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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根部生发

2022-04-16卢世龙

文艺生活·上旬刊 2022年3期

卢世龙

知了叫嚣的午后,分明是酷暑季节,世人全都疲惫不堪,只想尽量多休息一会儿。但此时的小刘务却毫无倦意。他倍感憋闷,甚至觉得筋骨有些膨胀,腿脚弹将起来,就开始追赶昏昏欲睡的公鸡黄狗什么的寻开心。如此闹腾一气,反觉更无聊……适闻锤声钝响,又打算去老铁匠那儿消磨时光。

可是,村里有路他不走,偏偏要从人家的菜园里面穿过——眼下,很显然,在这小刘务的心思深处,怎么走路或走怎么样的路,都无关紧要,要紧的是老寡妇刘王氏菜园边那半生不熟的橘子已经在他的脑屏里面鲜活映现……

之所以这样引用刘鸿伏长篇小说《南荒记》的别致开局进行立论,是因为他以一种大象无形的文字,纵横交错地描摹、追忆、重构或者说还原着一个名叫“南荒”的部落。那里山寒水瘦,古奥而瑰丽,属于巫术与法术同在、人神和蛇虺共生的域场;那里的人们甚至还说着中世纪的汉语,音调悠长婉转,说出来颇似唱歌一般……如此,单看这书的名字——“南荒记”,你的内心深处便已不知不觉地升腾起了强烈的探究热望吧。丝毫没错,对中国西南地区某个荒蛮处所的全景式记录——那纯粹是哲学的诠释对象。

其实,只要你耐着性子用心细细品鉴,就能从刘鸿伏那令人耳目一新的文字中不断领悟出精神性的东西来。因为刘鸿伏从来都不会令人失望。他十几岁写诗歌出道,二十几岁凭散文成名。虽说长期都是业余写作,居然每年有一到两本新书面世。五十岁以后,初试长篇小说,《南荒记》显然是纵揽现代文学史与比较文学史,然后旗帜鲜明的大视野重构。而身为写手,当他的敏感力、领悟力以及概括力相互圆融成“艺术的通感能力”之后,他笔下所流淌的则已不只是文字,而是智性里透着灵动诗性、诗性里透着奇幻魔性的那种东西。也正是这样一种东西,非但强烈挑战读者的阅历与慧根,甚至还对当下中国的文评状态也同样具有澡雪功能。

具体的说,作品开篇主人公小刘务就这么自由自在并且是自信十足地走了出来——当然,书中的人物群像,也全都跟随着小刘务的脚步,一个个活灵活现地来到了你的眼前——如此以小刘务的成长时序为经、再以小刘务的活动轨迹为纬的编织方法,虽说显得随性,随性得点状散开以后,居然硬是找不到一个完整的故事,也看不见一个完整的情节,而这无故事也无情节的东西所编织的意象背后,又到处都在释放生命的底色的温暖。目睹那一幅幅苍凉得令人心酸的画面,你的思绪往往会不知不觉地陷入深蕴的人的内秉属性当中。

而如此时刻,经验又会告诉你,这是刘鸿伏轻松超越以往时代的种种写作笔法,给读者带来的全新的文学形式与精神寄寓。更准确地说,他的那些看似不经意的文字深处,总是深深地蕴涵着人的“共同性”与“通约性”。这种“双性”演进的文学主张,令《南荒记》一书别具繁复多维的美。

我们知道,人类所不懈追求的科学实践、道德实践与艺术实践这样三个维度所交集的共同目标,是为了思想自由,即自由个性,或者说自由精神。人在世间,始终都被太多太多的坎坎道道的东西羁着绊着,不但令我们的手脚倍受束缚,而且令我们的思想情绪倍感压抑,大家感到痛苦不堪,才出现各种各样的文化性的东西,试图帮助我们进行挣脱。这方面,刘鸿伏的抒写不带个人趣志,当然就不存在形之役、物之役,抑或情之役方面的任何枷锁。他在形成文字自由的过程中,也同步完成了人物自由个性的塑造。或许,这便是“不写之写,自成透写”的效果。

据此,如若溯源的话,刘鸿伏的文字明显属道家智慧范畴——从人的生命底色着笔——亦即从人性本色这个根脉部位生发开来,首先让你看到人物灵魂的模样,然后让你看到人物灵魂背后的意识形态的模样,再后还让你看到人物意识形态背后的社会面貌,最后更让你在察看种种难于名状的社会现象的过程中自觉或不自觉地又要想到形成这类情况的根本结症所在,并迅速联想出解决这些问题的方法……也就是,不断让你看到细节深处的大景观,看到小事物蕴含的大道理,看到普通生活隐匿的大人生——如此层层拓展,层层晾晒,解剖样的把人的筋骨血肉条分缕析地拿来给你观赏、品鉴,你不用取象类比,也早已读出规律性的东西。

由此,你也不难理解,《南荒记》一书已经面世几年,缘何网上统计的数据显示,国内销量始终都能雄踞榜首位置的原因。经典文字的力量,穿透时间与空间,更穿透人心。广大读者被刘鸿伏遄飞的逸兴深深吸引,情不自禁地要去探究那韵致背后到底潜藏着什么样的玄机。

显然,只要致力于挖掘人性这座丰富的矿藏,就有可能收获文学创作的丰硕成果。这方面,刘鸿伏似乎到达了一骑绝尘的境界。而我们作为读者,也只有立于人性这个复杂平台的高度以后,才有可能对《南荒记》创作思想的深度与广度进行基本研判。更何况,在“南荒”这样充满特殊性质的民族村寨(部落)里,准确甚至是全面的认知人性方面的东西,更有利于我们选择未来将要行走的道路与方向。

因为从根部生发,无形之中又会效果极佳地张扬并放大所要传颂的一切正能量,所以共同性决定作品的深度,通约性则决定作品的广度。既如此,我们不妨先撇开书中俯拾皆是并令人充满遐想的众多哲学意象——无论它们所深怀的社会寄寓如何复杂——只管尽可能地把目光收回到主人公小刘务的身上来——本性使然,他想去老寡妇菜园边撮橘子吃,不料撞见老寡妇与老铁匠儿子正在深草丛交媾;但天性使然,好奇心又令小刘务要把这从未见过的光景看个究竟。

这样,“率真童性”遭遇“成人机锋”,形成张弛有度的辨证法则,艺术效果立刻显出非同凡响的魅力——酷热的中午,用过餐后,那二人躲到村外烈日下的深草丛野合的场景就已經相当吊人胃口了。至于那二人究竟怎么成的野鸳鸯,其中所隐藏的极其复杂的人物内心活动与故事情节,也可大书特书以增加卖点。更何况,老寡妇身为长辈与晚辈乱伦,更非小事……但刘鸿伏在书里对这些东西就是只字不提。如此轻松打破小说创作的边界后,让读者站在界的那边浮想联翩。而他的责任,仿佛只是让人性的光辉准确照进读者的心田——更殊妙之处,便是不露痕迹地为后面的篇章布下条条社会发展线索与人文观念线索,全然来得天衣无缝。

或许,但凡小说里面的主人公,都有宿命使然——小刘务在镜子一般映照出“南荒”地区山水人心的同时,也无意之中就会给他人造成这样或那样的伤害。否则,那老寡妇与老铁匠儿子精心选择的勾连现场只为避开世人眼光,缘何偏偏就被这个小小的刘务给鬼使神差一般地“撞见”了?

尽管小刘务不幸“撞见”现场以后,也只是吐了几口唾沫,以避晦气。并且,他转头又对不远处河里老渔翁使鸬鹚捕鱼的活计产生了浓厚兴趣。但他这次无意的“撞见”,还是要了老寡妇刘王氏的性命。

——当村民抬着白木棺材将老寡妇尸体送往乱坟岗埋葬的时候,小刘务“一个人坐在台阶上,想起那个落雪天,自己发着高烧,刘王氏踩着嚓嚓响的积雪专门送来一个金黄的橘子,说,孩子缺营养,吃了橘子,或许会好些吧。娘亲声音已经颤抖:他婶娘,这可是救命的吃食啊!”——“南荒”实在过于贫穷,食物实在过于稀缺,人们往往觉得自己的性命不值几个钱。那点可怜的吃食甚至比生命还贵重,大都精心保存着,舍不得吃,老寡妇却在关键时刻给予最需要的人。

至于那老寡妇,多年苦熬,忍饥挨饿,也不曾丧失活下去的信念。而这次偷情事件败露,就毅然赴死,显然比老铁匠儿子这个男子汉活着更具尊严——老铁匠的儿子,事后一走了之,连句鼓励、安慰,或者许诺之类的话都没有给她留下——如此男人,真是白费老寡妇以身心相与的深情厚意。

世间再无人事值得她心生丝毫留恋——对于这双男女如此一走一死的处理,人性的优势与劣势一目了然,读来回味无穷。更何况,寡妇的死,不但彰显了一个妇人的人格担当,而且还给小刘务的灵魂造成了颠覆性的震憾。

加之,娘亲总在教导小刘务:遇事要记着别人的好。

显然,自从经历过这样一件事情以后,积极向上的正能根苗已經伴随小刘务的生命热血茁壮成长。

然而,少年毕竟无法一夜长大。小刘务还需要更多的磨砺甚至磨难,才能让心智变得真正成熟起来。也需要更多的物质营养,才能让身体变得真正强壮起来。眼下,你看,父亲的破裤衩套在他身上实在显得过于别扭,反衬他那大脑袋显得更加巨大,细胳膊细腿则显得更加瘦骨嶙峋。尽管如此,你却怎么都无法忽视他那双大眼睛。那双不经意间眨动一下的大眼睛,简直就像泉井似的清澈,里面没有丝毫忧愁或焦虑的成分,始终保持着对天地万物急切认知的兴趣和勇气。

一如此刻,他悄然下到河水里以后,竟以笨拙的狗刨式泳姿扑通扑通游向老渔翁捕鱼的区域。这样,肯定就会直接吓跑水中的鱼虾。老渔翁见状,百般阻截无效,只好拿出一条白鲢鱼相与,打发他离开。而实际上鸬鹚一般只捕鲤鱼、鲫鱼之类的上等货。白鲢鱼属于下等货色,渔民捕到也不吃。天真的小刘务,哪识得这般心机,还以为得了大好处……

而可怜一条白鲢鱼,母亲满心欢喜地炖下,全家每个人喝了几口汤就没有了。所以此后的日子,只要天气相安,他还是要独自到河边石头缝里找小螃蟹生吃,跟小伙伴去山间偷地里的花生吃,甚至给利猴子做女婿混辣椒炒泥鳅吃……

在这类仿佛没有尽头的生活里,真正给小刘务打开天眼的,是利斧砸进他的前额险些要了他的性命的那次事故——壮汉使利斧劈树蔸取柴火,不料斧的木柄突然折断,斧头不偏不倚飞向小刘务的前额。他觉得有只乌鸦在眼前一闪,已不省人事。是利猴子为他拨去斧头,然后往伤处喷了一口水。

显然,这口具有魔性的水儿,深深蕴藏着利猴子毕生功力。也只有拼尽全力,运足劲气,才能喷出这口水来。而喷出这口水后,利猴子就已经昏死过去。至于能否醒过来,还要看造化的安排。说实话,这般“舍命救命”的活儿——明知存在生命危险也毫不犹豫地冲上去的举动,只属于利猴子。或许,他觉得,舍己一把老命,换回刘务一条鲜活的小命,值!也或许,他心里只想着救人,根本来不及想别的。因而当他昏睡多日后慢慢醒来的时候,看到小刘务玩得活蹦乱跳。

至于利猴子的这样番功夫,到底是修的道家法术还是江湖巫术,抑或是别的什么旁门左道,他自己也根本就说不清楚。反正他在山前边走边嘴里念念有词,附近的蛇虺便集合样地拥来。他想抓哪一条,探囊取物样轻松。然后他再念念有词,其余畜生居然又自动离去。这时,他拿蛇回家剥皮、剁段、炖汤享用,从无失手。在食物不继的岁月,他这手绝活硬是把成批营养不良性命奄奄一息的村民拉回到了阳世。

而相较之下,同样都是义无反顾的赴死,老寡妇刘王氏的死似乎只可算作对一己沉沦的自我了结;利猴子甘愿如此“以命换命”救刘务,则属于民族绝技的精神迸发。其道义的实质深处,居然与人类几大教派的创始人在关键时刻“舍我其谁”的气概具有天然的一致性,令人读时血脉贲张。

经过这次利斧之劫后,小刘务前额多了一只眼睛,人称“三眼”。其实,站在开悟启智的角度看,属于天眼初开。

从此,他清楚地感到,自己与别人,也与以前的自己在身体方面出现了好些明显的不同——他深夜能听到屋外草木交谈的声音,他还能看到黑暗中飘移的魅影,他更能看到别人出窍的灵魂……当然,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最实质的收获,是那次他一眼就看清了老瓦匠飞石击鹰的绝招,并理直气壮地说出被村长儿子欺负的窝心事,主动要求学武平暴。瓦匠毫不含糊,就教他在腾挪中借力打力的身法与手法……

按照常理,身为农家孩子,又生活在那个极其贫寒的时代,又还出生在极其穷苦破落的家庭,小刘务突然如此异禀独具以后,潜心拜神汉或道士为师,学些巫术偏方之类的东西,然后依附“南荒”地区行走江湖,这辈子也会吃穿不愁。

但小刘务最根本的变化,则是硬生生地产生了排除红尘干扰的抗体似的,从此不再受到俗事羁绊。如有神助一般,他得闲就带着小伙伴们去乱坟岗比划、研读碑文;他带自己弟弟走几十里山路去远方亲戚家借书看;他仰望苍穹明月,月亮则已不是发亮的银盘,而是自己必须弄懂的鲜明意象……显然,《南荒记》一书的主人公——小刘务自此开始,已经迈开昂扬步伐,必将走出山民世世代代完全不一样的路来。

当然,坚实如山的父亲,一身光环,几乎无声无息地照亮着小刘务所能到达的任何角落——老人家年轻时服兵役几年,为国打仗,回村后为家拼命,历来都是只见付出,不见索取;且又广交朋友,广结善缘——小刘务带着弟弟去远方亲戚家,进深山老岭的村落,一身疲惫时竟然遇到了润瞎子夫妇。这对残疾人听说是“菊开的两个儿子来了”,说什么也要领他俩到家里吃一餐饭再走。他们拿出留了一年也舍不得吃的那块大腊肉,摸索着洗净、切好、煮烂,然后端上桌来,直让两个难得见到油星的少年吃得满头大汗……

就这样,关键时刻,总有人性的光辉在具体节点亮出航标走向,所以尽管小刘务饱受饥寒、劳累、孤独、迷茫、病痛,甚至生死劫难的反复打磨,但他还是越打磨步伐越坚定。

不过,虽为初试长篇小说,《南荒记》的分量却异常厚重。刘鸿伏的高明之处,是在展开人物命运物的同时,也展开了“南荒”问题的结症之点。“南荒”——中国西南部地区的部落式村庄——它们的样子似乎存在着共同特征——村口水塘边会生长着千年古树,古树下面也会流着传荒诞故事,故事情节则往往更会把大人与小孩的灵魂浸泡得湿漉漉的不堪拖累,却又始终让大家就这么背着负着,怎么也迈不开畅快淋漓的生命之步……你看,他们一个个黄皮寡瘦的,谁也说不清自己到底在这里生活过多少年多少代。只有村边老铁匠沉闷的遥远的锤声,一天到晚有气无力地响着,活不了也死不成的样子,属于对村民生活原汁原味的无尽倾诉。

加之,在刘鸿伏笔下,农耕俗人的世象伦常、神巫道法的盘根错节、民俗体系的苍白无力、自然奥秘的异常呈象、平民百姓的生死观念……如此这般新奇博杂而瑰玮超迈的信息,就像潮水一般在读者眼底涌现,既天马行空、大气如虹,又清风出袖、明月入怀,令你的阅读过程只觉得无比神奇、瑰丽、嶙峋,甚至诡异……美不胜收之时,你感到是在拜读“南荒”的百科全书,甚至更感到原初生命的通融幻化……而如此时刻,你只需牢牢立足人性根脉,其中复杂的人物内心活动、迷幻的千年民俗习惯、畸形的山中世态乱象、寄寓的社会发展善愿等等等等,统统变为了成串的小细节、小生活、小事情,进而又聚焦成了大智慧、大道理、大启迪——读《南荒记》,又何尝不是为民族国家的发展时段把脈?

再加之,刘鸿伏巧用“梦境”或“魔幻”之类的手法,把山民的生命诉求无形地融入民俗、宗教、神灵、偏方、异术等等方面的东西之中,行文既不守成规,更不循成理,文字就越发显得机锋檃栝而内敛随心,属于既自出机轴、肆应裕如,又容止可观、进退可度的尽兴挥洒。如此又还深隐多重哲学意境,令《南荒记》精神内涵远超生活原型,更引你产生丰富联想,并在联想中形成通透的觉悟。

不是吗?打记事起,小刘务的成长印象里就只有辛酸与不堪。他病得奄奄一息,父亲烧砣红薯塞到他手里,尽管不省人事,闻到薯香还是往嘴里送;娘亲找出家里所有旧布,就着松明火光熬夜,千拼万凑给他缝成百衲裤,却因布太朽,没穿两天就散了架;瘫卧多年的姆妈居然看透刘务心事,说不怕,找稳叔,让他带你去挖草药,换钱买新裤子;有家无室的稳叔深通草药,清楚哪座山上有什么珍贵药物,并有空就采来卖钱分文不花地攒着,只为死后不给亲邻添麻烦……

至此,相信你已清楚,“南荒”这个地方,并不缺乏能人,也不缺少奇货;不是他们不能干,也不是他们不肯干。他们中间有不少人一生甚至只做一件事,往往做到极致,做得哪怕运用现代科学也无法解释它的存在。而这里还是残疾人多,鳏寡人多,贫苦人多,离奇人多,本我的人也多……

山民们往往连一个正儿八经名字都没有,都是玉米、露水、泥鳅、麻子、黑皮、猴子什么的,不分老小地相互呼喊,一喊一辈子,也没有谁觉得有什么不妥……他们如此义无反顾地负重前行,说明“南荒”地区之所以还“荒”着,荒的不只是村民脚下的山水,而是他们背负的心灵已经麻木。

更何况,这里还有轻狂好色的村长,占着女知青陶爱爱,也占着村民的点滴油水;他儿子则更是无法无天,到处寻衅滋事……如此父子,简直把原本宁静的古村闹得乌烟瘴气,哪里还有心思去考虑如何提高村民生存质量方面的事情?

村民们始终觉得,能把自己的基因与经验传递下去,当属人生之福……至于谁家遭遇不幸,事大点儿,买个猪头,请巫师或道士,大张旗鼓地捉鬼驱邪,闹腾一气,便仿佛感到一切相安无事;事小点儿,则烧香作揖许愿什么的,绝对是捏着鼻子哄眼睛自求安慰;如若还是不行,则干脆找岩石或古树,放鞭炮认父母,寻求更牢靠的精神寄托。小刘务另名“岩保”,意思便是岩石所生,生命自会岩石般坚不可催。

如此长期在一种模式的惯性作用下生存,人的认识触角与方法触角就会逐步丧失功能,其实也早就已经丧失功能。

“南荒”地区的人们,似乎也没有心思,甚至连想都没想过要去寻找另一种门路对遍地资源进行合理开发利用。

既然这样,那无论是老渔翁送多少鱼给谁家炖汤吃,或者是稳叔带领谁去挖草药换回几文小钱,抑或是利猴子捉几条大蛇炖汤后分给全体村民喝饱吃足……也不可能有效拓展“南荒”地区发展与进步的任何空间。

这世间,任何家族或民族的文化不管多么先进,都存在它的不完备性。随着时间的推移,它的这些不完备性就会逐步带给生产与生活负面影响,当然其影响也只会越来越大,越来越多。因而适时吸收先进文化,派生新的文明而又不失去自己,方能有效保证家族或民族与时俱进并发展壮大。

这就是说,若想对《南荒记》进行有效研判,你就必须埋头深入生命的底层基色,然后擦亮眼睛,从多层次、多角度的立体迷宫寻找相应的着力点,并开始不懈地探寻与挖掘。当你感到存神过化的法力加持自己的时候,你就会清晰地看见自己灵魂的模样,甚至全身每个细胞都注满正能量似的迅速振奋起来,元气丰沛地产生新认知。

因而与其说《南荒记》是中国古典名著与世界经典名篇里升腾出来的全新力作,还不如说是人性根脉里生发出来的全新巨制更为确切。从中国古典文学与世界经典名篇里升腾出全新作品,只能表明写手的博学和天资;而从人性这个根脉里生发出全新佳构,则在说明写手博学和天资的同时,更在展示写手敢为人先的创新与见地。

《南荒记》如此被论界使劲发掘的基本原因,是刘鸿伏用“从根部生发”的独特视角更替传统套路,为新时期小说创作提供了传统手法难以企及的可能性。刘鸿伏这样以自由笔法写自由人性,显示着以气驭道,道中蕴气的内功。初见仿佛有象无“形”,细品方知那“形”隐在鲜活细节里。这“形”的样子,就是人性的样子,更是文之魂魄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