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现代通俗小说史略》的编辑出版过程

周敬芝

（江苏凤凰教育出版社，江苏 南京 210009）

我有幸参与《中国现代通俗小说史略》的编辑工作，与三位中国最著名的现当代文学研究者——范伯群先生、徐斯年先生、刘祥安先生——有了近距离的深入交流。与其说我是在做他们作品的责任编辑，还不如说是我主修了一门中国现代通俗小说史的课程，而且是三对一的教学。在这场教学中，不仅是我在聆听，还有愉快的教学互动。每当我提出书稿中的种种疑惑之处，三位老师都会不厌其烦地耐心解答，让我不但知其然，更能知其所以然。

尽管当时范老师已是八十高龄，但是他每天都会收发电子邮件，他与我之间商讨《中国现代通俗小说史略》编辑出版事宜的邮件共有8封，其中6封是范老师陆续的交稿，另外2封是针对我在编稿过程中遇到的难点，范老师作出的详细解答。范老师的特点是问题不过夜，当天问，当天回复。现在选取其中的几封往来邮件以飨读者。

俊弟、敬芝：

好的。以后我们就写一段寄一段，请你们审稿后就转给石云龙教授，让他陆续翻译起来。这样才能完成合同上关于交稿的期限。这次寄上评《官场现形记》一节。总结会结束后我在这篇稿件前徘徊了好几天。左手要搀鲁迅，右手要扶着胡适。这二位大腕可不能随便得罪。但他们二人的观点的确不同。写好后征求斯年兄与祥安的意见。他们说可以。特别斯年是研究鲁迅的专家，更想听听他的意见。他说没有问题，我就比较放心。但还得征求你们二位的意见。

致礼！

范伯群于6月23日①文中三封邮件皆发送于2017年。为尊重史料的原始性起见，文中邮件不作改动。错别字以括号形式更正，标点符号错误不作改动。。

范老师，您好！

石教授已经着手开始翻译，现在译到《海上花列传》，里面有一两处问题我也不是太有把握，想请教您一下。1.朱淑人当然不肯吃，双玉就硬灌，结果全喷在床上。“只见双玉举起那一杯，张开上张小嘴啯嘟啯嘟尽力下咽。”此处的张开上张小嘴，是不是多了“上张”两字。2.在封建社会中姚夫人可以动手打堂子。此处“打堂子”是不是闹妓院的意思？我不知道理解的（得）对不对。因为石教授要意译，他不太明白什么意思。

此致

敬礼

敬芝拜上

敬芝：

上班第一天就进入了角色，了不起！石教授的第一个问题的确多了两个字，是我校对时疏忽了。第二个问题是有的嫖客觉得妓女对她（他）大不敬时，或自己专包的妓女与“戏子”与“马夫”出轨时（这是妓院中最犯忌的规矩），就可能打堂子，有势力的嫖客甚至可以将整个房间打晶（精）光。这里的女客可能会节制一点，因为她实际上没有正式行动，但在封建时代她可能会有所动作。总之可能会有侮辱性的举动。现在在洋场里，堂子有正规的“护照”，她不敢胡来。

另外，汤老师的重大项目中有一篇关于五四的文章，最近有些小改动，现作为附件奉上，请替换。谢谢！问候俊弟。致礼！

范伯群于10月9日。

范老师的最后一封邮件的发送日期是2017年11月22日，在那封邮件里，范老师发来了《广陵潮》一文。范老师走后，剩下的书稿就由徐斯年老师和刘祥安老师完成。

徐老师与刘老师的具体分工我不是很清楚，因为与刘老师互加了微信，沟通起来很方便，基本上刘老师对我的问题都是即时回复，所以不管是刘老师还是徐老师书稿中的问题，我只要有不解之处，都发给了刘老师，是他的他自己回答，是徐老师的由他代转，再转告给我徐老师的答复。除了我作为编辑提出的问题之外，还有一些是本书的译者石云龙教授提出来的，石教授的翻译力求忠实于原文，因此他追求准确无误地表达作者的原意，可是他本人的研究方向并不是中国通俗文学，而这部书稿作为一本史略，其文字又非常凝练，所以石教授在翻译之前，首先要把小说脉络、人物关系理顺，然后逐字逐句地研究，一些文白夹杂的小说原文要先转换成通俗易懂的现代文，再译成英语。石教授为了更好地理解书稿，翻阅了大量的资料，甚至还经常与我们讨论他理解的意思有没有走样。说实话，有些小说我也没有读过原著，自然不敢妄加猜测。在这种情况下，我就会第一时间求助刘老师，既是为石教授，也是为我自己，因此，在编辑过程中，留下了一些印象特别深刻的往复讨论场景。

如徐老师在向恺然的《江湖奇侠传》一节中写道：“（张汶祥）掌握曾国藩与马心仪的密切关系，明察曾国藩必定为马开脱以求自保，因而拒绝曾国藩亲审。”石教授对此句提出了两个疑问：“一是历史人物为马新贻，这里是否笔误；二是张汶祥如何能拒绝曾国藩亲审？会不会也有误？”徐老师回复道：“1.刺马节，作品里的名字是‘心仪’，历史人物的真名是‘新贻’。这里用‘心仪’无误。2.张汶祥知道曾、马关系密切，审讯后曾必然会删改对马不利的供词（就像对李秀成那样），所以他拒绝由曾主审。这里体现着张汶祥的智慧。表述逻辑亦无误。”再比如，翻译中最常遇到的问题就是人名的读音问题，尤其是多音字，比如许廑父的“廑”既可以读“jǐn”，也可以读“qín”，这里该读哪个？刘老师回复：“许廑父字一厂（ān），由厂推，廑应该读jǐn。廑，少劣之居。从广，堇声。——《说文》”。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就不一一枚举了。

刘老师总是很谦虚地说自己也是在问题中学习，有些问题以前也没想过，因为我问了，他就仔细找资料研究一下。刘老师严谨的治学态度也让我大受教益。有次我请教他“巨奸大憝”的意思，虽然根据上下文我也能推测出来，但是编辑的职业病总是爱刨根问底，刘老师回复道：

大憝：坏；恶。《书·康诰》：“元恶大憝，矧惟不孝不友。”孔传：“大恶之人犹为人所大恶。”后用以称极奸恶的人，首恶之人。

汉·陈琳《檄吴将校部曲文》：“丞相衔奉国威，为民除害，元恶大憝，心当枭夷。”

晋·潘岳《西征赋》：“愠韩马之大憝，阻关谷以称乱。”

唐·刘禹锡《天平军节度使厅壁记》：“天宝末，大憝起于幽都。”

宋·林同《贤者之孝二百四十首·康叔》：“勿云服父事，不敬亦无伤。元恶与大憝，邦刑自有常。”

《明史·刑法志一》：“巨恶大憝，案如山积。”

关于这本书的装帧设计，也值得提一下。《中国现代通俗小说史略》作为一本纯文字的学术著作，范先生没有提供任何插图。我请美编张金风女士设计封面时，她听我介绍了一下图书的大致内容后觉得可以放一些书中提到的书影、作家照片等作为点缀，使这本普及性的史略更具可读性。在她的启发下，我想起了此前编辑范老师的《中国市民大众文学百年回眸》时，他发了不少作家照片和书影给我作为插图备选，当时由于篇幅所限，有些图片没有用上，正好可以挪到这本书里来，于是就有了现在书中每个章节前都有两三幅相关图片的样子。

考虑到这是一部史略，史的意味比较浓，因此该书的总体设计偏复古风，色调选用了暗红色，在勒口上还用了拍摄于20世纪30年代上海的一幅老照片。封面构图非常简约，只有横排的书名，书背用裸脊锁线，粘上小块的布条，在布条上印着书名，类似线装书的感觉，非常有怀旧感。前环衬由深红慢慢过渡到浅红，再到书的正文，就像慢慢地拉开历史的帷幕，一步步走近它；而与之呼应的后环衬又由浅到深，意味着我们从书里慢慢走出来，历史终将谢幕，离我们远去。张老师原先的设计更大胆超前，她准备将封面上的书名用一连串省略号代替，我觉得这过于前卫，担心普通读者可能无法理解和接受，最后，我们经过多次讨论，选了一个折中的方案，就是用横排的书名代替省略号来表达一步步走入历史的感觉。

我衷心地希望这部凝结了三位学者心血的著作能推动通俗文学研究不断向更远处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