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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代文人笔记考略

2022-04-07

文教资料 2022年22期
关键词:丛刊笔记史料

向 磊

(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江苏 南京 210097)

笔记,又称札记、杂记、杂志,是一种类别极丰富的文体,可以是读书札记、考订辨证,可以是轶事遗闻的记录,也可以是小品随笔,还发展出笔记小说一脉。笔记小说现已归入小说类,今人所说的笔记主要指的是随笔、杂记,流传至今的笔记类作品多出自文人之手,可归于四部的 “杂家” 类,且因这一文体多有感而发、可长可短、随手记之、讽咏随意,所以备受文人墨客的喜爱。因为笔记的体裁庞杂丰富而易于阅读,又记载了许多不见于正史的逸闻趣事,篇幅短小精悍,文笔或典雅或谐趣,历来受到读者的喜爱,其流传与影响力超越了文人阶层,甚至成为民间戏曲和传说的素材。本文对笔记这一文体的发展脉络进行简要梳理,特别考察清末及近代以来的文人笔记,并分析其特点,发掘近代文人笔记的价值。

一、笔记文体的源流发展

南北朝时就有了与辞赋相对的 “笔记” ,时指散文,而笔记最早见于书名,现存可考的是北宋宋祁的《宋景文公笔记》三卷,又称《景文笔录》,原书已佚,今人可见的部分辑自《百川学海》《学津讨原》等丛书。晁公武在《郡斋读书志》中称此书 “皆故事异闻,嘉言奥语,可为谈助”[1],可见其内容与现在所认为的笔记类同。其后,以 “笔记” 为名或为体的著作不断出现,如沈括的《梦溪笔谈》、洪迈的《容斋随笔》、司马光的《涑水纪闻》等。到了魏晋,笔记的发展更为丰富,除神异小说类的《搜神记》《列异传》等外,文人笔记出现了最具代表性的刘义庆的《世说新语》。

及至明代,文人笔记进一步老练充实,囊括的类型更多。明代胡应麟的《少室山房笔丛》,沈德符的《万历野获编》,刘侗、于奕正的《帝京景物略》,张岱的《陶庵梦忆》,顾起元的《客座赘语》都是此中翘楚。清代则是笔记小说和文人笔记极大丰富的时代,题材和内容都扩充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前者如张潮的《虞初新志》、纪昀的《阅微草堂笔记》、袁枚的《子不语》等,后者如顾炎武的《日知录》、王士祯的《池北偶谈》、褚人获的《坚瓠集》、余怀的《板桥杂记》、李斗的《扬州画舫录》、甘熙的《白下琐言》、沈复的《浮生六记》、李慈铭的《越缦堂日记》等。除开笔记小说不论,这一时期文人笔记的内容从治学读书到舆地沿革,从宫廷朝野到风土人物,从掌故琐谈到生平际遇,可谓蔚为大观。尤其是在清末英国叩关,用大炮打开国门之后,针砭时弊成为文人笔记的重要内容,如梁章钜的《浪迹丛谈》《浪迹续谈》《浪迹三谈》等笔记,写于第一次鸦片战争前后,由闲谈随笔转为记录和议论时事,对 “英夷” 在中国之骄横多有记载。[2]

二、近代的文人笔记

(一)新旧交替的笔记写作

到了民国时期,随着语言的变革,文言和文白夹杂的传统文体逐渐式微,转而被受到西方影响的新文学形式如白话短篇小说、散文、诗歌等所取代。然而笔记这一文体并未消沉,反而呈现出新旧交替的特点。在这一混杂变革的时期,新的出版物报纸和杂志多开辟时事或评论专栏,并长期连载,这些专栏话题多样、主题不限、可叙可议、长短不一,正好符合笔记的特点,助推了 “笔记” 类随笔的传播,得到不同于以往任何朝代的推广,凡报章所及之处,皆有笔记之反响。在这样的助推之下,一大批连载的笔记名作应运而生。

袁克文的《辛丙秘苑》记录了1921 年到1926 年的朝野掌故,在《晶报》上连载,一时洛阳纸贵。[3]黄濬的《花随人圣庵摭忆》于1936 年1 月18 日至1937 年4 月10 日在南京《中央日报》的副刊《中央时事周报》上连载[4],后在《学海》上连载,直至1937 年[5]。汪康年《汪穰卿笔记》中的部分内容为改编他人的文章,刊载于他自己主办的《刍言报》上。[6]姚颖的《京话》自1932 年起连载在《论语》半月刊上,林语堂赞其 “涉笔成趣,散淡自然,犹如岭上烟霞”[7]。徐一士《一士类稿》的部分内容则发表在《逸经》《国闻周报》上。陈澣一主编的《青鹤》半月刊更是登载了于右任、傅增湘、孟森、章士钊等人的文章、笔记等数百种。[8]

游记和旅记一直是笔记的重要类别,而此时文人游记的特别之处在于出现了一大批介绍外国的游记,其中以英、美、苏、日和南洋等地的见闻居多,可见其时中国文人重视以及向这些国家学习、救亡图存的强烈意愿。这些异国他乡的见闻记录首先亦刊载在报刊上,如《晨报》《大公报》《宇宙风》《生活周刊》等,后结集出版。如蔡运辰的《俄京旅话》在《大公报》上连载,瞿秋白的《饿乡纪程》和《赤都心史》在《晨报副刊》上连载[9],朱自清的《欧游杂记》则在《中学生》上连载[10]。

林林总总的报刊催生了大量笔记琐谈,这样的盛况也导致笔记的种类纷繁芜杂,其中不乏猎奇、诡谈、色情与媚俗之作,对苏联、欧美等新世界的向往与对封建王朝的怀念交织在一起,成为新旧交替的时代缩影。

(二)近代文人笔记的特点

相比传统文人笔记,近代文人笔记具有以下几个特点。

1. 作者身份及眼界的特殊

近代文人笔记的撰写者多为清末、北洋或国民政府的任职官员或闻人要人,其中记录了他们的许多所见所闻。如汪康年曾任内阁中书,创办《时务报》 《刍言报》,聘梁启超为总撰述,宣传维新变法;袁克文为袁世凯次子,生平爱好金石及藏书;徐一士出身科举大族,曾就职于农商部矿政司;黄濬曾任南京国民政府行政院秘书……这些人大多旧学底子深厚,又受到欧风美雨的吹拂或影响,其眼界和见识不同一般,于朝野和政府掌故烂熟于胸,且面对新的时局有所思考和生发,文笔可观。

徐一士被称为近代掌故大家,其所撰小品往往旁征博引,事无巨细,信手拈来。如其所述胡雪岩事,引用了当时所能看到的几乎所有相关各说,从朝廷奏章到街巷俚谈,从其发迹、事发到败落均娓娓道来。其间与左宗棠之进退交往,进粮饷而使左转恚为喜,以致 “军需之事,一以任之……迭经保案,赏头品翎衔、三代封典,俨然显宦” ,而败落之后, “是时贾商贩竖,挟胡氏物出售者,其类不可胜数” 。[11]文笔简练细腻,可为后人借鉴。

2. 时代背景的独特

近代是中国历史遭遇巨大变故和民族经受严峻考验的时期,面临三千年未有之变局,战争频仍,社会变化前所未有的剧烈。文人笔记中所记述的事件虽非正史,却是难得的佐证。鸦片战争、庚子事变、辛亥革命等这些波澜壮阔的大事件都在时人的笔记中留下了深刻的痕迹。近代于今日所隔时间虽然不远,然而历史研究却存在诸多争议和空白。笔记为时人的所见所闻所想提供了鲜活的历史情节和情境,对于历史研究者和读者大有裨益。

汪康年所记之英法联军劫掠圆明园事、苏杭甬路之争端、庚款留学事,期间细节历历,为难得的鲜活史料,可为正史之补充。汪康年笔下的英法劫掠圆明园事乃摘自参与其事的法国军官亲身见闻,讲述英法两国如何分赃, “于是两军统帅公议各派三员……其宝物别为二类,一贵重宝物(如金银、珠玉等),一美术宝物(如名人书画、雕绣等),并议定各军所获宝物,择至宝贵者各献于其君主(即英后维多利亚、法皇拿破仑第三),余悉计值均分,议定均无异言”[12]。此等场面,令国人椎心痛恨。

目前所见的近代文人笔记,大多因具有史料或文学价值而得以保存,即使作者名不见经传。邓之诚的《骨董琐记》《骨董续记》便收录了大量这样的杂记,如《津门闻见录》,因不著撰人不知何人所作,但它记录了第二次鸦片战争后英军在天津勾留的种种情景, “其事皆出目击,且有他书所未及者,特摘录之”[13]。

3. 种类和体裁的丰富

如前文所述,托赖于近代报刊业的繁荣,近代文人笔记的存量相当丰富,种类和体裁多种多样,大大丰富了传统的笔记种类, “记人,记事,记政治、经济、军事、文化,记典章制度,记风俗人情,总之,所记内容并无限定”[14]。来新夏认为,民国笔记 “大之为清代及民国史事拾遗补阙,小之亦可资瓜棚灯下笑语谈助” ,且因为作者多为 “广闻能文之士” , “于迷信怪诞之异端又多具辨识之能力,故羼杂写录者盖少,此又民国笔记之多胜前代而独具特色者” 。[15]此语道出了民国文人笔记体裁和内容之长:种类丰富、关注现实、少涉怪诞。

在这些笔记之中,与历史相关的笔记得名 “史料笔记” ,为近代文人笔记中数量最多且出版量最大的一类。据黎俊祥统计,近代史料笔记约二百余种,按照撰述方式来分,可分为杂记随录和整理汇编两类。[16]前者如梁章钜《浪迹丛谈》系列,后者如徐珂《清稗类钞》。就史料价值而言,一般出自作者经历或见闻的杂记随录类可信度更高,更具一手史料的价值,但也不能否认整理汇编类的价值,如黄濬的《花随人圣庵摭忆》中所述晚清和民国初年的人事,大多 “引用当时人的文集、笔记、日记、书札、公牍、密电,所以所记的价值并不低”[17]。

(三)关于近代文人笔记的争议

近代文人笔记多而芜杂,难免泥沙俱下。遗老遗少与新式文人并存,各持己见,也有先新而后旧、先旧而后新的文人,其观点前后矛盾之处颇多,加之文人中亦不乏变节者,其著作也一并打上了耻辱的烙印。因此,有关文人笔记的争议随着时代的不同也有所差异。今人对待近代文人笔记不可一概而论,不以人废言,亦不以言废人,对史实应当仔细考订甄别,对作者更应全面、客观地看待。

以黄濬为例,他出身书香世家,本人才学极高,历任北洋政府交通部秘书、总统府秘书、南京国民政府行政院秘书等职,且担任多家报刊主笔,他的《花随人圣庵摭忆》自连载起便很受读者欢迎,才名甚富。但1937 年七七事变后不久,他投靠日本,将国民政府封锁长江的布防图泄露给日本,事泄后与其子以叛国罪在南京雨花台被处死。[18]黄濬之变节为人所不齿,但《花随人圣庵摭忆》这部笔记记录了鸦片战争以来晚清70 年间的诸多历史事件、人物、时事和诗词,其学术和史料价值极高,不宜弃置。此书于2013 年由中华书局重新整理出版,为不以人废言之一例。

三、近代文人笔记的出版概况

笔记类图书的出版情况较为稳定,其中笔记小说类出版最多,各地古籍出版社或综合出版社都有出版,其中以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的《中国笔记小说文库》和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的《历代笔记小说集成》这两套丛书规模最大,所收种数最多。而文人笔记的出版则多集中于历代有名的著作,如中华书局出版的《中华经典随笔》丛书,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的《明清小品丛刊》等。其他如笔记类的名作,各大出版社均有单独出版的,版本众多,不一而足。相对于这些传统笔记,近代,尤其是民国时期的笔记丛书出版相对则显得稀少,成体系的有:① 1964 年至20 世纪80 年代,台湾文海出版社出版的《近代中国史料丛刊》,当然这套丛书所收不限于笔记,还囊括了奏疏、文集、年谱等清代以来的重要古籍;② 1995—1999年,山西古籍出版社出版的《民国笔记小说大观》,共四辑,收录民国笔记五十种;③ 1997—2000 年上海书店出版社出版的《民国史料笔记丛刊》,共出版三十种;④ 2007—2008 年中华书局出版的《近代史料笔记丛刊》,共出版四十六种。从2013 年起,中华书局重新推出《民国史料笔记丛刊》系列丛书,目前已出版八种;⑤ 2020 年,上海书店出版社出版的《近现代史料笔记丛刊》,共分十辑,收录笔记三十一种,基本收录了目前留存的大部分史料笔记。

但除此之外,还有大量的近代笔记散佚,一是由于战火频仍,国事多艰,不少报刊或书局难以为继,所登载或保存的笔记也随之湮灭无踪;二是由于除当时或后人已辑集的笔记外,很多笔记小品散见于手札、书信或报刊中,钩沉不易,难以达到出版的要求。

相较于传统笔记而言,近代文人笔记的出版量要少得多,台湾出版的《近代中国史料丛刊》一般作为大型工具书藏于专业图书馆,而山西古籍出版社、上海书店出版社和中华书局的大观和两套丛刊因出版时间久远或量少,如今只能在旧书市场上得见。目前只有中华书局的《民国史料笔记丛刊》与上海书店出版社的《近现代史料笔记丛刊》可称近代笔记类出版的代表。

四、结语

近代文人笔记从价值上来看已超越了传统笔记作为闲谈杂录的功能,其中的史料笔记类更是起到了记录历史、描摹世相、补充正史的作用,研究近代史者不能绕开笔记这一重要的资料宝库。来新夏在撰写《北洋军阀史稿》时便参读了陈夔龙、居正、马叙伦等人的笔记,找到了 “可资采录而未见载于他书的资料”[19]。诸如此类,治学之人无不见猎而心喜。关于近代文人笔记,还有许多可值得深挖的资料有待后人去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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