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眠的雪
2022-04-04彭杨
彭杨
已是凌晨时分,我却失眠了。外公的肺心病又犯了,卧室外开门、关门的声音,来来去去的脚步声,压低声音的说话声……像是按照某种节奏,彼此交织在一起,在我心底不停地挠来挠去。我刚打开门,就瞧见母亲在客厅忙着倒水的身影。
母亲听到身后的开门声,回过头,有点儿诧异地看着我:“吵到你了?”
我摇摇头,望着外公的房门:“还是我来照顾外公吧。”说着就要去接她手里的水。
母亲一边侧身躲开,一边说道:“没事儿,都是老毛病了,有我和你爸照顾就够了。你快休息吧,刚回来也够累的!”不等我说话,她就利落地把我赶回房间,关上了门。
回到房间后,我望着窗外的月色,久久不能入睡,脑海里一直想着刚才母亲转身时,她鬓间无法忽视的那抹白色,如积雪一般堆在她的发丝间。
乌黑浓密,蓬松如云;像一道黑色的瀑布一样,从头顶倾泻而下,落至腰间……在我的记忆中,母亲的头发就是这样的。她很爱惜自己的秀发,一直小心翼翼地打理着。而如今,这道美丽的“瀑布”被岁月蒸发得失去了水分,又染上了风尘,像是霜雪落在了稻草上。
母親头发上的“雪”,是什么时候落下的呢?
那堆“雪”肯定是在我离家求学的某个夜晚落下的。
我十几岁就离开家在一所寄宿制学校上初中。此后,书越读越多,人越走越远。大学毕业后,我也是在外地工作。由于和父母聚少离多,在自己默默想家的每个夜晚,母亲肯定也因为思念着远方的孩子而辗转难眠,任由“霜雪”落满一身。
那堆“雪”肯定是在她起早贪黑的每个清晨落下的。
为了供两个孩子读书,母亲每天早出晚归地拉货送人,一天十几个小时,都在忙碌,即使风吹日晒,即使酷暑寒冬,皆是如此。在每一个披星戴月的日子里,月亮的清辉,星星的幽光,都化成片片雪花落于她的发间。
那堆“雪”肯定是在她与至亲生离死别时的某个黄昏落下的。
因为心脏病,外婆在几年前走了。在外婆离世的那个黄昏,母亲独自呆呆地坐在廊前,虽然周围人来人往,她却如同一只失巢的倦鸟,对一切置若罔闻。外婆去世前一直和母亲住在一起。骤然间阴阳相隔,往日相伴的回忆,还未兑现的承诺,如同排山倒海的风雪,裹挟着她单薄的身影。
岁月的雪,就这样一层层地落在母亲的发间,再也不会消融了。
而母亲发上的“雪”,也在失眠中。
暮春摘自《小读者·爱读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