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流动人口的收入对社会融合的影响
——基于2018年CMDS数据的实证分析
2022-04-21陈建武
□孙 杨 陈建武
[内容提要]农村流动人口的社会融合是流动群体幸福感以及城市化高质量可持续发展的重要前提。基于2018年中国流动人口动态监测调查(CMDS)数据,探讨了收入对农村流动人口社会融合的影响机制,即社会参与的中介作用和流动性对以上关系的调节作用。研究发现,收入对社会融合有显著的积极影响,但随着流动时间和流动距离的增加,这种直接影响会减弱。社会参与在收入影响社会融合的过程中起着重要的中介作用,流动时间将加强这种间接影响,而流动距离则起负向调节作用。在研究发现的基础上,我们为流入地城市政府能促进农村流动人口的积极社会参与,提升社会融合程度,推动城市化可持续发展提供了理论依据和有益政策建议。
一、引言
随着我国工业化和城镇化快速发展,农村人口大量流入城市,为城市经济发展做出来不可磨灭的贡献,已经成为城市社会的重要组成部分。农村流动人口融入当地城市社会,是我国经济社会发展过程中不可忽视的问题。从城市发展的角度看,农村流动人口的城市社会融合是流动群体幸福感以及一个城市开放、包容、文明、和谐程度的重要体现,更关乎城市社会的可持续发展。因此,迫切需要重塑仅将流动群体作为外来人口的传统观念,积极调整相关社会发展政策,促进和谐共融,将农村流动人口同等融入到城市经济社会发展进程当中。《国务院关于深入推进新型城镇化建设的若干意见》(国发〔2016〕8号)提出“促进新型城镇化健康有序发展,要以促进农民工融入城镇为核心”,这一发展工程也强调了加快推进农村流动人口实现城市融合、提升城市融合感的迫切要求。
人口的流动行为由一定流动动机所决定,对于绝大多数农村流动人口来说,他们选择流动到其他地区主要是为了获得更好的劳动就业机会,实现经济收入的最大化[1]。然而,在城乡收入差距扩大、区域发展不平衡的背景下,农村流动人口在流入城市的过程中,社会地位处于劣势,其社会融合问题也应值得关注。社会参与作为一项基本的社会民主权利,在促进其融入城市社会方面也发挥着重要作用。农村流动人口的城市化进程不仅限于户籍和居住地的城市化,更体现在政治、经济、文化等方面的社会融合上。因此,本文将从流动性的角度出发,分析农村流动人口收入对其社会融合的影响以及社会参与在此过程中发挥的作用(如图1 所示),这对促进农村流动人口和城市的可持续发展具有重要意义。
图1 研究模型
二、文献回顾与研究假设
(一)农村流动人口的收入与社会融合
社会融合最初由杜尔凯姆在其《自杀论》一书中提出,一般是指不同个人、群体和文化之间相互渗透、适应和融合的过程,目的是促进社会和谐与稳定[2]。实证研究表明,经济收入对流动人口的社会融合有重要影响。景光正等通过建立多元回归模型实证分析了影响流动人口社会融合的多维度因素,发现流动人口经济收入的提升对社会融合具有显著促进作用[3]。刘涛等则将经济收入作为中介变量探讨流动人口的社会融合问题,发现收入提升不仅能提升社会融合度,而且在人力资本和社会支持促进社会融合过程中发挥了重要中介作用[4]。薛艳[5]利用多层线性模型(HLM)分析了影响流动人口社会融合的多维度因素,发现流动人口的社会融合不仅与收入状况相关联,更会受到收入与地区教育水平、医疗卫生条件、社会保障水平等交互作用的影响。同样利用HLM分析模型,Zheng R等人指出,虽然收入增加可以有效提高流动人口的社会融合,但在一些经济发展水平较高的城市,特别是对经济和社会地位较差的农村流动人口,这种提升作用将会受到抑制[6]。基于此,我们假设:
假设1:农村流动人口的收入对社会融合具有显著的积极影响。
(二)社会参与的中介作用
一般而言,人的社会经济地位越高,社会参与度就越高[7]。吴际等基于实证调研数据,利用有序Logit回归模型研究了流动人口的收入对社会参与的影响,发现随着收入的增加,社会参与度也会增加,并且发现男性收入带来的社会参与变化程度要强于女性[8]。杨华等、刘燕等都研究了不同老年人群体的社会参与状况,结果都表明收入的增加有利于提升老年人的社会参与度[9][10]。
社会参与是个人社会自主权和归属感的体现,也是社会关系互动和实现社会融合的重要表现。保障并扩大农村流动人口的社会参与是应对城市社会复杂性和多样性日益增加的有效对策。正如潘泽泉认为的那样,社会参与是融入城市社会的前提,只有在社会参与的基础上才能实现社会融合。尤其是对于农民工而言,只有通过广泛的社会参与活动,积极能动地介入到社会生活当中,才能更好实现社会融合[11]。颜咏华等基于甘肃省流动人口的调查数据发现,社会参与有利于提升城市流动人口的社会融合,但由于收入水平低、流动时间短、户籍制度等的限制,此类群体的社会参与度普遍较低[12]。也有学者将社会参与作为社会资本的一部分来探究其对社会融合的影响,例如任远等就将流动人口的社会参与作为社会资本的重要维度之一,利用多元回归和中介检验等方法分析了社会资本对社会融合的作用,发现流动人口的社会参与不仅能直接作用于社会融合,而且能通过影响社会信任和社会交往间接提升社会融合度[13]。
通过上述分析,我们作出以下假设:
假设2:农村流动人口的收入对社会参与具有显著的积极影响。
假设3:农村流动人口的社会参与对社会融合具有显著的积极影响。
假设4:社会参与在收入影响社会融合的过程中起着中介作用。
(三)流动性的调节作用
在流动性方面,目前的研究通常从宏观的角度出发,探讨流动人口的的规模和比例对其他因素的影响[14][15][16],极少关注流动人口本身。本文从流动人口微观个体出发,将流动距离和流动时间描述为农村流动人口的流动性特征。流动距离指流出地与流入地之间的地理距离,流动时间指流动人口离开家乡,在流入地生活和工作的持续时间。根据重力模型和拉芬施泰因的迁移定律,流动距离会阻碍人口在流动期间的活动及其决策[17][18]。根据社会适应和同化理论,虽然远离家乡,但随着流动时间不但增加,流动人口会经历一个社会和文化适应的过程,逐渐被同化并最终实现融合[19]。目前,已有部分对流动人口流动距离和时间的影响研究,如对住房选择、长期居住意愿、就业质量和健康的影响等[20][21][22][23]。然而,关于流动距离和时间对流动人口社会融合影响的研究较少,而研究其对社会融合的调节关系研究则更少。因此,本文将距离和时间作为影响农村流动人口社会融合的关键因素,并分析其在社会参与中介模型中的调节作用。基于此,我们作出以下假设:
假设5:流动距离会削弱收入对社会融合的直接影响。
假设6:流动距离会削弱收入对社会融合的间接影响。
假设7:流动时间会强化收入对社会融合的直接影响。
假设8:流动时间会强化收入对社会融合的间接影响。
三、数据、变量与方法
(一)数据来源
研究数据来源于国家卫生健康委员会最新公布的2018年中国流动人口动态监测调查数据(CMDS),该调查采用分层、多阶段、与规模成比例的PPS方法,详细调查了我国2018年流动人口的相关信息。数据库样本总量为169989个,删去存在大量缺失值和不符合“乡-城”流动特征的数据后,最终确定研究的样本量为82433个。样本情况如表1所示。
表1 研究样本信息
(二)变量选择
模型的自变量为收入。为了压缩变量尺度,避免极端值的影响,对农村流动人口的月收入取对数处理。此外,还要说明一点的是,我们只是对收入与社会融合和社会参与之间的关系进行初步研究,因此根据斯佩克特的建议,本研究模型没有单独设置控制变量[24]。
因变量为社会融合。研究将采用农村流动人口对自身社会融合状况的主观感受与评价衡量社会融合程度,看重个人对自身融入流动地区状况的主观评价与心理态度,更能反映农村流动人口的真实融合情况。在CMDS2018年数据库中,对①我喜欢我现在居住的城市;②我关注我现在居住城市的变化;③我很愿意融入本地人当中,成为其中一员……等八个具体问题进行加总求和。其中,问题⑥、⑦和⑧根据Klaff提出的“文化多元论”强调文化之间的差异性和多样性,倡导不同文化间要兼容、平等与合作,更为体现融入城市的人文包容性,对评价指标进行逆向转换[25]。所有评分项目求和计总分并进行0-100分的标准化处理,作为最终评价农村流动人口社会融合度的指标。
中介变量为社会参与。社会参与表现为农村流动人口参与社区管理、建言献策、民主监督、志愿活动等社会事务的实际行为。包括①您是否给所在单位/社区提建议或监督单位/社区管理等;②您是否通过各种方式向政府有关部门反映情况/提出政策建议……等四个具体问题。同样对所有评分项目加总求和并进行0-100分的标准化处理,作为最终评价流动人口社会参与情况的指标。
调节变量为流动性。为了量化农村流动人口的流动性特征,并结合文献综述部分的分析,具体运用流动距离和流动时间来表示流动性特征。此外,流动时间是一个连续性变量,流动距离为分类变量,但当使用OLS回归分析时,可以将流动距离视为一个连续变量,使估计结果更清晰,与分类方法相差不大[26]。值越大,流动距离就越远。
(三)研究方法
为了分析农村流动人口的收入对其社会融合的直接影响,同时探讨社会参与的中介作用和流动性的调节作用,我们将使用SPSS23.0中由Hayes提供的PROCESS插件。PROCESS是一个方便有效的分析工具,可以计算出中介与调节相结合的直接影响和间接影响,并完整输出分析结果[27]。根据Hayes的建议,选定分析模型8。由于本研究中的研究样本足够大,在构建置信区间时,自助抽样次数为1000次,以确定95%置信区间的下限和上限。如果该置信区间不包含0,则表明检验的效应路径具有显著的统计意义[28]。
四、实证结果
从模型总体结果来看,两个有调节的中介分析模型都是显著的(p<0.001),表明统计分析可以进一步进行。从OLS估计结果看(见表2和表3),在两个模型中,收入都对社会参与和社会融合具有显著的正向影响,验证了假设1和假设2。同样的,社会参与对社会融合的影响系数也都为正,均在1%水平显著,表明了农村流动人口的社会参与对社会融合的显著促进作用,验证了假设3。流动时间对社会融合的影响为0.322(p<0.001),表明流动时间越长,社会融合程度越高。流动距离对社会融合的影响系数为0.625(p>0.1),影响不显著。收入与时间的交互项系数分别为0.028和-0.014,区别于0,意味着收入对社会参与和社会融合的具体影响效果还取决于流动时间。同样,收入与流动距离的交互项系数也不等于0(-0.258和-0.311),也意味着收入对社会参与和社会融合的具体作用效果会受到流动距离的影响。然而,由于OLS估计结果没有量化在不同流动时间和流动距离情况下,收入对社会融合的直接效应和间接效应,所以模型结果仅具有统计上的意义,其实际参考意义还需要进一步量化分析[26]。
表2 模型结果(调节变量为流动时间)
表3 模型结果(调节变量为流动距离)
有调节的中介模型分析结果如表4所示,该表清晰地展示了在不同流动时间和流动距离取值条件下,农村流动人口的收入对社会融合的直接效应和间接效应。在估计流动性的调节效应时,分别选择流动时间分布的第10、25、50、75和90百分位点进行分析,流动距离为有序分类变量,因此在分析时选择了三种流动距离类型。首先,虽然调节变量不同,但收入对社会融合的间接影响为正,95%置信区间上下限之间均不包含0,说明中介效应路径具有统计学意义,表明社会参与在收入影响社会融合过程中起着中介作用,假设4得到证实。从流动时间的调节作用看,随着流动时间的增加,收入对社会融合的直接影响效果逐渐减少,而间接影响效果逐渐增加。这说明流动时间削弱了收入对社会融合的直接影响,实证结果与假设7相反,但加强了收入对社会融合的间接影响,验证了假设8。在流动距离方面,随着流动距离的增加,收入对社会融合的直接和间接影响效果都减弱,这意味着流动距离削弱了收入对社会融合的直接和间接影响,假设5和假设6都得到了证实。
表4 有调节的直接和间接效果
五、讨论
(一)收入对社会融合的影响
经济收入显著正向影响社会融合,是影响农村流动人口社会融合的重要因素,与景光正等[3]、刘涛等[4]、薛艳等[5]的研究结论一致。这表明,实现更好的就业以增加预期收入仍然是农村人口向城市流动的主要动机之一,这也正是推拉理论所强调的[29]。因此,应完善户籍服务与管理制度,建立和谐的劳动关系,加强劳动权利保护,为农村流动人口提供有针对性的就业服务,加强税收优惠,实行最低工资保障制度。
(二)社会参与的中介作用
虽然收入积极影响社会融合,但农村流动人口的社会参与也会在此过程中发挥积极的中介作用。因此,应充分保障农村流动人口享有平等的民主参与和社会发展权利。特别是流入地城市要转变观念,改变传统的“外来人”观念,发挥社区和社会组织的作用,共享和创新社会参与渠道,提高参与意识,积极发挥主人翁精神,让农村流动人口也能参与到与自身利益密切相关的城市社会发展与民主管理活动进程当中。
(三)流动性的调节作用
研究结果表明,流动性特征在收入影响农村流动人口社会参与和社会融合的过程中起着至关重要的调节作用。首先,流动时间强化了收入对社会参与的影响,这说明在农村流动人口的社会参与过程中,时间将作为一种润滑剂。由于城乡二元户籍制度的限制,在农村流动人口流入城市初期,虽然已经开始了城市生活,但不能完全融入城市社区管理活动,加上缺乏社会资本和社会信息,导致社会参与不足[30][31]。然而,随着流动时间的推移,他们会逐渐融入城市社区,同时熟悉了城市生活,扩大了社交网络,社会参与不断增加。这一发现与社会适应理论相一致[19]。
但流动时间削弱了收入对社会融合的影响,即虽然收入促进了社会融合,但这种影响效果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逐渐减少。可能的原因是,我国农村流动人口仍处于“半城市化”状态[32]。由于劳动力的素质和市场体系等劣势,农村流动人口在城市的就业以体力劳动为主,就业保障也不能享受与城市劳动力同样的待遇[33][34]。同时,随着年龄的增长,身体机能不能满足体力劳动的需要,工资收入下降,社会融合程度逐渐降低,甚至可能产生“遗憾效应”和“失望效应”[35],最终回到农村。因此,应为农村流动人口提供专业化职业技能培训,提升劳动力素质,完善劳动保障体系,保障农村流动人口享受公平的城镇基本养老金、基本医疗保健、子女教育、住房保障等基本服务,优化就业结构,提高就业质量和保障水平。
流动距离削弱了收入对社会参与和社会融合的影响,这一结果与迁移理论和重力模型的观点一致[17][18]。通常情况下,随着流动距离离家越远,与家乡城市相比,农村流动人口面临着更不熟悉的社交网络、更高的生计方式转换风险和更多的适应成本[36]。因此,流动距离在农村流动人口的社会参与和社会融合过程中起着阻碍作用。再次表明了推动我国区域经济均衡和城乡协调发展的重要性。此外,鼓励农村流动人口回乡创业,实现就近就业和城镇化,也是提高其可持续发展能力的重要手段。
六、结论与展望
研究基于2018年中国流动人口动态调查(CMDS)数据,创新性地探讨了收入对农村流动人口社会融合的影响机制,即社会参与的中介作用,以及流动性对这些关系的调节作用。根据研究结果与讨论,我们得出如下结论:第一,收入对农村流动人口的社会融合有显著的积极影响。第二,社会参与在收入对社会融合的影响过程中起着重要的中介作用。第三,流动时间加强了收入对社会参与的影响,但削弱了收入对社会融合的影响。第四,流动距离削弱了收入对社会参与和社会融合的影响。
通过我们的研究,为农村流动人口和城市化的可持续发展提供了理论基础和政策建议,也为流动人口的社会融合研究领域提供了新的视角和方法。但也存在一些缺陷:(1)本研究采用横截面数据,很难全面揭示变量之间的因果关系,未来的研究可以采用纵向研究设计;(2)在调节变量方面,本文只考察了流动性的调节作用,未来的研究可以在个体特征和群体层面的调节上进行探讨:(3)在统计方法上,虽然Hayes提供的PROCESS分析方法可以很好地研究有调节的中介模型,但统计过程仍采用传统的OLS估计,不能研究不同收入和社会融合水平分布上的具体情况,未来的研究可以采用群组比较和分位数回归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