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诗的技艺困境
2022-04-02吉嘉琦
吉嘉琦
摘 要:北岛作为朦胧诗时期的代表诗人,其后期对于朦胧诗写作的反思令人瞩目。在意象使用问题上理解这种反思,有利于我们进一步理解朦胧诗为何陷入了表意上的困境。同时,也能更好地理解海子、骆一禾等人为代表的新生代诗人对意象的使用观念和创造力源泉。
关键词:朦胧诗;意象;技艺;个体化
北岛自己也曾在出国后进行过反思,“现在如果有人向我提起《回答》,我会觉得惭愧,我对那类的诗基本持否定态度。在某种意义上,它是官方话语的一种回声。”[1]值得注意的是,受惠于食指的他,却用一种截然相反的方式说出了“网”(《生活》)。虽然我们现在去理解二者之间的象征关系并无太多困难,但却引得当时的诗人艾青发表了长篇大论对其进行批评。这是一种来自不同视域的碰撞所引发的争论。如果将这个表述与《回答》包括北岛早期写诗所包含的政治目的结合起来看,其指向则变得极其清晰。即使从一种内心情绪的表征逻辑来看,也并不难理解。我们可以将其表意思维,看作是对波德莱尔《忧郁》诗句“来到我们的头脑的深处结网”(钱春绮译)的改写。但北岛的问题在于,形式与内容的此番实验,语气效果在其情境中无疑是过于斩钉截铁的。这与食指在蜘蛛网中看到希望的《相信未来》之表达截然相反。换言之,食指的“网”是张开的,而北岛的“网”则过于自我封闭了。
这也不仅局限于北岛,在朦胧诗写作中,这种以“我”为抒情主体的抒情建构模式,不仅带来了“单向度的思维模式也抑制了朦胧诗人多元化创作的内在冲动,使得诗歌意象的无节制性与混杂性无可避免。”[2]
由于自我中心主义,内心蜕变为一个角落,或表现在文人习气里,或表现在诗章里。在诗章里它引起意象的琐碎拼贴,缺少整体的律动,一种近乎“博喻”的堆砌,把意象自身势能和光泽的弹性压得僵硬,沦为一种比喻。归根结底,这是由于内心的坍塌,从而使张力和吸力失去了流域,散置之物的收拾占据了组合的中心,而创造力也就为组合所代替而挣扎。这里涉及到“诗的音乐性”的问题,这是一个语言的算度与内心世界的时空感,怎样在共振中构成语言节奏的问题,这个构造(给)纷纭叠出的意象带来秩序,使每个意象得以发挥最大的势能又在音乐节奏中相互嬗递给全诗带来完美。[3]
骆一禾在此处提及的创造力,与上文中所说的诗所展现出的想象力是一致的。其思路与庞德对意象问题的匠人式思考无疑是吻合的,情感力量作为“形式的组织者,不仅是视觉形式和色彩的组织者,而且也是听觉形式的组织者。”[4]在80年代的写作语境中,骆一禾之思考无疑是深邃且具有远见的。在化用意象时,意象不只是实体物,更不是僵化的词。它们需要借由诗人独到感受力的激活,从而展现出更瑰丽的想象。这一提法,不仅对顾城的偏见有着很好地修正。也对江河、杨炼等人的文化史诗做出了更深刻的反思。在这个反思的意义上,我们能发现朦胧诗中的“个体化诗学”想象,长时期受制于对技艺之维的粗浅理解。而对“自我”的粗暴想象,又在这种使用意象的模式显露无疑。简言之,人们的言说欲望由生命体验所驱动,但让生命经验得以展现的方式,又受制于诗人对诗歌技艺的认知。
海子对意象问题进行反思时曾说道:“中国当前的诗,大都处于实验阶段,基本上还没有进入语言。我觉得,当前中国现代诗歌对意象的关注,损害甚至危及了她的语言要求……意象,即某种关联自身与外物的象征物,或文字上美丽的呈现,不能代表诗歌中吟咏的本身。它只是活在文字的山坡上,对于流动的语言的小溪则是阻障……新的美学和新语言新诗的诞生不仅取决于感性的再造,还取决于意象与咏唱的合一……人们应当关注和审视语言自身。”[5]海子这番话透露出的是其将现代诗语言观内化后的认知。现代诗写作需以“个体化”语境开启语言的独创性使用,继而打破固化的意指关系。
此外有必要说明的是,海子并不是那种简单反对“技艺”的诗人。只要细究海子之诗与其诗学理念。人们会发现,海子诗歌虽有倚仗精神强度的“自动写作”,但其作品伟大之处很大程度上也依赖于对诗之雕琢。这二者本不矛盾。在其宏大的抒情框架中,我们会发现海子能熟练的软化各类“大词”,而不至于在诗中陷入某种简单的腔调。同时,也有论者对海子诗中的自动写作问题有过分析,其抒情质感与精神强度往往都有赖于诗之语调的展开。在海子不少抒情诗的结构方法内,都有着荷尔德林《音调的转换》式的思维。语调问题乃是新诗技艺的重要范畴,是如何将感受带入文字的问题,是让诗中意象与诗之语言呈现出诗人独特气息的转化问题。诗人把握自动写作与多调互换的能力,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视为当代诗创作中,衡量诗人呈现精神强度与自我修正能力的两个指标。也就是说,海子并非大众读者认知的那种依靠——“亚州铜、马、青海湖、麦地”等等——独特意象来抒情达意的诗人。其诗中不少知名的意象,在同期诗人那儿也有出现,但其独一无二的成功很大程度要归因于其精神强度,生命感知以及对语言的深刻认知所造就的。“黄昏常存弧形的天空/让大地上布满哀伤的村庄/有时我孤独一人坐在麦地里为众兄弟背诵中国诗歌/没有了眼睛也没有了嘴唇”(《五月的麦地》)便是最好的证明。
参考文献:
[1]翟頔.中文是我惟一的行李——北岛访谈[J].书城,2003(02):39-42.
[2]张凯成.论朦胧诗“涌流期”表意系统的局限性——以诗歌想象力和语言分析为中心[J].江汉学术,2016,35(02):75-80.
[3]骆一禾著.骆一禾诗全编[M].上海:上海三联书店,1997.02:834.
[4]黄晋凯等主编.象征主义、意象派[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89.10:149-151.
[5]海子著.海子诗全集[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9.03:1028.
基金項目:本文系2021年海南省研究生创新科研课题“1978年以来当代诗的技艺之维(Qhys2021-309)”的阶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