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身学习何以贯穿生命历程?*
——经合组织《2021年度技能展望:终身学习》之思考
2022-04-06欧阳忠明徐卓王江雁李林溶王子鹤
欧阳忠明 徐卓王江雁 李林溶 王子鹤
(江西科技师范大学 教育学部,江西南昌 330032)
在过去的几十年间,终身学习一直被认为是个人适应全球化发展趋势,并在技术、环境、人口加剧变化的世界中生存发展的“导航”。特别是新冠疫情的爆发和蔓延,进一步加速了全社会对经济和技能需求的转变,使得终身学习成为所有人应对这一激变并实现知识和技能可持续发展的必备手段。终身学习包括个人生命历程中所有形式的技能开发和知识获取,是一个动态、持久的学习过程。如果仅仅关注个体的特定生命周期,不足以关照个体整个生命历程的动态发展,也失去了基于过程方法来理解个人成长和发展轨迹与转变的意义。部分研究表明,学习优势具有累积性特征,而在人生早期的优势(或劣势)会持续影响个体的终身学习能力(OECD,2021a)。此外,人力资本理论的主要支持者也认为,对比任何其他教育阶段的投资,对幼儿教育的投资能带来更大的回报(Heckman,et al.,2007)。在此情况下,就需要新的理论框架和复杂的实证分析来探讨终身学习的本质。
2021年6月,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OECD)发布了《2021年度技能展望:终身学习》(Skills Outlook 2021: Learning for Life)(以下简称《报告》),基于生命历程视角,致力于收集、 分析纵向数据和档案数据,揭示了终身学习三大阶段(义务教育期、过渡期和就业期)中技能发展的重点方向,分析了新冠疫情对学习者生命历程不同阶段学习的影响,提出了终身培养横向技能的目标,并指明了政策保障和具体行动举措的方向。可以说,《报告》通过相关数据和论据诠释了个人在生命历程不同阶段的知识进步与技能发展目标,建立了跨越年龄和学科划分的分析框架,有利于指导我国构建面向社会全体、贯穿生命周期的终身学习体系,从而加快建设“人人终身发展”的学习型社会。
一、《报告》概要
“终身学习促使学习者通过培养能力、改变方向和克服挫折来改善个人生活(Aspin,et al.,2012)。”终身学习对于个人适应劳动力市场需求变化并在社会中取得成功至关重要,其可以帮助个人提升抵御外部冲击的能力(OECD,2021a)。当前,劳动力市场和社会发展受到人类预期寿命延长、技术飞速发展、全球化进程加剧、 人口变化以及新冠疫情突发等情况的冲击,终身学习势必要发挥其在技能发展中的重要作用。为此,《报告》将技能发展作为终身学习的逻辑起点,构建了终身学习发展框架(如图1所示),框架着重围绕五个部分展开:(1)为什么要关注终身学习——技术、 人口和全球的变化促进了终身学习重构的需要;(2)学习何时发生——终身学习包括生命历程中所有形式的技能开发和知识获取,这意味着学习可以在整个生命历程中发生;(3)终身学习发生在哪里——终身学习不仅包括在学校、 高等教育机构、职业教育与培训中心等正规或正式学习环境中进行的学习,也包括在工作场所中进行的非正式学习,以及来自家庭和社区自发的以社会互动形式为主的无意识学习;(4)终身学习为了什么——为了在劳动力市场和社会中获得可持续发展,个人必须实现知识和技能的结合,不断获取新知识、培养新技能;(5)如何促进终身学习——终身学习政策需要不同行为者和机构之间的强有力协调,以确保个人在年轻时就学会学习,并在一生中保持持续学习的动力。
图1 终身学习发展框架
为了确保所有人都能应对这个迅速变化的世界并获得学习机会,从而发展或提高相应技能,终身学习过程应始于童年期和青年期(义务教育期和过渡期),并持续成人期(就业期)和老年期(退休后),贯穿整个生命历程。在《报告》看来,实现终身学习需要关注生命历程各阶段的学习轨迹,而实现高效的终身学习的第一步,就是要确定学习可能发生的所有阶段。为此,《报告》 重点从三个阶段划分学习进程(如图2所示)——义务教育期 (6-15 岁)、 过渡期(16-27 岁)和就业期(28-65 岁),分别对应学校义务教育阶段、 义务教育结束向劳动力市场过渡阶段以及成人参与工作阶段。介于每个阶段并非孤立存在,而是具有相关性和互补性,因而,理解任何特定阶段的学习,对以后各阶段的学习决策和学习结果所产生的影响都至关重要。
图2 《报告》的主体内容
(一)义务教育期
个人的终身学习依赖于扎实的基础技能,而扎实的基础技能取决于学习和运用知识技能的态度、意愿。学习态度受情感因素的影响,包括学生学习投入时间、学校教育系统的干预措施、教师热情和家长参与等因素。因此,《报告》认为,在义务教育期夯实基础技能的意义与价值,在于培养学生良好的学习态度、阅读、计算等基础技能,从而为终身学习打下坚实的基础。然而,新冠疫情防控期间学校的封闭管理,使学生不得不从常规学校学习转为远程学习,这一转变直接导致学生学习态度的削弱。
(二)过渡期
进入过渡期,个人在生物学上的转变和学习轨迹上的变化,反映了其大脑可塑性的增强以及一般认知功能的成熟,具备了针对自身的学习路径和未来择业作出理性选择的能力。《报告》就此认为,过渡期的青年人怀有职业期望,对未来就业有着自己的认知并能够作出理性决策,这将直接影响其进入劳动力市场之后(就业期) 的个人学习参与意愿及表现。为此,全社会应当提供更多的学习机会,进而提高他们的认知技能——信息处理技能,即提升其对所学知识的加工处理能力。考茨等 (Kautz,et al.,2014) 也认为,“人的认知活动总是伴随着一定的情感因素,当情感因素受到抑制甚至抹杀时,人的自我创造潜能便得不到实现和发展”。可见,认知活动包括就业认知和就业期望等。因此认知活动不仅会影响青年人就业,还直接影响他们进入劳动力市场之后(就业期)个人学习参与的行为表现。然而,新冠疫情的爆发,对世界经济所造成的冲击,致使很多青年人错失了通过实习获取的学习机会。
(三)就业期
在个人生命早期培养坚强而积极的终身学习态度,并在其成年后继续投资于技能发展,是应对社会和劳动力市场快速转型的关键。《报告》指出,在这一阶段鼓励成人掌握横向技能,如沟通、团队协作和组织技能等,可以实现他们的可持续发展,以避免或减缓劳动力市场的负面冲击,增强他们抵御不可预见冲击和结构变化的能力,帮助他们顺利地实现退休“软着陆”。然而,受新冠疫情影响,许多雇主无法在工作场所提供员工亲身参与学习的机会,并间接导致许多员工脱离工作场景的学习。尽管一些员工能够利用技术或通过数字平台寻求学习机会,但由于物理距离和工作场所的封闭,许多形式的学习(尤其是非正式学习)无法正常开展。
二、终身学习不同阶段的重点关注方向
《报告》从生命历程的三个阶段,对终身学习重点关注方向进行了介绍,并通过相关的数据和研究结论对影响因素进行了概括,进而分析了新冠疫情对个人生命历程不同阶段学习所造成的冲击。
(一)义务教育期:培养学习态度,夯实基础技能
义务教育期是指处于6-15 岁的学龄群体个人生命历程的早期阶段,也是终身学习的准备阶段。“尽管学习贯穿整个生命周期,但某些技能在生命早期能够更容易、更有效地获得,从而为开发其他所需技能提供长期基础”(OECD,2019)。考茨等(Kautz,et al.,2014)也提到,在生命后期进行的技能发展,取决于生命早期获得的技能存量以及之前的投资。换言之,个人生命历程中任何一个阶段的技能发展投资收益,取决于其先前获得的技能水平,尤其是对学习态度的培育为个人后期终身学习奠定基础。维内林(Venelin Terziev,2019)通过对比20世纪与21世纪终身学习目标的区别后发现,随着时代的发展,终身学习的目标愈加强调对未来学习长期价值的营造和个人学习态度的塑造。如图3所示,《报告》通过对比四年级学生TIMSS 2015(2015年国际数学与科学教育成就趋势调查) 和八年级学生TIMSS 2019(2019年国际数学与科学教育成就趋势调查) 中对数学学习态度的水平发现,二者之间存在很强的相关性,这也进一步证实了教育过程中的不同阶段所积累的学习态度之间存在强关联。
图3 TIMSS 2015年四年级学生和TIMSS 2019年八年级学生对数学的喜爱程度
积极的终身学习态度与较强的认知技能、 阅读兴趣、更高的归属感以及自我效能感相关。在影响终身学习态度的形成因素中,教师和家长发挥着关键作用。作为对新需求的回应,教育正在发生变化,教师的作用也在发生相应的转变。如今,教育工作者必须扮演激励角色,分析学习过程的影响,并引入新的方法来帮助学生获得成为终身学习者的必要技能(Venelin Terziev,2019)。具体而言:首先,教师作为终身学习者的积极促进者,其做法能够有效影响学生的态度和技能发展。高水平的教师不仅擅长增加学生的知识,还能有效提供支持性的学习环境,培养学生的批判性思维,进而促进学生的社会情感发展(Blazar,2017)。其次,家长的情感支持在培养学生终身学习态度中起着重要作用,博尔戈诺维(Borgonovi,2012)认为,良好的家庭环境为每个孩子提供了良好的开端。因此,父母的教育、家庭社会经济地位以及家庭幸福感都会影响到孩子对家庭环境的体验,进而影响其早期的学习态度。
新冠疫情对学习者造成了强烈干扰,如图4所示,全球有多达4000 万儿童因错失那些刺激和丰富的学习环境、社会交往场景以及学习机会,而影响了其长期健康发展,特别是那些来自贫困和弱势家庭的儿童(United Nations,2020)。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教育总干事助理斯蒂芬妮亚·贾尼尼(Stefania Giannini)指出,“学校停课的时间越长,对儿童——特别是那些脆弱且边缘化的儿童的福祉和学习所造成的影响越大,并且这些影响恐怕不可逆转(UNESCO,2021a)”。在新冠疫情的冲击下,对学校教育而言,开展大规模线上教学仍存在一定的困难; 对家庭教育而言,父母参与儿童学习强度的增加是一项更为严峻的挑战。《报告》强调,家长参与对该阶段儿童应对在线学习、 激发自主学习和养成积极的终身学习态度至关重要;对学生来说,疫情可能使其产生更加封闭的学习心态,并使得面对面学习的机会减少,由此导致许多学生的基础技能和知识发展低于预期效果。学生的学习态度被削弱,存在的长期风险是这些学生在未来难以形成支持其终身学习的学习态度,进而阻碍其终身技能的发展。
图4 全球受疫情影响的义务教育阶段学生人数
(二)过渡期:提供学习机会,提高信息处理技能
青少年时期和成年早期——过渡期,是个人第二个快速而深刻的进化阶段,在该阶段,技能发展的机会变得高度分化,这与个人经历的变化及其在整个生命历程中的个性化增强有关。究其原因,在于该时期个人对自己的生活有了更大的控制权,进而追求更广泛的生活轨迹。一些人通过继续教育与培训参加正式学习,而另一些人则更多地依靠劳动力市场所提供的正式学习和日常生活中的非正式学习机会参与学习。《报告》指出,过渡期是习得包括在技术环境中读写和计算能力在内的信息处理技能最为关键的发展阶段(见图5)。同时,这一时期也被各国视为大规模缩小前期基础技能差距、 弥补在校期间失误的最后机会(沈杰,2018)。关键的信息处理技能主要指在技术丰富的环境中进行读写、 算术和解决问题的能力,也是个人充分融入和参与劳动力市场、教育与培训以及适应公民生活所必需的能力。已有研究表明,信息处理技能强的人通常比不那么精通的同龄人在劳动力市场上更受欢迎(Chris,1987)。
图5 成人技能调查(PIAAC)中读写和计算能力的年龄熟练程度概况(Paccagnella,2016)
过渡期的个人学习选择不再视学校教育为强制且唯一的途径,而是更自主、更频繁地依靠日常生活和劳动力市场,在多元因素的交互作用下开展学习。首先,有研究表明,过渡期继续教育的学习机会和高质量劳动力的市场信息获取情况,在各国和各社会经济群体之间存在很大差异。与社会经济条件较差的同龄人相比,条件较好的学生更有可能拥有较长的继续学习时间,相比于地位较低的同龄人更有可能完成大学学业(Massimiano,1997)。其次,父母的教育背景是社会经济地位的代表,由此引发的文化资本差异,在极大程度上影响着人们在正规教育之外获得的非正式学习机会,进而导致不同经济群体的最终成就水平存在差异 (Blustein,et al.,2002)。再次,对于年轻一代来说,当今社会形势的瞬息万变是对个体适应性和认知稳定性的极大挑战,不同的就业认知与就业期望,将进一步影响个人对于学习内容、学习方式、学习场所的个性化安排。此时,适当的职业指导服务,可以有效帮助青年人科学分析和规划自身的职业生涯,并做出较适合的教育和职业选择。最后,据相关研究结果表明,信息处理技能的熟练程度,还与信任、志愿服务、政治效能和自我评估的健康状况呈正相关(Kankaras,et al.,2016)。
新冠疫情正在形成一个严重的风险,即产生过渡期较差的“失落一代”。一方面,人们提高技能的机会,主要是通过参加教育与培训、在工作场所和日常生活中使用特定技能等正式、 非正式学习形式来获得(Arnett,2000)。对于过渡期的青年人来说,学校作为“中介场所”与工作场所的联结,原本提供了一个强大的学习环境,而新冠疫情下经济活动的大范围“停摆”,无疑在较大程度上减少了青年人的优质学习机会。另一方面,疫情使得经济贫困家庭的青年人参与职业教育与培训的机会减少,经济地位较低的青年人在使用信息与通信技术方面受到限制,新冠疫情下数字学习成本的提升,无疑加剧了这种不公平现象,将更多经济弱势青年群体排除在学习之外。
(三)就业期:促进学习参与,掌握横向技能
全球化、技术变革、自动化、数字化、人工智能和大数据以及人口老龄化,也势必会以更快速度进一步重塑社会各领域。据经合组织预测,未来15 到20年间约15%的现有工作将因自动化而消失,另外32%的工作,会需要诸多不同的任务和技能来完成(Nedelkoska,2018)。在这样一个快速发展的背景下,为了让成年人免受自动化和全球化的潜在负面影响,并在社会变革中长期有效地参与社会生活,培养和发展“横向技能”,即包含了“面向未来的从操作数字能力到个性化特征”的技能库(UNESCO,2021b),成为了这一阶段终身学习的核心内容。终身学习赋予了个人获得横向技能的可能,由此成为个人可持续发展的关键杠杆,并使其在劳动力市场更具优势。
在终身学习的背景下,非正式学习是获得横向技能的关键过程。在该过程中,内部动机和意愿则是个人参与学习最有力的激励因素之一。一般来说,相比于强制性的培训要求,绝大多数个人更倾向于获得与劳动力市场相关的技能学习机会,以此助推自身职业生涯发展。在国际成人能力评估调查(PIAAC)所调查的经合组织国家中,有73%的培训活动参与者表示近期培训学习与工作相关,48%的培训活动参与者则表示完善工作任务或改善职业前景是他们学习的主要目的(OECD,2016)。为此,有效学习的参与度及学习供给与个人目标追求及劳动力市场需求的匹配度密切相关,特别是在当前技能需求迅速变化的社会背景下,个体学习生活早期的技能存量和先前经验,往往成为这一阶段成人参与学习的另一个重要因素。例如,个人早期教育阶段的过度消极可能会削弱其日后学习的动力,导致其拒绝将学习和成人的工作生活联系在一起;同样,对于经历长期学习中断(例如,年长工人)或脱离劳动力市场(例如,长期失业者、产假后重返工作的妇女)的成年人来说,同伴、家庭及社会规范的消极期望,也会使其重返学习变得更加困难。
在全球努力限制新冠病毒的传播并将其死亡人数降至最低的过程中,许多政府采取了激进的社会疏离措施,部分或完全减少了员工在工作场所的学习机会。随着商业活动减少导致的工作机会缺乏,员工参与非正规学习、非正式学习的机会也随之下降(如图6、图7所示)。据统计,员工非正规学习的参与度平均降低18%,非正式学习的参与度平均降低25%(OECD,2021b)。相比于非正规学习,非正式学习通常依赖于同事之间的互动,因此,最有可能受到社交距离和工作场所关闭的干扰。相比于高技能员工,低技能员工更容易受到新冠疫情导致的经济活动“停摆”对其技能发展所带来的负面影响。尽管新冠疫情几乎迫使所有企业重新考虑自身运营模式,但某些行业比其他行业更容易受到活动停滞的影响,例如,旅游和娱乐部门的员工,包括那些在民航业工作的员工。为此,工作场所关闭的程度以及公司在线转移运营的能力,成为员工获得学习服务能力的两个关键因素。
图6 三个不同阶段员工非正规学习时长的比较(单位:周)
图7 三个不同阶段员工非正式学习时长的比较(单位:周)
三、生命历程视角下对终身学习推进的再审思
《报告》基于生命历程的视角,强调终身学习对个人发展所具有的多重影响,展现了个人在整个生命历程中的学习动态。换言之,基于长期过程而不是离散的理性视角来理解整个生命历程中的学习,无疑能为终身学习发展与政策制定,提供更具价值的参考。
(一)以“关联观”拓展终身学习理念
尽管“终身学习”一词被用于各种语境并具有广泛的流通性,但其含义仍不够明确。终身学习理念在20世纪60年代即被引入,并在教育文献中予以不同的解释,以阐示教育与个人生命历程相关作用(Bagnall,1990)。实际上,大多数研究者对终身学习的终身过程感兴趣,但通常将“学校—工作—退休”视为一个离散的阶段,很少或根本不关注不同阶段的经历或状态之间的因果关系。例如,巴格诺尔(Bagnall,2012)指出,教育与学习在一定时期内往往被限制在生命的某个阶段—童年、 某个地方—学校以及专业教师的活动。《报告》所提供的相关研究结论提供了一个重要启示:鉴于人类发展的终身性质,我们不能孤立于其他阶段来理解人的一生,必须将当前、未来与既往联系起来协同理解,视生命历程为一种 “内生因果系统”(Settersten,2002)。这种因果“关联观” 表明学习过程具有互补性而不是替代性。换言之,人类的大脑没有固定的学习能力,也不会像篮子、抽屉或背包那样,只能装满有限数量的信息。因此,对于以往学习过其他技能并已养成学习习惯的人来说,获得新技能更容易(UNESCO,2021b)。
这种从离散观向关联观的转变,不仅促使整个社会通过关注全生命历程,来寻求当前问题的即时答案,还将视角关注于预测个人终身技能发展的未来需求——“改善性”和“预期性”需求上。可见,基于生命历程视角审视终身学习,对于个人发展更具前瞻性的技能至关重要,尤其在强调群体和世代现象、动态社会系统以及晚年经历的早期前因时,终身学习尤其体现出对所有年龄段的人群和全世界人民的关怀。这种“关联观”要求我们打破年龄界线,摒弃以“教育—工作—退休”为代表的、简单的离散人生观,关注技能在生命历程不同阶段的发展,而在特定阶段获得的技能,往往有助于在后续阶段获得新技能。可见,个人在任何阶段的技能发展投资的收益,取决于先前获得的技能水平(Cunha,et al.,2007),进而可实现在整个生命历程中整合学习体验(垂直整合)以及全方位学习(水平整合)。
(二)以“横向技能”发展为终身学习的核心目标
在今天这样一个快速发展的背景下,个人将从发展横向技能(transversal skills)中受益匪浅,这些技能“与特定的工作、任务、学术学科或知识领域没有特别相关,而且……可以用于各种情境和工作环境”(UNESCO,2021b),往往涉及非认知、生活技能和其他技能(例如,团队合作、问题解决、创造性思维、沟通和数字技能等)。“横向技能”通常指个人跨越不同职业和职位所拥有的关联技能,具有较高的特征向量中心性。如图8所示,以“团队工作”技能为例,它与相对大量的其他关键词相关联,而其中的一些关键词又与图表中其他大量关键词密切相关(例如“计划”技能)。从教育角度看,这些技能被视为将学习者发展为负责任的公民所必需的技能,并促使其能够在劳动力市场上获得优势。从学校到工作转型的角度看,这些是支持学习者从学校过渡到工作的技能。从劳动力市场的角度看,这些是员工日益需要的技能,以便其能更好地应对不断变化和日益复杂的工作场所的日常挑战。因此,处于不同生命历程阶段的个人,都应该持续发展他们的横向技能,并使其成为自身终身学习的核心目标。
图8 技能连接和横向性:一个图形示例(OECD,2021a)
综上所述,为确保全民包容与公平的优质教育并促进终身学习的教育目标 (Sustainable Development Goal 4,SDG4),全社会应更加重视培养民众的横向技能。例如,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在10 个国家开展的一项关于“学会共处”的研究表明,一些国家已经率先朝着这个方向采取了措施,将横向技能作为跨学科优先事项整合到整个课程中(UNESCO,2014)。如果过去教育的主要功能是通过传播公共知识和价值观来确保下一代发展; 那么,现在这一功能正在迅速失去意义,这是因为大多数横向技能往往与任何特定的学科无关,而是在所有学习领域中发展起来的。发展不同生命历程阶段的横向技能,需要从传统的输入导向型、以学科为导向的学习中跳出来,向互动和主动式学习转变。因此,在学校教育阶段,应充分发挥教师在课堂上培养学生横向技能的重要作用,通过参与式和协作式教学方法,展示同理心、沟通、领导力和团队合作等能力,并将这些能力传授给学生,进而通过创设互动学习环境,鼓励学生积极自主地与其他学习者合作,发展社会交际能力(Terzieva,et al.,2015)。在过渡阶段,基于现实环境的培训和基于工作的学习,被证明比传统方法更能激励学习者,能够帮助学习者更容易地记住他们发现的概念,并潜在地引导他们发展许多贯穿工作清单的横向特征(Lepper,et al.,2000)。在工作场所阶段,非正规和非正式学习是获得横向技能的关键渠道,因为它们能够在工作环境中解决现实问题。而发挥员工自主学习的积极性,可以增强个人独立学习的能力。为此,可以通过创设自我导向和灵活的数字学习工具,如微证书、教程和网络课程等,来帮助员工掌握跨领域应用的技能。
(三)以“传记协商”思维考量政策设计方向
在全球化经济的新趋势下,终身学习被视为政府用于引导经济增长并确保社会凝聚力的政策杠杆。然而现实是,终身学习政策设计反复出现模棱两可:一方面,教育是为了提升生产力、人力资本和竞争力;另一方面,教育是为了更广泛的个人发展和社会包容。这种模棱两可的政策设计,在“去生命历程”(关注某一个核心阶段)和关注“生命历程”(关注生命的所有阶段)的理念之间摇摆不定(Ruggero,et al.,2018)。《报告》指出,绘制终身学习过程图,并确保这类过程不会日益分化,是制定政策并帮助社会取得更大公平和包容的关键(OECD,2021a)。人们对生活中不确定性的来源和形式的探索,超越了传统理性选择而形成了一种共识——在教育、 工作和家庭的决策中,形成了一个长期的传记协商(biographical negotiation)过程。为此,那些能够快速回应社会发展的政策需要以更广阔和长期的视角,来关注生命历程的多重影响及其个人随时间发展与外部的动态交互,并考虑到个人生命历程各阶段中不同学习形式的性别、种族和社会回报等差异。这就需要政策关注个人特定的教育经历并为其之后的发展提供平台,来帮助其维护生命历程的稳定性或适应生命历程的不稳定性(Biesta,2007)。
鉴于现有模式个人在学习参与的时间安排和顺序方面经历着重要转变(Schoon,et al.,2009),基于“传记协商”思维来考量终身学习政策,需重点考虑以下四个方面:
第一,综合性政策设计,而不是集中精力解决特定阶段。这意味着需要开展跨群体的行动与合作。终身学习政策的设计,取决于早期专业人员(包括幼儿教育工作者、教师、校长和当地教育官员)的行动,依赖于高等教育专业从业者、职业教育与培训专业人员以及参与预防早退的社会伙伴之间的合作,需要公共和私人利益相关方之间的合作,包括国家和地方一级的决策者、雇主、商业协会、工会和非政府组织等。
第二,考虑学校教育期、成年生活过渡期与工作场所工作期之间的相互作用。由于学习是全历程、无处不在且涉及许多不同的主题 (欧阳忠明,等,2021a),这就需要系统地做好政策需求分析,并通过相关研究来确定:学习是否真的发生在所有阶段?每个阶段的学习与之前阶段存在什么样的关系? 每个阶段的学习存在什么样的障碍? 以及哪些因素促进了阶段之间的成功过渡?
第三,考虑“局外人”、少数群体以及促进他们参与、融合和赋权的方法。由于这些群体参与终身学习存在诸多障碍且往往相互关联,因此,不应孤立地看待这些问题,而应采取综合性政策加以解决。这就需要制定连贯一致的教育、劳动力市场、经济发展、社会福利政策,且政策之间需保持良好的一致性,以避免政策激励相互冲突以及实施目标的不一致。
第四,在整个生命过程中提供终身学习的机会,扩展人类的能力和视野。因此,创建一个终身学习的社会,意味着政策制定者应关注个人生活的早期阶段,旨在通过政策干预建立坚实的基础——无论是认知技能还是学习态度,以打造未来学习的“沃土”。同时,为了确保青少年在离开教育后,能够顺利地进入劳动力市场并获得适合的学习机会,政策应该优先考虑从义务教育结束到进入劳动力市场之间的过渡期,以确保他们的技能能够得到快速发展。为了在不断变化的工作世界中掌握横向技能,政策的关注点应该以提高成人学习系统的覆盖面和包容性为目标,并使相关的学习供应与劳动力市场的需求相一致(王燕子,等,2019)。
(四)以“数字历程”跨越终身学习鸿沟
新冠疫情后,数字空间的地位正从一种“舒适品”转变为一种“必需品”,因为它们不仅成为获取信息和服务的主要方式,而且还是经济、教育和休闲活动的社交互动工具(Beaunoyer,et al.,2020)。然而,在访问网络或连接设备所需的技能方面,并非所有人都平等。虽然,数字不平等之前在终身学习领域已经存在,但新冠疫情加剧了这种不平等。例如,在完全远程的教学方式下,弱势群体可能无法享受与更有优势的同龄人相比的教学支持、 课程作业以及教学材料(Laurencin,et al.,2020)。数字不平等在生命历程中的各阶段都会浮现,例如,进入退休和老年阶段,那些具有“数字鸿沟”的老年人,通常是年龄较大、受教育程度较低和经济处于不利地位的人;而更精通技术的老年人,通常是那些更年轻、受教育程度更高、拥有更多经济资源的人(Cotton,et al.,2014)。鉴于数字资源在整个生命历程中的日益普及,从童年到老年的数字分化,对终身学习的影响日趋重要且值得人们深入思考。
正如大家所见,数字技能对于减少社会孤立和从事远程学习至关重要,为此,不管是当前疫情流行期还是后疫情期,构建完善的数字生活支持体系,对于实现贯穿生命历程的终身学习具有重要的价值。为实现该目标应注重以下三个方面: 一是增加对连接设备和互联网的物理访问,旨在确保人们能够以最佳方式获得技术——无论是在设备还是网络连接方面,这对于减少生命历程中学习环境数字不平等的影响至关重要。通过移动网络覆盖率、智能手机普及率或社会经济地位等指标,来发现“数字沙漠”;再通过相关部门共同努力,提高互联网的覆盖范围及其能力,以支持大规模的社会化连接。二是短期内实施多种策略,不断提升学习者的数字素养,从而提高他们与新技术之间有效互动的行为能力。对于儿童和青少年,可以在学校课程中增加数字技能培养的课程;对于过渡期的年轻人和工作场所员工,可以通过在线视频、 教程或课程来促进他们对数字技能的获得;对于退休的老年人,可以加强家庭(通常是代际)和社区同伴支持(欧阳忠明,等,2021b),来促进数字技能的获得。三是提高学习资源的可接受性。例如,基于社会文化、地理环境和学习者所处的生命历程阶段的差异,根据个人学习需求量身定制学习资源。
四、结语
全面了解终身学习的多重影响,需要一个统一的跨学科框架。《报告》基于生命历程的视角,以“复杂交织”的方式,来揭示整个生命历程中学习轨迹的动态历程,并且通过社会生活变化来定位学习过程。可以说,学习和生活机会植根于学习轨迹及其与社会制度(学校、劳动力市场、工作场所、家庭和社区)、社会角色(公民、雇员、家庭成员)在生命历程不同阶段的复杂交织。这样一种“交织”,对当前终身学习的“线性观”无疑是一种理念上的冲击,却有利于终身学习真正扎根于“生活”,从而实现真正意义上的“从摇篮到坟墓的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