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英雄 先立人

■鲍学军

盖派是京剧表演艺术家盖叫天先生创立的武生艺术流派，盖叫天先生在继承前人表演艺术的基础上，兼收并蓄、博采众长，广泛汲取京剧、昆曲等戏曲艺术中各流派武生的艺术长处，并充分利用自己从小习武、武生基本功扎实的优势，善于观察、善于发现、善于模仿自然界飞禽走兽等物像的千姿百态，通过精心钻研、精挑细选、精巧编排，并结合自身的条件，以恰当合理的武打技巧、柔中带刚的形体身段、敦厚扎实的人物造型、表里合一的精气神、独树一帜的武戏文唱等艺术手段，塑造了一个个极具美感、性格鲜明、有血有肉、栩栩如生的古代英雄人物的舞台形象，最终形成具有鲜明的艺术特点、独有千秋的盖派艺术；盖派艺术博大精深、美轮美奂，是戏曲艺术皇冠上那颗璀璨耀眼的明珠

盖叫天先生一生创作了许许多多的舞台形象，从《武松》中的武松、到《一箭仇》中的史文恭、《恶虎村》中的黄天霸、《洗浮山》中的贺天保再到《三岔口》中的任堂惠等，个个形象丰满、光彩照人；这众多舞台人物形象，除了各有各的性格特征外，他们都具有一个突出的共性特征，那就是侠肝义胆、豪气万丈、宁折不弯的古代英雄形象，人称“活武松”的盖老先生之所以能成功地塑造出一系列堪称完美的古代英雄的舞台形象，不仅仅因为盖老先生具备了炉火纯青、登峰造极的艺术水准，我深深感到不能忽视的一个必不可少的重要因素，那就是盖老先生优秀的人格品行和道德操守，真正做到了人与角色的高度统一，名副其实的戏如其人！戏如其人，既是一个京剧大师对于生活、对于舞台、对于人物的感悟和体会，更是艺术家自身人格品行的体现。盖老先生一生为人正直、爱憎分明、襟怀坦白、不同流俗、坚韧不拔！

曾记得，盖老先生年轻时不畏权贵，拒绝充当内廷侍奉和为军阀演出，光绪三十年(1904)，盖叫天虽然未满二十，却早已是杭嘉湖和上海等地响当当的武生名角，技艺出众，极为叫座。杭州制造局与上海洋务局听闻他的名气，为了投清廷帝后所好，举荐他为内廷供奉。盖叫天坦然说道：“我演戏是给老百姓看的，我不稀罕皇家的封赏！”年纪轻轻面对名利却不为所动，委婉托词拒绝了封建朝廷的诏令。

当通过贿选当上总统的直系军阀首领曹锟，庆贺当选总统获胜，要请盖先生唱堂会，也同样被盖先生断然拒绝。自1923年起至1931年，由于盖叫天不肯受戏院老板的挟制而遭受排斥，各家戏院联合起来抵制盖叫天，不让他在上海演出。这9年间，盖叫天除了去南昌、汉口、宁波、开封等地做短期演出外，长年困居，得不到整期演出机会，生活陷入困境。

1931年，青帮大亨杜月笙为了光耀门庭，在自己家乡浦东高桥建造杜家祠堂，计划在祠堂落成那一天，办一次南北京剧名伶大会串堂会。杜月笙发请帖邀各地名伶来唱堂会，其中有“四大名旦”等59位最红的生、旦、净、丑各个行当的演员。出乎意料，北京的余叔岩和上海的盖叫天拒绝参演。好心人劝盖叫天：“杜月笙办堂会，是他家的一件大事，他很讲江湖义气，出手大方，包银不会少。只要杜月笙说一句话，上海各家戏院老板不敢不请您呀。”盖叫天付之一笑，坚定地说：“我不唱堂会的规矩不能破！即使生活再困难，我也不会去唱堂会的！”

而在旧上海，当一名名伶遭军阀欺辱，梨园公会组织抗议游行，盖先生却腰插两把开刃短刀，昂首挺胸走在了队伍的最前列；这充分体现了盖老先生刚正不阿、铮铮铁骨的精神品格，一个生活中威武不能屈的活生生的英雄形象清晰地展现在了我们的面前。曾记得，盖老先生意志品质是那么的顽强坚韧，那是盖先生在1934年的一段经历，那天盖先生在上海大舞台与陈鹤峰合演《狮子楼》时不幸摔断一条腿，断骨穿靴而出，他忍着剧烈的伤痛，用另一条腿“金鸡独立”完成了整出戏的演出，当就医接错骨，因此会断送艺术之路，盖叫天责问有何方法改正，医生说：“别无他法，除非折骨重接。”盖叫天咬牙以腿猛击床栏，腿复断。盖叫天强忍疼痛、折骨重接的消息传开，观众无不钦佩，纷纷赞道：“他演盖世英雄武松，他本人也是了不起的英雄！”在治疗康复期间，也不放松对戏的钻研，两年后伤愈复出重登舞台，多年之后终于成就了响誉海内外的盖派艺术，这无偿不是生活中又一个不畏艰难困苦、始终矢志不渝的英雄形象。

1942年，日军入侵上海，汉奸向日军献媚，组织京剧堂会，定下演出剧目《铁公鸡》。这部剧目是盖叫天先生的代表作之一，他首创的真刀真枪真打的演出方式，至今任为上海京剧院的镇院之宝。汉奸为装点门面，在盖叫天先生不知情的情况下定下由盖先生出演该剧，并报纸上大肆宣传。盖先生看到新闻，愤怒不已，在演出当日远赴郊区，拒绝登台。事后更是与侵略者斗智斗勇，坚持民族气节，坚决不为日军演出。

纵观盖叫天先生在旧社会的艺术生涯，足可当得“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的评价，是一位真正的英雄好汉。他在舞台上所塑造的英雄形象，正是他铮铮铁骨的艺术投影。

曾记得，新中国成立后，盖老先生焕发了艺术青春，用自己的艺术，投身到慰问中国人民解放军的演出，并积极参加上海市戏曲界抗美援朝捐献飞机大炮演出，还受到国家领导人的亲切接见，他也把党的关怀化在了对艺术孜孜不倦的追求，他把“学到老”作为了座右铭，精益求精，只争朝夕！为艺术拼到了“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这又让我们见到了一个热爱新中国、热爱共产党、热爱艺术可爱可敬的英雄形象。

人与角色在人格、品行、行为中的趋向统一，以英雄的标准规范自己的行为，是盖派艺术能创造出经典的舞台英雄人物形象所必不可少的重要基础。生活中的演员与舞台上的英雄高度融合，仿佛通过时空转换，古代豪侠好汉与现代铁骨英雄相会在时光隧道，英雄心心相应，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我是武松、武松是我！盖老先生就是“活武松”，这是世人对盖派艺术最高境界的赞美！也是艺术家塑造人物的极致追求！同时这也是摆在热爱盖派艺术的晚生后辈们面前的一道难题，如何学习继承盖派艺术，我感到不能仅仅满足于我的身段美不美、我的亮相像不像、我的技巧溜不溜，而是要全方位地去勤学、去苦练、去领悟、去追求；在苦练基本功与舞台表演技巧的同时，更要从生活做起，多学习盖老先生的优秀品格，用心感受艺术家的人格魅力，做一个胸襟坦荡、一身正气、光明磊落、充满正能量的人，也许这样才能有助于每一个学习盖派剧目的演员，真正领会到盖派艺术塑造舞台英雄人物的灵魂，才能在舞台上充满英雄之气！真所谓，台上演好英雄，台下需先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