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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颂(四)

2022-04-26小红杏

花火彩版B 2022年1期

新浪微博|小红杏c

周伍用饭盒底的油拌着饭,风卷残云般扒拉完,吐出一个花椒粒,终于开始干正事,从包里翻出调查表给令嘉,让她填。

现在的粉丝对艺人的道德品格要求很高,令嘉没有表演基础,就算以演员的身份出道,以后多半还是靠脸吃饭。圈子里有不少前车之鉴,走偶像路线的人演艺事业容易被黑料击垮。

作为经纪人,他必须是整个公司最了解令嘉的人,上到家庭背景、文化程度,下到读书时谈过几个男朋友,有过什么黑历史,都必须调查清楚,以防以后出现意外来不及反应。

周伍逐字盯着看,瞧着令嘉填到学校那栏,问道:“妹妹你大学念的专业是哲学呀,写详细点儿嘛,哪个学校的?”

令嘉没写,停下笔,说道:“剑桥。”

“剑桥啊……剑桥,剑桥?”周伍差点儿跳起来,“是我知道的那个英国剑桥,不是国内的什么剑桥学院的剑桥?”

虽然不知道国内有几个剑桥学院……

令嘉点头:“是伦敦的剑桥没错,但我已经在上个月休学了。”

令嘉不懂经纪人的反应怎么那么大,她不知道周伍爹靠开煤矿起家,正儿八经的东北煤二代,家里往上数三代没一个读书人,周伍自己念书时也是个学渣,一见学霸就肃然起敬。

令嘉进公寓后,周伍其实没有错过她从头到脚的毛孔里散发出来的排斥与挑剔。

人的肢体细节往往很难撒谎,所以他才故意问了那话,就想治治她的小姐毛病。他先前还觉得令嘉这姑娘瞧着就是娇生惯养,没吃过苦,不接地气,以后动辄喊累,估计很难管,没料到她还是个名校生,这至少说明她有着不错的领悟力、自制力和忍耐力。

他感觉自己抱上了块金砖,喜滋滋地道:“没事,就算休学了,挂着学霸的名头进娱乐圈,你的路也能走得比别人顺许多。”

令嘉不忍打击他,说道:“伍哥,总监可能忘了告诉你,他们答应了我不营销学校的。”

令嘉不想宣扬这个。

正常人都会想,既然上了剑桥,为什么要休学?一来二去很容易挖出她的身世,家族破产,进娱乐圈是为了还债……她不想让自己显得那么惨。

好在有孔静和的调和,加之艺人事业部的总监在思考后,大约觉得卖惨和公司为令嘉制定的路线不符,便答应了在合同里添上这项细则,所以公司对外公布的令嘉的最高学历是圣保罗女子学校。

令嘉才二十岁,圣保罗作为英国九大公学里唯一的女子贵族公学,写在资料上也挺有排面的。

大局已定,周伍皱着眉愣了半晌,终于艰难地把这条捷径从脑海里排除。

“算了算了,往下填,男朋友呢,男朋友交过吧?”

令嘉闻言,脸色顷刻间惨白一片,唇瓣血色全无。

没有最好,有也最好尽快分手。

伍哥原本打算说这个的,瞧着令嘉的脸,他喉咙好像被卡住了,半个字也吐不出来。过了会儿,他问道:“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从希斯罗机场起飞回国那刻起,令嘉便强制自己将关于沈之望的一切打包封存留在伦敦。她刻意让自己忙得像陀螺一样,生存和还债的压力将生活中所有边角料的时间填满,这种努力让人生出一种盲目的充实。直到此刻,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快乐像一触即破的肥皂泡,能轻而易举消散。

连妙瞧着情形不对,赶紧探过身将表格翻页:“填下一项吧。”

令嘉握笔的手又僵又木,她垂下眼睑,麻木地望向地面,睫毛颤了颤,像只振翅起飞又失败的蝴蝶。

“我谈过恋爱。初恋,他在上个月去世了。”

连妙和周伍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瞧见了惊愕。

令嘉的回答平静中透着一股叫人喘不过气的难受。

周伍很快反应过来,忙打哈哈:“对不起啊妹妹,我不知道这事,算哥问错话了,这茬以后不提了啊,我们填下一个。”

连妙探过来的身子无措地顿在原地,她嘴笨,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令嘉。

好在令嘉自己很快整理好情绪,一口气填完表格上所有的空格,周伍有什么不清楚的提出来,她也尽可能配合地详细回答。

家里很有钱,可惜破产了。

上的是剑桥,但是休学了。

有个青梅竹马的男朋友,很惨,上个月刚去世。

爸爸还躺在医院,需要高昂的复健治疗费用。

饶是周伍这种在圈子里见过大风大浪的小油条,也忍不住在心里感慨,這真是过山车般的人生!

但只用了两周,周伍的情绪便从惋惜变成了庆幸。

他发现,就算放弃学历加持,令嘉也是个实打实的宝贝。要是没有那些挫折,令嘉怎么可能进娱乐圈,怎么可能到他手底下做艺人?

前二十年养尊处优的生活给了令嘉美好的皮囊,还有一身不知得花多少钞票才能培养出的技能。

从钢琴、弦乐、舞蹈、绘画到游泳、击剑,甚至网球、马术等,这世上好像就没有令嘉没点亮的技能,尽管她一再强调自己并不精通,但在周伍看来,令嘉自称一般的水平也比圈子里许多用来营销特长的明星的水准高得多。

“你说咱俩都是富二代,我咋只学会了跟人喝酒划拳、勾肩搭背呢?”周伍来给她送饭的时候,越想越感慨,“妹妹,就你这一身本事,要是有个什么爱豆技能比拼大赛,你保准拿冠军,知名度噌噌噌就上去了,哪还用跟着容嬷嬷在这儿学什么表演。”

短暂相处熟一点儿以后,令嘉也瞧出来了,周伍就是模样看着唬人,其实人很逗,也偶尔犯傻,一开口就一股东北大碴子味,还老觉得自己讲的是标准普通话。

比如现在,都不知道表演老师有没有走远,他就给人新取个外号“容嬷嬷”。

令嘉这两天作为刚入门的表演新人,上课确实被训得很惨,但剑桥的教授比表演老师可怕多了,比起那时面临的恐惧和压力,她觉得现在这些都不算什么……虽然这外号挺形象的。

尽管练习室里有空调,但动了一上午,令嘉还是浑身汗。

在剧烈的悲喜和感情起伏过后,那种情绪被排泄一空的萎靡远比肢体的倦怠更让人觉得累。

令嘉把擦脸的毛巾搭在椅子上,打开餐盒,里面是几粒虾仁玉米加凉拌生菜、紫甘蓝。

她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没想到周伍拿来的午餐还是沙拉。

“伍哥。”令嘉伤心地抬头凝视他,“沙拉酱都不放的吗?”

周伍赶紧抬手挡住眼睛,说道:“妹妹,你可别这么看我,硬汉心软。沙拉酱热量多高啊,早点儿减下来,你也能早点儿拍几组好看的照片给那些导演看看不是?”

见令嘉还盯着他,周伍干脆爽快地把自己的餐盒掀开,笑道:“哈哈,没想到吧,这盒也是沙拉,哥陪你一块吃。”

瞧着她惊讶的眼神,周伍心满意足,不枉他回来的路上囫囵吞了两个夹肉汉堡,为了和艺人一条心,一切都是值得的。

周伍举着叉子边咀嚼菜叶子,边开始例行唠嗑。

“我问了你的几个表演老师,妹妹,他们都夸你情绪感染力很强,很有表演天赋。”

令嘉怀疑他又给自己灌鸡汤。

周伍瞧见她质疑的眼神,将叉子拍在桌上,说道:“哥还能骗你不成,连‘容嬷嬷’都夸你的学习能力很强,喜怒哀乐很容易把周边的人拽进你的磁场。要放在荧幕上,这个能力可就太有用了。”

令嘉这下才勉强信了,这措辞确实不是伍哥能想出来的。

“可是科班演员和非科班演员之间差别很大。”她有些沮丧。

令嘉如今既然靠吃这碗饭还债,也本着干一行爱一行的态度,好好搞了一下学术研究,她说道:“我把你给我的片子看完了,想要达到他们的水平很难。”

周伍吓了一跳,问道:“妹妹,昨晚你几点睡的?那个点才从公司回家,现在就看完了?”

“就看了一遍。”令嘉说道,“我上学的时候每天也只睡五到六个小时。”

每天累得像条狗,回去还接着学,这惊人的自制力,难道就是学霸和凡人的区别吗?

不管怎么样,自己带的艺人肯努力是件好事,周伍抛开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帮助她重拾信心:“妹妹呀,那些都是拿奖拿到手软的经典电影,不仅需要好的演员,也得有好的导演、班组……总之,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不能比的。你目前只要学到前辈们一点点,就足够受用了。”

科班演员和非科班演员之间隔了一条东非大裂谷,后者想要跨越这道天堑需要付出太多努力。周伍早就做好令嘉靠脸吃饭的准备,谁知令嘉有天赋,能得到那些老师的赞赏,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前些年网上流行一句话:“以大多数人的努力程度之低,根本轮不到比拼天赋。”这话唯独在文艺行业不成立,因为无论表演、舞蹈还是写作、绘画,大多数普通人终其一生努力的结果有时甚至无法到达天赋者的起点。

令嘉大概懂得公司给自己制定的路线,是康纳捧小花的既定路线。

例如祝梦之,借着某个地位稳固的前辈的名号,用“小×××”的热度出道,先拍些偶像剧打响名气,基础稳固后,撕掉标签,再贴上新的标签。祝梦之算是转型成功的,目前不再接偶像剧了,也偶尔能扛一些小成本电影的票房。另外一些转型失败的,到了三十来岁,还是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在打光磨皮滤镜里演十六七岁的少女,无奈地接受人气流失、风光不再的命运。

令嘉本来没想这么多,她进娱乐圈就是为了挣钱还债,当然要听从公司的安排。然而,当她把周伍给她的那些教学片看完之后,感觉说不上来哪里不对了,她胸口好像燃著一团火,蠢蠢欲动,好像总有点儿不甘在翻腾。

“伍哥,我也得取个‘小祝梦之’的名号吗?”

“咋的,祝梦之挺火的啊,你不愿意啊?”

令嘉把吃完的沙拉盒子装起来,在镜子边上坐了半晌,没说话,但脸上明显写着“我可以嘴上答应,但我的心有自己的主意”。

以她的骄傲确实很难接受这样的做法,但康纳成熟的艺人事业运营证实这是捧人最高效的办法之一。

“唉。”伍哥突然叹口气,“别说,这菜叶子还真不是人吃的东西。”

他连盒带叉子扔进垃圾桶,说道:“既然你不愿意,那就给哥争点儿气,让那些老师都对你刮目相看。”

令嘉还没反应过来,周伍就把她的脸扳正对着镜子。

“好好看看,记住这种感觉。演委屈就像委屈,演难受就像难受,等哪天你在镜头前也这样,用眼神把导演、观众像我一样拖进你的情绪里,那就成了。我尽我最大的努力给你找试镜机会,但最终还得看你自己。”

练习室四周摆的都是镜子,就是为了让练习者看清自己的肢体和表情,进而精准控制。

令嘉以为自己刚刚什么也没做,就发呆来着,但她此刻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确实从那双眼睛里瞧见了难以言喻的丧气和失落。

她仰起脸回望他:“这是不会给我挂别人名了的意思吗?”

“妹妹你不愿意,我也不能强按牛头喝水吧。但说真的,你还真别小瞧流量演员,他们挣的钱可多了,粉丝舍得花钱。”他说到这儿,话锋一转,“不过你要是能靠演技拿个奖啥的,让一千万人每人为你花一块钱,比起让一千粉丝每人花一万的爱豆,更加是本事。”

令嘉转回脸,笑起来,凝视着镜子里他的眼睛道谢:“谢谢伍哥。”

“我会努力的,”她认真地补充道,“努力让一千万人每人为我花一块钱。”

她眼睛里的玻璃在嘴角扬起来的一瞬间化成了糖块,像冰雪消融。

这可真叫人招架不住。

周伍原本忐忑的心突然安定了,他莫名觉得,真让令嘉走实力派路线,倒也不是完全没谱的决定。

周伍虽然不是资源最厉害的经纪人,但比起那些金牌经纪人,他有更多的时间倾注在令嘉身上,也给了她更多的关注和耐性。连妙是令嘉小学同学,比起别人有种天然亲近,每天早上她还没睡醒,对方已经把洗澡的热水放好,将早餐摆在她床头。

每当这时候,令嘉都会觉得老天爷到底没有对自己坏到家。

至少她现在有了一份赖以为生的工作,有很好的搭档和工作伙伴,在学习新的东西,每天结束公司的包装培训,还能抽出时间到医院去探望爸爸。

这份幸运一直持续到了她开始试镜。

周伍费心拿到了一个好本子,是国内新生代喜剧片导演韩也的作品——《旧金山大逃亡3》。

顾名思义,这是一部系列电影,因着成绩不错,一路从第一部拍到第三部,票房节节攀升。

令嘉试镜的角色是女四号,系列电影的新增角色,一个因到旧金山旅行而意外被卷入男女主角逃亡旅程的富家千金,表面温柔内心叛逆,在逃亡过程中解放天性,找到真正的自我。

整部电影里她的台词不到十页纸,就算一刀不剪放到大荧幕上,加起来估计也就五分钟镜头,但对新人来说已经弥足珍贵。

一直到试镜结束时,制片人和导演们都满面笑容,他们觉得令嘉的气质和角色非常贴近,试镜表现也很棒,当场敲定了由她出演。

谁知就隔了一夜,片方突然打电话过来,通知周伍这角色给别人了。

“哥们,香槟我都开了,其他本子也推了,就晚了几个小时签合同,溜我玩呢?”

“不好意思了周伍,毕竟现在什么都得给流量让道,我听说你的艺人刚签康纳,别那么着急接戏呀,新人多沉淀沉淀也是好事……”

沉淀?收老子几条烟的时候怎么不说要沉淀。有种让那个小爱豆出来比画比画,看看到底是谁需要沉淀!

周伍怒气冲冲地结束通话,在办公室里暴走几十圈才平静下来,拨通了令嘉的号码。

“角色被一唱跳选秀综艺节目出来的爱豆拿走了,片方想靠噱头多圈点儿票房,所以妹妹你也别多想,不是你演得不行,纯粹是那帮孙子没有契约精神,出尔反尔,好处他们都想占全了,我……”

令嘉自动静音屏蔽掉脏话,放下手机后发了一会儿呆。

她试镜的上一个角色被副导演的女朋友截和,再上一次的角色是给了赞助商还在上高中的小女儿。

令嘉有点儿怀疑周伍是不是在骗她,事实是因为她演得不够好,所以被淘汰了。

毕竟屡战屡败后的自我怀疑,是大多数人的本能。

老话都说旁观者清,当局者迷。人总是很难理性地认识自己,她还不明白旁人口中自己飘忽不定、看不见、摸不着的天赋究竟在哪儿,只能一遍遍地复盘自己仅有的几次试镜经历,回想她的表演到底出了哪些问题。

令嘉打小有个毛病,喜欢往衣帽间躲,不管是作业没写完被爸爸找麻烦,还是过生日了想妈妈,躲进去睡一觉就好了。

毕竟离家出走太危险她不敢,待在客厅等训好像又挺傻的,还有就是缺乏安全感的时候,人都喜欢找个四面黑漆漆的地方把自己藏起来。久而久之,令炳文也知道了女儿的习惯,不会擅闯她的小天地,只是第二天早上会来敲柜门叫她起床。

可惜公寓的空间没有从前的房间宽敞,令嘉上个月睡病房沙发的落枕毛病刚好,这晚在柜子里反省一夜,又复发了。

但她不觉得这和自己睡衣柜有什么关系,要怪就怪有人凌晨给她发短信。

令嘉是看完一部一九九七年的老片子后抱着手机入睡的,消息进来时感觉刚睡着,她被接连两声急促的短信铃音吓得一哆嗦,从柜子里滚出来,这就又落枕了。

她半梦半醒间捂着脖子点开手机,瞧清发件人的瞬间,顿时睡意全无。

是傅承致发来的。

大佬告诉她:“令嘉,来马场。”

接着进来的第二条短信就是S市西郊马场的地址。

时间一晃过去了这么久,令嘉都快以为傅承致把当时随口交易的内容忘了,毕竟她很清楚这些金融界的大人物的时间有多珍贵,时间按分秒计算是常事,不知道多少人想倒付钱给他当陪练,听他讲个一言半语的。

傅承致几乎是用了一个最简单的条件同她交易。

这么一点微末小事,令嘉万分想做好让他满意,可说一千道一万,她的马还没到啊!

奶思运回国很麻烦,只能走货运,师兄在那边帮忙办理了一堆健康证明疫苗证件,落地后还得在机场检疫隔离三十天。

令嘉往后撩了一把头发,撸起睡衣袖子,盘腿坐下开始打字 :“傅总您好,我的马还没到。”

没打完又迅速删除,她总觉得这样回复似乎很没诚意。

“傅总对不起,我的马正在机场隔离……”

怎么越读越感觉像假期结束时小学生作业没写完找的借口?

她思索再三,终于编辑好一条态度端正的,眼睛一闭发了出去。

“实在抱歉傅总,我的马入境检疫还需要一周才能结束隔离。您看这次有什么其他我能为您做的,非常乐意效劳。”

过去一个月,傅承致往返纽约和伦敦数趟,又在瑞士待了一个星期,一半以上时间在飞机上度过,这会儿刚落地就给令嘉发信息,可惜没收到他想要的答案,他遗憾地叹了口气,解开安全带起身。

傅承致伸手穿上身后霍普拎来的外套,低头系扣子。

“告诉我考珀昨晚的收盘底价。”

霍普迅速从脑海中调取答案为雇主答疑,打起十二分精神严阵应对,以为老板又要来点儿惊天动地的大操作,没想到话音才落,傅承致的话题已经完成了跳跃。

“上个月让你买的房子有室内网球场吗?”

“室内没有,但有露天网球场,对了,还有泳池。”霍普小步跟上,补充道。

天平在打网球和游泳之间徘徊了一秒,大抵觉得初次约会就让女孩子穿泳装目的性太强,傅承致很快做出选择:“那叫人把网球场打扫干净吧,我要接待令嘉。”

傅承致没有在国内长住过,直到上个月才授意霍普在S市购入一处房产。

和他所有的居住地一样,首先要舒适、宽敞,有足够的活動范围、运动场地,毕竟想要保持充沛的精力赚钱,首先要养成强健的体魄。

比房主更早入住这栋别墅的是几条小布拉班特猎犬。

猎犬是三年前他的朋友也是合宜的首席法律顾问乔治送的,苏黎世的夏天冷清安静,对几条伴侣犬来说实在憋闷,傅承致干脆叫人将它们都运过来,过个热闹暖和的夏天。

傅承致下了车,脚踩上地面的一瞬间,闻见熟悉的味道,院子里的猎犬飞快地围上来,争先恐后亲热地拱主人的脚。

“Down(坐下)!”

傅承致皱眉,指令发出的瞬间,五六条猎犬乖乖地伏在地面上。

他嫌弃地从自己西裤上摘下来几根毛发,向一侧的管家发问:“换毛期还没结束吗?”

“本来在春天就结束了,我想是因为苏黎世和S市有些温差,所以才会又开始掉。”

傅承致接过毛巾擦干净手,叮嘱管家:“把项圈拴好,不要吓到了我今天的客人。”

瞧着它们趴在地上也止不住摇晃的尾巴和兴奋的眼神,傅承致施恩般依次给它们挠了挠下巴。

“拉比,好孩子。霍克……”

自己取的名字,第三条就想不起来了。

“格林,先生。”管家提醒他,“还有波比和瑞恩。”

另一边,自签约便没有休息过的好孩子令嘉,清早起来给周伍打电话请假。

事情有点儿复杂,为了尽可能得到经纪人的理解,她还是把事情的经过用三言两语简述了一遍。

“你是说,他帮忙把你父亲的公司从清算边缘拉回来,但只要求你偶尔陪他练习马术,强健身体?”

“是这样的没错。”她认真地强调,“傅先生真的是个好人。”

令嘉没有解释伦敦那一段前情,所以她理解任何人对这件事的质疑。他们大抵以为傅承致对自己有所企图,事实上根本不是这样,从宝恒和绘真的谈判结束到现在,傅承致没有以任何借口打扰过她。

周伍则认为:大小姐被父亲保护得太好,不知道人心险恶,又只谈过一次恋爱,还不明白有的男人倘若对女人动了心思,耐性毅力、花言巧语能厉害到把天上的月亮哄骗到手里。

电话两端,他们彼此都善良地原谅了对方的无知。

“这样吧,妹妹你晚点儿出门,我还能顺路送送你。”周伍建议,“毕竟是到异性家里,你现在怎么说也是个艺人了,叫连妙陪你一块去,晚上回来安全,还多一个人陪你们打网球,咋样?”

他安排得非常周到。

令嘉点头:“谢谢伍哥,就是麻烦妙妙姐了。”

“不麻烦。”

令嘉听见话筒那边连妙的回答,这才笑起来,随后挂了电话。

卧室窗边有一枝插在花瓶里的小雏菊,朝阳爬进来,在写字桌上划出一道斜影。

令嘉左右转了转脖颈,爬起来洗澡。她推开衣帽间的门,翻找连妙帮她收好的运动套装,最后挑出一件打网球穿的收腰白色短袖,还有运动百褶裙。

换完了她又在床边趴下,吃力地拖出一只箱子来,里头装着她从中学时期到现在买的所有网球拍。

过去,所有的事情都由奶妈和用人代劳,搬到这间公寓后,令嘉在很短的时间内完成了从连自己的校服都不知道放在哪儿,到能精准寻到自己哪粒扣子摆在哪个格子里的转变。

可见人的潜力都是被逼出来的,不是令嘉不能做好,而是过去她压根没机会学着做。

她挑了只顺手的,试着挥动两下,刚放下球拍,门铃就响了起来。

第四章

我想再看见你,当麝香葡萄在青李子树旁沉睡的时候。

01

来之前,周伍和连妙已经就这件事达成共识。

周伍 :“陪打网球?这种套路老子在圈子里见多了,有些有钱人看上去衣冠楚楚,其实人面兽心,龌龊又下流!”

连妙也很生气:“这么单纯的孩子,他竟然也忍心套路!”

不过,在令嘉打开门的瞬间,两人不约而同地完成了从义愤填膺到笑容满面的切换。

周伍亲切问候 :“早上好啊妹妹,这一身很有活力嘛,运动也要注意防晒呀。”

令嘉很好说话,当即便答应了,又往脸上涂了一层防晒霜。

她头发刚吹干披散着,连妙便从洗手间找来梳子:“来,令嘉,我帮你扎个高马尾,方便戴帽子。”

帮她梳头时,连妙颇有些怀念上学的日子:“六年级时的体育课上,你的辫子散了,你不会扎,还是我给你扎的。”

令嘉羞涩地低着头:“我到了大学才学会绑低马尾,胡乱绑一绑的那种。”

她的头发太茂盛厚重,自然风干还带点儿洋娃娃的波浪卷,背过手去操作有点儿困难,从小都是奶妈帮忙。

想到奶妈已经回国,令嘉又有些沮丧。

连妙扎好又帮她编了条轻便的辫子,拿头绳收发尾时,切换了话题。

“转学之前你送了我一对黄色蝴蝶结发绳,跟这个挺像的,现在还放在我床头的抽屉里。”

她是在工作以后才知道,那对蝴蝶结发绳是一个法国轻奢品牌,是连妙人生中收到的第一件、也是最贵重的礼物。

可惜令嘉一脸茫然,这样的小事显然已经无法从记忆中翻找出来了。

不过回想起自己小时候数不清、换不完的五颜六色的发绳,她便把刚才突如其来的沮丧抛到脑后,毕竟幸运的人能够用童年治愈一生。

两人一直从出门聊到商务车停在傅承致家大门外。

熄了火,驾驶座上的周伍从挡风玻璃望出去,放眼环视了一圈连他这煤二代都想骂一声“该死的有钱人”的大别墅,回过头时虎目含泪。

“连妙,全靠你了!”

令嘉还没反应过来两人在打什么哑谜,又听周伍再次叮嘱她:“哥不陪你们进去了,妹妹,有事记得给哥打电话。”

“哦。”令嘉稀里糊涂地点头。

连妙身负重任、枕戈待旦,未承想见到的“傅先生”竟不是想象中上了年纪衣冠楚楚的成功人士,而是身材颀长、脸蛋俊朗的年轻人。

他就站在院子里的玫瑰花架底下,身后跟著管家和助理,远远地礼貌地朝令嘉挥了挥手打招呼。

盛夏的日光很晒,男人只随意穿了身瞧不出牌子的白T恤和运动短裤,没戴帽子,额头戴了避免运动时头发散下来挡到眼睛的黑色发带。他四肢修长,身材挺拔,肌肉均匀,年轻得像个运动明星。

连妙心里稍微松了口气,好嘛,俊男美女谈个恋爱倒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不过一走近,连妙对他的印象瞬间被颠覆了。她眼瞧着男人把网球拍递给一旁的管家,用毛巾擦了汗,风度翩翩地朝令嘉伸出手:“欢迎你,令嘉。”

简单交谈后,年轻的男女并肩朝网球场走去。

连妙和霍普跟在后头。

她英文听力一般,没能听懂两人谈话中的大部分内容,只隐约知道他们在谈自己的中学生活。

两所公学都在伦敦,一所女校,一所男校,估计两人能聊挺多有意思的话题。

很奇怪,这么优雅英俊的男人没能让连妙放下戒备,回想起见面时傅承致的笑容,连妙后颈的寒毛反而都竖了起来。

明明傅承致绅士地对她颔首了,但那深不可测的距离感让她觉得自己和他身边的管家一样,都是蝼蚁般的工具人。

在康纳混了两年,连妙也见过不少大人物,有一套自己的识人方式,她能瞧出傅承致对人居高临下的冷漠。

令嘉的感受却和连妙完全不一样。

自从傅承致帮助宝恒摆脱了被破产清算的局面,他整个人在令嘉这儿都蒙上了一层好人滤镜,一举一动都充满风度与善意。

这种好感在令嘉发现傅承致出身伊顿时,更上了一层楼。

伊顿公学的毕业生通常被统称为伊顿人,伊顿人的口音则被叫作upper class accent,直白地说就是高富帅口音。比如同样的单词“Slough”,伊顿人和普通伦敦人的发音就有区别。

从伊顿到牛津,傅承致的教育背景和令嘉的高度相似。毕竟圣保罗的别名就是女子伊顿,剑桥和牛津几个世纪以来更是明争暗斗、渊源深厚,两人聊起天来自然非常有亲切感。

院子里,傅家的网球场地维护良好,蓝绿色的塑胶场地在太阳底下一尘不染,光洁可鉴。

在她们来之前,傅承致已经和助理霍普打了几个来回,此刻场外的庭院撑了把大遮阳伞,伞下的茶几上摆了几瓶水。

用人们在场内捡球。

令嘉走到场边刚开始活动热身,便见连妙径直过来,小声与她分享自己刚才打听到的“情报”。

“令嘉,我听说这个傅先生的助理霍普是斯坦福毕业的,中学时拿过美网青少年锦标赛U16冠军,他俩刚才热身打的几盘是平局。”

“啊!”令嘉小声惊呼,“傅先生这么厉害?”

“你也不必太害怕,”连妙忙安慰,“两人打平说不定只是因为他是老板。”

“说得对!”令嘉点头,像阿Q一般安慰自己。

她又打量了一下霍普,回头小声嘀咕:“瞧起来三十多岁,应该工作很多年了,他的工作忙,没时间训练,估计技术和体力下降了很多,但就算这样,毕竟是男子单打U16冠军啊。”

大小姐想哭!

想来想去只能另辟蹊径,令嘉偏头问:“妙妙姐,你的技术怎么样?”

“去年学了两个月,每周三堂课。”

语言精练,言简意赅,令嘉立刻明白了。

说实话,她当初放弃学网球去练习击剑、马术,不是因为不喜欢,而是耐力怎么练也跟不上,尤其是这种男女混打,天生体力差距非常明显。令嘉想得很清楚,要是连妙水平不错,她俩就车轮战,一人撑一会儿,务必让傅承致玩得尽兴。要是妙妙姐技术一般,就双打,只能牺牲她到对面去拉低对手的实力了。

回身时,她远远地朝傅承致挥手比画了一下,配上口型,意思是問大佬要不要玩双打。

傅承致放下水杯,不置可否地冲她偏了偏头。

一见有戏,令嘉立马站直了身子,兴冲冲地一路小跑到傅承致身边,压低声音和他商量:“傅先生,我们玩双打吗?”

傅承致看她小心翼翼的,也学着她降低音量,问道:“怎么分组?”

“不然就……就我俩一组吧?”令嘉小心翼翼地与他密谋,并举起两根指头保证,“我肯定好好表现。”

这正中傅承致下怀。

但他还是装模作样地思索片刻后,才矜持地颔首:“可以。”

下期预告:

“把拉比、霍克……”顿了半秒,傅承致最终不耐烦地放弃了念出所有猎犬的名字,挥手道,“全部送回苏黎世吧,令嘉对狗毛过敏。”

管家迟疑道:“先生,这周它们才被送过来……”是否需要一些时间缓冲?

下一秒,他就在傅承致的眼神中低头服从:“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