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避世移民背景下五宝田古村空间“排外性”研究

2022-04-13马克翱中南大学建筑与艺术学院硕士研究生

建筑与文化 2022年3期
关键词:视线村落巷道

文/马克翱 中南大学建筑与艺术学院 硕士研究生

引言

清朝时期,封建统治阶级与少数民族矛盾尖锐,战乱频繁,社会动荡。为躲避战乱及匪患,瑶族萧氏子孙携家眷从辰溪县龙头庵黄桑溪萧家老屋举家搬迁至五宝田定居,经过一百多年的耕读兴家和财富积累。到晚清时期,萧氏子孙成为辰溪巨富,他们凭借雄厚财力从宝庆等地请来能工巧匠,对村落进行整体规划,修建了许多不但防火,更具有防盗和防匪功能的传统民居建筑;同时制定了一系列防范外来人员进入村落的村规民约,形成了存留至今的五宝田古村[1],为典型的移民型传统村落,是族群居住格局传统村落的代表。

从聚落形成历史的角度划分,五宝田村属于移民形成的民居聚落,村落的设计与营建虽然具有防盗和防匪功能,有一定防御色彩,但内部没有建设诸如城墙、寨门、碉楼、炮台等独立于居住房屋的专属攻防构筑物体系。这种防御性更多的是通过村落各层面空间的设计,排斥对外交流、屏蔽外界寻访,达到财不外露,实现藏富于内、鲜与外界交往的沉静低调、自我封闭的目的[2]。

1 选址区位及建村场地的排外性

1.1 聚落选址的排外性

五宝田古村地处雪峰山、武陵山的崇山峻岭中,毗邻中方、溆浦两县,距离辰溪县城约一百公里,距离怀化市区九十公里,距离湖南省会长沙市近四百公里[3]。在古代,通往外界的道路唯有山岭之间九曲回环的羊肠小道,进出村庄,途经之处人迹罕至,无处落脚歇息,可谓“行道迟迟,载渴栽饥”。外界之人如无特殊缘故,不会踏足。

即便在日新月异、物质极大丰富的今天,五宝田村的对外交通、交流渠道依旧十分闭塞,村民依然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留在村里的多为年迈的老人,基本不与外界沟通。

1.2 场地环境的排外性

五宝田村建在一小片临溪的冲击三角洲上,五座苍翠的山丘从东南西北环抱着古村落,地势东北部高西南部低,玉带溪沿西南侧半包围村落聚居区。聚落整体大致形成一个菱形。西南角两侧紧贴河面,通过一座风雨桥与对岸相连。东北角背靠龙脉山山峰,林木茂密、杂草丛生,无法通行。西北角有一座连桥通向外界。

五宝田村整体所处的场地实为一块被山脉环绕的盆地,而村落房屋聚居处在溪水及山峦的包围下,构成一个半岛,仅通过狭窄的连桥及小路与外界连接,借助山峦的遮挡,十分隐蔽。欲通过自然环境形成的屏障阻止外界发现这里,切断与外界的联系。

2 聚落空间格局的排外性

空间属性的判断往往是以其他空间为参照物而得出的,单独拿出某一处空间是无法对其空间属性做判断的。对于五宝田村聚落空间格局的分析,运用空间句法“视线分析法”的方式可以直观明了地从全局视角对村内的露天空间进行对比分析,同时也能有效避免仅根据主观感受来辨别导致的分析误差。

2.1 内外视线穿透性差异折射的排外性

整个古村修建有两丈多高的风火墙和闸子门。沿玉带溪而下的过村道路上,马头墙紧贴道路迎面而建,愈发冷峻高耸、壁垒森严。墙外,看不到院中男耕女织,更望不见屋内灯火阑珊,犹如一面巨大的照壁,阻挡了一切观察村民活动的可能。高耸的清水砖墙就像一张面具,遮住了老屋不愿示人的容颜,没有任何表情,冷漠之感油然而生。

从西北角连桥进入五宝田村,站在村寨居住区外侧,只见溪水清澈宁静,南侧农田平坦开阔,周围环境视野十分开阔。而进入村寨居住区内部,巷道宽度十分狭窄,且由于巷道走向不断发生转角,使得巷道内前后的通视距离变短,视野十分局促。

通过运用“空间句法视线分析法”对村落做分析,在“视线分析穿透度分析图(图1)”中可看出,五宝田村内视线范围最广的地方在溪流中央,沿河流方向形成一条红色高亮显示带,表明河流界面上的视线穿透性最高,而村落建筑群内却显示深蓝色,表明村落内街巷空间视线穿透性非常低。视线的穿透性越低,可看到的最大距离越小。

图1 村视线分析穿透度分析图

这种内外空间开阔和狭窄的强烈反差,着意表达出了村中人不愿将过多的生活信息展露给外界的意图。

2.2 公共空间缺失隐含的排外性

五宝田传统村落是一个典型的“内向型”聚落。民居部分紧凑地簇拥在一起,呈现出收缩、集聚、戒备的态势。通常情况下,传统村落中的公共空间多为宗族祭祀活动的场所,是村落的核心,往往在选址、设计上都比单栋建筑更被重视,为优先建立起空间形式与场地活动的联系[4],绝大多数聚落会在其几何重心处衍生出适合村民活动的公共空间,规模更大一些的聚落甚至存在多个公共空间,会在聚落次级组团的几何重心处形成次一级的公共空间。而五宝田村的房屋与巷道之间摩肩接踵,其间完全没有多余空间形成适合群体活动的开阔户外公共空间。

“耕读所”是村内唯一带有公共性质的院落场所,但在过去只供学堂讲学使用,以及部分祭祀活动使用,日常并不对外开放,不但面积较小,也并不属于完全开放的公共场所。唯一能够进行各种活动使用的户外场地,只有房屋聚居处之外南侧的田地[5]。

抛开对于公共空间认定的主观因素,通过运用空间句法视线分析法“视线分析飘移度(图2)”看出,整个村落只有在西侧稻田里,以及东侧河面上形成了两个蓝色圈环,表示此处为视线的空间重心,其中以河面为重心的空间并非是行人可以穿行抵达的空间,因而此空间重心只能停留在视线上,而不能成为行为活动的空间重心。

图2 村视线分析飘移度分析图

瑶族本身是一个多才多艺,喜好歌舞的民族。五宝田作为瑶族聚落,形成这种缺乏公共空间的村落环境,是封建时期社会动乱、战争频繁造成当地瑶民戒备心敏锐的外化。五宝田村落选址所在的冲击三角洲后方,为难以建造的山丘陡坡,前方则被溪流阻隔,可用于建造房屋的平地十分有限。在当时强权肆虐,法制保障薄弱的社会状态下,村民们人人自危,排斥异性非族群人,认识到和族人紧密簇居在一起是最为安全的,以至于宁可簇拥在一小块狭窄的土地上,也不愿跨溪居住以至脱离团体较远,因而没有多余空地作为公共空间使用。

3 巷道交通空间的排外性

五宝田村的交通路网格局混杂,采用空间句法“轴线分析法”的方式可以统领全局地看出不同空间属性计算模型下村落全部巷道的各自状态,进而对村内的巷道进行分项阐述。

3.1 巷道纵深的排外性

村内巷道整体格局类似向右倾斜的“韭”字形,中间两条巷道为主干道(图3中标注为③、④),两旁通往各家各户的小巷道依次排列。这种格局造成聚落空间结构十分单一,③、④两条纵向巷道的深度非常大,纵深幽静,增强了聚落的排外性。

观察“轴线分析深度值(图3)”分析图,选定村口连桥(图3中标注为①)、东侧入村口(图3中标注为②的最东侧段)的位置为入口,自西南侧河道位置向东北角聚落聚居区,逐渐由深蓝色演变为红色,即沿着垂直于河流方向的最长道路深度值逐渐增大。

图3 村轴线分析深度值分析图

外人要进入各户,必须要通过两条纵向的巷道,再转入各条横向排列的小巷道。而在进入纵向巷道内前行的过程中,每一条横向的小巷道都如同一道战壕,由于垂直于纵向道路,在视线上是完全遮挡的,因而成为容纳村民埋伏的场所。

3.2 交通要道外置路网格局的排外性

行走在五宝田沿溪过村外道(图4中标注为②),会莫名地感受到这个村子对外界的排斥性:村落外围靠近玉带溪建有一条窄道,作为过村道路与外界相连,南侧为玉带溪,北侧则紧贴高两丈有余的风火墙,大致从村东头一直连到村西头。据当地老人讲,五宝田在过去的风俗是不许外地人进入里巷,更不允许进入院内,外地过境者只能走这条沿溪外道,匆匆而过。

抛开外地人过境时路线选择的人为干涉因素,沿溪过村外道从空间的社会属性方面探讨,也是整个村落交通网络中最重要的一条道路:通过运用“空间句法轴线分析法”分析五宝田村落的交通路线,可以客观地判断村落巷道空间的内在结构与社会功能的逻辑关系[6],以辅助揭示、验证各巷道在空间属性上的特性:村落沿河而建,形成了三条主要街道,其中一条沿河顺流而下,另外两条垂直于河流,自河岸向东北方向平行纵向深入聚落中。该三条道路在“轴线分析全局集成度(图4)”分析图上同样显示红色,表示其集成度最高。在“轴线分析全局选择度(图5)”中再次显示为红色,表示其具有更高的通行性。三条道路囊括了村内所有表征活跃度、交通潜力的最高值,可见其在聚落交通中占据着核心的地位。

图4 村轴线分析全局集成度分析图

图5 村轴线分析全局选择度分析图

形成对比的是,同在湖南的许多开放性十分强的传统村落,往往也会形成一条或多条核心程度非常高的道路。这些道路往往大致是聚落几何图形的对称轴或重心线,贯穿村落的大部,与村落有充分的接触面,因而,也往往是最为繁华的商业街道。商业街既是整个村落内部村民交易、交流的核心,同时也是对外交易、交流的核心,外来人员最为集中的地方。例如古丈县龙鼻村、通道县皇都侗文化村。

五宝田村通过将核心要道放置在聚落边缘位置,远离聚落民居中心,促成了交通要道与聚居核心的分离,使得过境完全没有必要穿越村落内部,因而从交通格局的设置上,阻断了村落内部被外界更多触碰的可能性。

3.3 巷道通视设计的排外性

3.3.1 逼仄蜿蜒延伸的排外性

村落的巷道十分狭窄,且迂回弯曲,仅容得下一人通过,二人通行则需一前一后,交汇时需要一人侧身避让。途中房屋之间凹凸交错,前进的过程中处处伴随着频繁的视线转折,使得前方情况无法看到。在村落内部的街巷中,即便街巷延伸到了山脚,但由于视线穿透度很低,各段前后可通视的范围也不过数步之间的距离。从人的认知心理规律出发,密集的狭窄转折空间会造成局部空间结构“角度深度(Angular Step Depth)”的急剧增长,会降低人对未知领域的掌控感,从而给行人带来心理上本能的恐慌。

3.3.2 高低起伏攀升的排外性

除了在水平方向蜿蜒曲折,形成了大量拐角外,五宝田的巷道在垂直方向同样产生了许多视线的遮挡点。由于高差的存在,自村外向村内走,巷道内远处的情况永远都只能展现一小段,而更远处的情况则会被遮掩在拐角后或水平视线之上的坡道高处。这种局促的视线环境,会增强外人在巷道中行进的压迫感和紧张感,五宝田聚落强烈的排外感也会深深地烙印在外来者的脑海中。

4 院落及房屋空间的排外性

4.1 高墙重瓦的排外性

山多地险,土地贫瘠,盗匪闹事不时发生,险恶的生存环境使五宝田村民为求得生存发展不得不培养出敏感的防卫心态。五宝田村民的祖先已经将这一生活经验牢固地烙印在其子孙后代的心田。因此,这里的房屋虽然不似江西广泛流传的“围屋”那种全封闭堡垒式样的格局,但依然保留了其密闭、高耸以及墙体满布枪眼等结构特点。

五宝田狭窄逼仄的巷道,高耸连续的山墙,如同两排巨大的盾牌逼向行人,排外感、压迫感十分强烈。每家每户均有院落,院墙及房屋都用砖墙严严实实地包围,大门低矮窄小,门框为坚硬的青石材质,门扉为厚重的木材,五宝田古村的每一座宅院似乎都在极力地强调着领域性,运用围合的空间做出明确的界限划分,强调出私密性[7],甚至需要在外围墙根底部预留一个非常隐蔽的小洞,作为家犬出入的通道,房屋的封闭程度可想而知。

五宝田村中宅院的围合形式主要有两种:一种为院落围合,一种为巷道围合。院落围合一般供一户人家使用,利用房屋结合围墙圈出院落。巷道围合则可能为多户共用,一般为前后两排房屋距离非常近,形成狭窄的巷道,没有空间围合院落,因而直接在巷道口两端设门,或一端封死,另一端设门。巷道围合的特征是交通空间同时为院落空间,这种围合方式凭借高大的围墙,以及紧凑的房屋,其封闭性更强。

4.2 枪眼密布传递的排外性

穿梭在五宝田村落的巷道中,房屋与房屋之间紧密相连,马头墙上一处处像补丁一样狭窄的“枪眼”,细看之下,沧桑凝重之感愈发强烈。

枪眼主要集中在村落的两处:一处为沿河流布置的最外围墙面,一处为垂直河面靠东侧巷道两侧的马头墙上。观察枪眼密集区域的位置,主要集中在了集成度、选择度最高的位置,即是整个聚落中的交通要塞之处。

枪眼的存在警示着旁人闲人莫近,也震慑了居心叵测者莫要铤而走险撞上枪口。

5 排外性渊源探究

萧氏家族的历史是一部颠沛流离的迁徒史。萧氏祖人在五宝田修建别墅式院落,目的就是为了躲避战乱、匪患,过安定祥和的生活。五宝田村承载着萧氏家族生活发展和隐居避世的集体记忆。

5.1 藏富于内的抉择

五宝田通过置办田产、收租放贷等积累了大量财产而成为辰溪巨富。他们愈发希望后代能遵循前人的意志,继承前人的财产,世代相传。观察村内建筑,砖墙高耸耗材巨大,尤其木雕石刻层出不穷,其间建筑不乏工艺高超技术卓越者,留存到现今即便多有残缺,但依然无法掩盖其技艺的精湛巧妙。可见五宝田鼎盛时期是何等的精致恢宏。

然而,富裕的家底也容易招致匪盗强人的惦记,酿成象齿焚身的悲剧。在那个动乱的年代,湘西的土匪尤为猖獗横行,更是加剧了这一隐患的影响。所谓树大招风,名高引谤,即便五宝田村有着雄厚的财力,在匪患动荡的时代风浪下,只能低调行事,不张扬不炫耀,藏富于内,扎根于山村之间谋求发展。

5.2 居安思危的远见

萧氏家族秉承“耕读兴家”的祖训,同时牢记“三余余三”之珍惜光阴,勤俭持家的教习,体现了萧氏祖辈掩藏锋芒、藏富于内、居安思危的睿智[8]。这种思想上的教化,也确实扎扎实实地影响着萧氏世代的生活理念,并且精准地映射到了聚落格局及建筑风貌上。这一点完全体现出其时刻以警惕的心态过殷实日子的心境。

结语

五宝田村古建筑群是大湘西古建筑群的杰出代表,凝聚了先人们的聪明才智和高超技艺,也包涵有时代所需的道德给养和文化价值;五宝田村承载着中国传统的家族制度和文化理念,这些古建筑群以无声的语言诉说着萧氏先人们的价值取向和居住理念。

传统聚落的形成是人与环境在岁月的洗礼中形成的建成文化遗产,其空间特征往往蕴涵了聚落的整个形成史、变迁史,它应该具备与人类情感交流和连接的更多可能性,而不仅仅是功能和艺术的填充。空间——作为事件发生的容器,在不经意间便将历史记录了下来。它虽然怀揣着千言万语,但从来不会聒噪宣扬,而是沉默的如同一部卷宗,需要我们怀着敬畏之心去研读、探索,从中抽丝剥茧,一点一滴地从历史的蛛丝马迹中搜寻可以反哺当今社会发展的文化素养精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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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图片均为作者自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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