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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实之间:《平原上的摩西》社会史考论 ?

2022-04-27刘天宇

扬子江评论 2022年2期
关键词:摩西沈阳广场

刘天宇

“社会史视野下的中国现当代文学”是一种处理文学与历史情境之间的牵绊的尝试,其核心方法论是捕获中国现当代历史进程中的整体性。近年来崭露头角的“新东北作家群”正契合了构建“整体性”的要求,他们的作品以东北为场景,但是并没有讲述地方化的故事——他们笔下流淌的是关于国家、历史、普遍现实的叙事,正如黄平所言:“从‘地方回到‘国家,从‘特征回到‘结构,从‘怪诞的人回到‘普通的人”。a《平原上的摩西》对于历史经验的处理是重回宏大叙事和“阶级政治”,需要强调的是,这种重回并不是简单的复制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经验,而是由作者构拟出一种新“现实”——这种“现实”具备相对应的材料,但是这些现实材料又被叙事变形,从而在虚实之间生成文学。双雪涛对自己的作品曾有一句被各类媒体争相征引的评价,恰好可以说明他对现实材料施加的变形术,即“为那些被侮辱被损害的我的故乡人留一点虚构的记录”b。

一、工厂

《平原上的摩西》描述了两个工人家庭的生活:这两个家庭的成员来自不同的工厂,他们的工厂迎来了不同的命运,他们的人生也就此滑向了不同的轨迹。其中,庄树的父母在沈阳卷烟厂工作,而李斐的父母在沈阳小型拖拉机厂工作。双雪涛对两所工厂的选择或许是有其用意的——这两家国有企业的改制过程代表了1990年代沈阳国有工业企业截然不同的两种走向。沈阳卷烟厂处于国家垄断的烟草行业之中,其主要产品“大生产”牌香烟的烟标图案是肩并肩的工人与农民,背景是蓝天、白云、高粱和工厂。c该厂在1990年代国企普遍收益较低的情况下,利税长期保持在市内高位。d2003年12月22日,云南红塔集团与辽宁省烟草公司共同出资,重组成立红塔辽宁烟草有限责任公司e,存续至今。

至于沈阳小型拖拉机厂(以下简称“沈阳小拖”)则走上了通常认识中的东北国企破产之路,双雪涛的父母也曾是拖拉机厂的下岗工人f。双雪涛曾在小说《跷跷板》中提及沈阳小拖:“小型拖拉机厂,后来改叫金牛机械厂,后来黄了。”g与军工等关系到国家命脉的产业不同,农机产业以及大部分的机械制造企业在国企改制中是破产、私人承包的主体——金牛机械厂就是沈阳小拖在私人承包下的产物。事实上,沈阳的农机行业从1990年开始亏损,在1992年经过一番内部改革已经恢复了正增长h,但在之后又陷入了“拨改投”引发的资金困难i。《中国青年报》曾于1996年2月5日起推出过一组名为“沈阳·下岗职工·阵痛与新生”的调查性报道,其中一篇题为《厂长的肩膀》便是对原任小拖厂长、后改任沈阳大型拖拉机厂厂长的任永德的采访。任永德向记者描述了当时大拖筹措不到资金又不能大规模裁员的状况,记者无奈地在报道中写下:“工人需要吃饭,社会需要稳定,历史包袱得有人背,现实困难总得有人来克服。”j

除了以上两类企业,许多企业还没能逃脱被外资兼并的命运,例如多家“国营牧场”合并组成的沈阳乳业有限责任公司(后更名为辉山乳业)就被沈阳农垦总公司于2004年转让给美国隆迪国际有限公司,成为美国独资企业k。至于班宇小说《梯形夕阳》中写到的行业龙头沈阳变压器厂,也曾险些为德国西门子所控股,最终由于相关部门出于保护关键技术的考虑,转为与国内投资者合资l。

虽然《平原上的摩西》以国营厂改制为背景、以国企下岗工人为关键人物,但是工厂本体在文本中往往是隐形的。这些隐形的工厂不会以外观、形制或是机器轰鸣的方式现身,而是以工厂的制度和文化来施加影响,例如工人村就是工厂的代言。部分研究者在分析东北青年作家的作品时,或会认为“工人村”与“艳粉街”十分相似,甚至直接将“工人村”与“艳粉街”混为一谈。然而,事实并非如此,铁西区工人村始建于1952年,在初期只有“厂长、工程师、老军人这样的级别能够被选入,不是随便都可以进驻的,筛选非常严格”m。在1980年代,沈阳市内的多数城区还在被平房覆盖,工人村却是有供暖、独立空间的楼房,并且此时大型国营厂的普通职工也可以入住工人村了。而艳粉街则与工人村全然不同,艳粉街的主要居民是乡村以及外地入城人口,《平原上的摩西》是这样记录艳粉街的:

艳粉街在市的最东头,是城乡结合部,有一大片棚户区,也可以叫贫民窟,再往东就是农田,实话说,那是我常去抓人的地方。n

由此可见,艳粉街的房屋建设、社會治安都是相对较差的,以简陋平房为主色调。王兵曾拍摄过纪录片《铁西区》三部曲,其中第一部影片叫作《工厂》,第二部影片叫作《艳粉街》,其英文译名分别是“Rust”(锈)与“Remnants”(残余)。艳粉街确实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作为城市的残余物而存在,据艳粉街居民李博回忆,在1988年的时候,艳粉街也只有四栋楼房,其发展与铁西区的其他地方严重脱节o。小说中,两个家庭搬离工人社区的原住所,也就是下岗潮到来的标志。这隐喻着工人的阶级认同和“集体信念”坍塌——被从集体中剥离了出去。作者双雪涛本人的成长经历就与此相关:“90年代初,父亲下岗,老房子拆迁,家里被迫从沈阳市中心搬到城乡结合部艳粉街。”p这种地区迁移的背后暗藏的是大下岗时代中城市工人迅速贫民化,成为“游荡的人”。

在东北青年作家的讲述中,国有企业中任职于“供销科”(销售科)的群体常常会成为国企改革中的先行者。双雪涛《平原上的摩西》中的庄德增、班宇《梯形夕阳》中的“我”、郑执《面与乐园》中的父亲,都是供销科的工作人员。在计划经济为主导的时代,工业题材小说的主人公多是从事一线生产的产业工人或是有为的干部。生产部门往往被放置在视野中心,当然这也是供销部门在计划经济体制下功能不足的体现,如《平原上的摩西》所述:“当时供销科是个摆设,一共三个人,每天就是喝茶看报。”q然而当经济转轨之后,市场化浪潮涌来,他们成为最了解全国各地经济形势与时代主潮、最了解供求市场的群体——表现在文学上也就是对流通侧的书写超越了生产侧,其中有相当一部分供销干部也就成了最早下海、最早接手国企私有化的一批人,如小说中的庄德增。

从关于“供销科”的书写中,我们能够感受到国企改制初期的不适以及最初面对市场时的茫然与部分乱象。改革开放之后,面对市场,国有企业的销售在很长时间内都是问题。班宇在《梯形夕阳》中谈及沈阳变压器厂的销售情况时,调侃地写道:“其中年产超过百台、而销售不超过二十台的企业,普天之下,寰宇之内,只有我们一家。”r由于经济改革已造成市场流通的多元化,变更了原先计划经济体制下对于企业产品统购统销的体制,导致国有企业受生产惯性影响的产品销售困难,大量积压。同一时期阻碍国有企业发展的问题还有“三角债”,也即企业之间债务互相堆积,资金流转过慢,班宇小说《梯形夕阳》中主人公被委派去其他企业“收一些回款”s事实上就是在清理“三角债”。1991年起,时任副总理的朱镕基曾亲自带队前往辽宁调查“三角债”清欠情况t——“三角债”本身是“国营企业”之间盘根交错的结构性问题,在经济体制改革之后,这些隐于水面之下的深层矛盾激化了发达工业生产力积累下的崩溃效应。

二、九千班

在“供销科”的身份之外,《平原上的摩西》中另一种成为东北青年作家集体记忆的经验就是“九千班”。所谓“九千班”,即需要缴纳九千元的“择校费”方能就读重点初中或是学校中的重点班的制度。双雪涛在《我的朋友安德烈》中如是描述“九千班”这一制度:

在原本不错的初中内,设立至少甲乙丙丁四个班,叫作“校中校”,吸收小学毕业的考生。和后来的中考高考有所不同的是,这种考试就算你考了第一名,也需要交纳九千块钱才能入学,所以又叫九千班。u

据统计,沈阳市1994年城市居民人均收入为3098元v,对比之下高达九千元的择校费对普遍被裹挟入下岗浪潮的东北家庭而言是一笔沉重的负担。同为东北青年作家的班宇在《枪墓》中描绘了这样的场景:

同年六月,孙程参加小升初考试,成绩中上,缴纳九千元便可去读重点中学,但这笔钱对孙少军来说,的确很难负担,亲朋已经借遍……w

双雪涛在《平原上的摩西》中曾两次提及“九千班”的现象:

我说,你马上要考初中了,一定要考上。她说,就算考上也要交九千块钱。x

他说,我是经过那个时候,考初中,就算你考全市第一,也要交九千块,我假设李斐这孩子考上了,但是李守廉的钱压在诊所里,所以他实施了对出租车司机的抢劫。y

第一处的背景是傅东心与李斐的对话,李斐向傅东心表示自己仅靠下岗工人父亲支撑的家庭无力承担这笔巨额择校费。第二处中,刑警庄树以李斐的家庭无法承担择校费为前提,来推断李守廉为钱铤而走险。虽是细节,但是作者如此安排給予了两处细节足以拨动家庭命运的力量。

至于 “九千元”择校费的诞生还要追溯到沈阳市教委于1993年3月25日发布的《沈阳市教育委员会关于1993年深化初中招生制度改革的意见》。《意见》将招收优秀生、特长生、特需生确立为招生制度改革的指导思想之一。关于其中特需生一项,《意见》做出如下规定:“为了满足本区内少数经济条件优越、希望其子女得到更好的教育的家长要求,各区可采取民办、联办、挖潜等形式,试办1-2所独立设校,独立核算的特需学校,每生至少缴纳6000元的捐资助教资金。”z而在次年印发的《关于加强中小学收费管理的补充规定》中,特需生“捐资助教资金”的标准被更具体地确定了下来:“学杂费……特需生每生3年在6000-9000元幅度内由学校自行确定标准收取。”@7

由此,在双雪涛、班宇、郑执等东北青年作家的作品中宛如成长符号的“九千班”也就正式地形成了,这一项制度一直持续到2006年才在政策层面上废止@8。我们固然可以认为这是当时面向“经济条件优越、希望子女得到更好教育”这样一个特殊群体、迎合市场经济的一种决策,但是收取高额择校费的做法与当时的教改方向之间无疑是存在悖逆的,且势必会造成教育机会不均等甚至于社会分层。在“九千班”被正式废止后,《辽宁法制报》曾采访过时任沈阳市教育局副局长倪左,倪左对“九千班”做出如下评价:“优质的教育资源被稀释,而且只能让一部分人满意……自上世纪九十年代后期起,由此引发的社会矛盾愈来愈烈,教育领域的行风评价也越来越差。”@9

在沈阳地区当时颓败萧条的社会环境之下,多数家长希望自己的孩子可以通过接受更好的教育来改善生活或者“出走东北”。从双雪涛、班宇、郑执等作家小说文本的互文中来看,特需生招生在当时社会也确实成为一种普遍情况,并且是接受优质初中教育所无法避开的一个环节。然而伴随着大量工人下岗后失去经济来源,择校费成为无数家庭的伤痛。王大明曾在全国政协九届四次会议上公布过一项数据:“据国家体改办对城镇居民的调查, 1998年对贫富差别不满意的占77.9%, 是调查项目中不满意程度最高的……以致不少地方的领导同志和基层群众提出责问:‘为什么改革的成本主要由工农群众负担?”#0

在“让一部分人满意”与更多家庭的痛楚之间,“九千班”深深植根于贫富差距快速拉大的社会现实,永远地成为资源倾斜与社会撕裂的一个注脚。

在《平原上的摩西》中,李守廉被迫下岗,李斐的家庭失去了经济来源。面对这一窘境,李斐曾分别向启蒙老师傅东心和父亲李守廉表示过自己不想再考重点中学,但是知识分子傅东心与工人李守廉的回答保持了高度的一致:

你爸现在下岗,没工作,是稍微紧一点,将来会好的,能还我们,记住,只要有知识,有手艺,什么都不怕。#1

我说,爸,初中我不考了,按片儿分吧。他站起来说,我说过了,你把你的书念好,别让我再说一遍。#2

傅、李二人虽然在表述方式上大相径庭,但是都表达了相同的意思,即对李斐继续考学的坚定支持。在傅、李二人心中,接受教育以及获得知识、技能就是脱离当前困窘生活的途径,无数东北家庭也抱有与他们相同的想法——也因此,洞悉了家长心理的“九千班”才深受欢迎并且延续多年。如果结合作家的个人史来看,双雪涛毕业于吉林大学,班宇与郑执也分别毕业自东北大学与香港浸会大学等优质高等院校,这或许与他们的“九千班”经历不无关系。这些成绩优异、依靠学业脱离困窘生活的东北“国营企业”子弟,正是教育改变命运这一路径的亲历者,他们笔下的子一代叙事向我们展示了那些独特的、其他作品不具备的真切经验。

希望子女努力学习然后摆脱贫困这一希冀在个体层面上是一种朴素的情感认知,但是如果套用国家政策的叙事方式则正与当时倡导的“科教兴国”方针相同。科学与教育紧密缠绕而相辅相成,在很大程度上成为迫切需要发展生产力的20世纪八九十年代的社会普遍精神底色。工人阶级本身就是先进生产力的代表,当他们在生活中陷入了困窘,按照工业生产的思维方式,便会希求通过科学与教育提升生产技术进而摆脱困难的束缚。虽然《平原上的摩西》中未见体现,但是在双雪涛的其他作品以及其他东北青年作家的小说文本中,科学是关注度并不亚于教育的议题。如双雪涛的另一篇小说《飞行家》中的二姑夫沉迷“科研”,制造出一种便携式飞行器,最终在红旗广场上试飞,成功地离开了地面也离开了下岗浪潮中的沈阳。而在班宇的短篇小说《盘锦豹子》中,孙旭庭上夜班时精神恍惚被卷进了印刷机,他倒在纸槽里的时候看到自己正在印刷的文章《为什么他们会集体发疯》。这是一篇科普文章,讲述了一个法国小镇上两个青年的奇异举动:

二人生性腼腆,而且家里有老有小,所以一直没法实现梦想。忽然有一天……这两个法国人不约而同地开始行动起来:帕尔托撑着一把雨伞,爬上村边吊桥的缆绳,在上面摆摆晃晃地走着,而约瑟则闯进镇上的医院,爬上三楼的窗台,大声喊道:“我是飞机!我是飞机!我会飞,我想要上天!”#3

孙旭庭十分想知道“帕尔托和约瑟的结局,也想知道到底为什么发疯”#4,他正如两个法国青年一般,在一种有老有小、没法实现梦想的生活中煎熬。孙旭庭迫切地希望知识、技术、科学可以为他提供一种路径或者解释,来使自己也可以从窘迫生活的束缚中解脱出来。因此,他希望知道这两位法国青年是如何突破生活的限制而去实现自己的梦想、实现自我超越的结果又如何。《为什么他们会集体发疯》这篇文章并非是虚构的,事实上存在一篇名为《是什么让他们集体发疯》的文章,在中文书刊中最早见于《人类未解之谜全记录》#5。后者揭示了两位法国青年以及小镇上居民的结局:镇上的人们都出现了幻觉、发了疯,其中想要飞起来的约瑟摔断了腿。直到2009年,美国调查记者H.P. Albarelli通过美国中央情报局解密的文件发现,该组织曾在1951年对法国小镇“Pont Saint Esprit”的居民投放LSD迷幻药以观察药物实验效果#6。孙旭庭以为这些法国青年能通过科学与技术来自我拯救、自我解放,然而这些人却只是药物实验中的观察样本,由幻想中改造世界的主体沦为被“改造”的对象,其沦落正与孙旭庭等一众下岗工人相同。

三、红旗广场

“红旗广场”是在《平原上的摩西》中多次出现的一个地名。在这里,1960年代的庄德增与其他红卫兵集合并且分头前往傅东心的父亲及其同事家中实施迫害,致人死伤;同样在这里,新企业家庄德增与出租车司机李守廉时隔多年再次相见。在现实中,小说里这座以“红旗”为名的广场对应的是沈阳市的中山广场。沈阳中山广场由日本人修建于1913年,最初名为“中央广场”,而后于1919年更名为“浪速广场”#7。日占时期,广场正中曾建起一座汉白玉石碑,上刻“明治三十七年日露战役纪念碑”,以纪念日本在日俄战争中的胜利。在苏占时期,原浪速广场被更改为“红场”,1946年苏军撤离东北地区后则变为如今常用的“中山广场”,同时纪念碑被涂上“国家至上民族至上”的标语#8。显而易见的是,在民族独立的艰难过程中,中山广场扮演了历史见证者的角色,广场名称与纪念碑刻字的变迁象征着民族主义的生成与稳固。至于“红旗广场”的称呼,则是在1968年出于“文革”时期向国庆献礼的目的而更改的。也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广场中央的毛泽东像开始修建,象征着阶级意识的高昂。在《平原上的摩西》的行文中,中山广场始终被称为“红旗广场”,《飞行家》亦然。然而,如果对比双雪涛的其他作品我们会发现,并非在所有情况下作者都以这个“文革”時期的名字来称呼中山广场,例如在《聋哑时代》中,“我妈说,之后经常在中山广场见到金老师,跟着一个巨大的录音机跳迪斯科”#9。由此我们不难认识到双雪涛为《平原上的摩西》中的中山广场赋予“红旗广场”的名字,意在指明工人群体对1970年代情感结构的沉浸。“红旗广场”作为“文革”时期工人精神状态的转喻,对应着1980年代以来尤其是下岗浪潮中工人阶级的失落感。

雕像的替换是发生在红旗广场上的核心事件。在小说中,庄德增拒绝了退休工人保护雕像的请求,但是仍然去红旗广场观看了工人们游行,并无意中坐上了李守廉的出租车。必须要注意的是,双雪涛在小说中对广场更换雕塑的叙述是不可靠的,是基于历史的虚构。真正的中山广场确实存在一尊名为“毛泽东思想胜利万岁”的毛泽东像,并且如小说描写一般由毛泽东独立雕像与雕像下环绕的群雕组成。但是在高度、群雕数量等细节上与小说所言不同,如雕像总高度为10.5米且群雕共计58个人物而非小说中的36个等。这种程度的虚构自然无伤大雅,但是中山广场上的毛泽东像始终未曾更换过这一事实与小说虚构之间产生的错位却大有可言,意味着作者的某种特殊意图的存在。实际上,在1980年中共中央下发了《关于坚持“少宣传个人”的几个问题的指示》之后,国内大部分毛泽东像都被拆除,这一指示也确实影响到了中山广场的雕像。根据雕像创作者们的回忆,时任辽宁省委第一书记任仲夷,“在美院和部队以及工厂展开了意见征询工作”$0,最终决定尊重群众意见,保留了这尊毛泽东像——换言之,保留毛泽东像是创作者、军人以及工人们抗争的结果。

黄平与刘岩曾对雕像被替换这一寓言化情节做出深入分析,黄平认为雕像替换的背后是“民族”取代“阶级”成为理解历史的视角$1;刘岩则认为这一过程隐喻着“乡土-民族”取代“阶级-民族”成为新时期的身份认同$2。需要阐明的是,刘岩在分析中对黄平的“民族”概念产生了一定的误解:刘文所指的“民族”意指民族国家叙事也即毛泽东文艺思想中的“民族形式”;而黄文是从太阳鸟代表的满族起源文化中得出了“民族”的要素,与刘岩所述寻根脉络中的“乡土”相似,或者可以表述为“文化”。这两种观点无疑是颇有见地的,但笔者在此尝试通过还原《平原上的摩西》的社会史材源并综合两位学者的看法来给出一种新的寓言解读思路。太阳鸟雕塑与毛泽东像一样,是沈阳市真实可见的景观,但是并未存放在中山广场,而是最初于1998年在沈阳市政府广场上展示,后于2010年搬迁到新乐遗址。对于太阳鸟雕塑本体的分析,黄、刘的研究成果已然十分充实,笔者在此重点关注文本内部如何描述太阳鸟雕塑。

打电话向庄德增求助的退休工人对太阳鸟雕塑表露出了两个向度的关切,其一是雕塑由外国人设计,其二是雕塑的高度超过了原来的雕像。在此,双雪涛对于现实材料的改造展现出了惊人的张力。现实中太阳鸟雕塑并非如小说所述是由一个“外国人”设计的,其主创正是中山广场毛泽东像的设计者鲁美雕塑家田金铎。作者刻意为太阳鸟雕塑的创作者虚构了一个外国身份,事实上是在表达一种对国外经济文化沁入中国肌理的忧虑。随着中国市场与社会环境的进一步开放,全球资本主义与新自由主义成为民族经济与文化难以抵御的浪潮,原生民族国家的坚硬边界被全球化打破。太阳鸟雕塑的原型是在沈阳新乐遗址中发掘的一件原始社会鸟型木雕艺术品,暗指“文化”性的政治叙事取代了“阶级”化的政治叙事,成了新时期的新政治。综上,笔者认为雕像的替换隐含着“世界-文化”取代了“民族-阶级”成为新时期经济、政治、文化形势的寓言。在这种转向中,以生产要素为核心的工业结构被替代为以科学文化等意识形态为核心的后工业结构,“世界—文化”的社会形态也正是后现代主义或称晚期资本主义文化逻辑的显现。双雪涛对于这一寓言所揭露的社会结构变迁并非仅仅予以被动的反映,而是主动地构想了一个工人保卫雕像的场景——尽管并没能改变雕像被拆解的命运。

此外,中山广场的毛泽东像本体还与沈阳的工业情势有着直接关联。雕像的建造材料是环氧树脂,俗称玻璃钢。玻璃钢是当时国际军用飞机的模具原料,在1960年代的中国十分罕见。为此,原沈阳军区综合起沈阳化工研究院、沈阳高压开关厂等多个国营工业企业与科研机构共同研发生产这种特殊材料并完成翻制工作$3。这是国内首次在大型雕塑中成功使用合成材料,也是当时国内最大规模的毛泽东塑像与群雕工程,代表着当时沈阳高度发达的工业生产水平。因此,《平原上的摩西》中雕像被移走,同时也象征着曾经具有强大组织能力与先进生产力的国有工业经济的困境。

四、犯罪

1980年代初期,一方面是1970年代一度陷入混乱的社会秩序尚未彻底恢复,另一方面是改革开放之后社会思想日趋复杂,因此当时的中国在治安上表现出了一种失序状态。1983年,“二王案”“卓长仁劫机案”以及全国各地多种案件接连发生,在此背景之下《中共中央关于严厉打击刑事犯罪活动的决定》于同年8月25日下达,“八三严打”逐步展开。在20世纪八九十年代发生于东北地区的各类罪案中,1983年“二王案”、1987年“3·8大案”、1995年“刨锛案”等重大刑事案件往往因其对于社会集体记忆的形塑而成为双雪涛等东北青年作家创作的现实材料,在双雪涛《平原上的摩西》、郑执《生吞》等作品中都有所提及。“二王案”中罪犯王宗、王宗玮自1983年2月于沈阳市入室盗窃起流窜犯案,携带枪支并打死打伤多人,最终在同年9月被击毙于江西。然而,与现实中“二王案”不同,双雪涛在《平原上的摩西》中对其做出了改写。首先在时间与空间上,双雪涛重构了“二王案”的经过。作者将虚构的“二王案”移至“八三严打”之后,并且对“二王”的活动区域做出了限制。他将这样一件跨多省份的要案框定在沈阳市内,“二王”的击毙地点也设置在了沈阳市郊棋盘山上,使得《平原上的摩西》中的“二王案”成为一种牢固的东北犯罪叙事。更有意味的是,双雪涛将现实中凶狠残忍的“二王”改写成了“义匪”,改写后的二王“不怎么伤人,有时还留点饭钱”$4。这一改写极大程度上抹去了“二王”在现实中的罪恶,其中的反常透露出叙事中的深刻用意——为后文李守廉的犯罪找寻一种伦理意义上的合法性。

如果说双雪涛改写“二王案”的意图还比较隐晦,那么他对于对“3·8大案”做出的相似处理则为我们提供了更为开阔的阐释空间。在2017年的演讲《冬天的骨头》中,双雪涛讲述了两个关于反抗的故事,故事的主人公分别叫作老李与小霍。这两个故事分别成为《平原上的摩西》和《我的朋友安德烈》$5的原型,也被记载在他的长篇小说《聋哑时代》中。根据双雪涛的讲述,第一个故事中的老李——也即李守廉的原型,对应的是“3·8大案”中的王文绪。双雪涛叙述中老李等人抢劫的目的如下:

他们主要的抢劫对象就是那些先富起来的人,因为他们都是一些下岗工人,还有一些恶习,有的酗酒,有的赌博。他们看这些人迅速地富起来,他们很眼馋,很着急。他们唯一的辦法就是,我迅速地把你累积的财富抢过来,所以他们基本上都是抢劫那些批发业者,还有一些富起来,然后对自己的财产其实有点炫耀的那种人。$6

不可否认的是,双雪涛的讲述为老李假想了一种“类阶级”背景,认为老李的犯罪源于某种经济关系上的不平等。之所以强调一种“类阶级”的背景,是因为区别于阶级理念中对经济关系中生产一侧的关注,老李等犯罪者的经济认识滑入了消费一侧,将仇视的目光投向了具备更高消费水平的群体。此时,两个群体的区别无法通过阶级概念来实现,而是因惯性的、朴素的历史观念形成的。事实上,在现实中“3·8大案”案犯五人被执行死刑之前,电视剧《三八大案侦破纪实》的编剧李宏林曾对他们分别做过采访。在采访中,王文绪自述在1970年代曾经因为盗窃钢筋而被判刑入狱,1980年代出狱后对社会心怀不满,于是向台湾当局、港英政府写挂号信,再次因反革命罪被判刑。由此来看,王文绪的犯罪很难被看作一种“类阶级”意义上的复仇。然而就是在对现实的变形中,双雪涛的表述冲动才变得更加耐人寻味。

进入到《平原上的摩西》的文本之中,这一点就表现在李守廉的反抗行为上。李守廉相较于《冬天的骨头》中的老李,其行为更具备正义性。作者为了突出这样一种正义性,不仅对“二王案”做出了改写,还为李守廉提供了关联着真切社会现实的犯罪动机,首先就是小说中提及的城管伤人事件:

他们在上个月的一次行政执法中,没收了一个女人的苞米锅,争执中,女人十二岁的女儿摔倒在煤炉上,被严重烫伤面部,恐怕要留下大片疤痕。$7

“城管”或者说城市管理行政执法这样一种职业是在改革开放后的城市化浪潮中诞生并且逐渐发展的,由于法制建设尚不健全以及部分部门的失能,城管暴力执法的问题自1990年代起至今日始终存在。因此,城管群体很长一段时间中在中文互联网上都被与艰难谋生的底层、流动人口对立起来。崔英杰案、夏俊峰案等案件的出现也为《平原上的摩西》中李守廉对城管的报复提供了现实的土壤。如果说上述语段中李守廉和女人的情感还稍有隔阂,那么我们不妨重回李守廉第一次对城管感到愤怒的那一刻:

他说,我想,我也许可以卖茶叶蛋……他说,我下班之后,就去广场看他们卖茶叶蛋。要走的时候,来了一伙人,穿着制服,把他们的炉子踹了。$8

这个场景发生在李守廉正式接到下岗通知的那一天,他想自己虽然失业了,但还可以卖茶叶蛋来维持家庭的生计。因此,他已然在心理上将自己与卖茶叶蛋的人结为了一个临时的共同体。然而就在这时,城管踹翻了炉子并且要抓捕卖茶叶蛋的女人,这使得已然背负上下岗工人这一被损害者的身份的李守廉再次感受到了侮辱,于是他对同为被损害者的女人伸出了援手,这一事件也就点燃了李守廉“斗争”的导火索。李守廉用海豚来隐喻被损害者:懦弱的被损害者固然可以在“海水污染”也即社会环境不再适宜的情况下“游上海岸自杀”,但是他对自己的体认并不是懦弱的。因此他会说:“其实海豚也有牙,七十多岁,一把刀也拿得住”$9,继而由于无法在合法的体系内寻找一种“公道”而选择了犯下命案。双雪涛的短篇小说《安娜》讲述了一个同样与下岗工人、茶叶蛋相关的片段:“我”的下岗工人父母依靠卖茶叶蛋来供养“我”上学。他们因为不愿作假,所以选择高成本的茶叶而不是人工香料来煮蛋。但是这样做出来的茶叶蛋与其他人做出来的味道不同,因此他们常常被指责欺骗顾客。即使“我”多次劝阻,父母依然不愿意弄虚作假,父亲说:“别看我卖茶鸡蛋,可我一辈子是共产党的工人。”%0两者互文之下,我们可以认识到李守廉实际上并不愿意抛弃自己的阶级身份,他将用斗争的方式来捍卫这一共同体的尊严。更进一步,《我的朋友安德烈》中孙老师把留学新加坡的名额暗箱操作给了帮助自己办补课班的隋飞飞。安德烈面对这种不公,贴出了一张“炮打孙老师”的大字报以示反抗%1。《平原上的摩西》中李守廉没有去抢劫,而是“把他小时候攒的‘文革邮票全卖了”%2,凑齐了李斐需要的九千元择校费。面对新时期的困境,双雪涛小说中的部分人物会从20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历史遗产中寻找解决方法,展示出了旧有情感结构的留存。

黄平曾对李守廉的反抗行为做出分析,他指出李守廉“像一个好莱坞式的城市义警,他更多的是基于内心的道义,而看不到历史性的习得,比如说工人阶级文化的影响”%3。必须承认的是,“内心的道义”的确存在,但是在文本中李守廉内心的价值观更多表现为阶级观念中伦理向度的延伸。当我们在考察阶级斗争中的暴力要素时,往往会忽视这些暴力表現出的“正义”一面。这种集体主义的正义遗留在李守廉的个体行为中就转化成了一种善好的个人主义,其背后的阶级意识不应被忽视。在文本中,李守廉通过与时隔多年再次相遇的庄德增对话,为我们讲述了他的信念:

我说,“也不是,也许忍着,就有希望。”他说,“嗯,也对。就是希望不够分,都让你们这种人占了。”%4

从这里,我们其实可以看到李守廉面对庄德增做出了一个“你们”(既得利益者)与“我们”(受损害者)的区分。李守廉会通过“你没穿工作服”来确认庄德增不是“我们”的一分子,他也会指出庄德增是“板正人”而自己是“卖手腕子的”来将二人区分开来。这里的“西装/工作服”“板正人/卖手腕子的”实际上都是李守廉朴素的阶级观念识别出的简单能指。1980年代之前游走在中国人日常生活中的阶级观念渐渐衰微,李守廉只能在自我的意识中延续、重构阶级中的认同与阶级间的对抗,并以此来获得对当下生活不满的合理解释。这种认识是作为成功企业家的庄德增所无法感知的,因此曾经的工人阶级兄弟会发生不可避免的分歧:

“你说,为什么他们会去那静坐?”过了一会他问我。我说,“念旧吧。”他说,“不是,他们是不如意。”我说,“嗯,也许吧。他们是借着这事儿,来泄私愤。”%5

庄德增以为工人们的反抗是某种恋旧情绪或者泄私愤的需要作祟的结果,想来李守廉对庄德增个人主义式的、臆测的回答是会感到失望的。在李守廉眼中,工人们的抗议是因为他们的普遍生活受到了伤害,曾经以自己的职业为荣耀和尊严的工人阶级如今成为了“被损害”者。在那一刻,李守廉试图在失序的社会中重新寻找残存的阶级秩序,以将庄德增排斥为异己的方式重新寻回了搬离工人社区之前包裹自己的集体认同感。

五、结语

随着所谓“东北文艺复兴”的兴起,“小资”的奇观化审美成为新世纪东北文化想象中的重要支流。东北文艺覆盖下的历史能量与异质美学对小资群体产生了奇异的魅力,其后果是真切的历史与人生被符号化,沦为小资“刻奇”心态的助燃物。由此,东北文艺的意义被抽空,只余留下凶案、下岗、雪地等文化要素作为空虚的能指,不断以拟真的方式自体复制、自我更新。这种现象表现在文艺实践中则是大量以东北为背景的文字音像作品的出现——这些作品或无力深入社会历史的真实之中,或满足于被东北符号围绕的、虚妄的浪漫主义感伤,成为机械复制时代的伪现实主义。因此,我们不容置疑地需要回到东北文艺遭受景观化、符号化之前,回到掀起“东北文艺复兴”浪潮的原初作品中,揭示那些具有撼动人心的现实力量的东北文艺作品基于何种现实,又如何将现实变形为包容“人民-阶级-历史”的想象性结构。本文所讨论的“工厂”“九千班”“红旗广场”“犯罪”四种要素极易被转变为伪现实作品中的东北符号,但社会史研究却可以将上述要素与它们植根的普遍现实黏合为紧密的整体。《平原上的摩西》即以这些现实材料为坯,为工人失落的过往与时代变迁的光影赋形。下岗潮中的伤痛不再拘泥于个体,而是在20世纪六七十年代结构的余晖中,成为工人们应对新时期变革的情感武器。双雪涛笔下变形的现实以虚构的形态出现,最终成为真实历史的忧郁角落。

【注释】

a$1%3黄平:《“新的美学原则在崛起”——以双雪涛〈平原上的摩西〉为例》,《扬子江评论》2017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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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浪速(なにわ)”为日本城市大阪的旧称,也是19世纪末于日本海军服役的一艘巡洋舰的舰名。

#8刘生生:《沈阳中山广场 沈阳的百年缩影》,《老同志之友》2020年第12期。

#9双雪涛:《聋哑时代》,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6年版,第20页。

$0成文军:《图说毛泽东雕像》,解放军文艺出版社2013年版,第55页。

$2刘岩:《双雪涛的小说与当代中国老工业区的悬疑叙事——以〈平原上的摩西〉为中心》,《文艺研究》2018年第12期。

$3凌鹤:《沈阳中山广场群雕诠释近半个世纪中国历史》,《辽宁日报》2019年7月29日。

$5双雪涛于2013年发表的短篇小说《我的朋友安德烈》与2015年连载的长篇小说《聋哑时代》第六章《霍家麟》同构,稍有区别。

$6双雪涛:《冬天的骨头》,“一席”2017年3月19日,https://yixi.tv/#/speech/detail?id=130。

%0双雪涛:《安娜》,《创作与评论》2014年第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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