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山草木的凝望者——读薛梅《泰山手信》

张 鹏

泰山是五岳之尊，它丰富的文化内涵在某种意义上对其自然山水构成了一定的遮蔽。薛梅自幼在泰山脚下成长、求学、工作，她安居乐业于泰山脚下。应该说，她与泰山达成了某种精神契约和心灵默契。薛梅一直认为，写作是抵抗心灵麻木和心智钝化的武器，她的散文集《泰山手信》，正是对此最好的诠释。从一草一木，到花开花落，再到物候季令，美学风格的嬗变和突围与她对泰山的感悟观察和人生经验的体认同步飞升。她笔下的泰山草木，视角更见简朴，语意更为丰盈。她的散文意象落实于生活本体和宽阔无边的诗意大地。字里行间有流连忘返，亦有心旷神怡；有淡雅的乡愁，亦有难言的缱绻。生命的圆熟通透与散文的纯然质朴互为一体，薛梅以其专注的文学梦想，回应了道法自然与天人合一的传承。

读书的同时，薛梅一直与大自然心心相印。她常常阅读自然之书，每每醍醐灌顶，颖悟良深。在《阅读自然》一文中，她写道：“去山里会有许多艳遇。这个季节每一片叶子都是新的，每次看到它们，会有一种恍惚的灵魂出窍的感觉。多么神奇啊，只是几天的时间，怎么就突然涌出这么柔美透亮的绿波，在山坡幽谷中起伏歌唱。山里有许多中草药，我喜欢追究它们的名字，因为只有叫得出名字，才能去了解它们的习性，才能算是认识，才能记忆深刻。不然，即使天天看见，也会像熟悉的陌生人，只是见过而已，对它们的特点和作用都一无所知”。她对每一片叶子的新绿情有独钟，在绿叶的海洋中乐而忘返。熟悉的叶子，荡漾着广袤无垠的青绿，让她感到熨帖而舒畅。《诗经》一书是薛梅的深爱读物，“在水之湄”的美好情愫一次次出现在她钟灵毓秀的字里行间。在《湄之缘》一文中薛梅写道：“可是如果想想萍本是生于水，靠水的滋养才能生存，靠水的流动才能看到更广阔的水世界，彼此之间该有多么深的缘分啊。所以我倒是觉得，两个相爱的人，能做到萍水的关系该是非常美好的一件事，一起漂泊成浮萍就去看看远方，一起定居成荇菜就孕育出美丽的花，一起摇曳成水草就随波起舞。保持随遇而安的心态，这样的相逢不也是最长久的吗？”摇曳的水草，浮萍的倩影，加上流动的清涟，赋予她的文字灵动与清澈的无穷魅力。薛梅的文字，隽永、饱满、卓尔不凡。她的语言自然天成，她的叙事，灵巧机智，步步为营。她的伦理观，有大地伦理的思想光辉，以平等心、同情心审视一切。她以与天地精神相往来的潇洒和从容，为东岳泰山的草木留存了一份重要的文学档案。

榆钱是春天的信使，清香与嫩滑，让人饱尝早春的气息。在《泰山手信》一文中薛梅写道：“一棵挂满榆钱的榆树让我们惊异，摘几片放进口中，味道和春天的榆钱无太大差别，只是不如春天的榆钱嫩滑，榆树的叶子却比平常的要大些。刚好一位山民走过，告诉我们这是药榆，每年秋天都会长出满树的榆钱儿，而且，这棵树的木质要比其他榆树硬。看疏松影落，嗅细草香闲。闭上眼睛凝视时间的过往，让闲情在草木内敛的激情中呐喊。行走在花径和山风之间，泰山层峦叠嶂千年不变，沧桑、稳健、包容深远、气定神闲。走在寂静的山林中，在盘根错节上倾听土地的声音，在遒朗的树枝上倾听风的吟唱，看天空的青雁给我远行的憧憬，从静默的山峰上冥想星空浩瀚。伏在它的臂弯，我就是泰山的孩子。”深山老林里的榆钱树，给予薛梅无穷的遐想，气定神闲的树林，蕴含着春天的馈赠。飘雨的日子，泰山更是淅淅沥沥，雨趣淋漓尽致。在《雨中的温情》一文中薛梅写道：“飘落的雨给秋的天空笼上了一层薄雾，而大片的云仍从泰山的腰间涌出，缓缓地向西移动。刚刚修过的观光路只是偶尔有车辆通过，路边的山楂树经过雨水的洗涤，红彤彤的果实显得更加诱人，而石榴树，远远望去则是开满繁花了。红黄相间的石榴像朵朵盛开的花，依旧碧绿的叶子和它相映成趣，空气异常清新，这样的漫步舒适且富有诗意，多日的疲惫都化成微雨飘远。我们在天地间从容地行走。”树木沐浴淅淅沥沥的无边秋雨，化成文字，愈加曼妙清幽。薛梅的散文是一个特殊的器皿，草木的柔美和大地的苍茫，坚硬的山峦和隐身的虫唱，完全汇于一炉，复杂中透着一种单纯、明澈、玲珑的自然品质。她以编年和日记的方式，检索了自己与泰山草木亲密交流的心灵史，从对植物与地理的透彻观察，到对人与自然的深沉思索，既文雅内敛又静谧悠然。她写出了人生中那鸟瞰自然的辽阔诗意，也指证了那个草木丰茂的世界其实不过是自己诗意追求苏醒后的一个语言镜像。

树木是大自然的信念和真理所在。在《山坡上的栾枣树》一文中薛梅写道：“树，是由对的木所组成，如果我们的生活中没有树，无异于生活在荒漠。而我们的家具，任何材质都不能和木质的相提并论。它的温润质感很容易走入内心，让我们感受到来自大地的质朴和踏实。那些死去的栾枣树，它们再也看不到春天的来临，可是，它们在我的心里，永远活着。那个它们生活过的山坡，也会记得。”病树前头万木春，自然的力量，永远体现在每一棵树的生机勃勃中。花开值得期待，这是泰山草木的节日，姹紫嫣红的含苞，如同涌动的希冀。在《期待花开的时节》一文中薛梅写道：“我期待的是蔷薇繁花似锦的模样，在这条长长的路上，有一面墙的花正热烈地开放。每当从这里经过，我会不自觉地放慢脚步，让盈路的花香充满我的视野和思绪，感觉这一生中最奢侈的时刻，有一种无法形容的快乐和满足。但也就在这一刻，我心中会有一种乍喜乍悲的忧伤，这条路总会有尽头，而一生中又能有多少个这样美丽的相逢。当繁花落尽，我心中只留下淡淡的花香。”薛梅在鲜花的一开一落中，悟透了自然的生死轮回。她的散文文思滔滔，有泰山草木蓊蓊郁郁的气息与味道，语言也像山风般的简净舒缓。草木的历史，山野的命运，自然的认知，山野的记忆，见证的是守望山林者的执着与遐想。尤其那种历经春夏秋冬与花开花落，一点点积攒下来的柔情和暖意，即便被纤密的叙事所深藏也依然感人至深。

泰山草木茂盛，值得薛梅永远守望和珍视。她在自然的怀抱中优雅而深情地凝望和书写，为泰山的绿色烙上了人文的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