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格丽特·米切尔《飘》中背景的叙事功能
2022-04-21何千帆蔡梦薇湖州学院浙江湖州313000
⊙何千帆 蔡梦薇[湖州学院,浙江 湖州 313000]
《飘》是玛格丽特·米切尔出版的唯一一部作品,也是使得玛格丽特·米切尔一举成名的著作。《飘》以美国南北战争以及战后重建为背景,讲述了女主角郝思嘉在战争中的成长故事以及爱恨纠葛。背景是《飘》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它为人物行动开展提供了一个静态的叙事情景。背景可以分为时间背景和空间背景。时间背景是指叙事作品中情节展开所处的时代,而空间背景是指叙事作品中人物生活、行动所处的环境。在《飘》中,无论是时间背景还是空间背景都不是绝对静止的,时间的流逝在文本中是清晰可感的,空间也随着人物的行动处在不断的变化之中,那么这样的“流逝”与“变化”使得背景不再单纯的只起到“背景板”的作用,它对文本以及叙事的其他要素也会产生作用。
一、背景对故事情节的作用
背景对于情节的作用主要体现为背景是情节发展的推动力、背景对情节的预示作用,以及背景对情节增殖作用。
南北战争作为《飘》情节展开的时代背景,它或隐或显地贯穿文本始终,并且在一定程度上影响着人物的行动,从而推动情节的发展。郝思嘉在人生的不同阶段都有过一段婚姻,是南北战争的走势以及战争的未知属性给郝思嘉原本平静的生活带来了变数,而就是这种变数迫使郝思嘉需要在当时所处的环境做出选择,选择的结果就是情节发展的方向。郝思嘉的第一任丈夫查理死于战争,第二任丈夫甘扶澜因参与当时的地下组织被枪击,而第三任丈夫白瑞德也是在战争中慢慢地喜欢上郝思嘉的。郝思嘉的三段婚姻构成了《飘》的情节,也见证了郝思嘉的成长,而这背后的推动力就是南北战争。
背景对于情节走向的预示作用是针对于空间背景来说的。如果将故事情节比作多米诺骨牌,那么时间背景就是迫使第一张骨牌倒下的那股力量,这种力量贯穿于多米诺骨牌的始终;而空间背景是骨牌倒下的那一刻所呈现的趋势,它预示着下一张骨牌的倾斜方向,而这种规则只存在于紧紧相连的两张牌中,即空间背景对情节的预示作用需要具体到故事中的某个场景某个情节而展现。
空间背景对情节的预示作用通过背景中的描述性词语来实现。陈国女在其《叙事作品中背景的功能》中说:“描述性词汇所具备的为情节发展打好铺垫的功能是背景预示情节发展的有力佐证,因为背景通常是由多个描述性词汇共同组成的叙述话语。”描述性词汇可以勾勒出具体的场景,营造紧张或舒缓的氛围,情节在这种氛围中孕育而生,带有一定预示情节发展的倾向性。
《飘》描绘了郝思嘉创办工厂后独自经过一片小树林时的一个场景:“当她回到珊堤镇上首那一段拐角小路的时候,太阳已经完全下了山,树林里已经黑暗了。太阳一经下了山,便有一片逼人的寒气笼罩在周围,并有一股冷风吹刮过树林,使得那些枯枝败叶都簌簌作响。”这段环境描写构成了后文黑人袭击郝思嘉的背景。在这样黑暗、荒凉的环境下,一位妇人独自前行,更何况她要经过的地方是“亚特兰大以及附近名声最坏的地方”,其中的“黑暗”“逼人的寒气”“簌簌作响”等词语,都意在营造一种恐怖的氛围,这种“不友好”的环境描写为后文郝思嘉遭到黑人袭击的情节埋下了伏笔,这正是空间背景对于情节的预示作用。
背景的叙事增殖作用是指背景能够让叙事过程达到以“简言”来述“丰义”的效果。背景在叙事文本中是一个潜在的角色,这个潜在的角色能够为读者构建宽广的想象空间,让读者根据背景提供的重要信息来对文本内容及故事走向进行联想,背景以开放的状态达到对文本意义的增殖。
叙事背景为读者提供清晰的客观环境信息。作品在叙事过程中对某些信息进行隐藏或忽略,使得简洁生动的情节便于读者接受。这意味着作者在情节的处理上会适当留下空白部分,而读者通过背景提供的重要的信息来填补故事的空白,将叙事作品中的没有叙述的内容表现出来。作者在叙述完情节之后,读者的阅读过程并没有结束,在作者的引导下,读者从背景中获取信息从而完成阅读的过程。作品内容在表现上没有缺少,叙事却得到增殖。
读者阅读《飘》,通过南北战争能够接收到很多信息,如战争所带来的对经济的破坏,对社会秩序的破坏以及对文化的冲突与融合。读者将战争环境恶劣、资源紧缺、人缺失安全感等信息融合入故事情节当中,从而完整地接受作品所传达的信息。“医院里是塞满了,连各家的地板上、栈房里的棉花堆上,都挤满了伤病。乃至每一个旅馆、每一个公寓、每一家私人住宅,也都分配到了”。这是对战争时期亚特兰大的描写,伤兵人数之多不仅使得“亚特兰大人吃惊不小”,也能让读者从中感受到战争的残酷。
二、背景对人物的作用
背景间接地决定了人物应该具有怎样的思想。时代背景映射下的生活背景直接影响着人物的命运走向和行为活动;而人物性格是由空间背景和时代背景共同塑造而成的。
在作品中,时代背景的改变与人物对于变化的感受往往存在着一定的时间差,即人物对于时代的变化的认知是一个过程,也就是这个过程使得两者并不同处于一个时间维度,感受要迟于变化而出现。就如南北战争发生之前,南方的人对于战争怀着十分自信的态度,只将战争的胜利视为囊中之物;而在战争发生之后,自己的生活被直接影响了,才后知后觉战争对于个人生活已经产生不可逆转的破坏,这种改变的到来给人物“当头一棒”。南北战争中北方的胜利不仅意味着北方资本家战胜了南方的奴隶主,同时也宣告着奴隶制在美国被废止;它以强硬的手段打破了南方庄园午后的慵懒,使得这些住宅成为废墟,也击垮了南方奴隶主建立在黑奴上的自以为是的自负感,使他们的命运“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战前的南方奴隶主高傲自负。南北战争爆发时,在十二橡树的一次聚会上,南方奴隶主针对南北战争发表意见,他们说:“咱们只消一个月就收拾了他们——”“是啊,一个南边人抵得上二十个北佬——”他们的语气中透着满满的自信,甚至在瑞德指出北方的优势时,他们还对瑞德表现出敌意。而当南方彻底沦陷时,他们的“南方梦”也因此破灭。南北战争后的南方奴隶主分为两类:一类是以郝思嘉爸爸郝嘉乐为代表的,“他们总以为现在这种情形是暂时的,过一会儿就会改变的,所以他们再也不肯改变自己,以适应这个改变的环境”。但这种想法不过是自欺欺人;还有一类是像郝思嘉这样的,在战争中看见商机,遵守“优胜劣汰”的法则主动适应新环境的人。
《飘》的文本聚焦于南北战争中南方人生活的变化,美国南方整个时代因为南北战争而被迫前进,这种前进与南北战争进程是同步的,人物性格、行为活动也在战争的推动中朝着完全不同的方向发展。
《飘》中,瑞德在战争中的行为活动是由战争背景间接推动的,瑞德的形象也在战争中得到升华,进而向读者揭示了瑞德内心对南方的深刻情感。瑞德的行为活动往往带有目的性,他做投机商在战争中赚得盆满钵满以致被人诟病,而在南方陷入巨大危难之中,保卫南方又是他挣扎过后义不容辞的选择,他的行为是受战争引导的。南北战争开始时,瑞德冒着巨大的风险,突破北方军队的封锁,为南方提供物资货物;战争进入水深火热的阶段时,瑞德义无反顾地加入南方军队,成为一名士兵为南方而战。瑞德从一开始不参加战争到后来主动参军,这一行为活动的发生转变正是由战争促使的。待战争结束之后,瑞德虽与北方人有些交往,但是他一直暗暗帮助南方人,营救出了很多三K 党人。战争背景的支撑,使得人物的行为活动的动因展现出来,进而推动行为活动发展。
背景对人物的性格影响尤其表现在《飘》的主人公郝思嘉身上。陶乐赋予郝思嘉的先天性格与战争下郝思嘉转变后的性格相结合,使得郝思嘉的形象更加饱满。“所谓环境,就是形成人物性格‘并促使他们行动’客观条件”。《飘》中的陶乐是一个“有白色的庄屋,有安逸的土地,有懒洋洋蜿蜒而流的黄泥河水,可以算得上是一片安乐土”。无忧无虑的庄园生活养成了郝思嘉无拘无束热情奔放的性格。如果没有南北战争,郝思嘉依旧是陶乐庄园里受父母庇护的那个纯真又带有点任性的小女孩。1862年,十六岁的郝思嘉“她那双绿色的眼睛虽然嵌在一张矜持的面孔上,却是骚动不宁的,慧黠多端的,洋溢着生命的”。而1866 年的春天,在饱受战争带来的饥饿、无家可归之后,“她屡次告诫自己,一切行动都要特别当心,受人侮辱时必须默忍,遇到横逆时必须强熬”。战争让郝思嘉从一位遵守南方礼仪教养的上流小姐变成一位抛头露面忍受别人下流话和尖气狂笑的女商人。而瑞德之所以喜欢郝思嘉,就是他被郝思嘉在战争中所表现的独立坚强、桀骜不驯的个性特点深深吸引。所以无论是郝思嘉个人的成长还是她与瑞德之间的情感发展都是由这个时代背景推动的。
三、背景与意义建构
在《飘》这部作品中,南北战争背景下,主人公的情感推进借助背景而得以表达完整。胡亚敏在《叙事学》提及“人物是一个构建过程,他将在矛盾中不断的被否定和置换”。叙事作品中人物的构建是一个过程,其情感变化也是一个过程,无论是作品中个人的情感还是人物互动产生的情感,都需要一个契机以及可以供使情感得以孕育而生的“温床”。瑞德与郝思嘉的爱情、郝思嘉对于陶乐的依赖之情是贯穿整部作品的两条重要线索,南北战争推动前者之情由浅至深,后者之情由隐至显,也因为背景的“洗礼”,使得情感弥足珍贵。
以郝思嘉对陶乐的情感为例。郝思嘉对于陶乐的情感在作品中有一个非常明显的转变。战争爆发之前,陶乐于她而言只是居住之地,她对陶乐有十足的选择权,她甚至可以为了卫希礼舍弃陶乐。郝思嘉对她的父亲说:“我也不要陶乐,或是任何垦殖场。垦殖场是值不得一个钱的。”而战争爆发之后,“回陶乐”成了她最迫切想要实现的愿望,“我要回陶乐去”,“一到陶乐庄园就安全了”,这时的陶乐成了郝思嘉的执念也是她最安全的港湾。背景发展给予了郝思嘉对于生存更深的理解,使她的情感波动更加剧烈,直到郝思嘉回到陶乐看到战后陶乐破败的样子,郝思嘉这样的情感达到高潮。郝思嘉一系列的情感变化都是由南北战争推动的,从郝嘉乐到郝思嘉,他们之间传承下来不仅是对土地的执念也是对安身立命的渴求。
战争作为一个宏大的主题,将作品置于战争之下,无法避免地会触及对人性的探讨和对战争本身的批判。《飘》直面展现战争的环境,凸显人道主义色彩,使得作品主旨意义得到了升华。战争来临,郝思嘉回到陶乐,抛弃爱情幻想,一头扎进谋生的苦海中。郝思嘉为了陶乐牺牲了自己的第二次婚姻,为了能够交税而嫁给了自己并不爱的男人甘扶澜,自觉地承担起维护家庭的、朋友的重任;媚兰的善良、博爱、勇敢、冷静、信仰坚定与宽厚包容,人性的光芒通过战争整个过程而展现,当郝思嘉杀死了一个北方佬,她冷静地安抚郝思嘉并及时应对,当卫希礼被发现是3K 党成员时,她从容地配合瑞德的“演出”,当所有人都因郝思嘉亲近北方人而冷眼相待时,她却一直坚定地表明与郝思嘉并肩的立场。读者能够于人物的性格品质展现的过程中,感知表层战争背景下所隐藏的人道主义色彩,人性的体现使得战争背景更加深入人心。
通过宏大的战争背景揭示战争推动下的时代进步意义以及背后的“代价”。作家抓住战争对人们生活各个方面的影响,如环境的毁灭性改变、人物思想由浅至深的转化、政治权利的转移等方面,展现南方随着战争的推进而发生的变化。南北战争给南方人民带来直观的结果是火车站躺满伤员,麻醉药物紧缺、房屋被战火夷为平地,人们无家可归、黑人对社会秩序上肆意挑战,滥用政治权利。战争为南方带来先进的文明,而方式是粗暴不堪的,承受这个暴力方式带来的后果的是普通的南方人民,战争使他们的信仰遭受毁灭性的打击。虽然南北战争是一场解放黑奴带来新生的战争,具有极大的进步意义,而事实却是“现在他们把黑人解放了,却又不愿和黑人发生任何关系,只是利用他们来给南方人造成恐怖”。作家以战争背景为切入口,深刻剖析出进步意义背后隐藏的“代价”,引导读者理性、客观地接受作品的主旨与意义。
四、结论
从叙事的角度来解读背景,背景位于文本“暗处”,以静止的状态服务于处于前进状态的叙事情节,它以时间线串起情节,塑造了一个清晰的背景空间,使读者能够在这个空间中充分感受到叙事的魅力。在《飘》的叙事中,背景是故事情节的一个隐形支撑,是小说中人物行动的重要动力因素,同时推动了文本意义的构建。背景的叙事功能突破了人们对于背景所形成的固定观点,即供人了解观看。背景以其延展性的存在辐射着整个叙事文本,在文本中成为具有多项叙事功能的媒介。
①陈国女:《叙事作品中背景的功能》,《江西社会科学》2015年第4期。
②③④⑤⑥⑧⑨⑩⑫⑬〔美〕玛格丽特·米切尔:《飘》,傅东华译,浙江文艺出版社2008年版,第785页,第294页,第294页,第101页,第551页,第6页,第2页,第656页,第35页,第671页。
⑦ 童庆斌:《文学理论教程》,高等教育出版社2015年版,第237页。
⑪ 胡亚敏:《叙事学》,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157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