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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翰·巴思《漂浮的歌剧》中的现实解读

2022-04-27李霄霞

文学教育 2022年4期
关键词:存在主义叙事约翰

李霄霞

内容摘要:约翰·巴思的小说《漂浮的歌剧》中的主人公托德·安德鲁斯在面对死亡、谎言和失败时试图用理性战胜内心的恐惧、孤独与绝望,但真实的自我却被拒绝、隐藏和扭曲。巴思运用不可靠叙述、黑色幽默、以及存在主义逻辑对小说的情节进行处理,塑造了托德这个带着时代印记的反英雄人物。托德作为叙事者,在故事外和荒诞的情节里探寻存在的意义,并逐渐陷入虚无的深渊。小说展现了时代背景下普通人生活的悲剧,也揭示了存在的危机和理性思维的局限。

关键词:约翰·巴思 存在主义 叙事 现实 理性

约翰·巴思是美国最有影响力的后现代实验小说家,他的第一部长篇小说《漂浮的歌剧》(1956)带着明显的存在主义哲学色彩,以及“黑色幽默”小说的特征。黑色幽默与存在主义文学有着无法分割的联系,它揭示的是现代西方社会的精神危机、反映现代人生存的迷茫和困惑。[1](p59)巴思小说中的现实与非现实错综复杂、难以辨别,而幽默却能突显其间,成为巴思创建非现实世界最有效的文本策略,产生与现实感相对的效果。[2](pvi)小说主人公托德用诙谐的口吻叙述和调侃他与死亡结下的不解之缘,以及对生存意义的探寻之旅。战争的阴影和社会动乱是导致托德行为失常,即自杀、戴着“面具”,和写“小说”的重要因素。巴思擅用语言游戏和叙事圈套,他这部元小说融故事创造和神话重述于一体,体现了他对后现代文学创作模式的探索。

一.存在与死亡的话题

小说开篇谈到了死亡,经主人公的不可靠叙述,带着象征性的调侃。主人公托德·安德鲁斯介绍自己的名字时说,“托德(Tod)”在德语中是“死亡”的意思。他描述了自己身体的多种病症,似乎已病入膏肓。托德自1919年得知患了心脏疾病,自那时起出现了“本体论不安”(ontological insecurity)的症状[3](p45);小说中隐约透露出托德精神分裂的“形上之维”(metaphysical dimension)[3](p46)。计划自杀是《漂浮的歌剧》的主要情节,小说开头和结尾都围绕这一存在主义思考为核心[4](p240),但这一情节被置于时间倒错的叙事中,使得关于自杀的线索模糊断裂,消磨了死亡的主题。小说的语言机智、诙谐,实则表达的是无奈和绝望。“人们普遍将‘黑色幽默’理解成一种荒唐、滑稽、又令人痛苦、绝望、大难临头前的幽默,旨在突出苦涩的境遇和令人悲哀却又无可奈何的结果。”[1](p10)巴思用夸张和讽刺的语言描述了那个时代的生活。

小说中多处体现主人公害怕身体受伤,以及他对人的动物性的认识。这些心理活动常与死亡联系在一起。在阿尔贡战役上杀死德国军官的经历对托德的影响很大。托德在战壕里与德国军官经过殊死的搏斗之后放棄了杀死对方。他们像受了惊吓的动物一样互相怜悯,紧紧地拥抱。他回忆自己“与那个德国军官突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亲密感。此时此刻,我们融为一体,超越了友情和爱情”[5](pvii)。在黑暗中与敌人拥抱、接吻让人觉得荒唐可笑,但那不过是人在孤独和恐惧中的反应。这种“强烈的亲密感”和“清楚的沟通”是带着怀旧感的心理解放[6](p140),与敌人拥抱体现了托德人性的回归。[6](138)阿贡战场上托德的行径暴露了他对跨越或者消融自我界限的愿望。[7](p539)与敌人拥抱这一喜剧化的形象就是对恐惧本身的怪诞模仿,也是对严肃的教条和秩序,以及真理的意识形态的讽刺[6](p138)。托德害怕真实自我的瓦解。[3](p47)遗憾的是,与敌人建立起来的短暂信任被恐惧替代。托德把刺刀滑进德国军官的脖子时发出的那一声“喉咙破裂的声音”,在他的记忆中久久无法忘记。战争难忘地展示了他的动物性。巴思通过讽刺与调侃一层层剥掉人的“高贵理性”、“优美仪表”和“文雅举动”这些漂亮外衣[8](p91),用滑稽的方式展现生命的脆弱和血腥而残酷的死亡画面。无意义的战争与杀戮给托德的内心造成了创伤,杀人的内疚在他的心头无法抹去。他带着战争的“后遗症”回到学校,而大学生活并没有改变他的人生态度。肉体的脆弱令托德感到恐惧、令他恶心。人类身体的脆弱即是不安全的来源,正是本体论不安,让人经历身心分离。身体仅为存于世间的物体,而人们更倾向于用思想来表明存在,因此身体与“真实”的内在已经脱离。[3](p36)受创作背景的影响,小说带着反文化运动的特征,年轻人用叛逆证实生存,以摆脱内心的挣扎。他们放荡不羁,内心实则绝望而无助。

托德多次提到父亲的死,并在脑海中反复回忆父亲自杀的场景。托德无法接受父亲由于无法偿还债务而自杀这样的理由,因此试图寻找真相。“在他身上没有一点污渍,衣服熨烫得笔直无皱,虽脸色铁青、眼球凸起,但头发梳理得十分整齐。”[5](pviii)他认为父亲的死应该有某种内在的逻辑和因果关系。托德的父亲带着南方绅士律师(gentleman-lawyer)的特征,他们有时挑剔甚至怪异。作为有学识的人,南方绅士律师被要求高举保守的社会秩序;他们既怀旧又可能会改变,他们经历着人生的挫败;他们太公正、太体面、太苛刻,然而却没有人把他们当一回事。[9](p322)托德担心自己无法达到父亲的标准,因为他认为自己无法超越父亲;父子之间的紧张距离感反复出现。[9](p321)父亲突然离世,使托德对死亡的恐惧最终未能得到排解。阴影在他的生活中扩大,折磨他的精神。“托德的回忆叙述模式构成了他的历史回文和精神苦旅。”[11](p198)从父亲自杀那天起,“他就预感到理性世界的崩溃……生活的逻辑使得他免于陷入僵化的模式,同时也使他丧失存在的安全感。”[11](p198)小说中充满了腐坏的肉体的意象;父亲损毁的肉体唤起了他早年的记忆;他有意强调腐坏的肉体(dead flesh),描述与之相关的令人无法抗拒的记忆;无论多么抽象,死亡对于托德而言都是可感知的实在。[3](p35)父亲的死给托德造成的冲击,增加了他对死亡的印象,也使得他更为抗拒真相、害怕现实。

与赫尔克先生的谈话表达了他对生命价值的怀疑和否定。1937年6月的一天托德开始了他的自杀计划。他住酒店,支付当天的房租,等待自己决定以某种方式结束生命。老年彷徨的赫尔克在绝望中选择服安眠药结束生命。“在世界上没有人可相信,没有领导人可以指点迷津。《漂浮的歌剧》表现的是这样的一个荒唐社会”[12](p17)。压抑的现实把人们推向极端。赫尔克和托德一样害怕死亡,他树立了一个理性的外表以作为防御;赫尔克在很多方面都像一个年老的托德;赫尔克是思想的受害者,因而成了象征性的替代品,一个想象的替罪羔羊。[3](p43)作为作者的托德用自己的形象创造的赫尔克,然后杀死他。这个行动是象征性的存在主义的自杀。由于换面具和逃避的方法最终都失败了,托德只能求救于小说本身;把“现实”交给想象力使之得以重塑秩序,他也能对自身存在的痛苦事实发挥艺术性的控制。[3](p44)他对死亡的理解上升到了责任感和英雄的高度:他决定在演出过程中炸毁整条船,以帮助别人摆脱无意义的人生。在他看来,与其等待,不如主动决定死亡来消除对未知的恐惧。在生与死的彷徨上,虽然《漂浮的歌剧》在多个方面与《哈姆雷特》构成了互文,托德与哈姆雷特对人生有相似的悲观态度,但托德是与高贵英雄对立的反英雄。他在不断地嘲弄和颠覆哈姆雷特的过程中建构了自己的虚无主义人生观,又解构了自己存在的意义。通过戏仿,巴思把宏大的叙事变成了游离与琐碎,把对本体存在价值的思索最终引向了虚无。[8](p92)以托德为代表的社会青年,他们怀疑人生,甚至精神异常。如存在主义基本命题的阐释,当人体验到无秩序,便产生对存在的普遍焦虑和荒谬感,类似于幻想型精神分裂症。[13]炸船的计划没有成功,但对他而言自杀成功与否同样没有意义。玩世不恭和人物散漫的人生态度冲淡了死亡的严肃性。

二.谎言与荒诞叙事

小说展现了生活中的谎言和假象。如主人公托德擅用谎言和伪装掩盖真实的自我。这种自我欺骗是为了逃避存在的荒诞和现实的压力。他身患多种疾病,却不积极治疗。托德的“面具”至少算是逃避生活的一种努力。[4](p240)他有着对生命的轻视,和消极的人生观。不主动解决问题,而是追求虚伪的外在形象,变换着角色:从一个“浪荡子”变成“圣徒”,然后又成为“愤世者”,都是为了隐藏内心。过度的自我防御,其结果是将自己隔离。后现代小说在人物刻画方面,通常由对外部世界的描写转向人物内心,体现人物的内部现实。这种刻画方式反映的是人的多重性特征。如弗洛伊德所谓的“人格”,人时而受本我支配,时而以超我压抑自己,在人前戴着一副面具,在梦中显示真实。托德自己也承认“所有的面具都是半意识状态下试图控制自我而不得不忍受的事实”[5](pxxv)。他抛开了理性控制的意志,把难以捉摸的内心作为行动主导:他没有掌握生活的事实的方法,所作所为不过是徒劳。

说中的人物言行夸张,生活体验缺乏逻辑,体现了后现代小说的不确定性。“小说人物乃虚构的存在者,他们不再是有血有肉有固定本体的人物。即没有一套稳定的社会和心理品格。但他们的存在事实上将更加真实、复杂、忠实于生活。”[14](p175)小加之对人物和历史事件的变形处理,使得它既反应现实生活危机,又构建了无法等同于现实的语言世界。[1](p134)“《漂浮的歌剧》的主人公生活在秩序与自由的临界点上,与现实世界离异、富于理性但又缺乏对社会价值观的认同”,即“历史的真空地带和情感的虚无空间”[10](p36)。对现实的失望的年轻人开始思考存在的意义并走向了自我探索之路。存在与身份认同的问题是巴思作品的核心。[4](249)托德分析错误的自我(false-Self)或者“面具”时,他实际是在假设自己如何应对本体论不安。[3](p35)托德这种对理性控制的过分依赖,可以看成是深度存在主义危机的精神错乱反应。[3](p37)从托德讲故事的方式来看,他刻意地创造了一个错误的自我的系统,因此读者必须与两个托德互相较量。一个是作为角色的托德,另一个是作为作者的托德。前者对“面具”撒谎来保护“真实的”内在自我,后者出于同样的目的对读者撒谎。[3](p39)作为作者,对散漫离题的叙事主权的重申才是托德真正的“面具”。[6](p150)托德实则害怕失去作为叙述者对读者的控制权而不断地进行重述,以达到掩盖真相的目的。

小说中的爱情充满了谎言,主人公如果曾经想过要寻求真爱,结果也会变成一场游戏、供人消遣。“传统意义上的爱情和婚姻是神圣的,也是建立在一定的理性之上的。但该小说中体现的恰恰背道而驰,表现出的是对理性的嘲讽和不信任。”[15](p8)与哈里森夫妇的三角恋关系则是托德人生中的一大谎言。哈里森夫妇故意让托德介入他们的婚姻,并为他和哈里森夫人简制造机会。托德觉得自己是被引诱了,因此他对哈里森夫妇撒谎。当哈里森揭穿他的谎言时,他说“你们值得想听到我这样说”,“我是在演戏,但是你们都想看一场戏啊”。[5](piii)谎言体现出的是社会道德的沦丧,传统和性观念的瓦解。很多人对婚姻和人生都抱着玩世不恭的态度,迎合消费时代的浪潮,认为纵情享乐才是生活真谛。托德小心地避免与别人有直接的人际关系,他把“内心”藏在“错误的自我”之后;他把别人看成是物体,怀疑自己的存在,也不曾真正爱过人,因为爱需要情感的承诺。[3](p43)在与简的恋爱关系中,他们谁都不愿意承诺或履行责任,仿佛寻求真爱才是徒劳无益。抛弃了保守的恋爱观的女性挑战着传统家庭的结构。年轻人更多表现出的是对欲望和短暂慰藉的追求。他们都没有准备好面对现实,只想在一个不可能的花花世界聊以度日。简怀了托德的孩子,这让他们夫妇很烦恼,但最后还是决定生下她,并给孩子起了女仆的名字。为了娱乐和金钱的游戏,他们愿意放弃原则、出尔反尔。当人们意识到整个社会乌烟瘴气,大家不过是活在虚伪的谎言之中,寻求利益和娱乐人生成了出口。小说中的年轻人空虚、懦弱,无力遭受打击。他们向往没有约束的恋爱或肉体关系,在残酷的现实和不合时宜的传统面前选择了谎言和推诿。

小说不乏对社会制度的讽刺,透露出政治谎言下社会中的腐朽与黑暗。人们不仅开始怀疑長久以来政治家鼓吹的社会制度。腐败和荒唐的风气也肆意横行,经济萧条加剧了社会动荡。但托德选择律师行业不仅是为了挣钱或追随父亲的职业,还出于无厘头的理由。“我从来没有专心投入到任何事情,尽管和许多其他事情一样,我一直保持着理性对法律规则的含义和法庭运作的好奇心。”[5](pix)他混迹法律界,钻法律空子,并引以为荣。他认为自己大概已经是马里兰东海岸最好的律师,因为他很少输官司。“我必须承认我是挑三拣四的……而是寻找有趣的案例。”[5](pix)“有趣”成了他选择案例的标准。他藐视法制的权威,在他了不起的律师的外表下是对现实的不满和厌恶。托德用金钱和证据作为手段,威胁哈里森对继承权的保留,除非哈里森展示强势的一面否则就剥夺他的继承权。在老哈里森·麦克的遗嘱案件中,他表面上在帮哈里森夫妇打官司,实则暗中安排人去观察并适时搞小破坏,好让老哈里森的遗嘱失效。小说不仅体现了法律制度和社会行业的弊端,也反映出动荡的时代里人们对未来的绝望。人们享受这骄奢淫逸的生活里,挥霍着生命。但小说并没有把重点放在历史的描述上,而是把笔墨用在主人公毫无生气的琐事中。巴思一方面把当代历史排斥在小说之外,另一方面又与历史保持一种若即若离的关系,犹如隔岸观火……宏大的效果也被自我关照的惯性所抵消。[11](p194)叙述者的谎话连篇和表里不一实则为巴思提供了一个当代艺术家境况的隐喻:要对现实痛心地说谎,而又苦于不能说谎。正是在这种矛盾下,巴思编造着谎言或书写着真实,在写实与虚构之间让我们瞥见作品中的回忆叙述模式的悖论。[10](p35)如何从这些谎言中看到真实,不仅是小说留个读者的疑问,也构成了小说本身,一个人物和事件的真相若隐若现的荒诞世界。

三.理想破灭与小说创作

托德对最初的理想的隐喻是他造的第一艘船。他描述自己的早年生活直到二十七岁“还从来没有捕过蟹、采过牡蛎、钓过鱼……决斗过、航海过,甚至游泳过……”。[5](pvii)这样一个对大海毫无兴趣的人,却对造船非常执着。他的叙述提供了大量的自我分析材料,让人怀疑其所用的材料的细节和事件的真实性。[7](p536)托德刻意掩盖将童年模型化和提及不相关内容的真实的原因,如同效仿父亲,都是错误自我系统的一部分。[3](p41)“我从来没有把我的童年看成是不愉快的,这种逃避的强烈愿望必须由事物本身的吸引力来解释,而不是由我周围环境的任何吸引力来解释。”[5](pvii)托德对自己的要求颇高。他用造船作为自我意识叙述方式的隐喻,但不能完全掩盖其真正的意图。因为造船是为了让别人印象深刻,这种愿望如此强烈。但造船工作却困难重重,整个夏天他都在纠正一些致命的缺陷。托德不理会别人的建议,直到秋天仍然未完成。“要造一艘纵帆船,我永远也不可能在有人观看和嘲笑的地方建造。”[5](pvii)他的梦中之舟最终沦为薪柴,列入了他的失败的“痛苦清单”。逃离造船目击者批判的眼光的愿望预示了老年托德想要将剑桥社区付之一炬的复仇似的幻想。[7](p545)他建造的第一艘船以失败告终,仅存造船的野心而没有更多实际规划,错误的自我定位让他早已与现实脱轨。

托德成年后的人生理想也未真正实现,因为他的“成就”和“愉快”不能给他带来“意义”,那是他造的“第二艘船”。托德在大学里无所事事、放浪形骸。他听从父亲的建议学习法律。父亲的人生准则影响了他,但传统已不再适用,反叛才是他们的精神体现。其实他最讨厌父亲的循规蹈矩,然而却极端地模仿,因为他想了解父亲的所思所想。压抑真实的自我使他内外矛盾。托德如果曾经有过远大的理想,也在现实生活中遭到了毁灭。他过着消遣的生活,兴趣广博,却无一上心。“穿着相当昂贵的衣服,抽着罗伯特·彭斯的雪茄。饮料是歇布鲁克黑麦和姜汁汽水。”[5](pvii)消费和娱乐占据了大部分生活。在人际沟通上,托德尝尽了失败的痛苦。无法很好地沟通,使他留下无法弥补的遗憾。在情感中他根本不理解爱的含义,也辨别不出爱一个人和爱其他事物之间的差异。就连在自杀计划上托德也是失败的,然而他并没有感到很失落。因为托德的行为代表的是存在主义的自杀;这是对存在的象征性否定,其目的是保持存在;假如自身已经死了,就不可能被毁灭。[3](p38)他计划的是“哲学性”的自杀;这样能够通过超验的理由本身和逻辑外的构想保证他理性追求的价值。[6](p144)一连串的失败主导了托德的人生,但他没有放弃筹划荒诞的行为。无论他应该被当成艺术的英雄还是微笑的恶棍,“漏洞”或者表白式的自我叙述的讽刺结构在某种程度上解释了关于托德的英雄主义的困惑。[7](p536)巴思的自我意识叙述者(self-conscious narrator)生活在没有上帝的世界,所以他们被迫寻求自我的价值,即通常被称为“后现代”不安的自我描述;在小说中尤其体现为托德自我作者的建立及散漫离题的“双向”对话中对真实叙述声音的追求。[7](p535)托德“堂吉诃德”式的探索揭示了现实和人生的荒诞与虚无。巴思对小说创作抱有神圣感,因为在他的小说中表达了他对生命意义和人的本质的探索、对现实的关照、对生活和人生的积极态度。[15](p9)托德就是一个不断探索的勇士,尽管他屡屡受挫,荒唐可笑。巴思称《漂浮的歌剧》是一出“虚无主义的喜剧”,在阐释存在的荒诞性的同时,也嘲弄这种荒诞本身。它让人们看到一个濒临死亡但最终却没有死亡的现实,也许正是在这一意义上,巴思称它为“喜剧”。[17](p47)小说留下一些悲凉与空白让人回想,虽然没有惊天动地,但这种效果不亚于史诗的壮美,而又无需宏大的历史事实。混乱的现实能给人时代的真实感,现实的挫败尽显其中。

为了探寻存在的意义,托德竭力地用理性重构现实。他想用写作来保持存在的意义和理性思维。为了掌控“生活的状况”,他必须将经验的被动回归到意志的、主动的自我加工的表达上;必须接受和确认当前的每一个细节,以及将他带入现在的过去的每一个时刻;这样他才能假装发生的一切都是出于自己的选择。[7](p544)“我必须做一些阅读:小说、商业、医学、造船、哲学、……来获得背景知识,并确保我大致了解所发生的事情。”[5](pxxv)他准备了十六年,写了七个篮子的手稿,收集了各种证据进行逻辑推理。漫长的搜寻和写作并没有获得什么结果。随着时间的推移,事实的真相反而越来越模糊。自我写作价值的逻辑的失败构成了托德自白的恶性循环。[7](p545)王建平认为托德对历史的疑虑来自“本体论危机”,这是他拼命追求秩序的借口。[10](p36)张金良也认为小说反应了“美国人对自身处境的一种思索和对本体存在的一种理性观照”。[8](p90)为了抓住真相,托德坠入了构建现实的热情创作,“用想象的力量重新赋予现实以秩序。他通过对自己痛苦生活经历的艺术处理和理解,在精神上驾驭自己的生活,通过艺术构思整合现实,進入自由王国”[16](p33)。但是托德没能摆脱现实的纠缠和理性的崩溃。无论是伪装自己还是用语言重构,都无法改变历史或者再现真实。“游艇和写作成了他逃避现实秩序的借口,而他的游艇始终没能把他载入生活的海洋,他专注的写作也没能把他带入现实。”[10](p36)理性无法重构现实或扭转结局,在现实面前理性的重构计划是失败的。

戏船是小说本身的隐喻,托德也将这本书比喻成“只有一个开放的大甲板的戏船”在“浪潮中起伏摇摆”[9](p328)。后现代小说揭示的是“非现实”,是无法解释和表现的疯狂和混乱。这种非现实是巴思想要描绘的的理性主义和虚无主义并列的世界。作者的意图超越了现实意义本身,更多的是揭示荒诞和梦魇,揭示现代社会中人对自身的无法把握,以及人所面临的消减、灭亡的危险。[1](p131)托德书桌旁的手稿,分别代表着生命、死亡和自我的探索。他最终得出的结论是“无法掌握我所生活的事实”,“用毁灭自己的方式与它共存”[5](pxxv)。存在主义小说用相对性的方式呈现世界,一种同时包含恐惧和幽默的方式;不仅要认识到不可调和的冲突,还要认识到事实的荒诞。巴思的小说精确地展现了悲剧与戏剧的混合。[4](p247)在美国文学中,对绝对自由的梦想的追求与对钳制自由的秩序的恐惧是并存的,巴思早期作品的主人公呈现出渴望摆脱无处不在的现实的独立意识,同时这些人物又被虚无主义所压抑和控制,无法进入现实生活。这也预示着潜在的危险:对自由形式的追逐一旦越过界限,也会陷入混乱或非秩序。[11](p76)为了追逐理想,托德将内心置于现实之外的理性世界,最终导致生活的无意义。没有人能了解全部事实,只能隔着距离,模糊地拼凑。船在海上漂浮,托德的自我探索也永无终结。巴思的这本书否决了人们理性的生活原则,排除了理性地理解生活的可能。[17]小说在揭露世界本质的无序性和荒谬,以及对人心造成的影响的同时,体现了现代社会的人无法摆脱的困境。小说的主人公也如同后现代小说家一样把真实让位给了语言。

《漂浮的歌剧》讲述了在充满死亡、谎言、破败的现实中寻求生存意义的反英雄人物的故事,揭示当时美国动荡不安的社会和一系列变革对人们造成的影响和伤害。人们拒绝接受黑暗、压抑、丑陋,想要用放荡不羁的生活态度和谎言来掩盖和逃避。如小说的主人公,想用荒诞的行为反抗现实并重塑破灭的理想,以擺脱痛苦、孤独和绝望。然而思维的局限与盲目导致了虚无和生存的无意义。托德的艺术创作最终无法胜过现实和历史的宏大,不过是片面地曲解了现实的本质,进一步把人与社会隔离,暗示现实生活中的人与创作者所处的同等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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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项目:广东培正学院青年基金项目“后现代语境下约翰·巴思小说中的现实构建与叙事策略”(pzxjqn139)的阶段性研究成果。

(作者单位:广东培正学院外国语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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