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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战时期日韩安保合作历程述考

2022-04-11王鹏飞

关键词:安保两国韩国

王鹏飞 黄 忠

引 言

朝鲜半岛局势的阴晴不定,为日、韩两国强化军事交流提供了某种可能。两国安保合作日益制度化,为美国在东亚地区构建集体防御体系及重返亚太提供了重要支撑,对东亚的整体安全形势带来不可忽视的影响。国内学界如安成日、丁英顺、陈波等学者,多集中于梳理美日、美韩、日韩双边关系发展历程,相关研究尚未聚焦于安保合作问题。(1)安成日《当代日韩关系研究1945—1965》(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9),丁英顺《战后日韩、日朝关系》(知识产权出版社,2010),陈波《冷战同盟及其困境:李承晚时期美韩同盟关系研究》(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汪伟民通过借鉴美国学者维克多·车的“准同盟理论”与格伦·施奈德的“联盟困境理论”分析了冷战时期美日韩三角关系的运行方式,认为日、韩两国缺乏实现战略性合作的基础。(2)汪伟民《冷战时期的美日韩安全三角——准联盟理论与联盟困境的视角(国际政治研究,2005年第4期第116—127页)。但对于冷战时期日韩安保合作的具体历程与行动逻辑缺乏梳理与探讨。由此,本文旨在基于准同盟视角,关注美日韩三边合作体制下的日韩安保合作问题,以期厘清冷战时期日韩安保合作的轨迹。基于联盟困境理论,明确美日韩三边合作体制下,日韩两国“被牵连的担忧”与“被遗弃的担忧”的行动逻辑,为今后我国有效应对日韩安保合作及美日韩三边安保合作提供镜鉴。

一、朝鲜战争与美日韩三边安保合作体制的建立

“国家结成联盟主要是为了制衡威胁。威胁依次是综合实力、地缘毗邻性、进攻实力和被认知的意图等作用的结果。”[1]冷战初期,美国在麦卡锡主义的鼓噪下国内反共思潮盛行。杜鲁门政府视国际共产主义运动为巨大威胁,在世界各地推行“联盟战略”,不惜重金扶植军事盟友、经营联盟体系、维系联盟合力,建立了各种军事互助同盟。在东亚地区,1950年2月14日《中苏友好同盟互助条约》签订,中苏同盟极大地增强了社会主义阵营的力量,时隔4个月之后,1950年6月25日南北朝鲜最终从分治以来的对立,跨越冷战演化为朝鲜战争这一“热战”。“美国政策的制定者们相信,这场战争标志着一场与苏联及其盟国的全面战争的开始”[2],因而选择全面干预半岛事务出兵朝鲜,并肆意扩大战争规模将战火蔓延至中国边境,迫使中国作出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决策。

东西两大阵营之间在朝鲜半岛的兵刃相接,使得“美国充分认识到日本战略地位之重要,亚洲的主要威胁已从日本转向包括苏联、中国、朝鲜在内的社会主义阵营。”[3]23冷战的演进促成美国决策层转变对日政策,朝鲜战争的爆发则使美国决定把日本拉入己方一侧重新武装,单独与之媾和。

1950年1月,日本首相吉田茂在国会发表施政方针演说中就媾和与重新武装问题谈到:“我深切期望这一机会能够早日到来”,“关于媾和问题有种种议论,虽然众人都希望全面媾和,然而根据客观国际形势,依我国现状无论如何都断然难以实现”。“关于我国将来的安全保障引起国内外的关注,我国基于宪法严正宣誓贯穿放弃战争的精神”,“但贯穿放弃战争的精神绝不意味着放弃自卫权,确保爱好和平的民主国家的信赖,正是这种相互信赖才是保卫我国的安全保障”。[4]美国出于冷战考量,向日本暗示实现单独媾和的先决条件在于美军继续驻留日本。吉田茂为早日实现单独媾和,应允了美国要求“为防止苏联入侵,今后也要驻留军队”[5]的条件。

1950年9月14日,美国政府正式提出“对日媾和七原则”,其第一项“缔约国”中“凡参加对日战争之任何或全体国家,其愿依此处所建议,并经获同意之基础而媾和者,均得参加缔约。”[6]“任何”与“全体”两词的同时并用,为排斥中苏等国进行单独媾和预留了空间。美日两国针芥相投,1951年1月25日,吉田内阁向来访日本的美国国务院顾问杜勒斯提交了《我方意见》,表示接受单独媾和并缔结安全条约。冷战思维与独立诉求一拍即合,单独媾和路线得以确定。

1951年9月4日,由美国一手包办的对日媾和会议在旧金山召开,整个会议在预设的剧本下进行,9月8日,与会代表签署《旧金山和约》(苏联、捷克斯洛伐克、波兰虽然参加了会议但拒绝签约,中国政府没有出席会议,也不承认《旧金山合约》)。同日傍晚,日美两国又签订《日美安全保障条约》,以保障日本“安全”为名允许美军继续驻留日本。《旧金山和约》、《日美安全保障条约》以及《美日行政协定》(3)1952年2月28日,日美两国根据《日美安全保障条约》第三条规定,在东京签订《日美行政协定》。详细规定了驻日美军的地位及特权,如日本向美军提供基地和设施,承认美国使用、管理和保卫这些基地及设施的权利;美国军人及其家属犯罪,日本无审判权;日本每年向美国支付1.55亿美元的防卫经费等共29项内容。的签署实现了美日关系从敌国向盟国的转变。其后,美国迅速着手重新武装昔日的敌人,相继以陆上自卫队、海上自卫队、航空自卫队之名重建日本军力。

在美国的东亚战略中定位日本为“核心国家”,将位处边缘地带的韩国视为拱卫日本的“缓冲国”,“韩国作为西方对抗社会主义阵营的前哨继续使日本受益”。[7]431953年10月1日,美韩签订《美韩共同防御条约》,主要内容为:“(1)缔约任何一方认为一方的政治独立或安全受到外来的武装进攻的威胁时,应进行共同磋商,并将单独或联合地以自助和互助的办法,保持并发展适当方法以制止武装进攻。(2)在太平洋地区对缔约任何一方目前各自行政控制下的领土的进攻,或是对以后经缔约一方承认合法地处于另一方行政控制下的领土的进攻,都将危及它自己的和平与安全,因此声明,它将按照其宪法程序采取行动以对付共同的危险。(3)韩国给予美国在其领土以内及其周围部署陆空海军部队的权利”[8]。同时在《协议备忘录》第二条中规定:“在联合国司令部承担韩国国防任务期间,联合国军司令部将掌握大韩民国军队的作战指挥权。”[9]美国凭借《美韩共同防御条约》攫取了包括长期驻军韩国与掌握韩军战时指挥权的特权。

美国通过分别与日本、韩国签订《日美安全保障条约》和《美韩共同防御条约》建立同盟,强行将原本对立的日、韩两国绑定在美国主导的安全保障体系内,通过美国的中介作用建立间接联系。在美国的积极斡旋下,日、韩两国开始接触,然而日韩矛盾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自1951年至1953年,日、韩两国相继举行三次邦交正常化谈判,双方围绕渔业、财产请求权和韩国侨民的法律地位三个问题势同水火,未能取得实质性进展,致使外交关系的改善举步维艰。但相对于韩国在历史纠葛与领土争端问题上对日的强硬立场,两国在安保合作上的议题却因共同的外部威胁表现出可供协商的空间。

1957年2月25日,保守主义色彩浓厚的日本岸信介内阁成立,岸信介内阁将修改《日美安保条约》和结束日韩会谈作为两大外交课题,于4月启动第四次日韩会谈,双方在安保议题上表现出合作意向,6月18日,日方首席代表泽田廉三在东京出席由“朝鲜恳谈会”举行的讲演会上宣称:“解决目前摆在日韩两国间的各种悬案很重要,但必须致力于把‘三八线’推回至北方。日本军队不多,虽不能使用武力将‘三八线’推回去,但借助外交和政治手段却能使‘三八线’虽存犹亡。”[10]露骨地表达出日本在朝鲜半岛问题上不惜动用各种手段援助韩国的态度,对此李承晚政府未持异议。第四次会谈双方因在日朝鲜人归还朝鲜问题上陷入僵局,其后又因1960年韩国爆发“四月革命”(4)四月革命:1960年4月19日,韩国爆发学生示威四一九革命,反对李承晚政府的独裁统治与选举舞弊行为,李承晚被迫下台。戛然而止。

1960年至1961年,李承晚政权倾覆后,继任的许政过渡政府及张勉政府依然坚持亲美反共的外交路线,并且为改善韩日关系启动了第五次日韩谈判。然而,韩国政坛保守政党自由党与民主党的尖锐对立及民主党政权内部的严重内耗,致使许政、张勉两任政府不能形成稳定而强有力的领导力量,无力解决李承晚时期积弊已久的选举舞弊、贪腐横行、暴力执政等问题,“以至于逐渐丧失了美国和本国统治阶级对他的信任”[7]68,尤其是“张勉政府无法应对朝鲜战争后过度膨胀的军部,迎来了它的末日。”[11]1961年5月16日,以朴正熙为首的军部势力发动政变推翻了张勉政府,颁布《革命公约》,建立起长达30年的军人统治。朴正熙政权为顺利展开“祖国近代化”的三步走战略,意图借助日本资金推动韩国的工业化,在外交上积极向日本释放善意,一改李承晚、张勉时期相互试探的姿态,正式拉开了日韩安保合作的序幕。

二、邦交正常化谈判与日韩安保合作的开启

20世纪60年代,全球范围内掀起深受左翼思潮影响的学生运动,无论是日本的赤军运动,还是韩国的劳动党都让保守政权面临切肤之痛,更何况距离两国咫尺之遥的朝鲜的威胁,让面临共同威胁的日韩两国迅速接近。日本池田勇人内阁对于新生的韩国朴正熙政权表示,“关于邻国的经济、政治问题,我认为我们有必要充分了解”,“我希望尽可能多地与各界人士交换意见,并充分调查韩国的经济情况和民生情况”[12]。1962年10月19日,朴正熙致电池田勇人表示,“最近日韩进行全面会谈的积极气氛热烈,我打算尽我所有能,通过合理和现实的方法解决我们两国之间悬而未决的问题,使两国人民都满意,以尽快实现韩日关系的正常化。”[13]在这一背景下,第六次日韩谈判正式启动。

美国出于在东亚地区的军事战略需要,积极斡旋第六次日韩会谈。1962年5月18日,美国国家安全委员会强调:“日韩邦交正常化对美国的利益至关重要,第一,韩国的经济发展对朝鲜半岛的稳定至关重要,除了美国的援助之外,日本的经济援助也可以加速韩国的经济发展;第二,允许韩国进入日本市场有助于巩固韩国经济发展的基础;第三,亚洲阵营的团结将得到加强;第四,韩国可以在与朝鲜的对抗中获得优势”[14]。在第六次、第七次日韩谈判期间,美国采取威逼与利诱、施压与调解等不同政策,迫使日韩两国在诸多问题尚未解决的情况下作出让步。1962年10月20日,韩国中央情报部部长金钟泌与日本外相大平正芳,针对“财产请求权”问题达成共识,签订“大平正芳—金钟泌备忘录”。最终于1965年6月22日,促成日韩两国签订《韩日基本条约》并实现了邦交正常化。

自1965年日韩邦交正常化以来,“日本对韩出口额一路攀升,从1961年—1964年的年均1.33亿美元,增加至1966年—1970年的年均5.86亿美元。1971年—1975年更是达到年均17.65亿美元”[15]。与此相对应,“韩国对日出口额也从1961年—1964年的年均1.19亿美元,增加至1970年的2.29亿、1975年的13.08亿美元”[16]。两国经贸合作日益密切,并开始谋求在安全领域的合作。

由于日韩两国面对共同的安全威胁且均与美国建立同盟,事实上形成了“准同盟”关系。“如驻韩美军实质上是防御日本的前线的延伸,而驻日美军事实上也是韩国防御前线的延伸;美国第七舰队和海军陆战队为韩国提供后方支援,美韩军事演习经常使用日本的基地为其提供后勤支持;美国的战术空军联队频繁地在日韩之间轮换,对朝鲜的海空侦察经常从日本的基地起飞。”[17]这样,美国在东亚地区初步确立起对抗社会主义阵营的美日韩三边合作体制。

自1964年开始,韩国朴正熙政权通过派兵参与越战增强韩美同盟的双向互动,并表明参战意义在于“(1)间接为韩国的国防做出贡献;(2)履行‘集体安全’的道义责任,以保护整个亚洲的和平与自由;(3)由于韩国在朝鲜战争期间得到了友好的支持,对保卫该地区负有道义责任感”[18],从而提出集体安全构想。

韩国相继于1966年6月主导在首尔举行“亚洲太平洋协议会”(ASPAC)、1968年提出设立“亚洲太平洋条约组织构想”(APATO),谋求建立集体安全体制。日本也意识到韩国对于自身安全保障的重要性,逐步扩大两国高层交流,开始举行定期阁僚级别会谈,促进两国在经济与安保方面的关系。从1966年开始,韩国政府向驻日大使馆派遣常驻武官,负责日韩之间安全保障协商。日韩安保合作实现了进行高层对话与专职人员交往活动的初级阶段合作。

1966年至1969年间,朝鲜半岛局势出现了自停战以来罕见的紧张局面。1968年1月21日,朝鲜特种部队越过三八线渗透进韩国总统府青瓦台刺杀朴正熙未遂。“青瓦台事件”后,“朴正熙立即召见美国驻韩大使威廉·波特(WilliamJ.Porter)要求美国支持韩国对朝鲜予以报复。波特表示美国不愿与朝鲜发生冲突,这令朴大失所望。”[19]然而两日后的1月23日,朝鲜又以“非法入侵领海”为由,扣押了在朝鲜元山港外海进行谍报活动的美国海军间谍船“普韦布洛”号(USS Pueblo)而引发危机。相对于美国对“青瓦台事件”的冷处理,约翰逊政府对“普韦布洛号事件”高度关注,甚至不惜进行大规模军事调动施压朝鲜。美国应对朝鲜威胁上的差别对待,使韩国深感“被抛弃的危机”遂选择主动接近日本。

1968年8月,日韩两国在韩国首尔举行第二次定期部长级会议,两国部长们(5)日本方面为外务大臣三木武夫、财务大臣水田三雄、农林大臣西村直美、通商产业大臣椎名悦三郎、运输大臣中曾根康弘和、经济企划厅厅长宫泽喜一、金山正秀驻韩大使;韩国方面为副总理兼经济计划委员会部长朴忠勋、外交部长崔圭夏、财政部长黄钟律、农林部长李启纯、商工部长金正濂、交通部长姜瑞龙驻日大使严敏永。就一般国际事务,特别是亚太局势广泛交换了意见。在联合声明中宣称:“韩国的安全和繁荣对日本的安全和繁荣有重大影响,并进一步确认亚洲的和平与繁荣是两国的共同目标,两国同意将继续合作,为实现这一目标而努力。韩国方面认为,最近朝鲜对韩国的威胁有所增加,包括1月21日的事件和企图以武力渗透济州岛事件。日本方面对韩国政府和人民为应对这一局势、确保其安全和经济快速发展所做的努力表示关切和尊重。”(6)外務省『わが外交の近況1969年版13号』(http:∥www.mofa.go.jp)。

通过回溯日韩邦交正常化谈判前后的两国安保合作历程可知,在美日韩三边合作体制内,日本、韩国与美国力量存在着严重的不对称性。处于被动地位的日韩两国时刻存在着“联盟困境”。所谓联盟困境,即“联盟内国家对‘抛弃’(abandonment)和‘牵连’(entrapment)的担忧”[17],具体而言,当共同外部威胁显著且美国无法及时兑现安保承诺时,日韩两国可能因“被抛弃的担忧”而选择消弭分歧寻求安保合作。反之,当外部威胁缓和且美国能给予坚定支持时,日韩两国反而会因为各自利益,作出趋利避害的判断,陷入“被牵连的担忧”,选择降低安保合作水平。

三、尼克松主义与日韩安保合作的曲折发展

20世纪60年代末,美国深陷越战泥潭之中,经济困顿、国力下降,欧洲自主化态势和第三世界力量崛起更加强了美国的挫败感。苏联也在担忧华约阵营内“布拉格之春”式的改革将向他处蔓延,勃列日涅夫深感“更大的不满潜伏于苏联自身平静的表象之下”[20]157,寻求改善与美国及其北约盟国的关系。

1969年1月美国尼克松政府上台后,重新调整其亚洲战略,主动收缩力量,提出包括“缓和中美关系、美国从越南撤军、让越南战争‘越南化’;美国仍将对亚洲盟国提供核保护,但亚洲盟国应当加强自身的防卫力量”的系列政策。[21]美国单方面削减在亚洲军力的行为,引起韩国的强烈指责和日本的严重关切。两国产生被美国“抛弃的担忧”,在共同威胁下彼此接近,并随冷战形势的变化调整彼此之间的安保合作尺度。

1969年4月15日,朝鲜宣称击落了美国海军在朝鲜东海岸进行侦察活动的EC-121飞机,即“EC-121侦察机事件”。面对突如其来的军事摩擦,尼克松政府保持克制地放弃了武力报复朝鲜的回应。尼克松政府的亚洲收缩,使得日韩两国对美国履行防务承诺的决心和信心产生怀疑。“联盟困境”下日韩两国共同面临被美国抛弃的危险,选择强化彼此间的互助性合作。因此,韩国在美日进行返还冲绳谈判期间,强烈要求将沖绳问题与“亚洲和世界的和平与繁荣”相联系。

1969年3月10日,日本佐藤荣作内阁明确“去核、与本土看齐”的冲绳返还方针。对此,韩国外交部长崔圭夏于4月8日、9日,分别向美国驻韩大使威廉·波特、日本驻韩大使金山政英递交外交备忘录,表明美国在冲绳的军事基地对韩国和整个亚洲地区的安全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5月17日,韩国政府在越战参战国会议上表明了对于冲绳返还问题的立场,即“共产主义在远东和亚洲的威胁没有改变,但还没有建立一个军事体系来取代美国在亚洲防卫中的作用。”[22]基于此,日美两国特意在联合声明中加入“韩国条款”以缓和韩国的安全担忧。

1969年11月,日美两国就冲绳返还事宜发表《佐藤荣作—尼克松联合声明》,即表明日韩两国安全具有直接联系的“韩国条款”,其中强调“韩国的安全对日本自身的安全来说,是非常重要的因素”。会谈结束后,“佐藤首相暗示,这意味着对在日美军对上述地区出动兵力的事先承认”[23],1970年日本政府向日本驻韩大使馆派遣常驻武官,1970年、1971年两国副部级官员实现互访。日韩安保合作在“韩国条款”基础上,从开展安保对话以及军事交流的初级阶段,逐步向设定共同敌人、交换军事信息、达成正式安全合作协议的中级阶段发展。

如前所述,“联盟困境”不仅存在“被抛弃的担忧”,亦存在“被牵连的担忧”。1972年中日邦交正常化后,日韩两国对于东亚地区安全形势的不同认知导致彼此摩擦不断,日韩安保合作历程呈现并非直线上升而是曲折发展的轨迹。

1973年的“金大中绑架事件”(7)金大中绑架事件:1973年8月8日,韩国特工队在日本东京绑架金大中,并计划押送回韩国。日方认为该行为侵犯日本主权要求韩国道歉并释放金大中,引发外交风波。、1974年的“文世光事件”(8)文世光事件:1974年8月15日,旅日韩侨文世光在韩国首尔刺杀韩国总统朴正熙与其夫人陆英修,陆英修和一名女学生中弹身亡,文世光最终被处以绞刑。日方认为日本政府在此事件中没有法律和道义上的责任,导致韩国不满,引发外交风波。致使日韩关系蒙上阴影。与此同时,1974年至1977年美国福特政府在亚太地区实行缓和但不退缩的“太平洋主义”,制定了维持在韩军事存在、增强韩国自保能力等军事战略举措,突出强调美国在亚太地区的军事存在和介入。当美国能给予坚定支持且外部威胁缓和之时,“被牵连的担忧”迅速放大,日韩两国开始作出趋利避害的判断,安保合作一度陷于停顿。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事件是田中角荣内阁表露修改“韩国条款”的发言。1974年8月19日,田中角荣内阁外相木村俊夫在国会宣称“重要的是要尽早说明,朝鲜半岛的和平与稳定对我国至关重要,而不是仅韩国的安全”[24],透露出修改“韩国条款”的意愿。

1975年4月末,越南军民发动春季攻势攻陷西贡,美国在越南战争中遭到彻底失败。为稳定在东亚地区的存在,美国重申了对韩国和日本的防务承诺,并努力实现美日韩三边合作体制。1975年8月6日日美两国发表《三木武夫—福特联合声明》,声明中重申“韩国条款”:“我们一致认为,韩国的安全对于维护朝鲜半岛的和平至关重要。维护朝鲜半岛的和平对包括日本在内的东亚地区和平与安全是必要的”(9)外務省『わが外交の近況1976年版第20号』(http:∥www.mofa.go.jp)。,再次确认日韩准同盟国之间的安全联系。

1977年卡特政府的驻韩美军撤军计划再次引发日韩两国因“联盟困境”产生的“被抛弃担忧”,1977年和1978年召开的日韩第九、十次联合部长级会谈将安全问题上升为议事日程首位。1979年日本防卫厅长官山下元利出访韩国,实现高层访问,日韩安保关系得以在曲折中发展。

四、里根主义与日韩安保合作的起伏

1981年美国里根政府上台,里根认为“因为缓和政策使得并且意在使冷战长久延续,所以只有废除缓和政策才能终结冷战”[20]220,提出对苏新遏制政策。20世纪80年代,在亚洲地区实行“以实力求和平”的政策,重新确认美国对其亚洲盟友的安全承诺。朝鲜方面也开始制定南北共存的政策,发布了高丽民主联邦制方案。“该方案包含了超越思想和理念、承认地区自治的内容,事实上接近于一个民族两个国家的统一方案。”[25]共同安全威胁降低,使得日韩两国在这一时期开始谋求有限度的自主外交。

日本方面,大平正芳、铃木善幸内阁提出“日本综合安全保障”战略,意在扩大防卫范围,将传统安全与非传统安全相结合,实现多边集体安全合作。韩国方面,新军部的全斗焕政权也试图改善同朝鲜的关系,于1981年倡导南北最高领导人互访,并于次年提出“通过南北公民投票实现统一,不再主张联合国介入,也不主张南北按人口比例普选”的“民族和睦、民主统一方案”。[7]218

这一时期,日韩安保合作呈现出与现实利益挂钩的动向。1981年韩国全斗焕政权提出“韩日安全经济合作”构想,主张将“安保合作”与“经济协力”相绑定,“在1981年8月举行的日韩外相会谈与9月的定期阁僚会谈上,要求日本在5年内向韩国提供60亿美元的巨额贷款。”(10)外務省『わが外交の近況昭和1982年版26号』(http:∥www.mofa.go.jp)。过高的金额要求使得双方并未达成任何协议。直至1983年1月日本中曾根内阁时期,双方才在美国的外部弥合下,达成日本向韩国提供ODA援助18.5亿美元,进出口银行借款21.5亿美元,合计40亿美元的“日韩安全经济合作”。

在此基础上,1983年1月日本首相中曾根康弘访韩,成为二战后首位访问韩国的日本首相,并在访问期间公开表明:“日美同盟、日韩关系是日本外交的基轴,韩国的防卫力量是维护朝鲜半岛和平的关键”[26]。次年9月,韩国总统全斗焕访日,并得到昭和天皇的接见,成功实现两国首脑互访。

值得注意的是,日韩关系在这一时期并非一帆风顺。由于两国对于朝鲜威胁的程度及安全形势的判断出现明显的认知差距,因此,历史问题纠纷等负面因素开始显现。1982年的“历史教科书事件”(11)历史教科书事件:1982年7月,日本文部省在历史教科书中,将日本侵略中国和东南亚的历史篡改为“进入”中国和东南亚各国,引起受害国普遍的愤怒和抗议。和1985年中曾根康弘首相参拜靖国神社问题再度将历史认识问题的争端摆到台前,致使日韩关系陷入短暂危机。

20世纪80年代末至90年初,在冷战格局日益瓦解,东亚安全局势的缓和下,韩国与日本分别展开多元化外交政策。韩国方面,1988年2月,卢泰愚政府上台,其在就职演说中宣称“南北对话和合作的时代”即将到来,表示愿同北方对话,实现朝鲜半岛的和平和民族统一。1989年卢泰愚政府提出“韩民族共同体统一方案”,“统一方案实质是主张渐进统一,最终还是要通过南北普选组成统一政府”[7]245。自1989年至1992年间,朝韩两国展开8次“南北高级会谈”,并于会谈期间相继签署《关于南北和解、互不侵犯和交流合作协议》(1991年12月)、《朝鲜半岛无核化宣言》(1992年1月),取得重要成果,一度实现半岛局势的缓和。在此基础上,韩国开展同中国、苏联的“北方外交”,促使1990年苏韩建交,1991年朝韩同时加入联合国、1992年中韩建交。日本方面,在多元化外交下展开“一个半朝鲜”政策,1991年日本自民党前副总裁金丸信和社会党副委员长田边诚,分别率自民党和社会党代表团联袂访朝,绕过韩国单方面开始寻求与朝鲜进行邦交正常化谈判。美日韩三边安全体制出现微妙变化,美国开始谨慎收缩,采取“半岛问题内部化”政策。

1990年日韩两国首次参加了美国发起的“环太平洋”多边联合军事演习,实现了安保合作从彼此交换军事信息的中级阶段向实质性军事合作的高级阶段迈进。但是随着1991年苏联解体、冷战终结,日韩两国面临的共同威胁大幅降低,长久以来被刻意遮蔽的历史问题、“慰安妇”问题与领土争端问题等负面因素浮出水面,深刻影响着冷战后日韩关系的顺利展开。不宁唯是,冷战后日本的政治保守化与军事大国化倾向成为韩国新的担忧,日韩关系起伏不定直至朝鲜核危机的出现才重新改善。

结 语

冷战时期在美国主导的旧金山体制下,原本对立的日本与韩国通过“美日同盟”与“美韩同盟”间接形成了“准同盟”关系。1965年,日韩在美国的强力弥合下,虽然实现了邦交正常化,但两国并未能达成真正和解,缺乏联盟国家的政治互信,造成日韩“准同盟”关系的先天不足且缺乏制度性保障。因此,美日韩三边安全合作基本沿着倚重“日美同盟”为基轴,巩固“美韩同盟”,促进日韩关系改善,避免日韩“准同盟”短边萎缩的思维演进。一旦美国因全球战略调整和国内政局的干扰影响对日韩两国的分歧处理,传统历史纠葛、领土主权争端、民族情感对立等非理性因素便会压倒日韩之间脆弱的现实利益关联,安保合作则会陷入停顿甚至倒退。冷战后全球化的展开,使各方利益呈现多元化,日韩之间对于外部威胁的不同认知及韩国对于日本保守右倾化与军事大国化的忧虑,都深刻影响着日美韩三边安保合作体制的稳定。

2022年3月,保守色彩浓厚的国民力量党候选人尹锡悦以0.8个百分点的微弱优势战胜了执政的共同民主党候选人李在明,赢得了韩国总统选举。不同于过去五年间文在寅政权对于改善日韩关系的漠视,尹锡悦自竞选以来,一直强调美日韩三边安全合作的重要性,呼吁强化美韩同盟,尽早解决日韩之间悬而未决的问题,其修复日韩裂隙的动向值得高度关注。尹锡悦政权上台后其外交与安保政策的显著特点是,用“通过武力实现和平”替代文在寅政权提倡的“通过对话实现和平”,为贯彻这一强硬政策,尹锡悦政权的行动逻辑大概率将强化美韩同盟,深化日韩安保合作。

环顾当下,有关各方针对朝核问题进行协商合作的战略转圜空间日趋收缩,迟滞许久的日韩安保合作,正在以共同应对朝鲜的“导弹威胁”为由重启。以史为鉴,唯有增强中韩、中日的政治互信,推动东亚邻国间互信机制的制度化,积极开拓中日韩共同的第三方市场,才能有助于日韩利益的多元化,放大“联盟困境”下日韩彼此“被牵连的担忧”,这对于维护东亚地区的安全稳定至关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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