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症(三)
2022-04-26玉寺人
新浪微博│小玉玉寺人
上期回顾:白寻音的好友阿莫的到来,带给她很大的安慰。在阿莫的提议下,她们暑假出去摆摊赚钱,喻落吟带着同学光顾,看似戏弄,其实加钱买走了她们所有的东西。白寻音前去还钱,喻落吟拒绝,提议她帮自己辅导物理,两人自此在图书馆开始了一对一补习。有一天,喻落吟突然邀请白寻音出去玩乐……
喻落吟的声音压得很低,但他清冽的嗓音就像一条细线一样准确无误地钻进了白寻音的耳朵里:“看你什么时候回头看看我。”从电影开始到现在快一个小时了,白寻音一直专心致志地看电影,他就这么没存在感?喻落吟这种“控诉”的态度让白寻音头皮发麻,半晌后,她才默默地摸出手机打字:“我为什么要看你?”喻落吟觉得有趣,也拿出手机给白寻音发微信——之前用“补课期间方便联系”的借口,他早就把她的微信要到手了。用文字沟通,那些有点不要脸的话说出来倒是轻而易举:“之前跟女孩出来看电影,她们总是偷偷看我。”之前和女孩出来……他经常和女孩一起看电影吗?她一瞬间想到了盛初苒。白寻音抿了抿唇,不知道为什么,第一次带了些情绪地回他:“她们是她们,跟我没关系。”发完,她就听到男生似乎嗤笑了一声。白寻音的手机很快亮了起来:“你是不开心了吗?”不开心?她为什么不开心?一瞬间,那种不可言说的情绪达到了顶点,白寻音面红耳赤地站了起来。她不顾电影还没结束,也不顾喻落吟,自顾自地往外走。白寻音走得飞快,就像生怕喻落吟追上来一样,后来甚至跑了起来,跑到了电影厅外的洗手间里。正巧这个时间其他厅的一个场次结束,洗手间里人不少,都在排队。白寻音没有上厕所的意思,她站到了镜子前,有些麻木地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她单薄纤瘦,眉目生冷,是个看起来就很没意思的阴郁少女。有盛初苒那样明媚又热烈的“小太阳”环绕着,喻落吟为什么要来招惹她?
那天在电影院不欢而散后,两个人几乎没有再见面。
白寻音把练习册还给了喻落吟,在剩下不到半个月的暑假里没有再去那个图书馆,缩在了家里当“蜗牛”,借此无声却鲜明地表达自己的态度。
“你们是学生,就应该干学生应该干的事情。”
——这句话听起来很普通,却是大实话。
白寻音刻意让自己忘了和喻落吟相处的那些日子,要说还人情,她也还完了。
只是理智上想得很明白,情绪上却还是有些低落。就连心大的阿莫,都能看出来她最近心情不太好。
“音音,再过两天就开学了,你真不出去玩啊?”阿莫来白寻音家里找她,无聊地玩着她桌子上的挂件,不解地问,“你最近怎么一直待在家里?心情不好吗?”
白寻音垂眸不语,长长的睫毛微微颤了一下。
她细长的手指握着笔,笔尖在白纸上停留了好一会儿,也不知道该写些什么东西。
阿莫不懂,白寻音其实不敢出门。
一出门,白寻音就会看到小区门口的公交车站,想到之前她坐着公交车去找喻落吟的那段时光。她一直记得图书馆里那些暖洋洋的下午,松香木格子间的桌子、凳子,他们一起做题,用微信交流的场景。这个暑假林澜难得很少下雨,每一天都是干燥且温暖的。只可惜,她和喻落吟探讨题目的微信聊天框,现如今停留在了一周以前。
那是喻落吟发给她的最后一条信息,那么疏离又懒散的人,语气似乎都隐隐带着些克制的愠怒:“白寻音,你躲着我干什么?”
她没回,这条信息就像陈旧的木屑,就那样躺在角落里了。
从上学开始,白寻音就不像别的小孩那样在历经了假期之后排斥上学。哪怕是后来在三中受到了同学欺凌,她也从来没有过“不想上学”的想法。
暑假过后,白寻音第一次有了不想去上学的想法,她有点害怕在学校见到喻落吟。她莫名有些心虚。到了开学这一天,白寻音穿衣服、吃早餐,不自觉地磨磨蹭蹭,最后阿莫都到楼下扯着嗓子喊她了,她才在季慧颖有些诧异的催促中下了楼。
“音音,快点!你今天怎么这么慢啊?”阿莫急急忙忙地拉着她去坐公交车,絮絮叨叨地抱怨,“平常都是你催我,今天怎么改成我催你了?”
还好有阿莫,叽叽喳喳的,多少缓解了一点她焦虑的情绪。
白寻音自己都觉得奇怪——她明明没做什么亏心事,却总感觉心里七上八下的。
“对了,音音。”下了车走在去学校的路上,阿莫又丟出来一个“重磅炸弹”,同白寻音小声地说,“我听说咱们高三可能还要分班哎。”
白寻音一愣,有些诧异地望了过去,眼睛里似乎在问:真的假的?
“据说是真的呢。”阿莫故作神秘,摇头晃脑,“好像是要搞两个尖子班,冲刺顶尖大学的那种……哎呀,你懂的。”
高三的精英班,不少学校都有,只是三中之前从没搞过。白寻音皱眉思索着,又觉得无所谓,仔细想想甚至觉得挺好的——要是分了班,她就不用继续和盛初苒一个班了。
正当她东想西想时,耳畔传来阿莫有些惊喜的声音:“啊,你是上次在游乐场套圈圈那个男生吗?好巧啊!”
白寻音一愣,倏地抬头,就看到喻落吟和黎渊两个人站在学校门口,校服袖子上戴着周纪检查的袖标,显然是被派来检查学生证的。
早晨的阳光十分灿烂,透过树叶斑驳地洒在少年的身上,像是给他镀了一层细碎的光。
喻落吟乌黑的头发比起之前短了一些,刘海却依旧落在额前,一双黑眸深不见底,面无表情地扫过来的时候,白寻音只觉得呼吸都变得有点困难了。
而喻落吟只说了三个字,声音又轻又淡:“学生证。”
白寻音回神,忙把书包拿到身前,低头翻找自己的学生证,不自觉地有些手忙脚乱。
时隔小半个月再次见到喻落吟,由不得白寻音不紧张。
她哪里知道,喻落吟垂眸扫了眼,就把她书包里的东西“视察”了个遍——书、水杯,没多余的东西,简单又干净,就像她这个人一样。
好不容易找到藏在夹层里的学生证,白寻音连忙递给他看。
喻落吟扫了一眼,皱了皱眉:“封皮坏了?”
嗯?白寻音发怔,她之前的确是不小心把学生证弄坏了一个小角,但是……
“坏了就是不合格,没收。”喻落吟从少女白嫩的指尖里抽出学生证,堂而皇之地“占为己有”,顺便找碴,“等我换一个新的给你。”
“行了。”喻落吟又上下看了一圈白寻音身上的校服,才“大发慈悲”地一点头,“进去吧。”
白寻音脸上有些燥热,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今天是升入高三的第一天,不上課,我有一些事情要宣布,同学们可以拿笔记下来。”
每次开学第一天,按照惯例都是打扫卫生,发新书,然后班主任在讲台上讲一堆校纪校规后放学回家,让学生们为之后的学习生活养精蓄锐。
只是今天申郎丽说的事情,让大部分学生有些意外。
“高三之后咱们班还会进行一次分班,优胜劣汰的道理大家都明白吧?你们都不是小孩子了,成绩好的进入尖子班,剩下的人不该好好想想吗?”申郎丽说话并不客气,甚至可以说是冷嘲热讽,“现在知道惊讶了?成绩差的是不是有些失落?平时都干吗去了?考场如战场!高中就是人生中的一个大坎,不认真对待能行吗?一个个的平时都不努力!收拾东西,放学!”
于是阿莫作为一个加入高三三班的新人,连个自我介绍都没来得及做,就要面临第二次分班了。不过她高一就是在三中读的,也算老熟人了,倒也用不着自我介绍。
分班之前,大家还得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阿莫没什么东西要收拾,就过来帮白寻音,她压低了声音,隐隐有些兴奋:“按照成绩,咱们估计就不用跟盛初苒一个班了。”
白寻音抿唇笑了笑,嘴角露出两个小梨涡,黑眸中水光点点,像是流星打碎了揉在里面。
她和阿莫的成绩都不错,对于按成绩分班这件事,她们都很开心。
正想着,书桌里的手机振动了一下。
白寻音拿出手机,见到屏幕上弹出来的“喻落吟”三个字就忍不住眉头一跳。
“喻落吟是谁啊?”阿莫忍不住问,“咱们学校的?”
阿莫只高一在三中读过,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天天跟白寻音在一起,对学校里那些所谓的“风云人物”自然也不是很感兴趣,所以不知道喻落吟的大名。
她说话声音也没收着,引得周围不少学生循声望了过来。
盛初苒听到后,连东西都不收拾了,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过来,眼睛亮晶晶的:“喻落吟怎么了?”
阿莫看到她就觉得不顺眼,双手抱肩一挑眉:“跟你有什么关系?”
“宁书莫!”盛初苒见她阴阳怪气的样子,秀眉微蹙,大小姐脾气立刻发作,“你什么意思啊?”
“我什么意思?”阿莫冷哼一声,“听不出来吗?就是不想和你说话的意思。”
这嘈杂的教室让人觉得厌烦极了。白寻音眉头轻皱,胡乱地把书桌里的书装进书包,然后背着书包用她那细瘦的身子挤开层层叠叠围过来的学生跑了出去。
她一口气跑到了教学楼外,站在花坛边等阿莫。直到周围清静了,白寻音才点开手机看喻落吟刚刚发来的信息。很简单,就一句话。
“放学后到后操场找我,一个人。”
白寻音很无奈。三中管理很严格,没有学生证是进不了学校的,她不得不去,可一个人……
她斟酌着回道:“我得和阿莫一起回家。”
喻落吟回复得很快:“我送你回家。”
重点哪里是谁送她回去的问题?白寻音无奈地叹了口气,想了想还是给阿莫发了条消息告诉她一声,然后转身去了学校后操场。
三中高三教学楼后面有一大片杂草丛生的地方,学校没雇人打理,野草疯长。
空地上只有一个破旧的篮球场,男生们实在没地方了才会来这里打球,旁边有两排阶梯式的石椅。
骄阳似火,少年不怕热似的坐在台阶最上方,他微微弯腰,手肘支在长腿上拿着一瓶水,摇摇晃晃的。
察觉到有人来,喻落吟抬起头,就看到一身校服的白寻音正穿过一片野草向他走来。
可惜白寻音看起来并不打算跟他“沟通”的样子,小姑娘板着脸,直截了当地伸出手——就差把“还我学生证”几个字写在脸上了。
“好学生,想要学生证啊?”喻落吟多少有些气,他两只脚踩在下一级台阶的边缘,差点戳到了她的膝盖。
白寻音微微避开,垂眸点了点头。
真乖,像只柔顺的猫,喻落吟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越发想逗她。
“嗯,那你先坐下。”喻落吟拍了拍身边的位置,一副很是欠揍的样子,“要不然不给你了。”
白寻音皱眉,只得不情不愿地坐在他旁边。
“想要学生证可以,你得回答我一个问题。”少年轻轻嗤笑了声,问出的问题却相当直白,“你为什么躲着我?”
白寻音的耳根不受控制地一下子热了,她即便低头看着自己蜷缩起来的手指,也能感觉到近在咫尺的喻落吟正打量着她。
越想,她那白嫩的耳根便越红。
白寻音硬着头皮拿出手机,打了一行字发给他:“我没有躲着你。”
“没有?撒谎这习惯可不好。”喻落吟见了那行字,快被气笑了,“没有为什么不去图书馆,也不回信息?”
白寻音这些近乎无视他的举动,把他打击得不轻——他第一次主动去接近别人,谁知却这么不招人待见。
这些问题喻落吟早就想问了,硬生生地憋到开学,等到了现在。
偌大的操场上陷入一片沉寂,安静中,好似只能听到彼此浅浅的呼吸声。
半晌,白寻音才慢慢地打字告诉他:“我觉得我们没有必要接触。”
女孩子白皙的巴掌脸上神情认真,嘴角微微绷紧,发出来的话也是经过了冷静的思考的……
这句话却像根针一样戳进喻落吟的心,疼过之后他反而平静了。
没必要?他的字典里还真就没有“没必要”这三个字。
只要是喻落吟打定主意想做的事情,那就是有必要的。
“为什么?你在生气,是因为我那天说的话吗?”喻落吟顿了一下,四两拨千斤地转移话题,带偏了白寻音的思绪,“白同学,我是开玩笑的呀。”
他游刃有余的样子让白寻音有些不好意思,她木讷地回:“没有。”
“可我觉得你那天生气了,要不然为什么会突然不理我?”喻落吟忽然把微信翻出来,直到翻到看电影那天两个人的聊天记录,然后给白寻音看,里面赫然记录着她当时说的话——“她们是她们,跟我没关系。”
这是沉默的白寻音罕见地表露出的愠怒,此刻被迫回忆起来,她不禁一愣。
喻落吟给她看这个是什么意思?
“对不起,我说话有时不经过大脑。”喻落吟像是在道歉,嘴里不着调地说着,双眼一直看着她,“她们是她们,你和她们当然不一样。”
四下无人,但喻落吟还是刻意压低了声音,白寻音避无可避地听进耳朵里——
“你是独一无二的。”
趁着白寻音愣怔的瞬间,喻落吟凑到她耳边,像是命令,又像是撒娇地求人一样:“白寻音,分班考试好好考,去一班。”
三中高三分尖子班的规定和别的学校不一样。
高三一共十二个班,三百六十个学生,按照开学后的一次测评成绩,前六十名分到一班、二班——全面为尖子生做针对性的冲刺教学。
虽然一班和二班都是尖子班,但两个班的学习氛围肯定是不同的。
白寻音一直在准备,要尽全力争取进入一班。
之前几次考试她的成绩都在全年级前十名徘徊,只要正常发挥,去一班肯定没问题,至于喻落吟……
白寻音没想到喻落吟的成绩居然比她还要好。
之前和喻落吟在后操场分开后,白寻音被火急火燎的阿莫抓回教室继续收拾东西。离开学校之前,她鬼使神差地去了一趟老师的办公室。
白寻音向申郎丽要了一份前两年学校考试的大榜排名。
以前她只关注自己的成绩,从来没看过别人的成绩,现在,她想看一下喻落吟的成绩如何。
十分钟后,她难得有些受打击。
比起她每次考试全年级前十的排名,喻落吟从高一开始,每次的成绩都稳定在全年级前三。哪怕考得最差的时候,他也不会掉落第五名以下。跟他比起来,她还差得远呢。
白寻音蹙了蹙眉,澄澈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甘心。最可笑的是,喻落吟成绩单上最优秀的科目就是物理,然后他还叫她帮他补习物理……这不是缺德吗?
想起之前在圖书馆的那小半个月,白寻音就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这直接导致在第二天的分班考试里,白寻音对待物理试卷最上心,她铆足了劲儿仔细检查试卷。
她想考过喻落吟一次。
白寻音将自己的物理成绩和喻落吟的比对了一下,他也就比她高七八分。她觉得自己努努力,或许有希望超过他一次。
高度紧张地考完试之后,白寻音细瘦单薄的肩胛骨都绷得有些酸疼。她现在只想赶紧回家躺着,没想到走出考场,迎面走来一个熟悉的身影。她惊得转身跑开,但跑得再快也比不过个高腿长的男生。喻落吟终于在操场上追上了她,少女有些错愕地回头,见到喻落吟跟上来,不禁皱了皱眉。
“你这是什么表情?”喻落吟被气笑了,一挑眉,“嫌弃我?”
白寻音的眉头舒展开,她面无表情地别过头去。
“干吗不理人啊?这可不是好学生的态度。说说看,考试考得怎么样?”
一说起考试,白寻音就更生气了。
她拿出手机用力地打字,随后举到喻落吟面前:“你为什么骗我?”
看着小姑娘一本正经板着的脸上写满了单纯又稚嫩的严肃,喻落吟笑得肩膀直发颤:“我什么时候骗你了?”
他这副“不知悔改”的样子,登时让白寻音更气了。
“你的物理成绩明明很好,为什么骗我给你补课?”明明她会做的那些题他都会,而她不会的那些他也会。仔细想想那小半个月里,实际上反而是喻落吟给她讲题比较多。
喻落吟的“如意算盘”被当事人揭穿,他也不慌张,依旧闲适地笑着。他声音慵懒,但态度认真,说出来的话让白寻音心中“咯噔”一声:“全世界都能看出来……我想和你做朋友啊。”
白寻音脑子里几乎空白了一瞬间,她慌张地在手机上打字给喻落吟看:“我要回去了。”
“嗯。”喻落吟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只笑了笑,“走吧。”
说完,他就率先离开了。
白寻音怔怔地看着喻落吟高瘦的背影,一时间有些恍惚。一直以来,喻落吟给人的印象似乎总是校草、学霸、不好接近,真正接触过他的人才会发现他其实比想象中更高高在上,不可靠近。
白寻音不是傻瓜,但是听到喻落吟说想和她做朋友,她还是觉得不真实。她也说不清为什么,可能就是单纯地不敢相信。
后来,白寻音偶尔会回忆起这天,才发现当初喻落吟只说了想和她做朋友,再也没说其他话。
在四处飘着桂花香的九月,三中终于把分班一事搞完了。
喻落吟如愿和白寻音分到了一班,阿莫也擦边进了一班,还有周新随。
陆野和黎渊成绩一般,他们只能被迫和喻落吟分开,不过喻落吟还是会定期给他们两个扔卷子,检查的时候动辄就“辱骂”一番。
九月的空气柔软潮湿,而高三的学生心里却都凝着一团火,面对着几个月以后就将到来的高考,他们紧张焦虑,甚至失眠不安。
一个班的同学当然是低头不见抬头见了,第一天选座位的时候喻落吟居然坐在了白寻音的后面,这段时间上课,她时不时地就感觉后脊梁骨被人戳了一下。
而每次她忍无可忍地回过头去的时候,就看到喻落吟手撑着头,正对着她笑。
少年那双漆黑的眼睛微微弯起来就如同新月一般,眼中带着光,几乎照得白寻音无处遁形,而他却显得十分无辜。
算了,她惹不起躲得起。
中午吃的是阿莫从校外打包带回来的鱼香肉丝盖饭,没有鱼,也没有肉丝。
白寻音也不在乎,只是机械地咀嚼着,脑子里想着的是刚刚喻落吟靠近她的情景。
她发现自己好像麻木了,居然……没那么排斥他的接近了。
“音音,离高考就剩下八个月了。”阿莫握拳,坚定地说,“我想和盛闻考同一所大学。”
阿莫的一字一句就像在无缝对接着白寻音的心思,像根针一样扎进她的脑子。
考同一所大学听起来很美好,那她呢?
她不敢细想……没想到,后来她真的和喻落吟上了同一所大学,可她依旧没有勇气面对他。
白寻音从回忆里抽身,想到高中时的事情,她不由得有些恍惚。
三中管理很严格,她自然不会做些出格的事情,而喻落吟后来看她不为所动,便也作罢了。
余下的时光,大家都是在刷题复习中度过的。十二年的起早贪黑努力学习其实都是为了那两天的高考,可真到了考试的时候,也觉得不过如此。
白寻音记得自己当时发挥得很正常,出了考场估了分,也就知道了哪所大学能上,哪所大学不能上了。她当时在北方工大和林澜大学这两个学校之间犹豫了一段时间,最后还是依着妈妈和外公外婆的意思留在了林澜。
毕竟离家近,可以和妈妈有个照应,白鸿盛在医院里有什么事情,她也能及时赶过去。
虽然她很想去北方,但想想几千公里的路程,就有些退缩了。能在澜大遇到喻落吟纯粹是个意外,白寻音完全没有想过喻落吟也会报澜大,而且……他们在军训的时候就遇到了。
喻落吟报的是天文系,白寻音报的是物理系,按理说他俩是不会经常碰到的,可军训过后没几天,他就找上白寻音了。
白寻音还记得他在大学校园里跟自己说的第一句话:“你现在能谈恋爱了吗?”
她不确定自己当时脸是不是红得厉害,但她知道自己落荒而逃了。
“喻同学,有件事校方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见。”
下午的课结束后,喻落吟被校主任于深叫到了办公室。
于深是个年过四十的男人,由于一心扑在工作上,并没有传说中的幸福肥或啤酒肚,反而清瘦挺拔。
他看着喻落吟,笑眯眯地问:“下周将举行新生大会,你作为学生代表上台发言怎么样?”
“我?”喻落吟有些意外,剑眉微挑,“合适吗?”
其实他也不知道历届新生的代表需要满足什么要求,但谦虚一下总没错的。
“当然合适。”于深敲了敲桌子,頓了一下,试探性地说起了别的事,“对了,你母亲有时间过来讲几句话吗?”
怪不得呢,原来是因为这个。
“这个啊,我也不知道,老师您也知道我妈最近进了科学院,一天到晚忙得脚不沾地。”
喻落吟嘴角那抹戏谑薄凉的微笑很快敛起,他耸了耸肩,轻佻地说,“不如老师您自己联系她得了。”他和他妈十天半个月也不一定能见上一面。
于深看了看他,只觉得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行了,我会联系你母亲沟通这件事的。”他揉了把脸,又嘱咐道,“但是你得作为学生代表上台发言,回去好好准备稿子吧!”
新生大会当天是周末,干的无非是往届干过的那些事情,走方阵,喊口号,发自肺腑地喊出宣誓词……
只是这些白寻音都不用干。她占了不会说话的便宜,念不出口号,宣不出誓言,没办法跟着大部队一起慷慨激昂。
辅导员经过考量,干脆就没让白寻音跟着走方队,而是让她去办公室帮忙。
其实也没什么忙可帮的,有专门负责搬桌椅的同学,走方阵时在队列前面扛旗的学生也都选好了。白寻音只需要帮着核对一下演讲稿,在主席台上摆好水就行了。
她从主席台后面抱起一箱子的水,从巨大的展牌后绕过去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一个人,箱子里的水掉了几瓶到地上。
学校里学生多,磕磕碰碰是经常发生的事情,白寻音没太在意,连忙蹲下身捡瓶子,眼前却出现了一双高跟鞋……高跟鞋?
“没事吧?”一道干练中不乏柔和的女声在白寻音的头顶响起,随后一双纤纤素手帮着白寻音一起捡地上的水瓶。
白寻音听到这陌生又熟悉的声音愣住了,急忙抬头看着刚刚不小心撞到的女人,一向内敛的她难得有些喜形于色。
眼前的女人穿着一身绛紫色的套装,身材凹凸有致,白皮红唇,看着像四十多岁,脸部却保养得极好,一丝皱纹都没有。
她低头的时候,及肩的卷发挡住小半张侧脸,白寻音忍不住一个劲儿地看。
而女孩亮亮的眼睛也让女人有些意外,她帮着捡完水瓶站起来,素白的手微微拍了拍刚刚因为叠起而发皱的裙角,弯起眼睛和善地问:“同学,你怎么一直看我?认识我吗?”
白寻音忙不迭地点了点头,握着水瓶的手指不自觉地发紧,骨节都泛白了。
是的,白寻音认识眼前的这位女士——她叫顾苑,不仅是一位物理教授,还是一位在物理上研究成果颇丰的科学家,也是白寻音在学术上的“偶像”。她一直十分崇拜顾苑,不光在网上找她的讲座听,甚至买了顾苑出过的书、上过的杂志……就跟追星一样。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追的“星”有朝一日会出现在自己面前,而且如此猝不及防。
顾苑看着眼前激动得脸色绯红的女孩就知道大概是怎么回事了,她了然地微笑了下,声音柔和地道:“同学,你喜欢物理吗?你是物理系的?”
白寻音此时此刻真恨自己不能说话,她懊恼地咬了咬唇,只能不住地点头。
“没想到在这儿还能碰到认识我的学生,真荣幸。”顾苑眉眼大气明媚,笑起来神采飞扬,她低头看了眼手表,“真不好意思,我马上要去你们新生大会上讲几句,没时间和你交流了,小姑娘,我们有缘再见。”
顾苑说完,就有两个穿着西服的领导过来招呼她。
“顾教授,请去上面坐。”
“顾教授,您今天能来,真是令我们学校蓬荜生辉……”
在一派熟悉的官话中,顾苑被簇拥着走上主席台,白寻音站在原地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一时间恍惚极了。
和顾苑的见面就好像一个梦一样。白寻音一直梦想着去顾苑的公开课上观摩,结果没想到“梦想”实现得这么快。
鲜少有这么开心的时刻,她连水都忘了送,站在原地一个劲地傻笑,直到喻落吟来找她。
“白寻音。”少年带着愠怒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你躲在这里干吗?”
白寻音有些错愕地转头,就看到衣服拉链拉到一半的少年,他乌黑的短发微湿,刘海下一双凌厉的眸子正瞪着她。
奇了怪了,喻落吟在生什么气?她也没有躲在这儿啊。
但白寻音此刻心情好,不想计较,她耐心地拿出手机来打字:“是老师叫我过来送水的。”
她打完,指了指旁边桌上的一箱水。
“叫你一个女生送水?你们辅导员疯了吧?”喻落吟嗤笑一声,屈起手指敲了敲箱子,“你别管了,我帮你送,你回座位上坐着——你有座位吗?”
白寻音一愣,迟疑地点了点头。
喻落吟一挑眉:“那还不去?还想干苦力?”
白寻音无奈地继续给他发信息:“可你不是要上台发言了吗?”
谁都知道,学校方面选的新生代表是喻落吟。
“嗯?”喻落吟又恢复了惯常的懒散样,状似漫不经心地问她,“这么关心我啊?”
不要脸。
白寻音耳根微红,手指用力地打字,措辞僵硬:“所有学生都知道。”她才没有刻意关心他呢!
喻落吟看着小姑娘微红的耳根,也懒得计较她笨拙的辩解,只是轻笑了一聲,顺着道:“好,是我说错了,可我想帮你搬水行吗?免得你迟迟无法回到座位上,错过我的演讲——那我讲给谁听?”
撩人的话他张口就来,却每次都能让人手心发麻。
白寻音一瞬间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该怎么样,刚刚偶遇顾苑的喜悦还在心里凝聚着,她似笑非笑,似恼非恼,一时间瞪着喻落吟的样子好似娇嗔。
“乖。”男生轻易地扛起箱子,转身离开之前对着白寻音比画了一下观众席的方向,嘴唇无声地张合,等我。
许是年少轻狂的人都想玩一些浪漫,且都自大自恋,总之喻落吟想让白寻音看着自己。
但能让他有这种想法的人,一定是稍微重要一点的人吧?考虑到这一点,白寻音不自觉地微笑起来,对着喻落吟轻轻一点头。
这是她第一次对着喻落吟做出近乎配合的举动,也是第一次对他笑,象牙白的巴掌脸上,一双桃花眼弯弯的,十分勾人。
喻落吟看着,不禁恍惚了一瞬,忽然之间就很想亲她一口。
他的感情总是直白而热烈,却不得不克制着,因为他并不光明正大。面对白寻音的笑眼,喻落吟微微垂眸,嘴角勾出一抹微笑。
矛盾,却克制。
上台的时候,喻落吟心口滚烫。在万千瞩目中,他站在了主席台上的麦克风前,台下有数不清的学生,放眼望去乌泱泱的一片——他无法在其中精准地找到白寻音。
喻落吟顿了顿,清朗的声音从麦克风里徐徐传出来:“尊敬的各位领导、老师,亲爱的同学们……”
其实他说的都是些套话,但他站在台上,清瘦的身子挺拔如松,单手扶着麦克风不急不徐地讲话的模样实在是太好看了。
白寻音觉得,喻落吟似乎比太阳还要耀眼。他长得太俊了,太白了,光自然就聚集在了他的身上。
她坐在台下的人群中,澄澈的双眸像是蒙上了一层薄雾,专注地看着台上的喻落吟。只有在喻落吟离她很远的时候,她才敢这么肆无忌惮地看着他。怪不得当初盛初苒会那么执着,那么多女生会喜欢他……喻落吟就像把全世界的光都抓在了自己的手心一样,只是从指缝里露出来那么一点,就足够让人趋之若鹜。
这样的喻落吟年轻、好看,又势不可当,几乎是所有女孩的梦想。
也是白寻音的。
在无人问津的内心角落里,白寻音终于忍不住投降认输,承认了这一点。
或许她抵抗不了喻落吟。
发言一结束,喻落吟就下了台。
其间,顾苑一直在主席台上和各位领导讲话,见到喻落吟的身影,她下意识地叫了一声:“落吟!”
可喻落吟理都没理她,头也不回地跑了。
顾苑顿时有些尴尬,不过转眼便镇定地微笑起来,手指拢了拢耳边的碎发,温婉动人。
“顾院长。”旁边的校长看到这一幕,有些尴尬地说道,“离得太远了,喻同学可能没听见。”
“不管听没听见,他都不会理我的。”顾苑倒是落落大方,直截了当地笑着说,“这孩子被我惯坏了,最近正在生我的气呢,倒是让各位看笑话了。”
几位领导纷纷惶恐地附和——
“哪里哪里,能请到顾院长来参加我们新生大会是我们的荣幸。”
“就是,您百忙之中还抽空过来一趟,也是为了孩子。”
“我们学校里有好多学生听过顾院长的讲座……”
……
面对众人的吹捧,顾苑淡淡地笑着,疏离又得体——一如她演讲时的模样。
而喻落吟最烦的就是她的这副模样,他觉得自己母亲“特装”。所以发言结束后,他才会马不停蹄地离开主席台,以免被人叫过去扣上一个“顾苑儿子”的光环,被迫和他们虚与委蛇。
喻落吟只穿着一件简单的白T恤,在众人紧盯的目光中一路奔跑到观众席,精准无误地跑到了白寻音所在的位置。
白寻音扭头看过来,对上的就是喻落吟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她吓得差点直接站起来,却被所剩无几的理智强压在原地,只是呆呆地看着他。
她看着喻落吟因为刚刚的跑动而微喘,他俯下身凑到她耳边,有些凌乱的气息里带着笑意:“走。”
他不想待在场馆里听顾苑演讲,而想要离开。当然不能一个人离开,他还想带着白寻音一起。
下期预告:
青春疯长的时光里,耀眼的男孩和似真非真的暧昧情话最为动人。
几乎没有女生能抵挡这两点,白寻音也一样。
也许不管未来如何,她应该像阿莫说的那样,勇敢一点,努力一点。哪怕她和喻落吟实际上天差地别,不管是家世、地位,还是身体健康……她连个健康的身体都没有。
但喻落吟说了喜欢她,她就不想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