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哥哥是很幸福的事
2022-04-22大毛
大毛
一聲“喂”,我就委屈得管不住自己了,跟小时候一样,咧嘴就哭。最好笑的是我哥,一听我哭,哥哥顿时也心疼地哭了。
我哥比我大三岁。我出生的那一天,大人们喊说是个女儿女儿。我哥就很骄傲地对每一个人说:“我吧,有个妹妹。”
我和哥哥都在外婆身边长大,到了上学的年纪,再回爸妈身边。爸妈对我们很严厉,教育也有些苛刻。但我回忆起来,总觉得很幸福。
小时候总不可避免地干些大人眼里的坏事。譬如单位里的葡萄熟了,我们就趁着中午大人们睡午觉的时间,悄悄地、流着口水去摘。哥哥爬在树上,一边吃,一边把摘好的扔给在树下望风的我。我坐在树底下,拿小裙子的裙摆兜着葡萄,一边吃,一边仰头看哥哥在树上忙活。哥哥被蜜蜂蜇了,哎哟一下。我惊慌说怎么了。哥哥说被蜜蜂蜇了。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张嘴就哭。哥哥急得轻声吼我:“别哭,别哭啊,我、不、疼!!!”我就管住自己不大声嚎,抽抽搭搭的,一边也没耽误继续吃葡萄。
跟着哥哥野得太远了。作业也没做好。回来爸爸就动手。但是从来不打我,只打哥哥。我陪打。爸爸一般打小腿肚、屁股这些地方,下手很重(爸说这些地方肉多,伤不着,又很疼,能让小孩长记性)。爸爸一动手到哥哥身上,我就开始放声嚎,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我哥就满不在乎地一边被打,一边露出笑容安慰在边上死嚎的我:“别哭,不疼,一点都不疼。”
放寒假。爸妈是双职工,有时候没那么早放假。知道家里爷爷奶奶惦记我和哥哥,就托人先把我俩送回乡下。下雪了,村里孩子们一起打雪仗。我还小,三四岁,胖乎乎的,穿得厚,走路都不太得劲儿。哥哥就把我安顿在两边阵地中间比较安全的地方。我吃着番薯,坐在雪堆上,看两边大哥哥们喊声震天地打雪仗。突然一颗流弹击中了我,啪一声糊我脸上,我手里握着番薯,咧嘴就开始嚎。从来不和人动手的哥哥,发着怒像小老虎一样冲出去,把对面那人摁在雪地里就是一阵你死我活。回家又被奶奶一顿揍:“你看看你这新买的衣服,等你妈来了你看你妈不打你!这过年的新衣服你都糟蹋成什么样儿了!”
有时候我实在不听话,被爸爸一顿训,然后罚我站在院子里,不准吃饭。我抽抽搭搭的,站在梧桐树底下,鼻子里闻到屋里飘出来的饭菜的香味,哭得更伤心了。勇敢的哥哥,自顾自地给我打好饭菜,不顾爸爸的吼叫:“不准她吃饭!我看你敢给她吃!”哥哥端着碗勇敢地到我身边,递给我:“吃。”我还是抽抽搭搭的,不过一吃起饭来就忘了要继续哭了,很快把一碗饭菜吃完了。真好吃。
爸妈双职工,我和哥哥是钥匙儿童。丢钥匙是难免的事,被大人知道了,免不了一顿收拾。于是哥哥带头,回家用爬窗户的。这样就显得钥匙没丢了。哥哥爬进去,我在外面望风,然后哥哥再从里面开出来。只是我一般来说是个猪队友,作为哥哥的小迷妹,看着哥哥爬窗户,我崇拜兴奋极了:“哥,你真厉害,哥,你太厉害了。哥你怎么这么厉害。”哥哥也很开心,屁股卡在窗户里努力地往下出溜:“哈哈,我厉害吧?”然而我太兴奋了,忘记了放风这个使命。一回头,爸爸已经铁青着脸,不声不响地站在身后了。我一声也不敢吱,眼瞅着哥哥的屁股消失在窗户里,然后哥哥一脸兴奋地从里面开出门,然后眼瞅着哥哥的笑容凝结在脸上。
我爸这次别出心裁地收拾了我俩。罚我抄作业,然后罚哥哥站在楼道里示众,脖子上挂着家里的大镜子,那镜子特别大,挂在哥哥脖子上,得哥哥两个手捧着,意思是“好好瞅瞅你那副德行!”于是哥哥脸上头上挂着蜘蛛网,全身上下黑的是灰,白的是墙粉,绿的是青苔,抱着镜子站在楼道里,一脸的满不在乎,站了一个下午。来往经过的邻居叔叔伯伯们都一顿好笑。
后来我们都长大了。哥哥考上了飞行学院,要远行了。走的那天,哥哥来和我告别。我不愿意接受哥哥要走了这件事。就脸一扭,不理他。哥说:“我走了啊?”我不理。哥说:”我真走了啊?”我不吱声。然后哥哥就走了。爸爸带着他,两个人骑着自行车,去镇上坐车。
哥哥一走,我眼泪就跟水库泄洪似的,自己就哗哗地流了出来。我一个转身跑下楼,跑出厂区,跑过水库大道,一直跑上大坝,站在最高的地方,擦着眼泪伸着脖子看远远的下面的路。我看得到爸爸和哥哥骑着自行车的身影,不过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直到啥也看不见了。坝上的风呼呼的,我哭得呜呜的。我的哥哥远行了。
后来我和家里闹别扭(唉,其实这么回头一看,才觉得我还真是个别扭的人哪。一直觉得自己很温顺平和。)不肯走爸爸给我安排好的路,自己倔强地在外面打工。又没有钱,吃了上顿没下顿。也倔强地一直挺着,不和家里吱一声,也不向任何人求助。有一天觉得委屈了,用身上所有的钱,在投币的电话亭里给哥哥打了个长途电话。那会儿电话是要叫的,那边叫了好久,哥哥才接了电话,一声“喂”,我就委屈得管不住自己了,跟小时候一样,咧嘴就哭。最好笑的是我哥,一听我哭,哥哥顿时也心疼地哭了。一通电话,兄妹俩就啥也没说,一直哭到我这边没钱了电话断线。然后过了没两天,亲戚姐姐就来找我,说我哥给我汇了一千块钱。差不多快二十年前了,一千块,是巨款。更是哥哥不能容忍我受苦的、爱我的心。从此以后,我在本地守着父母。哥哥在遥远的边疆守卫祖国的蓝天。我们就这样各自成长了。哥哥也很少有机会回来。我们再也没能像小时候那样朝夕相处。
再后来,我有了嫂子,有了侄女。有时候哥哥一家回来,我也再不会对着哥哥撒娇了。哥哥,有了比我更重要的妻子、孩子,有时候连爸妈都会自觉地为她们退让,何况是我呢。他不再是我可以缠着不放的、只属于我的哥哥了。
我和哥哥交流也不多了,但是我知道,我们的爱,和小时候一样。有一次回家探亲,哥哥喝多了,对我说:“我吧,和小时候一样,我没有变。”我还是别扭地别过脸,哼了一声。
2018年,爸爸脑梗,捡回一条命。我和妈妈扛着,没告诉哥哥。过了几个月,又因为指标问题再次入院,确诊前列腺恶性肿瘤。我害怕,决定告诉哥哥。苍天有眼,哥哥正好结束了一场南北大演习,正好有假的他一刻都没耽搁,火速买机票赶回来支援。这以后,一家人有商有量,共同守护爸爸。
难得在家的时候,哥哥也会精心地做点他拿手的菜,烧给我和我侄女吃。嗯,我和我侄女处得特别好。我侄女特别爱我,最期待的事就是和我一起吃饭。
爸爸手术时,哥哥赶回家的那天,我去接他,然后在小饭馆吃饭。哥哥说,在部队几十年,是时候考虑转业的事了,因为,觉得爸妈快等不及了。
后来我自己想,哥有嫂子,有侄女,为了他的小家庭更好的话,是回到我们这个小城市,还是去嫂子的大城市,我不知道。不过,都没关系。不管他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我都会爱他,都会照顾好爸妈。虽然我们永远都不可能像小时候一样朝夕相对,我也不可能永远再独享哥哥的疼爱,但是,我永远是我哥唯一的妹妹,是拥有共同的父母、深爱着对方的、心心相印的兄妹。
陈吉清摘自《现代青年·精英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