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花坐一会儿
2022-04-25张燕峰
□张燕峰
我家阳台上种了许多花草。
立春之后,那些花草好像接到一道神秘的指令,努力挣脱寒冬的束缚,从长长的酣梦中纷纷醒来,打个懒懒的哈欠,伸个长长的懒腰,睁开了晶润明亮的眼眸。
每踱到阳台,她们就像嗷嗷待哺的婴儿,或像撒娇乞爱的幼儿,牵连着我的心,羁绊着我的脚步。望着她们,柔情蜜意的波浪,一波一波,温柔地舔舐着我的心。我不忍转身离去,俯下身,仔细打量着她们,像一位慈母。
哪个根部缺了水,哪个叶片蒙了尘,哪个需要阳光爱抚,哪个悄悄鼓起花苞,哪个将要蓓蕾初绽,我都一目了然。我一一为她们浇水、除尘、移动位置、扶正歪斜的枝条,就像精心照拂自己娇宠的小儿女。
做完这些,再凝神细看时,她们个个焕然一新,眉清目秀,流光溢彩。欢喜如浪花,在我心中翻腾,我无法挪动脚步,索性取个坐垫,陪花坐一会儿。
长寿花和迎春花已经吐蕊。她们显然是花中智者,在这春寒料峭的北方,最先破译了季节变化的密码,昂扬地擎起生命的大旗,把春天到访的消息昭告天下。
长寿花橘黄色的花瓣层层叠叠,组成一个个圆圆的小花朵。一朵朵小花,像顽皮的娃娃嘟起的唇,显得娇嗔可爱。长寿花花团锦簇,像天空绚烂的云朵。迎春花是单瓣的,显得单薄纤细,花朵虽细细碎碎,但聚拢在一起,共同组成一个大花球,就像夜空中密集而璀璨的星星。
美中不足的是,她们尽管花色诱人,却无醉人花香。也是,自然界自有它的平衡法则,物犹如此,何况人呢?我们又何必苛求自己事事完美呢?
沉思间,缕缕清香钻入鼻孔。这香味儿悄然潜入我鼻中,沁人心脾。哦,香雪兰,这甜美的精灵,你一定拥有美丽而丰盈的内心,不然怎么能释放出如此清雅迷人的香气呢?香而不浓,香而有度。如此谦逊,如此节制,也许只有你才能做到。香雪兰是兰花的一种,“兰草生幽谷,寂寞开无主,花香随风散,唯有她自知。”即使被邀入家中,奉为上宾,仍然含蓄低调,内敛沉静。仿佛世俗的名利纷扰、恩怨纠葛与她无关,她的使命、她的荣光就是绽放,能开花就足够,足够了。我把头凑过去,再次感受这无与伦比的清香,仿佛听到她快乐的歌唱。
不知何时起,球兰已悄悄抽出了许多新枝,蜘蛛结网似的爬满了整面的墙壁。那恣意的神情、奔腾的姿态,俨然是一方雄心勃勃的霸主。看得出,她是这里尊贵的王者,墙壁就是她的王国,是她叱咤风云、挥斥方遒的舞台。她遵从自己的意愿,想爬多高就爬多高,想开多少花就开多少花,任性而洒脱。道道新枝垂挂下来,交错覆盖,厚实碧绿的卵圆形叶片互相掩映,彼此遮挡,交织成一道绿色瀑布。那是一种汪洋恣肆的绿意,是磅礴的生命力量,是不羁灵魂的自由宣泄。我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那些旁逸斜出、横冲直撞的枝条和密密实实的叶子上,这发自内心的注目礼,是她们理应获得的尊重和奖赏,那是只属于她们的无尚荣光。
令箭、君子兰、仙人球以及多肉,都是一副宠辱不惊、淡定从容的样子。我知道,她们一定在我看不到的地方,默默积蓄、暗暗用劲、拼尽全力。也许明天,她们就会冒出点点新芽,爆出粒粒花蕾。现在她们只是安静地沐浴着太阳的光辉,怡然自得,丝毫不引人注目。她们安静地吮吸甘露,不攀比、不自卑、不急不躁,按自己的节奏向着目标挺进。开花是她们的梦想,谁又能阻挡她们向开花迈进的步伐呢?我告诉自己:多一些耐心,一定有见证奇迹的时刻。
明媚的阳光透过宽大的玻璃照在我身上,暖暖的。心里也暖暖的,柔柔的,似乎从心田深处汩汩涌出一脉甘甜澄澈的泉水。此时此刻,无数涟漪,无数柔波,在我心中,低吟浅唱。
我温柔地注视着这些花草。从这一丛到那一簇,从这一朵到那一株,从这个角落到那面墙壁。蓦然间,想到去年、前年或更早,她们落脚寒舍,毫无保留地给予我温暖和欢乐,馈赠于我芬芳和美丽,多少温馨甜蜜的旧时光,挟裹着岁月风尘,山呼海啸一般,撞击着我的心扉。那种香,那种暖,触鼻可闻,触手可感。我闭上眼睛,陶醉于这美妙的境界中。
如遇故人重逢,如遇老友偶见,望着阳台上这些花花草草,我心生喜悦。万物皆有灵性。当我再细细凝视,她们似乎也表露出欢喜的神态,身形越发舒展,落落大方,亭亭玉立。我很想伸手抚摸她们,但又缩了回来。人类的情感总是很繁琐芜杂,而花草却简单得多,还是以她们喜欢或习惯的方式与之相处吧。
时间像长了脚,无声无息,悄然流逝。我不言,独自静默。花儿不语,兀自葱茏。渐渐地,物我两忘。在这纷乱忙碌的生活中,这些花草是我灵魂的导师,阳台是我心灵的栖息地。我陪伴她们,其实更多的是享受她们的陪伴。她们以独有的纯粹、安静、优雅疗愈我,纾解我被生活繁杂扰乱的心灵。
这些花花草草,看似柔弱,实则坚定有力,心无旁骛、竭尽全力开她的花,结她的籽,一花一世界。
就让我再陪花坐一会儿吧,与她们共处,共度一段闲暇时光。
也许,这便是我们苦苦追寻的诗和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