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再入眠
2022-04-08张敏钰
张敏钰
夜深人静的时候,人,总是寂寞而自责。
夜深人静的时候,人,常有倾诉的愿望在萌生。
那些纷乱烦扰的思绪如同莽原上被风被雨被雪催赶的复活草,打着转儿撞进人的脑海,七拐八闹一番后,又倏忽儿消失不见。阻扰着人的酣梦,等待下一个黎明,等待下一个黑夜,如同幽灵一般,亦步亦趋,挥之不去。人,永远无法获得安宁。白日懒散,黑夜清醒,仿佛隐喻着世间的本末倒置,滑稽可怜,就像老实本分的人得不到应有的奖赏,迫切需要的始终姗姗来迟。
大学毕业的那天,本应是独立面对一切的年纪,方才惊觉自己似乎从未真正靠近过人间。当我不得不独自面对这个社会的时候,工作、恋爱、婚姻、亲情、生死,原本熟知的概念被现实拆解、重构,变得模糊、陌生,仿若从未接触过一样,偶尔闪过的清醒也如水中花月,被不值一提、渺不足道的恶意与拒绝阻退了。随之到来的是无法掌控身智的陌生感与弱小感一点一点搅碎应有的理性与防线,让你产生仿若新生儿的错觉,好像堪堪睁开初生的双眼,再次勉强、飞速地理解和重新审视着熟悉又陌生的一切。难道曾经我对它们无动于衷吗,难道曾经我对生活毫不在意吗,事实也并非如此。如同在偶然的一天,你突然为居住了三十年的客厅流连,以前的你从未发觉,墙角的光线竟是如此美丽动人。而那些从未浮现的想法也长久地蛰伏在黑暗里,追赶着每一次接触,每一个对话,只等待时机成熟时,它便顺着落灰的蛛网悄然爬进你的思绪,穿线扎根,显露形迹。褪去了多年的懵懂与天真,以至于逼迫你不得不回头审视曾经走过的人生,才发现在无人注意的时间里,自己的确拥有过所谓的青春。那样的躁动与光鲜,那样的珍贵与纯真,只可惜那些时光早已逝去。所以你开始自责,为什么现在自己是這样的平庸与无能,彻底被一句从未在意却遍目可及的感慨占据、侵蚀,“如果当初我……便不会是现在这般了”。尽管你认为自己曾经独特而勇敢,不合众人却珍贵,而此刻却要因世间种种而摇摆坚守的信念与准则,这样密集、痛苦且妥协的时刻,却是双脚独立且真实地粘连在地面的开始,我们可以称之为——成年。
平淡、单调的岁月,滋养着年轻人纯善的灵魂,却也拉扯着时间的刻刀,推迟着人的成熟。在这个世界上,时常留有一部分晚熟的人,长远地活在后知后觉的遗憾中。夜深人静的时候,无数如我一般,普普通通,单纯青涩的年轻人,原以为自己大有可为,原以为自己与众不同,原以为自己可以自由积极,而骤然被抛入现实的洪流中,目送无数同龄人远走或飞翔的背影时,才手忙脚乱、怅然若失地迎来了自己迟到的、隐秘的、真正的成年礼。
然而,进入到成人世界,就可以成为我们想象中坚定和强大的样子了吗?
我曾见过一个五十岁的女人哭泣,为了她悲哀且寂寞的爱情;我也见过一个坚强的男人流泪,为了他辛劳且无私的母亲;我还见过一个发丝银白的女人低声哀吟,为了她牵挂的孩子,为了她走向死亡的岁月。这似乎揭示着浅显又深刻的谜底,人,这种本质弱小的生物,无论是在何种年纪,拥有怎样身份,处于哪个阶段,具备何样的经验与能力,面对十分熟悉或突如其来、从未接触、从未在意的问题与困难,似乎皆无法做到真正的潇洒坦然、应付自若。可以说,作为普通人,我们一直在成长中怀疑,在怀疑中成长,循环往复,直到永久的长眠来临之前,我们才会被宣告,迎来期待许久却已无意义的毕业典礼。
生而为人,我们,因何而伟大?因何而深刻?因何而永恒?被未知的洪流推搡着前进,在痛苦与孤独中获得真正的成长,或入世,或出世,或隐世,珍贵的不是所获得的结果,而是永远在寻求,永远在反抗,永远在路途。即使因一时的困境迷了双眼,似乎抛弃了所有的期待,因此而颓唐悲观,却仍然会因某个温煦的午后,金黄且耀眼的日光,风抚过衣角的波澜,面前宽敞而平坦的柏油路,一大片一大片繁盛且生动的绿荫而心潮涌动,在心底大声地嘶吼出:“我要好好活!我要把这世间活透!”啊,所以人本能地爱着世界,爱着世间的生灵,爱着一切情感与思绪,本能地为它而探索,为它而努力。也许我们永远不自信,但这并不代表我们没有做好事情的能力;也许我们永远不会忘却伤害,但这并不代表我们没有理解与改变的能力;也许我们永远不会活得随心所欲,毫无压力,但这并不代表我们不想爱这个人间。
“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那就是看清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热爱生活”,在此,写给所有运气一般,家境普通,却仍然踏实,积极,从未放弃且向往生活的年轻人。犹如黎明总会挣脱幽暗的黑夜,在三点的凌晨,晨光迫近时分,我们同样迎来酣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