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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西吴城商代陶器的装饰类型及文化成因

2022-04-19

陶瓷研究 2022年1期
关键词:陶器纹饰纹样

刘 静

(景德镇陶瓷大学,景德镇,333403)

0 引言

陶器是中国文化的器物载体,凝聚着民族的文化记忆。2021年12月14日,在中国文联十一大、中国作协十大开幕式上,习近平总书记提出:“要挖掘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思想观念、人文精神、道德规范,把艺术创造力和中华文化价值融合起来,激活中华文化生命力。”江西吴城商代陶器的装饰艺术融合了商代先民的造物理念,与当时的人文、历史、社会等密不可分,其装饰形式与内蕴象征是江西商代先民人生观、宗教信仰、道德教化与审美追求的呈现。

在《试论吴城文化》一文中,李伯谦先生通过对吴城遗址文化内涵的分析,首次提出了将以吴城遗址为代表分布于赣江与鄱阳湖这儿的这类文化遗存命名为吴城文化,其空间范围涵盖了整个江西境内。吴城文化作为江西境内主要的商代文化遗存,是江西古代造物文化研究中的一个十分重要的课题,对探索江西古代造物文化的发展具有重要作用。吴城文化受中原高度发达的青铜文化的影响,在向商文化学习礼仪制度的基础上,作为当时唯一的印纹硬陶、原始瓷烧造中心,也对周边地区产生了广泛而积极的影响。吴城陶器的装饰艺术相当发达,纹饰种类繁多,尤其以丰富多彩的几何形印纹最具特色,形成自己的风格特征。吴城商代陶器是江西商代制陶史上的一个高峰,它在其特定的地理环境、自然经济、社会结构和原始宗教等背景中产生,并对之后陶器的装饰产生了重要影响。

1 吴城文化陶器产生的背景

江西居彭蠡之滨,四面群山环抱,丘陵广部于中间地带,盆地纷杂其间,以鄱阳湖为核心的水系呈向心状汇聚,自古以来就是北方文化南下的先锋地带。鄱阳湖平原与清江盆地因鄱阳湖和赣江下游水网而成为江西早期等级最高也最为发达的古文明区域,成就了江西自古就善于吸纳北方先进文明,并不断发展壮大的历史文化底蕴。吴城遗址作为吴城文化的典型代表,自1973年发现以来,经过三十多年的考古发掘和研究,被证明是中国长江以南最早跨入文明门槛的地区之一[1]。

商朝是我国历史上第二个王朝,前后有六百多年的统治期间,社会生产获得很大进步。根据相关文献记载和考古资料证实,商王朝直接控制的地区比夏代范围更广,东起海滨,西抵陕甘,难过淮水达湘赣,北至东北燕山,而江西境内长江流域的吴城文化与黄河流域一带的中原文化不断交流融合,在中原商文化的影响下,吴城成为殷商时期赣鄱流域一个重要的方国都邑。以吴城为代表的吴城文化既有着自身浓厚的地方特色又受到中原殷商文化的强烈影响和浸润。吴城遗址虽然至今没有发现大型宫殿建筑和陵墓区,但城内已有铸铜区、制陶区、居住区、祭祀区等不同的功能区,“还发现有一个祭祀广场和与之配套的红土台座以及一条通向祭祀广场、铺设考究的道路。”[2]宗教祭祀神坛的存在以及相关的筑城工程都表明这一时期已经产生了强有力的社会集团。吴城遗址83件陶器上有120各文字和符号存在,是中原同时期其他区域的遗存中罕见的,是早于殷墟甲骨卜辞的商代早期文字。吴城文化中的几何形印文釉陶、硬陶以及原始瓷器的器型与其他省份也有很大差异,纹样也有明显的差别,有着自成系统的发展系列和鲜明的文化特征。

吴城文化时期,制陶工艺不断进步,为制陶业的发展注入了强大的生命力。吴城先民对陶土的认识不断深化,开始选用不同的黏土、瓷土烧制软陶、硬陶及原始瓷器。陶器的制作更加精细,造型多样,烧制的温度也比新石器时代提高很多,“吴城时期的制陶业是相当发达的,除了出土大量陶质和釉陶质的生活器皿和生产工具外,还出土了不少用瓷土或高岭土作胎制成的原始瓷器。”[3]釉陶和原始瓷的温度最高可达1200度。1986年在吴城遗址的第六次发掘中先后清理出龙窑4条、其他型制窑址8座,是商代龙窑在我国的首次发现[4],里面有大量的高温烧制的原始瓷。随着制陶技术的发展,陶器的成型采用了多种技术,使得陶器的器表更加规整,比例更加匀称协调,装饰纹样也更多样化。从吴城文化陶器的数量、器种、普及性等情况看来,当时的制陶业规模进一步增大,形成了一定规模的产业群体。陶器不仅可以满足日常生产与生活方面,还应用在祭祀等重大仪式活动中,承担一定的礼制作用。

2 吴城商代陶器的装饰类型

2.1 几何纹样类

吴城文化陶器的装饰以印文为主,主要刻画在陶器的口部、肩部等比较醒目的位置,“其中的拍印几何形图案,常见纹样及各种组合图案多达30余种,种类繁多,形态各异,堪称中国先秦陶瓷器装饰艺术之最。”[5]除此以外还有圈点纹、蚕纹、叶脉纹、云雷纹、曲折纹、水波纹、米字纹、菱形填线纹、回字纹、锯齿状堆纹、篦纹、凸方块纹以及各种组合纹样30多种。例如吴城遗址的出土的一件陶盂(图1),直口短颈,弧凹折肩,方唇斜腹。这件灰色硬陶,口下对穿两圆孔,颈部刻划菱形纹、三角纹及人字纹,肩部刻划一周云雷纹。不同的纹饰协调组合有序排列,线条流畅,神韵飘逸,简练明快。

图1 吴城遗址陶盂

再比如吴城遗址出土的一件陶器盖(图2),泥质浅灰胎酱褐釉陶,顶盖为弧形,钮面下为扁圆形梯状柱体,子口内敛,盖面端缘与子口均为尖圆唇。钮面的上下两端分别饰以两道凹弦纹,中间以一周圈点纹相间,盖面上也是分别饰以凹弦纹和圈点纹。整个纹饰布局非常讲究,纹样有序排列,清晰规整,根据器物不同的形态特点饰以不同的纹饰。

图2 吴城遗址陶器盖

吴城文化陶器上的这些纹饰是先民对传统纹饰的简化、分解或组合而演化而成的几何图案纹饰,在看似抽象的纹饰中暗含了深刻的象征性,正如《美的历程》一书中所说,“在后世看来似乎只是‘美观’、‘装饰’而无具体含义和内容的抽象的几何纹样,其实在当年却有着非常重要的内容和含义。”[6]看似只是简单的几何纹样,但表现出的不仅仅是形式的美感,还传递出更为复杂的思想及想象的意义。陶器的纹饰不但是“纯”的装饰艺术,也是共同区域内有着相似文化背景的人们的精神文化的一种投射,使这种线的形式中充满了当时社会文化的原始内容和丰富含义。

2.2 文字和符号类

除了常见的几何纹样,吴城遗址的陶器还常饰以陶文和符号。吴城遗址自1973年发现以来,历经十余次的考古发掘,发现数量不菲的陶质文字、符号,主要集中在器物的底部、肩部、口沿部等。吴城文化陶器上的陶文依其性质和特征可分为记事性(A类)和记数性(B类)两种。其中记事性文字根据字数的构成又可分为成句类(Aa类)和非成句类(Ab类)。符号类一般刻划在陶器的特定部位上,一般是较小的局部,其性质多为助记类符号,笔划比较随意,整个刻划过程处于有章无法之间。

成句类记事性文字一般刻划于陶器的肩部、底部,字数有4~12个不等。例如图3所示的标本1974秋QSWT7⑤:58,陶文刻划于一橙红色硬陶盂之饼足底部,“成左右二行对称排列,字体中间为三排穗纹,字数不详,或为5个”[7]。这些文字纤细紧密,布局紧凑,规范有序,以中锋运笔书写,笔划明了简洁。非成句类记事性文字一般刻划于陶刀和伞状器盖上或刻划、戳印在罐类的肩部,一般为单字,个别刻两字。戳印形成的文字通常是制柸时拍好纹饰之后,再把器物表面的纹饰刮削掉,然后用磨具进行戳印。这类文字一般笔划端正,精工镌刻,展现出比较高的工艺水平,与钟鼎铭文、甲骨卜辞的文字风格相似,比较工整庄重。例如图4所示标本1974秋QSWT13H1:16,字体清晰,方正有力,笔划流畅。记数性文字有横线或竖线构成的五以下的数字,也有五以上及十以上的数字符号或“十五”、“五十”、“十六”等合文数字,这类数字通过组合后多与易卦有关。这些文字和符号既是吴城先民在劳动中创造的,同时又直接为劳动生活服务,虽然还保留着较大程度的原始性,但已经脱离了线条形刻划的阶段,而向前迈进一步,反映出先民造物的智慧。

图3 吴城遗址Aa类文字

图4 吴城遗址一期早段Ab类文字

2.3 鸟形纹饰

吴城文化陶器还有一种特别的装饰,即鸟形纹样。吴城遗址的标本75ZWT21④:151号釉陶(图5),直径约为7厘米左右,周边以圈点纹进行装饰,制作较为精致。陶纺轮的右上方刻划了飞翔状的鸟形图案。这个鸟形图构图较为巧妙,正看、倒看均有立鸟的效果,如果遮挡住头部和尾部的尖角,则像“亚”字形,《从吴城遗址看商代文化》一文中,李家和认为其寓意或许是“亚雀”,因为“在甲骨卜辞中有关于殷王多次连续卜问亚雀在南方祸福的记载,这既表明亚雀与殷王的特殊关系,也证明亚雀确实在南方活动过。”[8]。而在《吴城商代遗址陶文、刻符探析》一文中,作者认为“此图案具有图腾崇拜之子遗或族徽意义,其源于对太阳崇拜的抽象反映。”[9]无论是“亚雀说”抑或是“图腾”说,都表明这鸟形纹饰有着特殊的含义,可能和祭祀礼仪有关,和中原的商文化有着密切的关系。

图5 吴城遗址鸟形纹样

3 吴城陶器装饰的文化成因

中华民族有着悠久的陶文化历史,陶器是远古先民精巧秒思的物质呈现。陶器作为人类最早创造的文化成果之一,是非常重要的文化载体,凝固着历史的足迹,它以器物叙事的形式展现出人类社会发展的历史进程。陶器的装饰作为一种“有意味的形式”,不仅是一种审美呈现,更是当时文化历史的一种艺术化展示方式。吴城陶瓷种类繁多,装饰丰富,其多样的纹饰下隐含着一定的文化成因。

3.1 文化互动

交流互动推动了人类文明的进步,尤其是早期社会中互动不仅存在于文化的内部,区域间的互动也是重要方面。基于对原始社会时期的习惯性理解,大多数人往往低估了早期人类跨区域的交往能力。在史前时期,人类的造物活动就与地理环境、人文活动产生了互动。到商代时,制陶业已经呈现出很强的区域性特征。这一时期在文化格局上的重要变化就是黄河流域和长江流域各地区文化的自我积淀与互动发展,各文化系统之间的交流已经很频繁。从吴城遗址出土的陶器可以看出,在早期阶段中原风格明显,不少陶器明显带有中原地区二里头文化和二里岗时期的艺术特色。在中原文化与地域文化的影响下,吴城文化陶器既有中原文化的深深烙印,同时又有自身的地方特色。例如吴城陶器的文字刻符有很多与河南偃师二里头遗址出土的文字很相似,而“田”字和甲骨卜辞中的田字并无二样,吴城出土的“亚”字形镂空装饰在殷墟早期武丁时期也比较常见,这从一个侧面反映出中原文化对吴城商代文化的影响。

3.2 宗教信仰

中国古代氏族和部落文明的产生过程中,宗教信仰是重要推动力,文字和符号多集中在宗教占卜上。商代刚从蒙昧状态下脱离出来,整个社会仍处于原始宗教的神秘氛围之中,整个社会都弥漫着“巫”的色彩,“无论是社会组织,还是思想领域和审美领域,都是人间世界和神灵世界、王权和神权交织在一起。”[10]商代的宗教信仰与巫术活动融合在一起,渗透在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内化成人们的一种精神力量,并通过占卜等活动加以表现,商代甲骨卜辞中有很多相关记载。南方的占卜之风同样非常流行,人们借助某些特定的符号来窥册神灵的意向。戴敬标在《南方古代占卜初探—兼谈对吴城陶文的识辨》一文中分析了吴城陶文一些特殊的符号,认为“吴城遗址的刻划文字符号,同是社会的产物,它必然会反映当时社会的思想意识,因此可能与占卜有关,是一种记录占卜的‘文书’。”[11]

3.3 祭祀之礼

夏商周三代鬼神观念盛行,人们将自身的幸福和期望寄托在神灵身上,渴望得到圣灵的庇护,祭祀之风盛行,占卜和祭祀是商代社会文化的重心。商代时祭祀礼制逐渐系统化、规范化及制度化,形成了周祭制度。在殷墟甲骨文的卜辞中关于祭社的内容也非常多,表明这是一项经常性的礼仪活动,商人认为“社者,土地之主。土地广博,不可遍敬,故封土以为社而祀之。”[12]商族世系间、非商族部落与商族间的地位和身份也在祭祀规范中得以体现,社会的经济生产也会为祭祀活动而服务。吴城陶器上的鸟纹装饰,不仅仅是一种审美符号,结合吴城出土的鸟形把手、鸟形陶塑、鸟形青铜捉手器盖等和鸟相关的器物来看,鸟是图腾崇拜的重要体现,成为沟通人神的重要工具,可能用在一些重要的祭祀活动中。

4 小结

吴城商代陶器是特定时期文化传统与生活方式的特殊载体,以无声的形式记录着当时的历史与文化,将丰富的风土人情与地域特色融为一体,其传承的意义在于其外在装饰纹样之下隐含的文化意蕴。吴城商代陶器及其装饰艺术所具有的审美意蕴与文化价值对于当下造物艺术的发展具有重要意义。将这些装饰进行收集、分类、总结、提炼后,让我们可以从古时的一陶一器、一刻一划中感受那个时代的文化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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