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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土

2022-04-08紫藤晴儿

散文诗世界 2022年4期
关键词:刺猬故乡苹果

紫藤晴儿

有一些事物一直放在那儿,似乎不提起就遗忘了,或者不提也一直在那里,等着哪一天有一个什么刀子正好要立在上面,看起来似乎不是疼,但我又要极力去阻隔,这样一来我好像发现了一个藏在时间深处的故土,我会去重新阐释过往的那些时间,有了点,有了面,有了一个立体的空间。

对于故乡我本没有太多的乡愁情结,因为总是可以随时回去的,那片土地在我看来只是由先前的种庄稼变成了现在种苹果树,土地还是先前的那一片,它不会变得肥沃也不会变得贫瘠。一年一年生长的庄稼或是水果都像我极为熟悉的事物,我习惯了它们的形状、颜色以及每个季节故乡所有的风物。只是我总是忽略看它们,故乡也会忽略了我。算算我已经有20多年没在村子里生活,和父母盘算着地里的农活。远离了那些土地的气息感觉似乎模糊了许多,我不认识村子里的许多小孩子,年长的我发现他们都苍老了。和我记忆的村子有了许多的变化。好像时间突然催老了一些人,一些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老去,时间安静得没有声响。一些人出生又长大,一个村子也不会拥挤。这些都是我想过又忘记的事。

一直没有出省,我也不曾思念故乡和那一片在我记忆里的贫瘠生活。直到我去外面呆了很久,我也很少会想起故乡,偶尔想到也不至于我要去写它。总觉得他乡可以有梦的寄托,故乡的根在那儿,不写也在那儿。直到前几日回家,母亲提起村子里的人要买我家的一块东山坡上的地。好像一把镰刀要割向我故乡的根须,提醒我有关的许多往事。

那一块地是我家的自留地。隔家比较远,是一个僻静的地方。因为它是属于自己家的,在我的意識中那就是自己的。像一块记忆长在那里,深藏在那里。

那块地四边都有路,分不清主次,不知道先写这块地的南方还是北方前方还是后方,每一个方向都可以成为一道风景。也可以沿着不同的路走向它。我也从不同的方向走向那块地。每一个地方都可能遇上不同的小溪、小植物、小动物。反正它们都在我心灵深处散发着那些明亮的,像露珠落在草叶上闪着的光,也像流水的哗哗响,渗向了石坑,在一些清澈中回流向我的心。我通常是走村子后面的一条小路去向这块自留地的。路上会拐过好几地方,每遇到一条小溪总是要踩着石头过去,有时候父亲会把我抱过去。我记得小鱼在水里游动,柳树叶那么大小,它们一般长不大的,有时候来一场大雨又会冲到下一段溪流中。

小路两旁都种的玉米或是花生,玉米的叶子在风吹起来的时候会有细碎的声响,在夏天的时候它们长得较快,春天种上的早玉米会长得高大,有一些割了麦子种上的就略细一些,孱弱的样子需要一个夏天追肥才能升起来。我家东山上那个沟底下有一个大的泉眼,它从来都不会干涸,每次路过那里,父亲就会带我去喝水。父亲跪在两边的石头上,伏下身子,低头就饮那泉眼里的水。泉水汩汩地流,干净透亮可以看清每一粒沙子和泉水边缘石缝的每一个棱角,那是一个水瓢的形状,父亲果真是把它当成水瓢了。我是用小手捧起来喝的,甘甜的水在手心中也像一面小镜子,照着我的脸和天空。泉水沿着草叶中间的小溪蜿蜒流向了一个大水库。水库里有长过人高的蒲草,那里也有高飞的蜻蜓,红翅膀、绿翅膀的都有。我不去捉它们,只是会看它们的翅膀,那些让我眼花缭乱的颜色,觉得快乐也就是像一只蜻蜓那样飞着。

如果我停下来,在半路的山岭那个大深峡谷中乘一会儿凉,也会遇到蜈蚣、蚂蚱、荆棘上也会跑来带着大锯的螳螂。在这个风吹不到的地方有一块大石头,我可以在上面躺一会儿,看天空,即使天空什么也没有,只有偶尔有鸟飞过,听听石缝里小虫的鸣叫声……父亲怕我贪玩总是急于叫走我。我们家那时地里种的是地瓜,和别人家不同。我家的地比较干旱,在高处,很难浇水,地瓜可以耐旱一些。父亲是带我去翻动那些地瓜藤的。轻轻把那些小藤翻动一下不让它扎根。父亲干活的时候我在地的周围自己玩。我家的那块地一共有三块。一块大的两块小的。大的有6分,小的各1分。大的像一个大点的广场,小的像两个火炕那么大。随便一个什么我也可以在那里玩上半天。那里的蚂蚁个头都很大,它们忙忙碌碌的,我也不知道它们是在运粮食还是搬家,反正我不会打扰它们,它们偶尔会跑到我的脚上,我用手扒拉一下它们就掉了下来。

夏天过去就是秋天了,秋天我家要把地瓜刨出来,晒成地瓜干。这次去父亲要推着车子走,就从地的南边推着车子过来,路上要经过一个大的水库大坝。那个水库是村子里最大的水库了,水很深,蓝得像海,我没有见过海,觉得那就是海了。芦苇飘摇着,我坐在父亲的木推车上,我觉得自己是一个幸福的孩子。我会转过脸看看父亲的脸,他有浓浓的眉毛,眼睛大大的,父亲总是笑着推着我并说好好坐着。我便调皮地来回地晃动,以至于父亲的车子也摇晃起来。

秋天的山岭比夏天好多了,父亲干活我会玩很多花样。我在一棵山枣棘上就能摘到半口袋的枣,有时候是边吃边摘,等我摘了红红的稍大一些的我也给父亲,我直接放在他的嘴里。父亲说又酸又甜。有时也酸得他摇脑袋,我就开心大笑。那时的日子似乎很慢,我不急于长大,父亲也不急于变老。父亲把一块地的地瓜藤拔完了,把它们滚动在一起,成为一个个不同的大球,等放在地头把它们晒到半干再推回家。那些年它们都成了猪食。父亲再一垄一垄地刨地瓜,地瓜是白皮的长的个头都很大,像一个个大肚皮在父亲的镢头下滚动出来。有时我玩腻烦了也会去帮父亲干一些,帮他把地瓜捡到一边。有时母亲会来紧跟着把地瓜擦成地瓜干,这样容易存贮。等把地瓜干晒干了就可以放在一个大的墩子里装满一墩子,父亲说地主家的日子就是这样的。

记得那次父亲和母亲干了两天把地瓜刨了,也擦成了干,摆成一片地瓜干地。雪白的地瓜和雪一样地把大地遮住,只是地瓜干不会全部遮满的。总是会有一些缝隙,一个是用来透风,一个是地瓜长得也有不规则的。我每天和母亲负责翻动地瓜干。我喜欢听母亲擦地瓜干时的沙沙声,锋利的刀片会很快地把地瓜打成干,当然这也需要母亲麻利的技术。我最期待的是和父亲在这里过夜。父亲从别处扛来一些玉米秆子,先用五块刺槐木搭起一个架子,两个一头支起来,再在中间搭一个横的,这样有了一个构架,再分别用准备好的玉米秆子把每一面都围堵上,要密不透风的样子。父亲干得仔细,等它弄得差不多的时候一定大声喊我过去看看怎么样。当然那里面一定够我和父亲躺下睡觉,像一张不大不小的床。地面上也铺上一层玉米秆,再在上面铺上一些塑料布,这样不容易潮湿,母亲会从家里拿来毯子和被子,我和父亲就准备在这里过夜了。有时候也不是防人偷地瓜干,而是防那些小动物来,老鼠和刺猬都会来一些。还有野猪也会来,只是我从没有见过野猪,也许是父亲夸大其词逗我的。总之我和父亲在山里呆了几夜,夜晚听山里的秋虫会很响,像一个音乐会,特别是蛐蛐叫得欢腾,此起彼伏的。听着听着我就睡着了。记得有一次我刚睡着父亲就把我叫起来,抓到一只大刺猬了!我看到月光下的大刺猬像犯了错误一样,头缩进了刺里,父亲用小细绳把它的一只脚绑了起来,说等回家把它杀了给我补补身体,我只忙着点头。那时我特别瘦小,母亲说,自从我吃了那只刺猬才开始长肉。我现在忏悔是不是已经太晚了呢。这么多年我似乎把那个瘦小的我也忘记了,把那只大刺猬也忘记了。它为何没有挣脱父亲的绳子呢,现在我宁愿一直很瘦,也不想把它吃了。只是太迟了,我和它都藏在那个时空,久远得我差点再也记不起它和那个我来。

我不曾想起父亲是如何杀了刺猬我是如何吃了刺猬的,那个秋天好像是我命运的一次改变,我不再生病和瘦弱了。只是记得清楚是我和父亲又睡着了,寂静的秋夜我和父亲在大山中睡觉,好像我和父亲也和那些圣灵睡在一起。和父亲在一起我不会害怕什么,不远处有坟地,还有人们常说的狼,但我从来没有见过狼,也没有听到过狼叫。但我听到无数次布谷鸟在夜里叫。空旷的山岭它的声音回颤着又会沿着夜色扩张,感觉那些声音也像光渗进了皮肤,找不到一丝痕迹。我是喜欢听布谷叫的,也喜欢听父亲累了睡着时打的呼噜,有时我推他让他听布谷叫,只是他早就睡得叫不醒了。我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只记得醒来的时候母亲为我们送来了早饭,却不记得吃过一些什么,那个年月大多吃的也是地瓜、玉米之类的粗粮,我没有记忆,像忽略掉的那些苦日子。但记得父亲有一次白天去上班给我带来的干粮是在粮管所换来的小饼干,还有绿色的花纹,吃起来很甜,上面还有一层白沙糖。那些甜蜜一直隱藏在我的血液中,也像山间开过的小花在我的记忆中不息不灭。

后来村里引进种苹果,我家也跟上了形势,种了一排排红富士。小树需要三年才能长成大树,父亲有的是耐心,他在树的空行中种了一些大豆和花生之类的庄稼,这样慢慢长,慢慢等。一天一天,一年一年,大树就长高了。如果从东山最高的山头往下望去,我家的地像一个大盘子和两个小盘子,但都被绿意包围,苹果树遮住了土地,你在远处只能看到树。我的父亲也会在那里干一些活,或者来回走动看看哪棵树需要拉枝,需要打杈等等,总之父亲不会闲着。我隔着许多庄稼地和父亲对话,我告诉他我刚在一棵松树下发现一只小野兔,只是它跑得太快,我追不到它。但它一定从我的心尖上跑了过去。许多年我还记得它灰色的影子。

我后来要上小学了,去的机会少了一些,但周末也会去。和同学去山里挖药材摘松果都会经过我家的那块地。因为它是在通向东山的路上,所以它叫“东山坡上的地”。它的不远处还有一座大山叫东山,是附近比较大的山,松树高过人头。当我和小同学一同站在大山顶,我们时常会指着山下的房子,这是谁的家,那是谁的家,我还要特意指一下山下,我家的那块地。有时候父亲为了吓唬麻雀或喜鹊会在地里插上一面红旗,老远我就认出来,即便他不插红旗我也能认出来,地的形状和别人家不同,位置也不同,它的旁边还有一片光秃秃的石坡。我总是觉得很自豪,也不知道为什么自豪,是因为在那里抓过一只刺猬,还是那块地种的粮食能够养活我们一家人。同学们也觉得我家的地好,因为那里还有两个火炕大小的小地,秋天的地头经常开着一些紫色的小花,土话叫笤帚花。

我们几个同学也会去别的同学的地里玩,大家玩累了,便会沿着地边找果子吃。在不同的季节会有不同的果实,秋天有山葡萄,山枣。春天还有黑莓,夏天还有山李子。只是我一再叫不上学名的也有许多。如果有空也可以挖草根吃,一种草我们叫它鸡肉,根是白的,只要拔出来把皮剥了非常的好吃,可以反复地咀嚼,像一直咀嚼不完的肉。我也好久没有再吃过那样的“鸡肉”了,也好久没有想起那样的味道,只是现在又觉得熟悉起来,贴近起来。

最近一次去地里是在四年前,那时父亲还在,身体也蛮好的,他在那里和母亲领着一些人摘苹果,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去干活了,也不太懂现在的苹果管理。苹果需要细腻地为它套袋,摘袋。我会不小心把另一个苹果碰掉,这样一来父亲只让我在地头管着往箱子里装苹果,我会边装边吃。这里的苹果光照最好,也是最甜的。我和那些土地的甜蜜情感也多了起来。只是现在我再也没有在那里过夜,我一再问父亲苹果用不用来看夜呢,父亲说不用。动物们晚上不能到树上来的。

父亲在2018年夏天病重,那块地从此由母亲来管理,只是母亲不会像父亲那么精心,母亲也不能更好地带领人来干活,这几年就荒废了,苹果树也没有好好地长,地里的荒草也会越来越多。枯萎的树和草都像父亲一样的让那块地显得荒凉。村里人时常有人问卖不卖,母亲不吱声。近日有人来家里问母亲,我便觉得那块地的重要性了。不是它值不值钱,是我原来一直把它藏在内心,那么葳蕤繁茂。

母亲没有同意卖地,她只是觉得卖不了多少钱,但她不知道那块地在我的记忆深处和故土的关联,也和父亲捆绑在一起。父亲在与不在它都在那里,我的父亲似乎也一直在看管着,只是在远处,没有人能看到。此时我更觉得那块地的重要了,把它称为故土,它是故乡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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