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山印象
2022-04-05黄绍双
一些地方,你去了一趟,走得氣喘吁吁,却没有留下什么印象,不久就忘得一干二净;一些地方,你去了,哪怕是走马观花,却印象深刻,一生不忘。弄山之行属于后一种情况。
弄山是一个行政村,也是一个瑶寨之名,位于桂西北河池巴马瑶族自治县东山乡境内,距离巴马县城三十多公里,属于喀斯特地貌。境内没有河流溪水,十足的“石山之国”。
我与弄山结缘,要追溯到二十多年前。我们一行慕名前往弄山,参加一年一度祭拜先祖密洛陀的祝著节盛会。我对祝著节仰慕已久,只是苦于没有机会亲自去体验一番,也算是多年藏于心底的一个念想。此行终遂了旧日的宿愿,心里不知几多期待。
从巴马县城出发,一路向东,在凤凰街头三岔路口右拐南行数里,经过那往村庄,到一处山坳口复又左转东上。进山的路像一条折放在地上的麻绳,来回盘旋而上,路面凹凸不平。铺在路上的砂石有李果般大小,也有鸡蛋般粗硕,更有大如人拳一般。车子如发狂的公牛,带着重油门轰隆而上,路上的石头不时被车轮碾压飞迸而去,打折了路边多少探出头来的小野花。途中有两处“之”字形四个回头大拐弯,甚是吓人。行车七拐八弯,险象环生,倘若没有驾驶山路的经验,还真无胆量开车上去。同行有晕车者,到了上方坳口处,早已吐得面白发乱,涕泪齐流,直呼要命。再往前行,眼看就是弄山了。且慢过早松口气,还要下几道弯道,再转几个折,直到坡底,才算真正到弄山。三十多公里的路程,我们足足走了半天,到达的时候已是晌午时分。
那天天气晴好,十里八寨的瑶族群众身着节日盛装,聚集在弄山瑶寨东边的番岭山上。番岭山天生一处平台地,连同周边可以驻足的缓坡,容纳三五千人聚会不成问题,是祝著节活动的主场地。我们一行急忙汇入人群,新鲜之感扑面而来,刚才的舟车劳顿之乏不觉间已消散。
我是个孤陋寡闻的人,在那一次祝著节上,才第一回看到铜鼓,听到铜鼓铿铿的声音。俊秀的瑶族姑娘挑着彩蛋,那唯美的场面,也未曾看到过。现场人很多,推肩擦背,往来穿梭。那时候可能是条件所限,并没有做背景幕布,也没有搭舞台,极其“原味”。观众围拢在坪地的周边,外层的或踮起脚尖或伏于大石块旁探出头来;里层的则直接席地而坐。整个场面无比壮观,不仅仅是“里三层外三层”而已了,俨然就是一堵堵“人墙”,称之为“人山人海”也不夸张。坪地的中央设祭坛,坛台上列摆煮熟的公鸡、猪头肉、五色香饭等。祭拜仪式庄重古朴。主持活动的师公是寨上德高望重的长者,据说身怀秘术,深藏不露。只见其身着绣有多种图腾图案的特制服饰,一手端拿盛有大半清水和几张柚子树叶的海碗,一手执握燃烧的檀香。师公神情肃穆,左比右划,有板有眼。他身上特制的服饰窸窣摆动,仙气十足。师公念念有词,全是瑶话,我一句也听不懂,但是能感受到那种肃穆、庄严。祭拜先祖密洛陀的仪式结束,接着是打铜鼓表演,一时间锣鼓喧天,山谷肃静,飞禽隐避。在我看来,铜鼓舞是最激动人心的部分。舞者喝罢大碗米酒,容光焕发,精神抖擞,手拿簸箕,按鼓踩点;时而弯腰击打,时而弓步压腿,做出跳跃状,在“叮咚叮咚”的鼓点声中,舞之蹈之,激情四射。观者好不过瘾,啧啧称赞。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对于我来说,看热闹的成分居多。活动至太阳偏西才告一段落,据说夜晚还有美酒和山歌,我们没有留下来,依依不舍地踏着铺在地上的晚霞,启步回城。
那一次别离后,我有很多年没去过弄山了。
星移斗转,岁月更替。心有所想,则事有所成,冥冥之中自有天意。2021年8月初,大暑已过立秋将来之时,我在青丝已变白发之年又一次前往弄山。此番再上弄山瑶寨,并非去赶祝著节,而是赴2021年巴马首届番岭山文学沙龙聚会。
重上久别之地,心里有莫名的激动,也说不出其中的味道。许多问号连串而来,那山,那人,那村庄,如今怎么样了?
去往弄山,依然山路十八弯,进山的路还像一条折放在地上的麻绳,来回盘旋而上。山路弯弯依旧,不一样的是,与二十多年前相比,原先的砂石路已变成水泥路,路面扩大宽敞许多,让人感觉踏实安稳,开车上去再也不心慌慌的了。路旁的钢板护栏像巨人的臂膀,围挡在危险的边沿,呵护每一个过往的生命。途中的那四个回头大弯如今倒成了网红景点,多次进入摄影家的镜头,刊登在各级报刊。我依次经过,每爬到那四个回头大弯的尽头时,都习惯回眸下望,缥缈薄雾,一帧帧美丽的画面变换着呈现眼前,令人心旷神怡!远处群山递次阵列,错落有致,前后高低各不相同,那往村庄背后的山梁仿佛美丽的凤尾。所谓“人间仙境”,也不过如此吧!
在进入弄山的山坳口,我特意靠边熄火泊车,于风中驻足良久。我想细细地看看,二十多年前的弄山如今是什么模样。我在心里默默地说:久别的弄山,我又来了!一阵山风轻轻地吹过来,撩动我疏稀的头发,算是对我无声的回应。我一边呼吸着山间清新甜美的空气,一边欣赏弄山瑶寨的自然风光。
我努力地追忆当年的景致景物,反复找寻“比对”,才勉强认得出那次举办祝著节的老地方。当年,番岭山上山石祼露,稀稀拉拉的树木在风中“遥相呼应”,突兀的山头没有几棵绿树;甚至还能看到大片大片的“不毛之地”,肉眼目测,植被覆盖约莫三成而已。倒是屋后的拐枣林长得极好,枝繁叶茂。瑶寨的房子多为木瓦结构,还有不少茅草房穿插其间,用现在的标准来套,应该都属于“危房”系列。二十多年过去,如今的番岭山绿树成荫,基本看不到裸露的山体。拐枣树,枫子树,还有我不认得的众多石山地区特有的树木,依各自习性,抽枝拔节,自然生长,给弄山瑶寨披上了华美的绿衣裳,极目远眺,青山黛色。不时有不知名的小鸟在林间上蹿下跳,啁啾鸣叫,人走近也不飞走。这大山的精灵,可爱至极!绿树掩映下的瑶寨,各具特色的小楼林立,清幽雅致。一座座储水柜坐落于山腰,盈盈溢满,在蓝天白云下,泛着闪闪银光。想必弄山瑶寨现今已不再为水所困。
我抬头往弄山瑶寨周围远处的群山望去,欲把这些神韵美景“尽收眼底”之时,无意间发现:弄山瑶寨被群峰围拥在中间,山山环连,酷似盛放的莲花。“莲花弄山”一说定是此景了,果然名不虚传。我此刻站立的地方,正是两瓣莲花边沿的交叉处,此处应是“莲花坳”了。“莲花山”乘着祝著节文化的翅膀,名声远播天下。
寨子的入口处,有一座新建的寨门,寨门上有“弄山”二字牌匾,两边的立柱上,挂着一副对联:
番岭坡弄山吉地传承布努千秋文化,
红水河瑶寨祥云运载祝著万代遗风。
寨门简约古朴,牌匾和对联都由名家题写,韵味十足。再走百来米远,就到巴马文联主席瑶鹰先生老家的“番岭阁”了。早先到达的文友在“番岭阁”里忙碌着准备晚饭。我们既当“主人”又当“客人”,相逢甚欢,其乐融融。
文学沙龙在弄山村委办公楼的二楼开办。此次的主题是“如何把经历阅历变成文学”。巴马文联主席瑶鹰就民族文化、从生活到文学等话题主持座谈交流。与会文友,满堂围坐,聆听讲授。大家为共同的文学爱好聚首弄山,汲取番岭“地气”,感受布努文化氛围,丰富创作积累,同时还体验了乡村的慢生活,可谓受益良多,不虚此行。我真切地感受到,如今的弄山,人们生活殷实,文化气息浓厚,乡风纯朴。二十余载弹指间,弄山瑶乡大巨变!
作者简介:黄绍双,广西巴马瑶族自治县人。作品发表于《河池日报》《寿乡》《今日巴马》等报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