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韩国当艺人
2022-04-18刘珺雅
刘珺雅
说起在韩国当艺人的中国人,大部分人首先想到的是韩团第一人韩庚以及后来EXO的“归国四子”。他们都曾是“韩流”在中国市场攻城略地的“功臣”,也在归国后成为内娱“顶流”明星的中坚力量,同时还将在韩从艺者的“练习生”身份带进了中国观众的视野。
而本文嘉宾姜丽子,给了我们一个在韩从艺的不同答案。
2013年,姜丽子完成了韩国的研究生学业,渴望从艺的她拒绝当练习生,而是走入职场成为了一名电台主播。之后的日子里,她承担起自己的经纪业务,独自探索着韩娱在练习生之外的更多可能性,步步为营地进军韩国的综艺、广告和影视行业。
回望在韩国的这9年,姜丽子直言并非坦途。其事业,曾在大环境遽变之时戛然而止,又在疫情的苦熬中守望新生;生活,曾被“前辈文化”弄得晕头转向……如何抉择去留,如何在韩流退潮之时把握新的行业机会,以下是姜丽子的自述。
最早我是通过交换生的机会来到韩国的,如今快到第10个年头了。
现在我是韩国多文化音乐广播的电台DJ,同时从事着主持、演员、配音、记者、撰稿人、模特等各类演艺工作,主要集中在中韩文化交流领域。
在我刚毕业时,找工作主要靠胆大。那时我经常会因为向往某个平台,就跑去自荐。比如,当时我去KBS(韩国广播公司)自荐,因为公司不能随便进出,我还需要向门卫解释,希望他能把简历拿给中国组的领导。
再比如,我去人民网的韩国频道自荐,领导当场就给我开了一个会议举行面试,于是我顺利地进入了该公司,成为了一名电台主播,同时也担当自己演艺事业的经纪人。在此期间,我不断接触演艺公司,还建立了个人韩语网站和博客进行宣传。
经过我长期努力,终于让一些业内同仁对我的“中国声音”建立起了印象,让他们在之后有影视剧或者广告拍摄需要中国人时,自然而然就想到了我。出镜的机会多了,我的“中国面孔”进一步被圈内所熟知,更多中韩交流性质的演员和主持工作找上了门,由此形成了良性循环。
“做经纪人”要敢于拉下脸面,“做艺人”要不断跑通告把握住机会。早期我就这样一步步积攒人脉和资源,如今我的工作已到无言成蹊的阶段,不会像以前那么辛苦。
其实,韩国演艺圈的准入方式很多元,不只有练习生选拔,还有科班院校、演艺培训班。它们共同构成了韩国演艺造星的多面体,让身处各种水平的追梦者都有提升自我的机会。
首先,在韩国当练习生的人数众多,但不确定性很大。有很多训练了八九年都无法出道的练习生,也有出道后因发展不顺而折返于不同团体的练习生。
所以在练习生体系下,真正发光的金子是极少数,更多的人都是大浪淘沙里的沙。
其次,科班院校,虽然比较冷门,但如今留学生的发展前景越来越好。比如,在现象级韩剧《鱿鱼游戏》中饰演阿里的演员特里帕蒂,就曾是韩国艺术综合大学(简称韩艺综)的印度留学生。而在《鱿鱼游戏》之前,他已经出演过《太阳的后裔》《机智医生生活》等多部高分韩剧。
一位在韩艺综就读的朋友告诉我,学校能为学生对接到韩娱最一线的资源,只不过目前在这些学校就读的中国留学生不多。
最后,韩国的演艺培训班也非常多,包括表演班、播音班、表演技术类的马术班、武术剑术班等。
我就曾上过特技培训学院,韩国演员李到晛是我同班同学。其实,他们在自己的经纪公司里已经有培训了,但还是会出来加练这些舞蹈技艺和武术技艺,包括空翻、前桥等高难度动作。可见,韩国演艺人员对專业有着高要求,而这种“高要求”也一直鞭策着我。
从上世纪九十年代开始,中国就一直是韩国外来劳动力的最大来源国。中韩建交后,在文化、地理上与韩国相近的中国朝鲜族,开始大量拥入韩国,从事建筑、纺织、捕鱼等低技术要求工作。
直至今天,在韩国的大型临时工集散地加里峰洞和大林洞,汉字招牌仍随处可见。这里类似于北京的马驹桥和深圳的龙华三和,是韩国专供廉价日结劳动力的人力市场,记录了一代中国劳工的辛酸史。
其实,朝鲜族是最早一批前往韩国务工的中国人,早期从事的都是制造业和建筑业中相较危险的工作,他们缓解了韩国九十年代的人手紧缺问题,也为亚洲金融危机后韩国的经济恢复做出了贡献。
但随后因种种历史原因,韩国社会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对朝鲜族存在排斥的情况,至今仍残存着一种“欲拒还迎”的姿态。
不过整体而言,当下朝鲜族在韩国的社会接纳度已大幅提升,工作氛围也十分友善。同时,越来越多的高学历中国人开始在韩国从事汉语老师、双语导游、企业白领等较高薪职位,我接触到的中国投资者、中餐馆老板也越来越多。
不得不提的是,虽然在我所处的行业当中,中国人数量还很少,但韩国的整个华人社群是庞大且活跃的。
根据数据显示,如今在韩国居留的中国人已经超过110万。通过“奋斗在韩国”这个华人论坛和微信群,大家会开展各类的联谊活动,比如打羽毛球、登山或者去汉江公园野餐,在聚餐时点上炸鸡啤酒,中国人在一起惬意小酌一下午,也就不觉得自己身处异乡了。
但是在韩国,我们依旧要记住一个绕不开的话题——前辈文化。
在韩剧中就会发现,韩国的年轻人都很恭敬谦卑,所以我一到韩国就下意识谦逊起来,希望尽快适应这种氛围。可就算我一直提防着这个红线,但还是有被文化差异钻漏打击的时候。
一方面是语气。曾经,我的一位领导在工作上有所失误,我很直白地指出了他的错误。老板知道后,对我进行了一场长达40分钟的“教育”,核心思想是在这种情况下,我只需要说一句“我知道了”。
可见,即便我在一个较为国际化的公司,我依旧要从韩国人的行为习惯去考虑问题,这在初期给了我很大压力。
而另一方面则是韩语精准的遣词用句。韩语会根据使用场景的不同,有敬语、平语与半语之分。其中,敬语适用于正式场合或面对长辈和上司时使用,而半语则被视为最不礼貌的形式。
比如,我刚来韩国时,我会像使用中文一样给回复信息“哦哦”。但韩国人看了后,觉得自己被深深地冒犯了,因为这是个半语,我需要把这个词改成“嗯嗯”。这对我们来说是一个意思,可在韩国人眼里就有天壤之别。
另外,一名就读于庆熙大学的表演系朋友告诉我,他们的前辈如果让后辈跪下,那么后辈就必须要跪下。
这也是为什么韩国艺人出了名的爱鞠躬、讲礼貌,一方面是他们需要服从职业内部的等级秩序,另一方面是他们属于整个行业中的乙方(甲方是电视台和制作公司),透露着浓厚的谦卑感。
总体而言,外国人的身份给了我很多庇护,它让我能更理直气壮地去和他人平等相处,避免一些水土不服。
本世纪之初,电视剧《蓝色生死恋》率先在东亚掀起收视热潮,随后韩剧《大长今》在全球超过90个国家播出,当时每5个中国人中就有1个看过《大长今》。
随后进入的以偶像歌手为主的韩流2.0时代,东方神起、少女时代等偶像天团以及鸟叔的《江南Style》都带领着韩国流行音乐K-pop成为全球性文化现象。
据统计,如今韩国文化产业的贸易顺差高达近90亿美元,文化产业出口额相比20年前增长了近20倍。
韩国演艺圈的前后辈帮带关系与艺人培养制度,其实都反映出了韩国文娱行业的长久蓬勃。但作为中国人,我能明显感受到韩流这些年对中国的影响力已大不如从前。
2015年,爆款韩剧《来自星星的你》让新一股韩流风头正劲,中韩之间的合作活动与文化交流非常频繁,我作为主持人和演员,每天忙碌奔走于各种广告、综艺拍摄以及中韩晚会,个人事业跟着大环境一起高歌猛进。
但到了2017年,受萨德风波影响,中韩官方和民间的交流合作骤减,我仿佛在一夜之间就失业了。
从那之后,韩流在中国的影响力开始断崖式下跌,我相信日后即便恢复,也难再与鼎盛时期相提并论了。然而,在韩流退潮的同时,我发现汉风元素越来越常见于韩国的街头,近两年尤为明显。
首先是中国的美食,现在麻辣烫已经成为了韩国的网红美食,Instagram上打卡麻辣烫店的韩国人非常多。
不同于以前只存在于华人聚居区,如今首尔街头随处可见麻辣烫和麻辣香锅店,短短200米的街道上可能就有近10家麻辣烫,它已经成为当地人最爱的中餐正餐之一。
其次,韩国人日渐高涨的汉语热情。韩国的汉语热早在十年前就开始了,但这几年韩国人对汉语的重视已经到了“鸡娃”的程度。
首尔明洞有一个华人双语学校,它的第一招生优先权给的是父母都是华人的孩子,然后是中韩夫妇,最后才是韩国父母的孩子,名额很稀缺。有非常多的韩国家长会去争这些有限的名额,他们要排2天的队才有可能报上名,非常疯狂。
最后,中国文化产品的输出能力在节节攀升。仅2021年Q2阶段,韩国游戏畅销榜TOP100里就有3成是中国的游戏。
同时,据韩国最大的娱乐媒体公司CJ Entertainment旗下的中华TV统计,该平台所播出的中国剧5年来收视率上升了435%。同时韩剧也开始尝试改编中国IP,《太子妃升职记》《三十而已》等中国爆款剧纷纷IP出海韩国。
新冠大流行两年时间里,韩国的疫情发展经历了多次反复,清零和共存的生死拷问始终没有答案。
2021年11月,韩国政府开始实施与疫情共存的政策,随后就出现了大幅度的病例增长;12月,连续几天的新增病例都超过了7 000例。“共存”没几天,我们又回到了在家上课,在家办公的状态。
然而,在疫情带来的副作用里,对我生活影响最大的其实是韩国暴涨的房价。根据韩国官方数据,2020年韩国房价经历了过去9年来最快的增长,而2022年韩国的全国平均房价已达到14年来的最大涨幅,目前首尔市中心的平均房价达到了14万元每平米,全世界第二高。
我是在疫情刚开始时在首尔买的房,因为疫情来了之后,我的收入就像2017年的时候一样变得很不稳定,我需要为自己增添一份安全感。
当然,疫情改变的不仅是我的生活方式,还有工作。在疫情爆发之初,受制于文化交流以及线下活动的减少,我的演艺活动曾一度停滞。但低迷期过后,韩国人线上消费力暴涨,全国电商销售额在1年内增加了近2成,跨境电商规模也因此水涨船高。
韩国由于深受中国直播行业的影响,很多品牌都开始在跨境电商上大力发展直播带货,邀请固定的留学生或艺人做中国平台的直播,这给了我新的工作机会——以主播的身份参与到韩国商品的对外贸易中去。
我自己的公司目前入驻了首尔的国际流通中心,它隶属首尔市政府旗下的产业振兴院,目的是为了帮助韩国的中小企业更好地进入海外市场。
这个流通中心中囊括了上千个韩国的中小品牌,也有各国的贸易商入驻,产品所涉及的行业包括美妆、服装、少儿用品、食品、日用品等。目前入驻其中的中国企业里面,和我一样聚焦产品宣传端业务的非常少,大部分还是传统贸易商。
直播带货对我而言是一个全新的领域,目前来看,我个人的带货能力并不强。我反思过后认为,直播带货要求我日常的博文内容需要和产品有一定关联,比如我是美妆博主我就带货美妆产品。但由于之前我的自媒体内容多聚焦在韩国文化与生活分享,内容以娱乐性为主,并不垂直,导致喜欢我个人魅力的粉丝并无法对我介绍的产品产生兴趣。对此我还在努力探索中。
曾经为了看韩剧而努力学韩语的姜丽子,今天已经成为了剧中的演员,这是对她十年奋斗的最好赞誉。
姜丽子就像一只不厌其烦南渡北归的大雁,在不同时期迁徙往返于不同的阵地,记者、演员、主持、模特,直至今日的跨境主播,每一处都記录了她不懈的探索精神。只不过雁过无痕,她要留声,她说全能艺人的这条路她要一直走下去。
而放眼整个行业,回溯韩流近二十年的变迁,我们也不难发现和学习到一些经验。
其实直至上个世纪90年代,韩国本土的文化还在被强势的美国、日本和中国香港文化所淹没。
但随着1998年韩国提出“文化立国”的发展战略,韩国政府在政策与财政上大力扶持,私营企业如三星、CJ集团纷纷设立文化财团,举国上下齐心协力,以文化发展来促进经济振兴的目标高度一致。
二十年后的今天,全球韩流爱好者协会的会员已经突破1亿人,而韩国的流行音乐、电影和文学等大众文化也成为了对韩国正面形象产生影响的首要因素,占比是经济因素的近3倍。
就在2020年,中国也提出了建设文化强国的发展目标,计划从国家层面加强文化产业的政策和法律支持,文化出海的时代已经到来。
正如韩国人热衷中国手游、学习中国的直播带货一样,当下,中国的网络游戏、短视频等数字文化领域已经具备了全球竞争力。
中国主导制定的手机动漫、数字艺术显示等标准已被确立为国际标准;汉风的传播场域兼顾线上线下,感召力也在一步步加强。虽然比韩流晚了二十年,但后来追上,一直是我们擅长讲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