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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戏曲电影《涧水东流》的文学及表演艺术探析

2022-04-06

戏友 2022年6期
关键词:修渠

张 玥

在晋南眉户的发展史上,《涧水东流》是具有里程碑意义的重要剧目之一。《涧水东流》,初名《两涧春秋》,1959 年韩刚根据西戎的小说《两涧之间》改编。临猗县眉户剧团首演,并以此剧参加1959 年在山西太原举行的山西省第三届戏剧观摩演出大会。演出得到与会同行与观众的好评。原著作者西戎也对整个演出给予了充分肯定。《涧水东流》的成功演出惊动了长春电影制片厂,1960 年剧本经韩刚、王世荣、张万一再度修改后,由长春电影制片厂将其搬上了银幕,摄制成戏曲电影《涧水东流》。

戏曲电影《涧水东流》大致剧情是:东涧农业生产合作社与西涧农业生产合作社,由同一个党支部领导。西涧青年李小兰建议两社合修一条水渠抗旱保丰收,得到东涧、多数西涧群众和支部书记的支持。但西涧社长刘来虎思想不通,将社里的车马放出去跑运输赚钱。后来经过事实教育,刘来虎放弃偏见,同意两涧并一涧,同心协力修水渠。其中,李小兰由蒲剧“五大名演员”之一的王秀兰扮演,刘来虎由李英杰扮演。

一、核心人物的形象探析

李小兰是坚定的修渠支持者。作为剧中的女一号,李小兰天然居于整部剧作的核心地位,她是积极的、进步的、睿智的,散发着真理的光芒,能辐射和影响周围的人。她的决定与选择有阳光般的温暖和不可动摇的正确性:从实践基础看,李小兰是合作社专门培养出来的技术员,有专业背景,并且经过了精心勘察和测绘,并不是凭空想象要修渠,而是有调研、有勘察、有测绘地在进行本职工作;从群众基础看,正是因为她的实践基础,使绝大多数支持修渠的群众并不是对她盲从,李小兰的群众基础是基于修渠合乎群众利益的;从性格来看,她性格坚毅,热心西涧的事务,敢于质疑上级,敢于坚持真理,敢于与危害群众利益的事情做斗争。

刘来虎是坚定的修渠反对者。剧中的角色设定是刘来虎自己不自知,他这个西涧社长已经是众叛亲离的处境——老婆、老丈人(即东涧社长)乃至大多西涧群众都支持修渠。他自己不自知,所以一味按着自己的想法和部署行事,一意孤行让车马人员跑运输挣钱。即使上级领导一再有指示,他意气用事还要坚持跑运输发展副业,不把车马调回来修渠。他觉得所谓群众意见是李小兰的蛊惑和煽动,是李小兰人品不佳、忘恩负义的一种拆台,不足为虑。其实不是李小兰蛊惑人心,而是刘来虎的心被蛊惑了,他身边就有一个叫刘富锁的人在蛊惑他。当浇地的机器坏了,农业这主业都有倾覆的可能,他慌了。遇到这么大的问题,他这个西涧的一家之主没有想办法解决,而是甩手撂挑子,就像个犯错的小学生,对比之前的极其顽固,使刘来虎整个人物性格显得很不成熟。

刘来虎的形象和李小兰的形象是相互对照着来塑造的,因而对比鲜明。刘来虎当年在土改斗地主和合作化运动时也是先进分子,历史老本和工作经验让他自鸣得意,打着如意算盘:浇地抗旱保丰收根本就不是个事儿,既要干了主业,跑运输副业这钱也得赚了。李小兰张口闭口要抽调人马东涧西涧两社合作修渠,这是刘来虎不能容忍的。尽管自己的老丈人是东涧社长,但刘来虎觉得决不能让西涧为东涧服务,西涧和东涧一旦合作就是一本算不清的账,生怕便宜了东涧。其实,刘来虎也满腹委屈:“工作十多年东奔西走,哪一件为了我。”没有中饱私囊,没有贪腐为己,没有想着便宜自家人,自己也没有否定农业为本,而且让车马出去搞运输干副业,社员们可以分红,你好我好大家好。可惜没人理解他、体谅他。

而李小兰虽然是绝对正面形象,光明、正确、完美,没有任何形象缺陷,但也洒了一些小磕绊给她:别人不了解刘来虎的冥顽不灵,于是有社员误会李小兰碍于情面,不据理力争劝说刘来虎修渠,把不修渠的账也算在了李小兰头上,使李小兰也满是委屈;李小兰的母亲鉴于刘来虎对自己家的恩情以及领导权威,要李小兰服从刘来虎,也不支持李小兰,而且害怕被人说闲话,说道李小兰一个姑娘家不安分守己,处处显摆自己。但倔强的李小兰做到了公私分明,没有因为刘来虎与自己家的交情而徇私放弃修渠,她决不能眼睁睁看着刘来虎把家当歪了!

戏剧矛盾中心的两个主要人物都不被亲人理解,公私掺杂在一起,使得全剧生活氛围很浓郁,也使戏剧情境更典型化,并且十分具有代表性,20 世纪五六十年代很多剧目都是这种人物关系构建,大同小异。

二、核心唱段的叙事探析

李小兰的不听话使社长刘来虎根本提不起领导权威,而且随着西涧私自调动人马成立志愿队去东涧支援修渠,刘来虎认为这又是李小兰的小动作,刘来虎和李小兰的矛盾越积越深,也使刘来虎对东涧的排斥心理愈深。恰李小兰和东涧小伙子茂森谈恋爱,二人的小情话被一个西涧小伙子小贵偷听到了,有一句没一句听了这么一耳朵,这小情话从小贵嘴里传到了刘来虎耳朵里。刘来虎要气炸了,以为茂森和李小兰恋爱结婚,是东涧使出的计谋,东涧眼红西涧,要把西涧的人马、技术员都抢过去。两社合作修渠就是大阴谋,是东涧想吞并西涧,李小兰就是西涧的大叛徒!火冒三丈的刘来虎前脚上纲上线怒骂了东涧社长——自己的老丈人,后脚李小兰又来劝说刘来虎,结果正好撞在刘来虎枪口上:

李小兰(唱)大搞副业谋赚钱,

这样的做法人人不满。

我的刘社长,

你却说跑运输是为了社员。

我并没有忘了西涧,

我并不是有意找麻烦。

领导培养我,

我时刻记心间。

工作有缺点,

我怎能来旁观。

为了保苗为了抗旱,

为丰收我才把水渠事儿管。

你何必错怪我李小兰,

这件事和群众利害相连。

李小兰是诚心实意推心置腹一番唱,先给刘来虎戴了一顶千斤担子的高帽,然后又搬出来上级吕支书的动员令,接着赞东涧,而后表一表西涧的天怒人怨,同时表明自己心迹。李小兰的劝诫看似很有层次和条理,但这不仅没有消解她和刘来虎的矛盾,反而加深了刘来虎对她的误会。其实从这段唱也可以看出,李小兰“踩雷”了:第一,刘来虎最烦的就是人们动不动拿东涧和西涧比,李小兰偏偏拿东涧来作比。第二,李小兰家和刘来虎交情很深,李小兰爹死后,刘来虎对李小兰照顾有加,还把她培养成技术员,李小兰现在处处拆台,简直是忘恩负义。不说这个恩情还好,说起这个恩情刘来虎更是有气。第三,小贵已经把李小兰和茂森的小情话透露给了刘来虎,刘来虎就像掌握了核心机密似的成竹在胸,他默不作声听完了李小兰的一番“劝导”,所谓“以静制动”,但刘来虎心里却在想:李小兰,别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你这点小九九,你到八月十五就要嫁到东涧去,就是东涧的人了,哪有资格在此花言巧语说一片苦心为西涧好!

李小兰独唱完,又和刘来虎跟班刘富锁、刘来虎各自对唱了几句,话赶话,最终,刘来虎所有集聚的火气当场喷涌而出,让眼前这个无法无天的李小兰停职检讨。李小兰和刘来虎之间的戏剧矛盾也发展到顶点。

三、叙事手法与模式的探析

委屈至极的李小兰有口难开,出门来正碰见刘来虎老婆吕月菊,不免哭诉一番。这个嫂子很是明事理,肯定修渠是正确事,夸赞小兰发动群众有成绩,支持小兰和茂森自由恋爱,说小兰永远是西涧的好闺女。这番劝慰句句劝在小兰心坎里。紧接着,吕月菊痛心疾首批评了自己的丈夫刘来虎,而且是直言不讳,细化了李小兰唱词中的“人人不满”:做事主观片面,作风不民主,粗暴简单;农田水利不管,开口闭口尽是赚钱;脱离群众、脱离青年,上对不起领导,下对不起社员,满村尽是怨言!通过吕月菊这个人物的穿插和行动,使得拧在李小兰和刘来虎之间的矛盾,被化解和疏解了一些,但是也更加突出人心向背——李小兰得民心,刘来虎失民心。失民心的刘来虎马上迎来了铺天盖地批判他的大字报,满满的群众怨言是刘来虎必须面对无法回避的,刘来虎和群众之间的矛盾也被推向了最高处。

此时,浇地的新机器坏了,放出去搞运输的车马又调不回来,秋苗快要旱死了,马上就要应了李小兰那句“有钱没粮吃泰山”。严峻的现实警醒了刘来虎。西涧群策群力想办法自救,患难见真情,这时的东涧连人马带机器,连夜来支援西涧浇地保苗,确保了西涧抗旱工作的顺利进行。而东涧之所以能抽出人手来帮忙,正是得益于之前西涧私调人马去帮助了东涧,东涧这才有精力“反哺”西涧。面对现实,刘来虎最终认错认得心服口服,也发自内心愿意与东涧合作修渠。

这样,刘来虎与群众、与家人、与李小兰这三组矛盾同时得到了解决。于公,东西二涧统一由一个支部领导;于私,东涧社长和西涧社长是翁婿,里里外外一家亲,团结合作、互帮互助是本分。“从此两涧万年和……移山倒海变山河,山河天天起变化,田野处处唱新歌,新歌唱出新理想,社会主义光辉映山河”。在欢快的合唱声中《涧水东流》落下帷幕。人心齐泰山移,只要精诚团结,互助合作,敢于打破旧规勇立新规,就是一条发展社会主义的光明大道。

透过《涧水东流》,也可以一窥20 世纪五六十年代农村现实题材舞台剧和电影的典型叙事手法:没有花里胡哨,没有先锋实验,故事情节一般都按照事件发展的自然流程来铺排,有头有尾有高潮,艺术风格通俗朴实,艺术语言倾向鲜明,人物性格单纯,形象塑造类型化、概念化、典型化,婚姻和爱情往往也加入了革命与政治因素,但整部作品呈现出昂扬向上的精神面貌。如果李小兰的形象移植到革命历史题材中,李小兰一定是视死如归、智勇双全的女革命者形象,可以说是同一类形象在不同剧目中变形、转述。虽然高扬互助合作精神的《涧水东流》是晋南眉户经典,但值得特别注意的是,《涧水东流》中男女青年劳动的积极性都很大,连女同志都抢着修渠,干劲冲天,欢声笑语的热闹劳动场面特别具有感染力。以《涧水东流》为代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后的艺术作品中,新语境中的青年充满了理想主义的激情,但也经常进行消灭女性性别因素的创作,女子都是不戴帽子的男子汉,李小兰身上就有这样的影子。但是通过王秀兰的精彩表演,尤其是情感细微处神态表情的展现,充分显示了一个农村大姑娘的情态,对性别消灭的创作通病是一种极好的矫正。

四、电影镜头下的表演探析

表演就是在虚构的情境中对刺激做出反应。所以,演员的想象力必须丰富,反应也必须丰富,而且要有趣并具有戏剧性。在拍摄戏曲电影《涧水东流》之前,王秀兰成名已久,且已经于1959 年拍摄过戏曲电影《窦娥冤》,有镜头前表演的经验,所以在《涧水东流》中王秀兰的表演要比临猗县眉户剧团的其他演员顺当很多。而且晋南眉户自诞生以来,在表演方面借鉴蒲剧很多,而且长期保持着与蒲剧“风搅雪”的演出形式,晋南地区几乎所有蒲剧团都能兼演眉户,而很多蒲剧演员演出晋南眉户也得心应手。上世纪50 年代,晋南很多蒲剧团演出《火焰驹》本戏时,一唱到《表花》一折,就改唱眉户《表花》,像王秀兰就能一字不动,完全依照晋南眉户唱《表花》。因而,临猗县眉户剧团特邀王秀兰参演《涧水东流》。

作为蒲剧界名副其实的名演员,王秀兰没有在剧组摆架子,她的平易近人和谦逊也消弭了和她对戏的其他演员的一些紧张情绪。而她认真塑造角色的敬业精神和专业态度更是久久为人称道。在李英杰的《舞台春秋》一书中,提道:“她(王秀兰)经常手不离剧本,反复研读和冥想,细心体验人物,寻求能充分表达内心情感的形体动作。又经常向音乐设计、舞台导演虚心请教。我多次发现在夜深人静时,大家都入睡了,而她的宿舍还亮着灯光。她这种专心致志搞艺术的精神,极大地鼓舞了全团演员,也给我留下了永难磨灭的印象。”

在戏曲电影《涧水东流》中,王秀兰饰演的李小兰梳着两条长辫子,脖子上搭一条毛巾,是当时农村典型的劳动青年形象。而辫子不仅是形象造型,也成为王秀兰做戏的重要道具之一,而不经意间摆弄和抚摸辫子的动作所散发出的韵味,使王秀兰更加贴合十几岁大姑娘的人物设定。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中国小说、电影、戏剧等艺术形式中出现的很多革命女性和劳动妇女都是男性化的、中性化的,李小兰的辫子很自然地增加了人物的女性化特征。在戏曲电影中,镜头替代了舞台观众的眼睛,通过剪辑,能够全方位展示演员的表演细节。王秀兰在片中的表演质朴亲切、本色自然、收放自如、稳重大方,尤其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她在情绪爆发瞬间所自然做出的各种微表情,这些细节被近景和特写镜头捕捉,非常细腻传神:和刘来虎据理力争,小兰指责他“反正你就是不对”;和茂森谈恋爱时的羞怯、甜蜜,谈工作时的兴奋;被村里的“刺头”春桃误会,嫌她管得不够宽,小兰有委屈;被自己的母亲说道,又嫌她管得过宽,小兰生闷气;尤其是受了刘来虎的大脾气,小兰见了刘来虎老婆先是哭诉满肚子委屈,接着被开解得破涕为笑,最后得到肯定,重拾信心,转悲为喜,整段表演一气呵成,情绪转换间十分体现演员的表演功力。这些面部微表情,凸显了李小兰倔强的个性、认真执着的工作态度。再加之揪揪衣服、摸摸头发、抖动毛巾、小声嘟囔之类的小动作调剂,28 岁的王秀兰演活了一个十八九岁大姑娘的情态,演活了一个有脾气、有性子的农村俏姑娘、巧姑娘。

《涧水东流》中王秀兰有很多唱段,且有一人独唱、二人对唱、三人轮唱、多人合唱等多种形式。王秀兰声音亮丽、音色脆嫩、吐字清晰、字正腔圆。在片中她充分发挥了唱腔和声音的优势,把晋南眉户也唱得声声入耳、韵味独特。由于在《涧水东流》中的传神表演,李小兰的影视形象也成为了王秀兰艺术的代表形象,很多关于王秀兰的人物简介、人物风采之类板块(例如《蒲州梆子志》中王秀兰的人物简介、运城博物馆的戏曲板块等)都采用了王秀兰在《涧水东流》中的影视造型照片。

《涧水东流》全片使用了平实朴素的镜头语言,机位设置也很灵活,拍摄和创作手法与风格也比较圆熟,散发着强烈的时代气息和浓郁的生活气息。假若摘除了眉户唱段,《涧水东流》的表演和风格,就类似经典电影《我们村里的年轻人》《李双双》的味道。因此,《涧水东流》在戏曲电影中算得上是电影化风格很强的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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