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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故乡》的多种叙事时间艺术

2022-04-27邹丽华

文学教育 2022年4期
关键词:鲁迅故乡

邹丽华

内容摘要:《故乡》是鲁迅较有代表性的小说。本文尝试从叙事时间入手分析,得出《故乡》在叙事时间上最大的特点是多种叙事时间交错进行,在整体直线叙述的基础上采用了现时叙述与逆时叙述互相交错的叙述手法,从而使小说的叙述错落有致,富有节奏感,故事情节也多有波澜。

关键词:鲁迅 《故乡》 叙事时间

叙事时间对研究小说有着极其重要的作用。叙事作品属于时间艺术,一定离不开时间。离开了时间,叙事也不复存在。相对于其他文体,小说更具有叙事的特征,应该更关注叙事时间。因此,分析小说就不能不分析叙事时间。相对于其他叙事作品的时间,鲁迅《故乡》的叙事时间并不算太复杂,但是鲁迅高屋建瓴,在叙事时间上有许多值得玩味的地方。从某种意义上说,鲁迅小说《故乡》的叙事时间对于小说故事情节的安排、作者思想感情的表达、人物角色情绪的倾诉、作品整体氛围的突出以及深层主旨的表现,有着不可忽视的作用。

故事,或者说我们阅读小说后总结出来的所谓原材料只有一个,但故事却有许多讲法。其中叙事时间的运用是现代文学理论研究的一个热门话题,如里蒙·凯南就认为:“探讨文本时间实际上涉及的是语言片段在本文是连续统一体中的线性的(空间的)布局基本要求。”他甚至认为,有无时间性构成了叙事与非叙事的区别。所谓现时叙述,指的是以开端时间为起点的叙述,而偏离这一叙述层去追溯过去或预言未来的叙述为逆时叙述,两者构成一组对立。在《故乡》中,两种叙述时间是交叉使用的。这对文本的情节发展以及展现人物矛盾的心态有着极其重要的作用。

我们可以通过叙事时间的来重新构筑情节,更好地讲故事。例如我们可以改变时间发生的次序,次序是叙事或者说情节的时间顺序。有时候情节的时间顺序与故事原来的时间顺序相同,有时候两者不相同,这就是通常说的顺序、插叙、补叙、倒叙。其对应的时间是过去、现在、未来等。故事中的时序严格按照开端——高潮——结尾顺序依次进行,它不随任何时间、地点、人物而改变,即我们传统所说的顺时序。但是如果严格按故事时间的顺序来展开叙述,容易使叙事成为流水帐式的记录,显得枯燥、单调。正如米歇尔·布托尔所说“死板地按年代的顺序铺展故事,严禁回忆过去,会带来使人膛目的结果”在话语叙述中,还存在逆时序的现象,它既可回望过去,也可展望未来,即人物可沿着时间轴作逆向或正向跨越。它在作品中主要表现为倒序和预序两种方式,它们在时间顺序上表现为一个由现在进入过去,一个由现在进入未来。

如果《故乡》按照一维的时间顺序,即简单地按照过去——现在——未来的时间模式来写的话,那么就很可能变成过去和闰土的欢乐时光,现在闰土的痛苦生活,展望未来的简单叙事模式,这样的话,小说的震撼力远远不如现在的我们看到的这篇用多维叙事时间来叙事的小说。《故乡》在叙事时间上最大的特点就是过去、现在、未来叙事时间的交错进行,推动故事的发展。也就是不断地将顺序、倒叙、插叙、预叙的手法交织在一起,在过去、现在、未来这三个时间轴上不断切换,造成了情节的波澜起伏,让读者既能了解事情的前后发展变化又不至于单调。

插叙即作者在小说的叙述过程中直接插进来进行叙述、介绍和说明,或通过作品中的人物所见所闻所感和回忆经历来进行插叙。插叙手法的运用可以使小说内容更加充实,人物形象更加饱满,使主题更为突出和深刻,同时也在一定程度上对整个小说事件和人物起到补充作用。

鲁迅的《故乡》里,“过去、现在、未来”的故乡形成完整的结构,这一结构围绕着三种感情展开——对过去的留恋、对现在的陌生与对未来的“微茫”希望。在情感的展开过程中,作者对于“封建社会”、“愚昧”、“黑暗”进行了发人深省的思考。

从表面上看,《故乡》遵循着线性的时间叙事结构,从回故乡到在故乡,最后离开故乡。叙事结构给人一目了然之感。但仔细阅读便发现文中运用了大量的插叙手法。“我”回到故乡,母亲提起闰土很想念“我”,于是小说便开始以“我”的回忆为线索,中断原来的叙述,插入了记忆中令“我”印象深刻的片段,即儿时“我”与少年闰土的一段交往:看西瓜和捕鸟的情形。记忆中的闰土是一个勇敢的少年,他的果敢和见识让“我”羡慕不已。作者通过插叙的方式还原了少年闰土的形象,也为小说后面关于中年闰土的叙述作了铺垫。当插叙结束之后,又用“现在我的母亲提起了他,我这儿时的记忆,忽而全部闪电似的苏生过来,似乎看到了我的美丽的故乡了。我应声说:‘好极了!他,——怎样?……’”简单的几句叙述,将话题拉回了现实。

同样的,当杨二嫂出现在“我”眼前时,又采用了插叙的方式,加入一段关于杨二嫂昔日形象的回忆,有着豆腐西施美称的女子现今却变成如细脚伶仃的圆规般的中年妇女,杨二嫂带给“我”的不仅仅是时光如斯的感慨,更多的是对世事多变的感叹。正是这些插叙的内容向我们展现了同一人物在不同时期的不同形象,给了我们强烈的视觉对比和内心情感落差的冲击,这样一种冲击透露出来的实际上是鲁迅对旧中国社会生活的希望和失望,这种希望与失望的相互纠结,使得他内心矛盾而彷徨,虽有改变现状的强烈愿望,却又迷茫和无奈,文章通过插叙对比,“触及了人的存在的深层悲剧,即人的社会状态和文明状态对人的‘异化’”。使得文章更富张力,这也正是《故乡》叙事时间上的独特之处。

《故乡》中第一个情节是“我”冒着严寒回到了家,跟母亲聊天时谈起了闰土。这时候的叙事时间是现在,属于现时敘述。现在的“我”对故乡没有什么好的感觉,总觉得以前的故乡比现在好多了,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在听到闰土的时候进入了小说的第二个情节,也就是“我”与闰土小时候一起畅游的情景。包括“我”对闰土的焦急等待,一起聊稀奇的事情,到最后送别时的不舍。从叙事时间来看是过去,属于逆时叙述,闪回,从手法来看是典型的插叙手法。第三个情节是“我”又回到了现在,看到了杨二嫂。叙事时间是现在。在这其中插入了第四个情节,即对杨二嫂昔年卖豆腐的描写。典型的插叙法,叙事时间是过去。到后来“我”终于看到了闰土,却发现与想象中的不一样,进行了一些有阻碍的交流。叙事时间是现在,使用的是顺序法。最后“我”在迷茫的心态中没有什么留恋地别离了故乡,从总体上看,叙事时间依然是现在。

从大致情节上来看主要是过去与现在的时间顺序交错,如果具体到每一个情节来看,会发现叙事时间也是交错进行的。比如,我们把最后一个情节切分,首先是收拾东西登船离开,时间是现在;接着由于宏儿的话提到了闰土,聊起杨二嫂的事情,时间是过去;又跳回到现在,感到心情很压抑,故乡似乎有着说不出的高墙在阻拦着什么;于是展望未来,希望宏儿与水生不要像他们那样,要有自己崭新的生活。叙事时间是未来,手法是预叙。又跳回到过去,想起闰土曾经要香炉和烛台的事情。最后回到现在,看到眼前的景色,得出了某种感悟。从叙事时间上来看,是现在——过去——现在——未来——过去——现在的相互交织,既完善了情节,又将故事推进至哲理的深思。

这种时间交错叙事在《故乡》中比比皆是。当“我”刚看到闰土的时候,“我”想到的是:虽然我一见便知道是闰土,但又不是我记忆上的闰土了。这就把过去和现在交错起来进行对比,下面就是详细说明闰土的现状。在回忆闰土与“我”一起游玩的时候,作者并不是完全按照时间顺序来的,而是先给了我们一个总体的印象“其间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项带银圈,手捏一柄钢叉,向一匹猹尽力的刺去”。从时间上来看,这是过去某个飘忽不定的时间的印象,为了进一步确定这种记忆,作者才真正地去探寻过去确切发生的时间。其实在一开始的时候当作者看到故乡惨败的景象的时候就不禁追忆起了曾经美好的故乡,让情节在不断的时间交错中推进。可以看出,多种叙事时间交错进行是《故乡》的叙事特点之一。

《故乡》之所以采用多种叙事时间交错的手法,主要作用有两点。一是对情节的作用,一个是反映作者的内心矛盾复杂的内心状态。

1.对情节的作用

首先,多种叙事时间交错能够有效的设置悬念,吸引读者的注意力。在《故乡》开始的时候,“我”回到阔别多年的故乡,心情却并不好甚至有些沉郁,是因为“我”记忆中的故乡要好多了,但是究竟故乡怎么好“我”也说不上来。这就让读者很好奇究竟“我”的故乡有多好。到后面坐着的确又回到过去,详细地描述了童年时故乡美好的生活。包括印象中故乡的环境:深蓝的天空中挂着一轮金黄的圆月,下面是海边的沙地,都种着一望无际的碧绿的西瓜。和童年时美好的生活经历:“走路的人口渴了摘一个瓜吃,我们这里是不算偷的。”为我们描绘了作者小时候幸福的故乡生活场景,与现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故乡》的第二个情节是回忆“我”和闰土曾经的生活,对曾经的闰土的形象做了描绘,让我们不禁要追问,现在的闰土怎么样了,还是那样纯真吗?由现在我们想了解过去,由过去我们又想知道现在的情况。作者就用这样的叙事时间的交错来牢牢地抓住我们的眼球,让我们有兴致地读下去。

其次,多种叙事时间交错使情节更加完整。如果用一维的时间轴来叙述的话,那么相互有关联的事情有可能错开地比较远,这样读者找起来比较费劲。但是如果不叙述的话就会造成情节的不完整。采用多种叙事时间的方法能够随时补充情节,让情节完满。当“我”看到一个薄嘴唇活像圆规的五十来岁女人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是一脸惊愕,完全想不起来。虽然母亲略微介绍一下,说这是开豆腐店斜对门的杨二嫂,但是对于这个杨二嫂具体的事迹我们还不清楚,希望作者能有进一步的补充。从对杨二嫂补充的情节来看,这些话显然不能由母亲的转述来呈现,只能由“我”回忆过去来完善情节。

2.对反映作者内心复杂情感的作用

《故乡》中过去与现在不断交错,体现出作者复杂而矛盾的内心情感。“我”对现在的故乡很不满意,于是便开始追忆以前的故乡。通过过去与现在的对比呈现出故乡现在的破败,只是由一些荒村组成的毫无生气的地方。《故乡》全文都充斥着过去与现在叙事时间的不断对比来展现“我”的内心情绪。通过过去欢乐的故乡与现在衰败的故乡进行对比,过去的闰土与现在的闰土强烈的对比,表现出“我”对曾经故乡深深的眷恋,以及对现在的故乡的隔阂之感。在这种过去与现在的交错中,“我”似乎陷入了迷茫。“我”不知道怎样去拯救现在的故乡,或者说,过去的故乡只是“我”的美好想象而已。

在《故乡》的开头就点明了两个数字:“两千里”与“二十余年”,“我”坐船跨越两千余里的空间从记忆中的故乡进入二十年后的故乡,可是触目的故乡是“苍黄的天底、萧索的孤村”,而我记忆中的故乡是“深蓝的天空中挂着一轮金黄的圆月,下面是海边的沙地,都种着一望无际的碧绿的西瓜,其间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这是“我”记忆与现实中故乡的第一次对比,是在景色上展开的,为全文奠定了一种“物是人非”的基调。

沿着“我”搬家的这一条逻辑链,首先要卖家具,继而由于要远离故乡便要与亲戚访问,于是第二个情感释放对象闰土出场。在听闻闰土要来时,我的情感是“兴奋”的,在见到闰土本人后,“我”的心理活动是“虽然我一见便知道是闰土,但又不是我这记忆上的闰土了。”此处又有几个明显的外貌对比——“紫色的圆脸”与“灰黄、皱纹的脸”,“红活圆实的手”与“又粗又笨且开裂的手”。通过外貌从侧面暗示了眼前的人也不再是记忆中的人了。“我”称呼闰土为“闰土哥”,说明“我”对闰土的相处方式还停留在二十年前,而闰土对“我”却是“分明”得叫道:“老爷”!“老爷”两个字迅速将“我”拉回现实,“我的”情感也由“兴奋”转为“打了一个寒噤”,冷啊,心冷。闰土代表了“我”童年在故乡里最美好的回忆,可以说闰土就是“我”回忆里“美好”的象征,而如今的闰土只是被吃人的制度压榨的木雕泥塑,“美好”便不复存在了。“我”對记忆中的闰土是喜爱与亲近的,而对于眼前的闰土却只有陌生与怜悯,两种感情形成张力,此处是体现故乡“物是人非”的高潮。

在一切都收拾妥当后,“我”再乘着船跨越两千多里的空间,只是这一次是永远的远离。在远离的过程中,“我”又想起“宏儿”与“水生”,他们俩就是二十年前的“我”与“闰土”,这是一种跨越时间的关系对比,带有极为重要的暗示——“我”与闰土如今是惨淡收场了,那么这两个孩子呢?“希望本是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真是如此吗?孩子是未来,“我”渴求他们的未来不如“我”与闰土这般生分,这岂不是一种希望?新生活新社会的来临需要“探索的人”,“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也许那时的“水生”与“宏儿”便又会不同,也许那时“我”记忆的故乡还会回来。

文章围绕着“回故乡——卖家具——访亲戚——离故乡”的逻辑链,一步步揭示了故乡的“物是”与“人非”,同时对于造成故乡面目全非的“旧社会”與“愚昧”进行了深切的思考与微茫的“希望”。在“我”的眼中,除却记忆中的故乡与如今的故乡外还有一个“故乡”,那是“一片海边碧绿的沙地,上面深蓝的天空中挂着一轮金黄的圆月。”只是这第三个故乡里再没有那个“小英雄”了,有的只是一个月夜剪影。此处反映了作者虽然心怀希望,只是这希望却很微茫。这“希望”需要“我”这一代人的摸索,更需要“宏儿”与“水生”这一代人成为“走路的人”。只是如何“走”,如何“探索”,如何“重建”,这些却仍需要深深的思考。就像“我”自己所说的:故乡本也如此,——虽然没有进步也未必有如我所感的悲凉,这只是我自己心情的改变罢了,因为我这次回乡,本没有什么好心绪。说明一开始作者是把故乡的感受不同归结于自己心境的变化。但随着叙事时间的不断交错,“我”也愈加困惑。从闰土的变化上我们分明可以感受到前后故乡的分别;但在杨二嫂那身上却让“我”感到故乡也有可能一直这样,没有什么变化。“我”发觉故乡似乎越来越远。最后,无能为力的“我”只能将希望寄托于未来,因此加入了未来的叙事时间,希望在未来水生和宏儿不要走“我”和闰土的老路。然而希望是不可预知的,“我”从过去得到的经验不能坚定我的信心,到最后“我”也只能安慰自己:希望本无所谓有,也无所谓无的。这就是通过叙事时间来详细展示作者的内心世界。

《故乡》中的叙事时间,一方面有利于故事情节的安排,使故事曲折复杂更吸引人,同时交错叙述使不同的时空场面互相“叠印”,形成内在的“张力”,制造出特殊的美学效果。另一方面,交错叙述也便于描写人的内心世界和变化无常的情绪以及突出作品的整体氛围。闪回、闪前的具体运用,对作品主题意蕴的揭示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便于更好地体现作家创作的主观意图。

参考文献

[1]周小英.叙事学理论在中学小说教学中的应用[D].上海师范大学,2018.

[2]邱焕星.再造故乡:鲁迅小说启蒙叙事研究[J].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18(02):143-161.

[3]彭在钦,代淑君.鲁迅小说《故乡》的叙事时间新探[J].当代教育论坛(校长教育研究),2007(10):103-106.

(作者单位:华南师范大学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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