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美术史的方向
2022-04-20徐宇杰
徐宇杰
自近代教育被引入起,“美术”就作为必修课出现在不同阶段的教育实践当中。目前的教育体系中,美术是每个学生在入大学前都需要学习的一门功课,虽然因为它不参与高考、中考等考试而变得“徒具其名”,但能进入国家规制的义务教育之中,美术的地位也可见一斑。而在这些教育中,美术史的教育虽然呆板且陈旧,却并不匮乏,随便翻看初、高中的美术教科书,我们都能看到对所谓“流派”“画家”相关的介绍。但在我们长达十数年的学习中,却很少有人会去追问“美术”到底是什么意思?“美术史”又是什么?它们又是如何呈现的?这些“终极命题”,普罗大众异常陌生,就算是对在大学中的许多学习和研究者来说,也一样很少会去追问,他们都会比较倾向于具体的“个案”分析,从图像到风格再到画家生平、蕴含意义等。巫鸿先生的这本《美术史十议》就从我们“日用而不知”的数个场合与概念入手,重新解释和阐述美术史在现实中的位置、发展与研究对象。
从书写思路来看,本书的十个“议题”大致可以归为以下两个大的议题——“美术史研究的反思”“中国美术史实践的新方向”,第一至五章对应第一个大议题,而第六到第十章则对应第二个大议题。在第二个大议题中,巫鸿先生大致从“交流与本土”“墓葬艺术”“美术史分期”“纪念碑性”四个方面对中国美术史可能的研究方向进行了讨论。首先,在“交流与本土”中巫鸿先生通过“开”“合”两个维度讨论了中国美术史的基本进程,其中作为“合”的“本土基调”主要是“墓葬艺术”与“卷轴画”,而作为“开”的最大表现则是中古的佛教艺术与现代艺术,因此,中国美术史本身的演进应该就是“开”“合”交织的。也正因为这个原因,巫鸿先生进一步提示我们,在理解中国美术史的演进的时候,以“开合”的角度去理解,可能比起线性的时间叙事,更容易把握到贯穿不同朝代之间的关键线索。而在“墓葬艺术”中,巫鸿先生则强调了墓葬本身的整体属性,如果脱离这个原始环境,不重视器物在墓葬中的分布与构造,则变成了简单的器物排列,使得相关研究难以进行。之后,巫鸿先生便以马王堆一号墓为例,指出在椁室头箱中其实存在着一个精心布置的舞台般的场景,而在整个马王堆一号墓中更是存在着四个轪侯夫人的形象,除开这个头箱外,还存在于T形帛画中心、第二层漆棺前裆下部所画以及未曾腐败的遗体,这些不同的形象在表现相关的礼仪习俗的同时,也构想了一个作为“观者”的死者灵魂,因此,只有在考虑到整个墓葬的構成情况以后,相关的探讨才能进行,关于古代中国美术的讨论才能有更深层次的推进。在“美术史分期”的讨论中,巫鸿先生从乔治·库布勒的《时间的形状》一书说起,对传统美术史中的“滥觞——成熟——衰落”的“生物分期模式”进行反思,并敏锐地注意到梁思成先生在《中国建筑史》中对中国建筑的分期受到德国艺术家温克尔曼影响,即将中古以后的中国建筑分为了“豪劲”(唐、辽、北宋)、“醇和”(北宋晚期到元代)与“羁直”(明清)三期,并以“豪劲”为标志,对南京博物院等建筑进行设计。而巫鸿先生接着指出,这种复古在历史上早已存在,甚至早在商周时期,相关的青铜器中就有很多仿古的器物出现,而这种机制就提醒我们,在所谓的“进化”“发展”“衰退”的过程外,艺术还存在有一些不同的机制。因此,美术史真正的“形状”可能是既非“退化”也非“进化”的历史。而在最后的“纪念碑性”的讨论中,巫鸿先生以他的《中国古代艺术与建筑中的“纪念碑性”》一书的成书背景、写作动机和与贝格利先生激烈乃至尖锐的学术讨论为中心,一步步讲述了文献记载中的“礼仪”与“礼器”是如何与青铜器、玉器这些考古发现的器物相结合的,并由此构筑出与政治紧密结合的“纪念碑”。而这种“纪念碑”的解释线索,也可以让我知道三代的玉器、青铜器是如何转变成为汉代的墓室壁画,这显然不是截然的断裂,而是“一以贯之”。
正如巫鸿先生所说,近现代以来,从美术这个概念,到整个美术史的写作框架,几乎全是“西来”的。无论是“美国传统”还是“俄国传统”,虽然其中会填充中国的材料,但基本的叙事框架几乎没有太多自己的要素,因此虽然名为“中国美术史”,但我们却看不出太多“中国的”要素,有的只是西方式的“风格流派三期说”或者“阶级论”(这里较为典型的是王伯敏先生的《中国绘画通史》)。而这种脱离原始环境的系统,也就只能如陈寅恪先生所说:“其言论愈有条理统系,则去古人学说之真相愈远。”所以,无论是墓葬艺术研究的缺位,还是“纪念碑性”的忽视,或是三期说中不曾关注到的“复古”现象,其实都是相关“统系”下所失却的真相。所以,巫鸿先生二十余年来的探索,就是试图让我们重新回到属于中国自己的传统(具体的表现来说,即“三礼传统”“政治传统”与“灵魂传统”),然后在这个传统下再去思考和重建美术史,换言之,是探究和理解中国在先,书写和重构美术史在后,只有这样,才是真正地属于中国的美术史。
从目前已知的记载来看,“中国”一词最早见于周成王时期的何尊,其具体含义也是指的洛阳附近的成周地区。而根据巫鸿先生的记载,“合”中间最具特色的其实是“墓葬艺术”与“卷轴画”,但从考古发现和研究来看,葬器逐步形成一种制度最早也要追溯到春秋中晚期,更早的墓葬等级和“纪念碑性”其实更多是通过墓道来体现的,其所随葬的青铜器更多是生前的实际用器,而就算是实际祭祀中所使用的青铜器,也很难找出有明确规律的等级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