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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乐交融的滋味

2022-04-25徐初彤

青年文学家 2022年10期
关键词:余秀华爱情身体

徐初彤

湖北省横店村的女诗人余秀华根植于她的乡土经验,凭借别样的感官体验和充满灵性的语言,书写生活中琐碎而又不平凡的点滴。在她凝聚着生命体验的诗意书写中,尤要注意的是诗人关于爱情的描写。

上帝给余秀华关了一扇门,同时也为她另开了一扇窗。作为一个口齿不清的脑瘫农妇,她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作诗天赋,这是她追求生命极致绽放的方式。由于残缺的身体,她难以拥有正常人那般你侬我侬的爱情,诗人那桀骜灵魂绘出的绚丽爱情诗句与她摇摇晃晃的日常生活形成了强烈对比。她渴望爱情,她的爱纯洁又浪漫,有一味苦涩,亦是一抹甘甜。本文将从女性身体经验角度出发,剖析诗人所运用的爱情意象,进而分析百转千回的爱情在语言中的表现。

一、以女性身体经验铭刻情思

自余秀华爆火后,许多人热衷于给余秀华贴上各类标签,如“脑瘫诗人”“离婚农妇”等。这些现象往往使人们沉浸于对余秀华的各类标签的咀嚼,而忽视了余秀华的诗作本身。一方面,过于考虑这些“身外之物”的影响,不得不说遮蔽了余秀华及其诗作的丰富层次;另一方面,若不加考虑余秀华自身所携带的一些特质,则又是另一种对其诗作多重含义的忽略。

余秀华曾在访谈中表示,她的身份顺序是“女人-农民-诗人”,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可以看出,余秀华对自身女性身份的认同,她的诗歌创作,也正是基于女性日常生活的角度展开。由于天生残疾,她并不能像许多健全女性一样享受正常的情爱,她曾有一段不完满的婚姻,正如弗洛伊德所说:“幻想的原动力是没有得到满足的愿望,每一次幻想是一个愿望的满足,就是对令人不满的现实做了一次改正。”诚如斯言,余秀华在她所建造的诗歌王国里弥补了一些现实的缺憾,实现了一种生命的平衡性。她的创作有着女性直白浪漫的爱情宣言,在曾经引发热议的《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余秀华真实地抒发着女性自我的爱情观,点亮了女性的光芒。“无非是这力催开的花朵/无非是这花朵虚拟出的春天让我们误以为生命被重新打开”,借花朵、春天一系列美好事物表达爱的美好,由此可以窥见诗人对情爱的强烈渴望。可以说,这里的“我”是一个勇敢、强大的“恋爱脑”,没有病痛缠身,而三个“无非是”给诗人增添了一种冷静的叙事语调。身体的不便成全了一个自由的灵魂,真爱无坦途,什么都可以发生,却不能阻止去爱一个人的愿望,哪怕枪林弹雨,哪怕漫漫长夜,就算火山在喷发,就算河流在枯竭,余秀华用她的诗告诉我们:爱一个人就像历经一场华丽多舛的冒险,这与汉乐府民歌《上邪》中的“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遥相呼应,爱情这一高级的情感在穿越时空中完成了一场对话。纵观全诗,“睡你”这一诗眼含有多重解读空间,既是女性自我身体解放的宣言,也是对现代物欲横流社会中爱欲呈现形式的一种拷问,这戏谑式的颠覆构成了反讽的张力,使诗歌意义不纯粹局限于传统“睡你”的含義,而是将身体与灵魂置于一种广阔的叙事空间,使诗歌有了被不断解读的可能,余秀华本人也突破了自我身体的桎梏。这首诗典型地反映了余秀华诗歌中的爱情观念,忠于自己的身体,忠于自己的女性身份,勇敢在追寻真爱中不断地超越传统赋予女性身体的意义。

埃莱娜·西苏在《美杜莎的笑声》中说:“写作是属于你的,你的身体是属于你的,接受它吧。”诚如斯言,当女性真正接纳自我、表达自我时,身体与精神方能达到高度的统一,从而得到一种平等的叙事方式。余秀华在《我想要的爱情》写道:“我爱我身体里块块锈斑/胜过爱你。”这是一种对女性身体经验的肯定,她在生活的苦海中挣扎,在自己的田园里做诗人,这一反差无不凸显了一种生命的韧性与倔强。董卿曾在节目里问余秀华,如果上天可以让她交换,她愿意用才华交换一个正常的身体吗?余秀华表示:“我觉得也不好。放眼望去,大街上全部都是好看的面孔,但是这些面孔后面有没有一个美丽的灵魂?”余秀华对自我保持清醒认知,用诗歌作为在摇摇晃晃人间的一根拐杖,用独特的女性之姿传导情思。

二、借自然意象串联记忆

自古以来,文人墨客吟咏爱情常常借用意象抒发自己的情感,爱产生甜蜜、充盈,同时也带来忧伤、忐忑。余秀华婚姻不幸,在无爱的婚姻里耗费了二十年的光阴,缺什么补什么,她在诗歌里虚拟爱人,如她在《雨落在窗外》中写的那般:“我把一个人爱到死去/另一个已在腹中。”在这爱的过程中,她用各种纷繁的意象串联自己心中的爱情记忆。

余秀华诗中的爱情,是美好事物中隐含的胆怯。爱情常常与美好相伴,美好的外壳下也闪烁着其他难以言明的情愫。《我爱你》这首诗,作为《摇摇晃晃的人间》与《月光落在左手上》的开篇,生动地传达出作者在爱情里的复杂心绪。“巴巴地活着,每天打水、煮饭、按时吃药”,生活似乎是一成不变的无奈,活着好像也变成了一种期待。“阳光好的时候就把自己放进去,像放一块陈皮”,苦涩又悠长,就像陈皮一样在慢悠悠的日子里缓缓舒展。“菊花”“茉莉”“玫瑰”“柠檬”这几个平凡又美好的形象,无不在诉说着自己对待生活的态度,想要去往美好,进而成为美好本身。“所以我一次次按住内心的雪/它们过于洁白过于接近春天”中雪与春天形成了一种张力,雪是春天到来前的铺垫,是诗人去往春天的必经之路,曲折又饱含光明,洁白的雪是诗人纯洁无瑕的感情的写照。这首诗最精彩的部分则是诗人用日常性的口吻强调给所爱之人寄上一本书,一本关于庄稼的书,并“告诉你稻子和稗子的区别/告诉你一棵稗子提心吊胆的/春天”。稻子,是农人精心呵护的农作物,给人们提供食物来源;稗子,常常与稻子相伴而生,却被农人当作杂草除掉。余秀华用最接地气的方式表现出她在爱情里曲折的心态,所爱之人就像稻子一样受到呵护,备受瞩目,而自己被大家误解,有着和稻子截然不同的遭遇,“提心吊胆”则是一种小心翼翼的写照,害怕在春天被迫与所爱分离,害怕自己配不上心上人,自己偏偏又在通往春天的路上,抒情主体曲折委婉的复杂心境,在诗意言说中得到了最大体现。

诗人的爱情,是伤痕累累抵挡不了的情真意切。纷繁复杂的人世间和残缺的身体并不影响诗人对情谊的珍视。在《你没有看见我被遮蔽的部分》中,余秀华用春天里的“花朵”“火焰”以及“悬崖上的树冠”表示对爱情的诚挚期盼,紧接着又用雨里“寂寞的呼声”“钝器般捶打在向晚的云朵”表示情感上的转折:一种空旷、胆怯。来不及爱就深陷,名字就已经铭刻在抒情主体的血肉之中。“幽暗的封印”用比喻的修辞手法暗示某些情感未被开启。如梦如幻的意象也并没有让诗人迷惑,生活依然像河水不停奔流一般前行。无法原谅自己的是将心上人“保留得如此完整”,哪怕人世纷纷扰扰也依然阻挡不了一个女子炽热的情谊。

然而,诗人的爱情也保留一种怅惘与遗憾。爱情是一种可贵的经历,然而并不是每种爱情都能开花结果。诗人在《战栗》中写道:“如果我说出我爱你,能让我下半生恍惚迷离/能让我的眼睛看不到下雪,看不到霜/这样也好。”一个“如果”写尽了满满的遗憾。末尾一段“爱情不过是冰凉的火焰,照亮一个人深处的疤痕后/兀自熄灭”将爱情比作火焰,炽热中有着变冰凉的可能性,就在把一个人的伤口焐热后突然又熄灭,抒情主体洞悉人性与情感,明白爱情的激情感受易逝、多变,仿佛一场偶然。又如《下雪了》中:“一辈子在一个人的身边爱着另外一个人/这让我罪大恶极,对所有遭遇不敢抱怨。”这是诗人情感生活的真实写照,诗人有一段无爱的婚姻,同样,这也是现实社会中许多人情感状态的映射,诗人发出呼喊:“我只想逃脱这样的生活/和深爱之人在雪地上不停地滚下去/直到雪崩把我们掩埋。”雪崩暗示着一切被掩埋后的焕然一新之态,似乎一切皆可以重新来过。这里的“雪”象征着生机、新机,是痛苦下的生命力。

可贵的是,诗人享受爱的过程,并不因为受挫伤心而后悔。“如果回到过去,我确定会把爱过的人再爱一遍/把疼痛过的再疼一遍”,这是诗人在《人到中年》中抒发的对爱的勇敢、对生活的热爱,以及对生命的敬畏。余秀华对发生的一切,爱也好,恨也罢,有着超脱常人的认知。

三、用陌生化语言传达诗性

余秀华的诗歌常常通过陌生化的语言传达对爱情的感受。她的诗不像是“作”出来的诗,更像是感情的自然流露。在余诗中,可以看出她异于常人的语言天才,她用跳跃、陌生化的语言描写自己多样化的爱的体悟。

诗人运用通感描绘氤氲的暧昧氛围。余秀华将各种感官经验打通,引起感觉转移,使难以言喻的暧昧氛围有了具象化的依托。典型例子如《你说抱着我,如抱着一朵白云》:木质楼梯里,“空气里晃动着小粒蝴蝶”,“晃动”诉说着爱人之间抱着的晃动感,其中可能有打闹、有呢喃,“小粒蝴蝶”则是用一种空间的密度感表达出爱情的美好。“细语般的颤栗”则将听觉和触觉联通,示意在走楼梯的轻声细语,蕴含着一丝紧张。“古老的百叶窗”赋予阳光形态,营造出一种恬淡的私人化空间。“香樟树的气味里有蠕动的小花虫”充分调动了想象和联想能力,嗅觉、视觉和触觉被整体调动起来,将二人世界里的调情用自然界的生物来比拟,为暧昧增添了一丝温馨与神秘。诗歌到末尾“此刻,天空适合昏暗,适合从街上传来警报”戛然而止,昭示着私密空间里前奏曲的终止,给读者留下无穷的想象空间。

诗人通过比喻和拟人予万物以爱的灵性。余秀华运用比喻和拟人的手法,令世间万物进入她庞大的语言系统,于是易于意会、难以言传的感情有了可感的依托,同时也带来一种陌生化的审美感受。例如在《我爱你》中,诗人将“人间情事”比作“恍惚如突然飞过的麻雀儿”,传递出“人间情事”的易逝性,难以捉摸,也难以把握,一种惆怅、遗憾之感相伴而生。当诗人想去表达爱的时候,这种情形又像什么呢?诗人在《一个人的横店村》中描寫道:“当我对一个人示爱的时候/就如同摸一把横店上空的云朵。”云朵洁白,遥遥地悬挂在天边,可望而不可即,这无疑是对抒情主体勇敢追爱但结果未知的写照。爱像火焰,点燃又熄灭,又“如雷霆/熄于心口,又如灰烬”。在余秀华笔下,万物皆有灵性,爱有说不尽的姿态,激发着读者去感受语言中蕴含的巨大想象空间。

另外,余秀华偏爱充满力量感、破坏力的词语,使诗歌具有一种张力。例如在《唯独我,不是》中,“我怀疑我的爱,每一次都让人粉身碎骨/我怀疑我先天的缺陷:这摧毁的本性”,爱到深处,可以令人粉身碎骨,到某种程度,演变成一种摧毁,可见破坏力之强。又如在《秋天的河面》里,诗人“捡一块石头,扔进水里/如同把爱扔了进去”,“扔”字充满着动感,隐含着一种决绝。同样的,《微风从我这里经过》中,诗人可以“把爱情掏出来。如掏一丛夜来香”,一个“掏”字把爱情量化、可视化,在动作中赋予爱以形态。

余秀华曾这样形容诗歌:“不过是情绪在跳跃,或沉潜。不过是当心灵发出呼唤的时候,它以赤子的姿势到来,不过是一个人摇摇晃晃地在摇摇晃晃的人间走动的时候,它充当了一根拐杖。”可以看出,诗歌是余秀华的一种生存方式,一种记忆爱情的诗性行为。

余秀华的诗歌虽然存在着不足,但她用自己的方式表现着对爱情的理解,这是她独一无二的地方。许多人认为余诗是小派的诗歌,诗人没有脱离她农妇的身份局限,诗歌中有一些粗俗的语言,没有一种明确且宏大的历史意识,难登大雅之堂,语言还需要细细打磨等。但正是余诗那“我行我素的真诚”,将爱情与麦田、残缺联系在一起,造就了别致的爱情景观。克罗齐曾经说:“同一首诗的题材可以存在于一切人的心灵,但正是一种独特的形式,使诗人成其为诗人。”诚然,爱情这个题材内容源远流长,通过作家匠心独运,才赋予这种人类共通的情感不同的形式,才让共鸣得以在不同的作品中反复咏叹、转换、流传,余秀华正是用她别样的方式抒发对人间情事的体悟,给当代诗坛画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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