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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农村,他们等待整形

2022-04-27左琳

华声 2022年3期
关键词:孙家圆圆农村

左琳

疗愈是个漫长的过程,但希望正逐渐生长。

1岁半时,因意外跌入家中火塘,横亘在左脸上的疤痕成了唐江身体的一部分。随着年岁增长,疤痕挛缩、褶皱着,外翻的眼睑让他格外令人瞩目,33岁的唐江,渴望成为一个站在人群中不被注目的普通人,也渴望找到一份接纳他的工作。整形或许是唯一能够改变现状的机会。

事实上,在广袤的乡村,像唐江一样亟须整形的人并不少见。他们或因先天,或是意外,身体遭受不可逆的损伤,然而受到经济条件、时间等种种约束,通过整形来修复容貌的愿望,大多被窘迫的现实压抑。但他们并未因此退缩,这更像一场为了回归正常生活而与命运的对决。

缺半的人生

母亲怀孕9个月时,一场医疗事故意外伤害了徐圆圆的左脸,她的咬肌没有发育,嘴角无法上扬。无法选择的命运却实在的左右了她的人生,上学路上,她常被一群男生围住喊“歪嘴!”初中住校后,被同寝室女生排挤。徐圆圆说:“言语带来的伤害不比肢体暴力差。”初一刚过,她便辍学在家,“当时就想着远离他们,过得开心一点,每天都很憋屈,还不如不上学。”

在因先天或意外导致体表缺陷的农村孩子身上,辍学不断上演。44岁的周燕读书时成绩不错,但烧伤导致左手畸形,三根手指蜷成一团,男同学见了总是凑过来讥笑。“我还是蛮开朗的,但总觉得我和别人并不同等。”念到高中,她选择退学。

但进入社会后,因畸形带来的歧视仍然如影随形。

2017年,唐江经表哥介绍,在江苏安装空调。上班第一天,他无意间看到了老板发给表哥的消息:干活是没问题,就是形象可能影响我生意。唐江干了一天就提出辞职,表哥则想找老板说情,被唐江断然拒绝,“我自己有手有脚,没必要和人求情说好话,人不要活得这么卑微。”他把自己关在出租屋里哭了三天,每天躺在床上睡觉,但醒着的时候,就止不住地想未来的出路:“我不需要特殊的照顾,也理解对我有看法,但我这么努力生活,为什么还是会受到不公正的对待?”

不得已的等待

对于家境贫困的农村患者来说,恢复容貌不得不成为一件温饱之上才有余力考虑的事情。华中科技大学同济医学院附属协和医院整形外科主任孙家明注意到,他在2021年下半年接触的300多名农村患者中,大部分为中年人,而他们的体表缺陷多是幼时造成的。“好不容易赚来的钱,他们大多数会用作生计,剩下的留着盖房子、给孩子,很少会拿出来自己整形,抱着‘反正这么久都过来了’的态度对待。”孙家明说。

漫长的期盼后,机会来了。

2021年,新氧公益基金会与中华思源工程扶贫基金会联合开展“新氧美丽计划”,通过组织权威专家在全国开展义诊筛查活动,为家庭困难和亟须救助的农村患者提供医疗资金,上述患者全部被纳入救助,并完成了第一期手术。

做手术前,徐圆圆不敢对结果抱太高期望,她曾经忐忑地询问同乡唐江,要是做了没什么改善怎么办?唐江安慰她:“你想多了,人家那么大的医院、那么多专家,你怕个啥?”

在孙家明看来,这个手术难度确实不大,想要达到较好的结果,无非是经济和时间跟得上。烧烫伤患者的治疗从植入扩张器开始,皮肤撑开、植皮修复都需要时间。但对患者而言,时间恰恰是个问题。

33岁的唐江决定赌一把,他想抓住这个做回普通人的机会。他停掉了开货车的工作,在武汉协和医院做了扩张器植入,回到老家专心休养,跟父母种中药材,贴补家用。然而一场意外的大火将中药材全部烧光,收入成了泡影。每次注水时,他都要求多打一点:“这样皮肤撑得快一些,可以节省一点开支。”

漫长的康复路

治疗的机会来了,但康复之路并不轻松。

孙家明接觸过许多有整形需求的农村患者,他们中多数人自卑、木讷,但唐江不同,好像永远积极昂扬。在家里忙前忙后,在外经常帮助别人。忙碌可以让他暂时忘记烦恼,帮助别人也不是为了成就感,“而是我觉得帮助了别人后,他们没有用异样的眼光去看我。”

这对他来说是个莫大的慰藉。恢复容貌只是第一步,想要重返社会,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包括自己内心的重塑和社会的接纳。

徐圆圆至今还是无法原谅欺凌她的同学,那几乎摧毁了她的信心。和丈夫认识的头三个月,徐圆圆总是小心翼翼不让丈夫看到她的左脸,暗自揣测自己会被嫌弃。最难堪的是掏出身份证的时候,“只报身份证号行不行?”她尽量避免任何暴露面容的机会。

半年后,等治疗结束,唐江要重新开始工作。“我眼睛没瞎,有手有脚能干活。”唐江不想被人特殊对待,“我不要过手心向上的、乞讨的生活。”

但他也希望,社会对类似的患者再宽容一些。相比于提供经济援助,不如提供更多的平等就业机会。

希望在逐渐生长

孙家明没想到,在农村,整形需求这样巨大——2021年7月,义诊的时候,仅湖北恩施州两个县和宜昌市,就有300多名患者前来求医。

从业14年的宜昌市中医医院烧伤科副主任医师李厚东发现,除了需求庞大,后天意外导致体表缺陷的乡村患者,譬如烧烫伤患者——其致残程度往往大过城市患者。

“一方面,城市大多具备优质的医疗资源,乡镇卫生院则缺乏正规的烧伤整形医生,缺少预防瘢痕的器具和药物。另一方面,大山深处的乡村交通闭塞,往往贻误最佳诊疗时机。”

唐江的老家在湖北鹤峰县的大山深处,进出村的土路狭窄崎岖,即便开车,抵达县城也需要至少一个半小时。当年意外烧伤后,父亲背着他走了两三个小时夜路,才将唐江带到医生面前。

疗愈是个漫长的过程,但希望正逐渐生长。

从入院到术后恢复的20多天里,周燕每天都被疼痛折磨。“一个长长的钢针打在手上,感觉皮肤都绷起来,手全部是肿的,没法动。”

家人心疼她,劝她如果太疼了就不做手术,但周燕很坚持:“起码比以前要好,至少好了之后我能帮家里做些事,不用再让别人照顾我。”

徐圆圆身边的人都在鼓励她,“比以前好多了。”她已经拆线了,开始时从太阳穴到下颌的刀疤结了一层深咖色的痂,一个月多过去了,只剩下红彤彤的一道疤痕。徐圆圆感觉“自信度提升了不少”,她没有之前那样抵触照镜子了。

闲不住的唐江正在学习视频拍摄和剪辑,他打算用一技之长补贴家用,同时也能够支撑他接下来治疗期间的生活费用。

摘编自《新京报》2022年2月6日  文中人物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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