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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见长街雪

2022-04-26草莓一碗

花火彩版B 2022年1期

新浪微博│草莓一碗

01

十二岁是周早最讨厌的年纪。

那年父母离婚,她被分给父亲。父亲没什么本事,仗着一张英俊的脸和会甜言蜜语的嘴,不久就入赘了当地的一户富庶人家。

周早性格沉闷,也不会说漂亮话,继母徐沁萍连表面功夫也不愿意做,周早很快就成了新家庭里的隐形人。

没人送她上下学,没人给她开家长会,不过好在衣食住行各方面都没有亏待她,周早告诉自己,知足常乐。

钟岭是徐沁萍邻居的孩子,他们一家人上门做客那天,并没有人告诉周早。

等她放学回到家时,钟岭正站在草坪中间往作业本上撒孜然。撒完后,他把本子高高抛起,早就蹲守在一旁的哈士奇立马扑了上去。

虽然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但周早已经多次听到他的名字,她的继母夸他品行端正、成绩优异、相貌出众……

现在看来,除了最后一点,其他两点似乎都有待观察。

周早的脑海中思绪万千,面上却显得很平静。

正在她思索要不要跟这位小少爷打招呼时,钟岭先开口了。

“你是周早?”

周早停下脚步点点头,钟岭歪着头看了她一会儿,又问:“你应该认识我吧?”

周早又点头。

撕完本子的哈士奇扑到钟岭身上,他迅速对周早弯了弯嘴角,紧接着就蹲下去逗狗,不再理她。

周早这才注意到他穿了一身白,裤腿上已经有明显的青草渍和狗爪印。

钟岭浑然不觉,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橘黄色的日落光芒在他的发梢鼻尖跳跃,周早恍然发现自己看了他太久,正准备离开,钟岭忽然又开口。

“之前我以为你名字里的早是枣树的枣,后来才知道是清早的早。”他侧过脸来和她对视,惬意地笑着夸赞,“名字挺特别的。”

周早客气地说了声谢谢,说完,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提醒他:“你的衣服脏了。”

“哦。”钟岭低头掃了一眼,满不在乎地说,“没关系。”

他这样的反应让周早猛然意识到,面前的人根本不需要为这种小事烦忧。

于是,她不再开口,抬脚从他身边走过。

晚饭时,餐桌上人很多,周早坐在角落里安静吃饭。周围一片欢声笑语,不知道是谁说起了生日的话题,在众人欢笑的间隙,忽然插入一道清朗的声音。

“周早的生日是什么时候呢?”

饭桌上瞬间安静下来,周早父亲最先反应过来,却答非所问:“哦,她一般不过生日的。”

周早咽下嘴里的饭,抬起头来对上钟岭的目光。

他似乎也并不想要一个准确的答案,听到回答后,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对着周早露出一个漂亮的笑容。

周早没有回应,她低下头,继续安静地吃饭。

自那天之后,周早经常能遇见钟岭。偶尔两人打个照面,钟岭会弯起眼睛对她笑。

周早本以为他们会一直保持这样的关系,直到初二期末考试的前一天。

那天,她回到家后发现大门紧闭,屋里一片漆黑,没有人在。周早并没有钥匙,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她在门口等了半个小时,最后干脆去小区门口的便利店买盒饭。吃完饭后,她折返回家,家里依旧没人。

周早安静地看了几秒钟,又转身去外面的便利店借电话。她凭着记忆拨出了爸爸的号码,没想到她爸爸已经换了号,旧号码早已经停机。

她听了两遍机械女声的重复语句,把电话挂断还回去,背上书包,走出便利店。

外面,路灯已经亮起,周早无所事事地在小区内乱走。路过小区公园时,里面跑出来几个笑闹的小孩,他们身后不远处跟着各自的父母,正带着笑提醒他们跑慢点。

那一刻,周早觉得有些疲惫。她站在原地,第一次产生了铺天盖地的孤独感。

这样强烈的感情让她不由自主地蹲下来环抱住自己。

周早把头埋在膝盖上,听着旁边脚步声来回。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有人停在她身边。紧接着,周早听见来人“咦”了一声。

这声音有些熟悉,周早下意识地抬起头。

看见她的脸的一瞬间,钟岭眉毛微微一挑,他笑起来:“真是你啊,徐姨一家不是出去吃饭了吗,你没去?”

周早无言地点了点头。

钟岭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了然地问:“没带钥匙?”

周早低低地“嗯”了一声。

钟岭没说话,两个人各自安静着,周早低下头看地面,忽然听见钟岭笑了笑,紧接着,他踢了踢她的脚尖,问:“你在这儿是不是没朋友啊?”

周早没有回答。

钟岭围着她走了两步,突然蹲下来和她对视。他浓墨一样的眼睛弯起来,像玻璃珠一样熠熠生辉。他笑着对她说:“那以后,你把我当朋友好了。”

02

很多年以后,周早再想起这个画面,依然记得当时他眼睛里璀璨的光芒。

但周早当时并没有注意到,他只是说让她把他“当朋友”。

又或者,她之前没有看清,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钟岭就是漫不经心的,想要看她笑话。

总之,钟岭口中的“朋友”和周早理解的不太一样。

钟岭是个很奇怪的人,他做事总是不紧不慢,跟人对视就会带上清浅的笑。

他的性格并不像外表一般温和,比如他喜欢像逗狗一样逗着周早玩。

漫长而无趣的暑假里,钟岭隔三岔五就会找她的麻烦,给她吃难吃的食物,带着狗一起吓唬她,诸如此类的小事层出不穷。

周早一开始还会诧异,习惯后便不再给他反应,但钟岭依旧乐此不疲。

为了折腾周早,他会故意把她的东西拿走,然后等她主动上门找他。

有一次,他顺手勾走了周早妈妈留给她的项链,周早上门的时候,他已经把项链放回了盒子里,还顺手换了一个更高档的礼盒。

“没想到是你妈妈留给你的东西。”他脸上挂着始终如一的温暖笑容,从容不迫地说,“早知道不拿了,对不起。”

周早不说话,她仔细去看钟岭的表情,终于确定他在说道歉的话,神情中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歉意。

这个突如其来的认知让她有一瞬间的茫然。周早走过去,把装项链的盒子盖上。礼盒在她的手指下转了一圈,然后咕噜咕噜地滚进垃圾桶。

周早转身面对着钟岭,她笑了笑,说:“其实这条项链对我毫无意义,你连东西都不会挑。”

钟岭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从容地反问:“那你过来干什么?”

这次,周早没有回答,她径直离开了钟岭的房间。

夏末的晚风吹在身上,周早感觉到了入秋的凉意。

她想,或许,她只是为了来看他一眼。

升入初三后,钟岭暂停了无聊的整蛊。

他成绩优异,却异常讨厌做作业,在连续五天不做作业被老师警告后,钟岭把作业本丢给了周早。

周早并不反抗,她淡定地把每道题都用错误答案填满,第二天,钟岭看也不看地就把作业本拿走交了上去。

周早想象了無数种钟岭的反应,但接连几天,钟岭都毫无动静。周早照例每天和钟岭一起做作业,她自己的课业压力也很重,逐渐把这件事抛到脑后,直到有一天,她忽然吃到了芥末味的夹心面包。

周早被呛出了生理性的眼泪,她用纸巾抹了抹眼睛,钟岭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前后摇晃,心情看起来很是愉悦。

“你很闲吗?为什么总是做这么无聊的事?”周早忍不住问他。

“啊。”钟岭停止摇晃,一本正经地跟她解释,“你不知道逗你玩很有意思吗?你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

周早沉默地看着他,钟岭叉起一块水果放进嘴里,一边嚼着一边冲她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

因为徐沁萍有定期去寺庙的习惯,周早中考结束的这一年,钟徐两家一同前往市郊最有名的寺庙祭拜。

寺庙坐落在半山腰,从山脚上去要走很长一段台阶。

钟岭跟在周早身后,趁别人不注意偷偷踩她的鞋。

周早第三次被他踩掉鞋之后,终于忍无可忍,回过身压低声音呛他:“你在这儿也不安生,不怕遭报应吗?”

头顶阳光明媚,不远处的庙宇传来阵阵诵经声。

钟岭抬头看她,脸上是一如既往的微笑。

他不甚在意地说:“那就祝我能有好运气吧。”

这句话刚说完,周早脚下突然一滑。她失去平衡,重心不稳地朝后倒去。下面是绵延不绝的台阶,周早有些绝望。

出乎她意料的是,钟岭没有躲开,反倒张开双手牢牢地护住她。

周早压在他身上往下滑了两个台阶,钟岭从她身侧伸出手,死死地抠住两边的石头,这才阻止了两人继续往下滚。

惊呼声从旁边响起,周早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她的胳膊和腿传来火辣辣的疼痛感,不敢想象钟岭身上会是怎样的惨状。

周早抬头,第一次有些紧张地看向钟岭。

没想到他依然在笑,像是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他小声问周早:“你怎么长了一张乌鸦嘴?”

周早愣了愣,一时间找不到话来回答。

最后,寺庙没能去成,钟岭被带去医院上药,徐沁萍埋怨地看了周早好几眼。

隔天,周早爸爸拎着一堆东西,皱着眉头叫上她一起去跟钟岭道谢。

两人到的时候,钟岭正在房间里涂药,周早被他叫了进去。

钟岭的背上、腿上、胳膊上都有大大小小的擦伤,周早沉默许久,刚想道歉,忽然被他拉了过去。

钟岭把她的袖子撸上去,她胳膊上新鲜的伤口一看就没有被好好处理,愈合速度很慢。他看了一会儿,忽然把手里的药抹在她胳膊上,然后用力地摁了两下。

突如其来的疼痛让周早下意识地缩回手,钟岭笑了笑。

“疼吧。”他抬头笑着看她,“以后不准再咒我。”

03

九月,两人进入同一所高中。

周早以来回路程太远为由住校,她和钟岭能见面的时间一下子变得很少。

不过,她依旧经常能够听见钟岭的消息,开学第一天,他代表全体新生上台发言;第一次月考,他数学考了满分……周早每天在食堂吃饭时,旁边的女生或多或少都会提起他的名字。

对于这些声音,周早充耳不闻。她性格孤僻,在班里很少有熟识的朋友,唯一的习惯便是每天下午去操场跑步。

遇见李明远是一个意外。

那天,周早依旧一个人慢慢地跑圈,跑到第二圈时,前面不远处的男生突然抱住腿坐在了地上。紧接着,周早听见他发出杀猪般的叫声:“嗷嗷,腿抽筋了抽筋了!”

“……”周早脚步一停。

虽然觉得对方着实有些夸张,但周早迟疑片刻,还是走上前。

李明远还在抱着腿叫唤,周早不得不提高音量对他说:“别抱着腿,把腿伸直,脱了鞋,往后掰脚趾头!”

听见她的声音,李明远可怜巴巴地抬头。

两人对上视线,周早面无表情地对他说:“看我干什么,照做啊?”

或许是她的冰块脸看起来不太好惹,李明远立马乖乖按她说的做了。他一边做一边龇牙咧嘴,但没再发出一点声音。

过了十几秒,他终于恢复正常,撑着膝盖慢慢站起来。

站直后的李明远比周早高了快一个头,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小声说:“真丢人啊。”

周早在心里表示赞同,但嘴上什么也没说。

她看了看时间,准备再跑半圈,刚跑没两步,旁边忽地跟上来一个人。

李明远跑步像是一跳一跳,蓬松的头发晃来晃去。他自来熟地说:“多谢你啊同学,我叫李明远,你呢?”

“周早。”

“哦!小周同学好。”他很高兴,“你也很喜欢跑步吗?我经常在操场上看见你!”

周早点点头。

“哈!我也是!”李明远跳了两下,“你还要跑多久?你吃饭了没?没吃的话,等会儿要不要一起吃?”

嗡嗡嗡,周早感觉她旁边跟了一只小蜜蜂。

她加速往前跑,李明远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哎,我请你吃饭呀……”

从那天开始,周早觉得自己被李明远全面包围。

吃饭的时候他端着盘子坐到她对面,跑步的时候他从后面突然冲出来……

周早话很少,但李明远并不介意,毕竟他有讲不完的话。

周五下午,周早回家,刚出校门,就有人从后面拍了下她的左肩膀。

周早回头看去,李明远从她右后侧走出来,脚步轻快地和她并肩往前走。

周早有点头疼地问:“你家也是这个方向吗?”

“是啊。”李明远有些得意地看了她一眼,笑嘻嘻地说,“我可不是故意跟着你啊,而且两个人一起走安全,你不知道最近有人说这段路上总有小混混吗?”

周早抿抿嘴,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膀。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等到和李明远分别后,周早加快脚步往回走。

时间已经不早,長长的街道上只有她一个人。

再次走过一个拐角,周早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她回头,身后空无一人。

一阵风吹过,周早往上拉了拉衣领。

她继续往前走,后面安静了一会儿,随后响起更为明显的脚步声。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快,快要追上她时,周早迅速抬腿跑了出去。

突然,背后传来熟悉的笑声。

周早停下来转过身,钟岭双手插兜站在路灯下,歪着头笑着看她。在他身后的拐角,一辆灭了灯的轿车慢慢开到他身边。

钟岭笑着问:“那傻大个怎么不接着送你了?”

周早沉默地看着他。

钟岭伸手把车门拉开,问:“上车?”

周早再次沉默片刻,随后她摇摇头,转过身继续赶路。

下周一吃午饭时,李明远依旧坐在周早对面。

他刚要开口说话,就见有人在周早旁边落座。

钟岭的盘子里只有米饭和青菜,他夹了一块周早盘子里的肉,细嚼慢咽地吃完,才看向对面目瞪口呆的李明远。他笑了笑,说:“你好,我是周早的朋友。”

李明远眨眨眼,忽然有些激动:“我认得你!你是钟岭吧?久仰大名!”

两个男生迅速攀谈起来,虽然两个人看起来风格迥异,但李明远不管说起什么话题,钟岭总能接上话。

在周围人若有若无的视线的包围下,周早吃完了最后一口饭。

李明远还在兴奋地说个不停,至于钟岭……和他在一起待太久,周早几乎一眼就能看出他的状态,是漫不经心,并不认真的。

下午课间时,周早第一次主动去找李明远。

李明远欢乐地跑了出来,周早抬头看他,阳光在他头顶跳跃,他像一只炸毛的狮子狗。

“怎么啦?”狮子狗憨憨地问。

周早看着他说:“你以后不要和钟岭接触。”

“啊?”李明远不明所以地挠挠头,但看周早神情严肃,他便点点头,“好吧。”

周早忽然觉得好笑,她想,面前这个人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头脑简单。

但她没有笑,继续说:“还有,你以后也不要来找我了。”

这次李明远彻底傻眼:“为什么啊?”

周早顿了顿,回答他:“因为我不需要朋友。”

当天晚上是徐沁萍的生日宴,周早不得不请假冒雨回家。

她撑着伞狼狈地走在街上,身旁忽然跟上来一辆黑色轿车。

车窗缓缓降下来,钟岭坐在里面,撑着下巴和她对视几秒钟,慢悠悠地笑着问她:“你应该不会上车的吧?”

周早没有回答。

他耸耸肩,把车窗升上去,司机立马加速驶离。

虽然打着伞,但周早还是淋成落汤鸡,还发起了烧。生日会进行到后半段时,她头疼欲裂,一个人悄悄离场回卧室睡觉。

再次醒过来时,周早昏昏沉沉,却看见房间里亮着诡异的光。

她一惊,猛地起身,忽然闻到了一阵粥的香气。

窗外小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周早平复了一下呼吸,看了一眼床头的粥,又看了看靠在床尾的人的背影,轻声叫他:“钟岭?”

他肩膀抖了抖,不知道是不是在笑。

“你让人做的粥?”周早又问。

他玩着游戏不说话,就在周早以为等不到回答时,他忽然哼笑一声。

他反问:“不然呢?”

04

那天过后,周早又恢复了独来独往。有几次李明远想跟她打招呼,她都错开了眼神。

钟岭又来食堂吃了几次,每次都要抢周早的菜吃。

高二上学期,钟岭遇上一次交通事故,头上破了一道口子,左眼也受了伤,只得停课半学期养伤。

周末回家时,周早在父亲隐晦的提醒下不得不去看望一下他。

那伤似乎并没有影响到钟岭的心情,他躺在花园里的椅子上,闭着眼睛悠然地晒太阳。

周早默默地走过去,忽然听见他问:“周早?”

不知道他怎么听出来的,周早应了一声:“嗯。”

钟岭笑了笑,还是没睁开眼。他像是知道周早的疑惑,好心地解释道:“我能听出你的脚步声,你走路太轻了,跟鬼魂一样。”

周早对他的形容有些无语。

或许是经历了一场生死,钟岭变得异常好脾气,他俩之间难得可以心平气和地相处。

周末时周早会带上作业去钟岭那里,偶尔遇到不会的问题,她就抱着本子坐到晒太阳的钟岭旁边。钟岭从来不自己看题,他让周早给他读,听一遍就能知道答案。

他一边念答案,周早一边记录。深秋的风卷起枯黄的落叶,钟岭闭着眼睛伸手替她按住被风吹乱的纸张,有一瞬间,周早觉得这一刻变得格外悠长。

年后,钟岭一家上门来拜年。

发红包的人是钟岭,他笑眯眯地先给徐沁萍亲戚家的一群小孩子发,最后递给周早一个。周早有些尴尬地道谢,接过来后才发现手里的红包厚得出奇。

寒暄时刻照例没有周早的事,她无所事事,干脆去小阁楼上看风景。

没一会儿,身后的玻璃门再次被人打开。

钟岭坐到了周早身侧,两人先是安静地看了会儿流云聚散,钟岭大概觉得无趣,开始把玩周早的头发。玩完头发,他又抓过周早的手放在栏杆上,把下巴枕在她手心里。

周早懒得理他,安静地抬头看天。

片刻后,一声相机的咔嚓声突然响起。

周早扭头,钟岭正低着头欣赏刚拍的照片。

照片上的他们看起来异常亲密,周早扫了一眼,评价道:“拍照技术真烂。”

钟岭心情愉悦地反驳:“是你长得不行吧。”

周早没再说话。

虽然半年没去学校,但钟岭的课业一点也没落下,成绩依旧好得惊人。

升入高三之后,时间忽然过得很快,高三学生们在书山题海中飞速地过了一年。

高考成绩出来后,钟岭早已经被首都的大学提前录取,闲得没事便来管周早的志愿,认真给她选了几所首都的大学。

只是,录取通知书下来那天,周早拿到的却是远在广州的一所大学的通知书。

她从小在北方长大,最后却选择了几乎最南边的城市。

收到录取通知书后,周早觉得身心轻松。

她很积极地整理行李,收拾到一半,忽然听见门口有轻轻的脚步声。

她抬起头,钟岭站在门口,一脸平静地看着她。

印象里,钟岭总是在笑,周早第一次见到他面无表情的样子,她以为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但钟岭看了她一会儿,抬脚走进来,蹲下身问她:“你爸给你学费了吗?”

周早愣了,点点头。

钟岭又问:“生活费呢?”

周早又点头。

钟岭“哦”了一声,站直身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05

上大学后,每逢假期,周早只回家待很短的时间。她把假期安排得满满当当,要么社会实践申请留校,要么跟着老师去当包吃住的志愿者。

大二暑假,她在一场高校竞赛中当引导员,检查参赛队伍的资料时,意外地看到了钟岭的名字。

那次比赛,他带领队伍代表学校出战,周早站在一群人后面安静地听他讲解,看他意气风发,一如从前一般风光无限。

比赛结束后,周早吃完晚饭又赶回统一安排的学生宿舍,没想到竟看见钟岭等在楼下。

周早疑心自己眼花了,等走到他面前才确认,站在这里的人真的是他。

看见她惊讶的样子,钟岭笑着抱怨:“你回来得真晚啊。”

周早疑惑地问:“你等我干什么?”

钟岭“啧”了一声,懒洋洋地问:“怎么了,这么久不见,不能叙叙旧吗?”

也许是太久没见,周早忽然不知道和他聊什么话题。

安静片刻,钟岭主动问:“这个暑假你还回家吗?”

“不了,还要当志愿者。”

钟岭双手撑在膝盖上,弯下腰来看她,笑着问:“给多少钱啊?要不我给你,你跟我回去吧。”

周早无言地看着他。

半晌,钟岭耸耸肩:“当我没问。”

升入大三后,周早变得越发忙碌,在学校要上课,假期又要去实习。唯一出人意料的是,周早爸爸开店挣了些钱,难得主动关心起周早,给她打了一大笔钱。

周早想,人在有钱后,总会突然想做一些看起来很伟大的事情。

不过,她并没有拒绝父亲的汇款,她把钱存好,毕竟以后总会用到。

毕业后,周早在当地租房工作,过年找借口没有回去。

开春后,她下班回家,走到一半,忽然接到钟岭的电话。

她莫名地接起来,对面有些嘈杂,钟岭的语气依旧漫不经心。他说:“没想到广州现在还挺暖和的。”

钟岭就这样突然出现,周早和他见面后才知道,他是跟着导师一起来广州参加一个项目。

大多数时候,钟岭都很忙,偶尔不忙时,他会来周早的出租屋里蹭饭。

好几次,周早下班回家,就看到钟岭不羁地坐在台阶上。等她走到跟前,他抬起头来笑着说:“穿高跟鞋走路怎么也没声音?”

周早无语地绕开他去开门,钟岭跟在后面,揉着坐麻的腿一瘸一拐地进屋。等周早去厨房做饭,他又跟过去洗菜。

看著他熟练的动作,周早忽然想起钟岭第一次来蹭饭时的场景。

那次,他跟个少爷一样坐在沙发上看着周早忙进忙出,周早本就因为工作上的事情心烦,看见他的样子更加生气,第一次冲他发了脾气。

钟岭被骂得愣愣的,周早冷静下来后,本以为小少爷会发飙,没想到他摸摸鼻子站起来,一副乖乖受训的样子。

从那以后,钟岭就开始帮她一起做饭。

两个人一起做了菜,钟岭埋头吃了一阵,忽然对她说:“项目要结束了,我要走了。”

周早略一回忆,钟岭确实来了有段时间。

于是她点点头,说:“哦。”

钟岭扯了扯嘴角,低下头去吃了几口面,又忽然把筷子放下。他扭头看着她,认真地问:“你要跟我一起走吗?”

周早转头看他。

钟岭脸上第一次露出这样的神情,有期待,有紧张,还有点雀跃。

周早一时无言,钟岭便一直用这样的表情看着她。

于是她细细地想了想,然后说:“虽然是最后一次蹭饭,但你走之前,还是得把碗洗了。”

饭桌上一片寂静,钟岭眨眨眼睛,捧着碗慢慢地笑了。

他眯起眼睛抱怨:“真能压榨人啊。”

周早耸耸肩。

等钟岭慢吞吞地洗完碗,周早把他送到楼下,钟岭拨了拨头发,随意地说:“我走了。”

周早点点头。

他又强调:“真走了。”

周早又点头,假装不耐烦地推他:“怎么这么多话?”

钟岭笑了笑,转身慢悠悠地往外走。

周早站在原地,安静地看着他离开。

这似乎是她第一次目送钟岭远去。

他还是喜欢穿白色,她第一次见到他时,就被这样的外表所欺骗。

他依旧不喜欢回头,像小时候丢掉玩具一样干脆利落。

周早看了一会儿,转身上楼,刚走了两步,忽然听见钟岭的声音,他远远地叫她:“周早!”

周早愣了愣,回头看他。

有风吹过他的发梢,钟岭朗声说:“一个人注意安全。”

周早下意识地点点头。

钟岭冲她笑了笑,像是突然安心了。紧接着,他抬起一只手朝她挥了挥,再次转身离去。

他们之间的距离一点点拉远,周早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身影在路灯下明明暗暗,忽然想起高中时,因为钟岭总喜欢穿白色,有女生形容他是朦胧的月亮,是清冷的雪花。

当时,她在心里对这些形容嗤之以鼻,她想,这些人都被钟岭的外表迷惑了,他明明是披着洁白的外皮,拥有乌黑的内心。

可在这一刻,钟岭一步步走出她的视野,她渐渐看不见他的身影,只看到他留下的满地白色月光。

06

工作一年后,同事意外看到周早钱包夹层中她和钟岭的合照。照片上的她仰头看天空,旁边的钟岭笑容散漫俊朗。

同事好奇地问:“男朋友吗?”

周早摇摇头:“小时候的……朋友而已。”

同事没有继续问下去,只是笑眯眯地说:“你们看起来还蛮般配的嘛!”

周早沉默着,没有回答。

告别同事后,她一个人慢慢往家走。天上浓云如墨,看起来暴雨将至。

周早叹了口气,像是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原来,遇见钟岭的那段时光,是在黑暗中的迷途,是沉重压抑的惴惴前行。但她也必须承认,即便如此,钟岭依然无可避免地成为那段时间里她唯一的归港。

这样的厌恶感与依赖感夹杂,反倒衬得离开钟岭后的时光都索然无味起来。

一阵冷风吹过,长街上已经没有几个行人,周早裹紧衣服,加快脚步往家走。

身后的街灯一盏盏孤单地亮着,她想,她这辈子大概再也不会遇见钟岭。

(编辑:八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