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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平凹小说的魔幻现实主义色彩考论
——以《废都》为主要考察对象

2022-04-07高胜利张泽晋

金华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22年5期
关键词:废都魔幻现实主义魔幻

高胜利,张泽晋

(黔南民族师范学院,贵州都匀 558000)

自上世纪八十年代以来,贾平凹的创作从朴实自然的乡土风格转变为鲜明的魔幻风格,这一转变一定程度受到拉美作家马尔克斯的影响。当然,中国本土文学中的神秘气质源远流长,鲁迅先生曾在《中国小说史略》里写道:“中国本信巫,秦汉以来,神仙之说盛行,汉末又大畅巫风,而鬼道欲炽。”[1]这段话将志怪小说的源起作了精要概括,自六朝志怪小说的兴起,到唐宋传奇、明清小说的繁荣,再到现在大热的网络玄幻小说,神怪鬼魅几乎贯穿整个文学长廊,神秘的魔幻元素始终吸引着人们的目光。鉴于此,本文以贾平凹的长篇小说《废都》为例,以魔幻现实主义为切入点,进一步探讨贾平凹是如何将西方的魔幻现实主义与中国传统的本土文化进行融合的。

一、拉美魔幻现实主义对中国的影响

(一)拉美魔幻现实主义的概念

所谓“魔幻现实主义”指把魔幻元素植根于现实生活中的一种艺术手法。“魔幻现实主义”初始于绘画、终于文学领域,声名远播。评论家弗郎茨·罗于1925年首次使用这一名称,他指出“魔幻”是为了指出神秘,它并不是人为杜撰的,是隐藏在事物背后且始终活动着的。由此可见,弗郎茨·罗所强调的不是“神秘”一说,而是事物背后隐藏的“悸动”。这种叙事手法对拉美魔幻现实主义作家群体产生了巨大影响,甚至引起拉美文学“大爆炸”。拉美文学“大爆炸”造成影响最深远的是魔幻现实主义写作手法的盛行,实现了在魔幻色彩中叙述现实世界的目的,但是这种魔幻色彩并不是从外部强加于现实,而是从现实世界不断涌现出来。感知世界的方式是魔幻色彩的来源,其间折射出的是多元的文化与原始主义的色彩。

(二)拉美魔幻现实主义对中国作家的影响

自“寻根”的旗号打出来,就艺术形态而言,“寻根”小说既表现出传统现实主义的写实特征,又更多地运用西方现代主义的表现手法,呈现现代派和“魔幻现实主义”的某些风格特点。在理论和实践上呼应这一主张的作家有贾平凹、扎西达娃、莫言等人。他们将丰富的想象、荒诞的色彩、颠覆性的语言注入中国传统文化之中,赋予本土文化荒诞离奇的色彩。例如莫言,其为人所熟知的中篇小说《透明的红萝卜》讲述的是一个从小身世凄惨的黑孩对大自然有着超强的触觉、听觉等奇异功能的故事,对于“透明的红萝卜”的象征意义,不同读者有不同的想法。我们可以将其视作黑孩对菊子的感情,它十分隐蔽地表现出人物真实的内心世界,表现出作者对黑孩的深切关怀。这种陌生化写作方法与《百年孤独》中对吉普赛人带来的各种物件的描写有着异曲同工之妙,都赋予现实以不确定性,在意象描写与氛围营造中带有魔幻现实主义的奇幻、神秘的气息。贾平凹是将地域传统文化与魔幻现实主义写作方式相结合的佼佼者,他的“商州系列”小说中,民间传说的奇幻怪异故事被揉入乡村写实,产生巨大的神秘感。贾平凹曾谈及魔幻现实主义对自己的影响:“我首先震惊的是拉美作家在玩熟了欧洲的那些现代派的东西后,又回到他们的拉美,创造了他们伟大的艺术。”[2]可见,贾平凹在对魔幻现实主义创作的接受方面,受到拉美作家的启发,写作结构上也有所借鉴,但这并非刻意模仿,小说中所反映的慢慢流失的文化是中国民族文化,其小说所讲述的神秘、诡异的故事是秦楚文化的遗产,是陕南地区人民生活的组成部分。

二、贾平凹小说魔幻性的生成原因

(一)客观原因

1.文学思潮的涌入

上世纪八十年代,各种西方现代文学、文化艺术、哲学理论和社会思潮等不断涌入,给新时期的中国作家提供了多样的艺术参照和启发,成为他们汲取灵感的又一源泉,为新时期小说的发展营造了良好的创作氛围,小说创作开始进入大规模的艺术探索时期。韩少功发表了《文学的“根”》,正式打出“寻根”的旗号。贾平凹作为众多呼应“文化寻根”热潮的代表作家之一,其小说中出现大量的西方现代主义表现手法并不是偶然,而是文学寻求自身开拓的必然结果。拉美文学的崛起影响了这批青年作家,贾平凹成为当时一部分接受了拉美魔幻现实主义作家的一个剪影,该走什么样的道路,贾平凹很清楚,“拉丁美洲文学中有魔幻现实主义一说,……我受过他们的启示”[3]。之后,贾平凹一改过去淳朴自然的创作风格,这样的蜕变被评论家所关注,他们认为贾平凹将中国民间的神秘元素运用自如,能够传神地将这些东西用方言表述出来,使本土小说带上了魔幻色彩。贾平凹等中国作家受外国作家的启示,将本土的神秘文化作为观察世界的视角,这让作家能够站在时代和历史的高度,对民族的、传统的文化进行理性反思,使得沉寂的传统文化再次焕发出勃勃生机。

2.作家成长环境

商州作为秦汉文化和楚越文化的交界之地,兼容我国南北文化之所长。贾平凹选择自己从小长大的商州作为写作背景,在其创作的“商州系列”小说中,商州地区朴实古朴的民风民俗、人情人性被淋漓尽致地展现;同时体现了这片地区的传统文化、伦理在新的历史形势中的转变。在作品中,创作风格的魔幻性是贾平凹的一大亮点,在谈及作品中的神秘魔幻的因素时,他说:“我为啥后来的作品爱写这些神神秘秘的东西,叫作品产生一种神秘感?这有时还不是故意的,那是无形中就扯到这面来的,……当然,这里面有我的原因,因为我从小生活在山区,山区一般装神弄鬼事情多,不可知的东西多。这对我从小时起,印象特别多,特别深。”[4]贾平凹自幼成长在商洛地区,农村中鬼怪神奇的事情并不稀奇,无论是村民们的闲聊还是本地流传的神话传说都使他耳濡目染,正是这种无意识的、从童年开始就接触的神秘传说,在他的思想中烙下了一个“钢印”,无形之中奠定了其此后作品的神秘基调。

(二)主观因素

1.作者对中国传统文化的认可与接受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以后,他的作品或多或少有着怪异叙事的痕迹。贾平凹之所以如此容易与魔幻现实主义相契合,与其自身的经历和所接受的知识有关,“我老家商洛山区地处秦楚交界处,巫术、魔法民间多的是,我小时候就听、看过那些东西,来到西安后,到处碰到这样的奇人奇闻异事,而且我自己也爱这些东西,佛、道、禅、气功、周易、算卦、相面,我也有一套呢。”[5]可以这样说,是中国的传统文化滋养了他,使他能够得心应手地用正宗的中国味儿勾勒出他自己熟悉的商州地区生活风貌。

商洛地区汇聚着秦楚之地的风俗文化。回溯历史可知,由于地处偏远,楚国受到的影响比中原诸侯国小,在习俗和审美趣味上,楚国表现出与中原文化明显不同的特点,后人将楚国文化概括为“信巫鬼,重淫祀”[6],这种崇尚巫风的习气,既是夏商文化的遗产,也是当地土著民族的共同习俗,“其俗信鬼而好祠,其祠,必作歌乐鼓舞以乐诸神”[7],浓郁的巫文化对楚国风气的影响是明显的,楚地的艺术很多与祭神的话题相关。千年之后,贾平凹再次将楚地遗风透过字里行间向我们传达出来。古典文学同样也培养了他的文学素养,贾平凹曾提到《聊斋志异》《红楼梦》等名著对他创作的影响。例如,将花比喻成女子是中国历来的传统,《废都》的开篇神话意味浓厚,有人偶得一奇花,结果花都被浇死。爱花人隐喻的是主人公庄之蝶,四朵奇花便是与庄之蝶有过关系的四位女子,花开花灭,暗示四段感情最终会被庄之蝶所毁,由此增添了故事的传奇性。

2.作家本人的美学追求

贾平凹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接触西方魔幻现实主义并受其启发,创作了一系列具有浓郁神秘色彩的“商州系列”小说,但他本人并没有全盘接受西方的创作手法和风格,而是取其精华,将魔幻与中国的传统文化结合起来,形成个人特色。他说:“我作品中写的这些神秘现象都是我在现实生活中接触过,都是社会生活中存在的东西。我写作不像有些作家学马尔克斯硬在作品中来些魔幻,我在生活中曾接触过大量的这类人,因为我也是陕西神秘文化协会的顾问。”[8]由此可见,神秘主义已经成为了贾平凹小说创作、生活、工作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神秘主义丰富了作品的内涵,展示了中国传统的文化,写神秘、写魔幻,不仅是为了增添作品的趣味性,更重要的是透过这些现象展露作者对文化的反思、展现人性的善恶奸邪,在其塑造的众生相中表达作者的真实想法和对社会的思考。

三、贾平凹小说魔幻叙事分析

(一)表现形式——意象

1.标题意象

废都,指被人废弃的城市,亦指一片废墟之城。作为贾平凹的第一部都市小说,这座城市是败落的、颓废的,与繁华、兴盛、发达等评价城市的褒义词全无相关。标题以“废都”为名,营造了绝望荒凉的意象,从《废都》的后记中可知:贾平凹先是患乙肝不愈,身体的病痛使他深受折磨,再是亲人的相继离世,以及没完没了的官司缠身把他苦心经营的一切都打破了,最终决定借这本书来安放自己残破的灵魂。因此,《废都》包含了作者经年的缩影和内心深处的痛苦、渴望,这里绝不是乌托邦,而是人生失落之后的废墟之城,《废都》作为标题象征了传统精神的缺失以及随着现代文明的泛滥裹挟而来的各种纷争。

2.景物意象

在《废都》里面贾平凹擅长设置虚幻的场景以使真实的生活情景更具有魔幻性,给人亦幻亦真的感觉,幻境的背后隐藏着真实的秘密,让人不禁联想到《红楼梦》里“草蛇灰线”的写作手法。《废都》开头就出现了四处奇异的场景,为全书笼罩了一种神秘的氛围。奇事一是从杨贵妃坟丘取出土里凭空长出的四花同枝的奇花,“花是奇花,当开四枝,但其景不久,必为尔所残也。”[9]1这四朵奇花又象征了和主人公庄之蝶有关系的四个女人,这个情节和《金瓶梅》很相似,“金瓶梅”看似是花,实则分别代表了三个女性;奇事二是天空中同时出现四个太阳:“古历六月初七的中午,神不知鬼不见天上出现四个太阳,且呈现丁字形排。当人们注目时,四个太阳由红变白,最后白的什么也看不见了。”[9]2四日同现象征了西京城的四大名人;奇事三是孕磺寺指禅大师在上山的路上看见闪电中“西边天上,却有七条彩虹交错射在半空”,为佛骨的出现铺垫;奇事四是法门寺里发现了释伽牟尼的舍利子。这四件奇事中有三个幻景出现,显然是作者有意无意地在隐喻些什么,为后面的情节埋下了伏笔。

3.人物意象

《废都》里的人物形象各异,有以捡破烂谋生的“疯子”,有会卜卦预测的智祥大师,有可以与鬼沟通的牛老太太等人物,作者借由他们之口构建了一个真实的现实世界。特别是主人公庄之蝶,我们在其身上可以看到作者的影子,庄之蝶,这个名字不由让人联想起庄周梦蝶的典故——“不知庄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庄周与。”[10]“庄之蝶”这三个字无疑是作者有意强调人物的虚构性、小说的虚构性。在《废都》的后记中,贾平凹这样写道:“姑且不以国外的事件做例子,中国的《西厢记》《红楼梦》,读它的时候哪里会觉得是作者杜撰的呢?恍惚如所经历,如在梦境。”[9]411贾平凹从中国古典名著中受到启发,《废都》中的人物关系宛若当代版的《金瓶梅》,又似演绎一出当今的《红楼梦》,结局也是“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可见,作者意在解构公众眼中的“高级”知识分子形象。庄之蝶在小说中的第一次出场是这样的:“院子里就有一个人趿了鞋出来,个头不高,头发长乱,穿一件黑汗衫……拍拍肚子,就趴到牛肚下边,口接着奶头用手挤着吮起来。”[9]18庄之蝶就以这样不修边幅、特立独行的样子出现在读者的视野中,打破了知识分子身上的光环。庄之蝶声称自己是作家,为名所累,因环境不好而写不出好文章,他期望过上普通人的生活,但又陷在名与利之间无法自拔,庄之蝶俨然成为了废都里最悲剧的人。

4.动物意象

《废都》中,贾平凹塑造了一头神奇的牛,这头牛通过反刍来思考“人生”,思考“牛生”。它离开了青草遍地的终南山,在族群的羡慕之下来到了西京市,在这钢筋水泥建成的都市中,牛反而感到厌恶,只想回到散发泥土香气的农村里。因为庄之蝶一句“哎呀,你瞧这头牛,它倒不急不躁,像个哲学家的!”便使它一下子醒悟了自己神圣的使命。这头牛贯穿在整本小说中,直到本书结尾处庄之蝶要离开西京城,看到北门洞上方悬着的牛皮大鼓在风里呜呜自鸣。牛的结局暗示了主人公庄之蝶暗淡的结局,牛永远把声音留在了这座城市,而庄之蝶也在离开的车站上凄惨地离开人世,最终都未能离开这座城市。牛象征了都市里的人,大家都从农村走出来聚集到城市里,看似生活在繁华的都市间,实则每个人都向往回归自然。贾平凹借牛的视角说出了自己对当今都市人的思考,其讽喻意味可想而知。在《废都》结尾处,西京市要举办古都文化节,选中大熊猫作为节徽,庄之蝶得市长指示要写一篇关于节徽的文章,这时的庄之蝶已经决定不再写作,“或许大熊猫做节徽是合适的吧,这个废都是活该这么个大熊猫来象征了!”[9]403“活该”一词恰当地说明了大熊猫代表废都是正合适的,大熊猫被称为“活化石”,又是濒临灭绝的动物,用大熊猫作为古都文化节的节徽,象征了古城虽然历史悠久,文化底蕴深厚,但随着时代的转变,传承下来的良好风气也消失殆尽,这座古都俨然成为了即将濒危的废都,急需人们的抢救。

(二)表现事项——元素

1.传奇

贾平凹小说中魔幻部分包涵了各类传奇故事和传奇人物。以《废都》为例,传奇人物如通灵的人,这类人可以沟通阴阳两界,与死去的亲人对话。牛老太太就属于这一类人物,牛老太太以棺材为床,抱着鞋子睡觉,整日说着人鬼不分的话;或者是世人眼中的“疯子”,在贾平凹的笔下,这些普通人眼中的“疯子”才是智者,《废都》中拾破烂的老头就是这一典型;或是有预知能力的人,这类人或能算卦占卜或能预知世事,如智祥大师、北郊渭河岸上的一位姓牛的奇人、为了窥天象而瞎眼的孟云房。《废都》一开头就让智祥大师出场,为全文奠定了神秘的基调,大师根据人随口说出的单字就可以预测出异花会死的命运,其卜卦预测的能力可以让人联想到《百年孤独》中的吉普赛人梅尔基亚德斯,其在羊皮纸上亲验了布恩迪亚家族每个人的命运,甚至连细节都一一对应。作者塑造这些传奇人物,赋予了他们超现实的能力,正是这种神秘元素的加入,引起了读者对这类超能力者的崇拜,《浮躁》中的和尚、《秦腔》中的引生、高老庄中的迷胡叔等人物都为贾平凹的魔幻世界增添了神秘色彩。

2.宿命

宿命论属于佛教的说法,但在文学中、艺术中也有很多体现。《百年孤独》就是一直在轮回,一直在重复。在《废都》开篇,西京城发生了四件奇事,而这第四件奇事包括法门寺发现了佛骨,智祥大师静坐参禅悟出了狼虫虎豹都化作了人而上世,所以丑恶之人多了;庄之蝶家里的保姆柳月为了赎罪给牛喂草,牛会想起前世柳月是只猫,没想到转世之后竟成了人,而自己今世却仍然是牛。这两处都体现了转世轮回的宿命论,轮回是建立在灵魂不灭的前提上,生命通过灵魂转世得到永生,这一观念在中国民间流传甚广,贾平凹的作品中频繁出现“轮回转世”这样的情节,一方面继承了传统文化中的“轮回”观念,另一方面突出“万物有灵论”,人与万物之间都是相通的,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3.梦境

《废都》里有关梦境的情节有三处,一处是保姆柳月与夫人牛月清同时做了一场春梦,原因竟然是两人都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声响,这样的情节令人不解,却为西京城增添了一种神秘感;一处是牛在将死之际,梦到自己回归了自然;一处是庄之蝶在梦中了却了和景雪荫的关系,而他本人分不清与景雪荫的结婚和离婚到底是一种幻觉还是真实的经历。《废都》本身就是一场梦,无论是庄之蝶这个名字,亦或是他与牛月清、唐宛儿的合影,照片里面的人皆虚渺不可分辨,仿佛一切皆是梦境,《废都》就似《红楼梦》里的“太虚幻境”一般,终究是梦一场,却又无处不在地影射真实世界。值得注意的是,仔细琢磨《废都》中出现的这三处有关梦境的情节,似乎与小说的核心并无紧密联系,更像是为了凸显神秘感而刻意为之,因此贾平凹对于魔幻主义手法的运用并没有完全与本土文化融为有机的整体,这也许是小说中存在着一点瑕疵吧。

四、贾平凹小说魔幻性的审美价值

(一)文化审美——中国味的魔幻世界

贾平凹的作品确实受到了拉美魔幻现实主义的影响,但他的魔幻性归根结底还是属于中国本土风格的。在描写人鬼混居、荒诞离奇、预言、转生等表达魔幻的表现手法上,贾平凹与马尔克斯有着相同之处。不同的文化背景培养了不同风格的作家,贾平凹的作品散发着浓郁的中国味,有佛教轮回转世的宿命论思想,有道家天人合一的思想,有民间文化的神秘元素。贾平凹声称要“以中国传统的美的方法,真实地表现现代中国人的生活和情绪”[11],他本人也一直将这一主张奉为圭臬。《废都》的语言风格更类似于史传式的实录写法,《废都》开头写道:“一千九百八十年间,西京城里出了桩异事,两个关系是死死的朋友,一日活得泼烦,去了唐贵妃杨玉环的墓地凭吊,见许多游人都抓了一包坟丘的土携在怀里,甚感疑惑,询问了,才知贵妃是绝代佳人,这土拿回去撒入花盆,花就十分鲜艳。”[9]1叙述语言接近口语,夹杂文言,营造了传奇的氛围。《废都》被誉为“当代《红楼梦》”,开头写到西京市的各种异事,四朵奇花象征四位与庄之蝶有关的女性、四日同天象征西京城的四大“文化闲人”,智祥大师预言四朵奇花的命运暗示了此后四位女子的结局,这种“草蛇灰线”式的写法与《红楼梦》里面贾宝玉梦游太虚幻境窥见“金陵十二钗”的命运相似。《废都》里还展现了许多与气功、巫术、预言、神鬼、佛道相关的内容,这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又不由得让人联想到《聊斋志异》,《聊斋志异》以其一书而兼二体的风格,运用神怪、梦幻的艺术手法赋予一个个狐鬼花妖以人情人性,假狐鬼花妖故事以抒发情怀,寄托忧愤。可以说,贾平凹笔下的魔幻世界是扎根于本土文学与文化的土壤,汲取古典文学的精华滋养而成的,此“魔幻现实主义”并非是完全的舶来品,而是受拉美魔幻现实主义启发所创造的中国风格的魔幻世界。

(二)社会审美——对社会现状的思考与映射

贾平凹笔下往往并不是简单地写故事本身,从故事里衍生到现实中才会发现,故事是魔幻神秘、夸张怪异的,而去除了华丽的外壳之后会发现故事本身的内核就是各种现实中的现状。贾平凹是个既善于观察生活又擅长讲故事的人,这些形式各异的故事在他的笔下就具有了社会性的意义。蒲松龄在《聊斋自志》中写道:“集腋成裘,妄续幽冥之录;浮曰载笔,仅成孤愤之书。”贾平凹笔下的长篇也是如此,在经历了一系列风波之后,《废都》可以说是贾平凹自己的“孤愤之书”,这一切正如后记里作者所说的,在经历了各种挫折和内心痛苦之后,他塑造了庄之蝶这样一个作家,想尽办法逃避,可怎么也逃不出废都,最终沦为废人,作家本应该沉下心来远离政治、官司、人情交际才能写出作品,而庄之蝶却裹挟在这些麻烦之中写不出一部小说,暗示了作者本人在现实中的境遇。其次,《废都》里说谣曲的老汉类似于《红楼梦》中的跛足道人,所说的谣大有兴观群怨的喻世价值。透过《废都》,可以让人看到里面众多物化、浮靡的世相,直到今天依旧能够引发我们的思考。“我的出身和我的生存环境决定了我的平民地位和写作的民间视角,关怀和忧患时下的中国是我的天职。”[12]贾平凹通过写社会中的小人物来反映芸芸众生的生活,他关注社会的底层群众,在他的作品里,曾经淳朴的农村被腐蚀,在城市文明的冲击下,乡村已不复从前,变化的不仅是破旧的土房屋、土道路,也是在欲望支配下丑陋的人心。

五、结语

综合上述考论,贾平凹汲取了拉美作家魔幻现实主义的表现手法,诸如夸张、荒诞、人鬼掺杂、神秘等,但其魔幻始终是中国风格的产物,无论是佛道思想还是巫楚文化的残留,亦或是古典文学的烙印,都可以使读者明显看出中国元素。贾平凹凭借其一系列作品的热销证明了其创造的魔幻世界是成功的,它不是拉美魔幻现实主义的衍生品,而是中国本土民族性的再次重生。从贾平凹为代表的当代作家身上可以看到他们正在应和世界文化的脉搏,正在积极地汲取世界各民族的文化营养。他们对社会底层人物生存问题的深刻反思同样让我们看到了这群当代作家所肩负的责任,这种敢于担当的责任与意识,不仅丰富了文学作品的内涵,同时促使读者学会反思自身存在的问题,进而关注当下的社会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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