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芥川龙之介《橘子》的叙事特征

2022-04-01梁晓清金双鸽

文学教育 2022年3期
关键词:质朴橘子文学

梁晓清 金双鸽

内容摘要:芥川龙之介是日本近代短篇小说巨匠,也是日本新思潮派的代表人物。1913年进入东京帝国大学英文科。在学期间与久米正雄、菊池宽等人先后两次复刊《新思潮》,使文学新潮流进入文坛。受到家庭的浓郁传统文化底蕴的影响,芥川龙之介从小喜读中国古典文学和唐诗宋词,仅汉籍书就收藏188类,共计1177册。基于作者亲身体验而于1919年问世的短篇小说《橘子》振奋了创作瓶颈期的芥川龙之介的精神。小说通过丰富细致的人物刻画、穿插叠映得情节铺叙、质朴感人的叙述语言向读者展现了独特的叙事特征。

关键词:文学 叙事特征 铺叙 质朴

芥川龙之介根据自己的亲身经历创作的《橘子》中主人公“我”在火车上面见到了一位头发干枯,衣着邋遢的乡下小姑娘在乘车去当女佣的途中,她拼命地打开车窗,目的是把自己带着的仅有的几个金黄的橘子送给特地前来送行的弟弟们。在这篇短篇小说中作者观察细致,抓住旅途中几个小小的片段,通过丰富细致的人物刻画、穿插叠映得情节铺叙、质朴感人的叙述语言,着力刻画了精神倦怠、疲惫不堪主人公“我”与拥有一颗善良、美好的心灵的小姑娘的温馨画面。

一.丰富而细致的人物刻画

1.色彩鲜明的肖像描写

《橘子》中芥川龙之介对人物肖像的描写并非是简洁、利落的白描,而是色彩鲜明的生动刻画。决定肖像色彩的正是主人公“我”内心对小姑娘的看法和感情。

故事开端中,“我”坐在横须贺发车的上行二等客车的一个角落里,而慌慌张张上车的被“我”认定为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乡下女孩。此时“我”对小姑娘是充满厌恶的,所以刻画出的人物肖像也是近乎灰色的。干燥的头发、布满皴裂的脸,“我”觉得红红的脸“甚至看上去有些令人嫌恶”;膝盖上放着满是污垢的嫩黄色毛线围巾;捧着包袱的手满是冻疮,小心翼翼地紧握着一张三等车厢的车票。作者用“粗俗”、“愚钝”、“不快”、“嫌恶”等词汇刻画出了最初“我”对对面小姑娘的印象。

“我”极度鄙视地认为小姑娘的“那副表情宛如卑俗的现实被形象化在人脸上了人一般”,但是之后在小姑娘执意要打开车窗时,这种人物印象稍有改变,“那布满皴裂的脸颊愈发红了”“不时地吸鼻涕的声音夹杂着微微的喘息,急促地传入耳朵来”,此时尽力想要打开车窗的小姑娘的样子引起了“我”的几分同情。

故事发展到高潮部分的人物肖像描写彻底发生了改变,费劲打开车窗玻璃之后的小姑娘任黑暗里的风吹着两鬓的头发、肩并肩地并排站着三个男孩子脸蛋时红红的、三人穿着的衣服颜色跟这个小镇边缘的风景同样惨淡、仰着脖子望着通过的火车的孩子们齐刷刷举起手、稚嫩的喉咙又尖又高。在小姑娘将橘子扔出车窗外,三个小男孩欣喜地捡橘子时,肖像描写立刻充满了温暖的色彩,尽管小姑娘还是最初的样子:“那布满皴裂的脸,埋在那嫩黄色的毛线围巾里,抱着大大的包袱的手里,紧紧地攥着三等车厢的车票”。但是人物肖像的描写中去掉了“肮脏的”、“横着一道道皴裂的痕迹”等词汇,整体印象却是“仿佛她变了个人似的”。这里我们能充分体会到作者感情的变化,作者从最初的讨厌、嫌弃小姑娘,此刻变成了喜欢、钦佩小姑娘。

2.简单恬然的动作描写

作品中,简单自然的动作描写,使人物形象跃然纸上,将人物形象美刻画得淋漓尽致。最初见到小姑娘时,她是慌慌张张地迈着刺耳的脚步声走进来的;长满冻疮的手郑重其事的攥着车票;传入耳朵的是小姑娘不时地吸鼻涕的声音夹杂着微微的喘息声;折腾地执意要打开车窗,车窗打开后她从窗户伸出头去,任黑暗里的风吹着两鬓的头发,只管朝着火车行驶的方向望去;最后经过山与山中间的贫穷小镇时她从窗户探出半个身体高高地扬起长着冻疮的手,左右用力挥动将令人心动的橘子扔向小男孩们。

简洁而恬然的动作描写尽管篇幅短小,但是却让读者感受到了作者对小姑娘的感情的变化,“刺耳”、“折腾”等动作描写凸显了“我”对小姑娘的厌惡之情,但是“扬起”、“令人心动”“染着暮色的小镇边的道口,小鸟般呼叫着的三个孩子”等描写却生动地刻画出“我”被小姑娘的善良行为感动之后,对小姑娘的同情和怜爱。

一部影片往往能反映一个民族的思维习惯,而一个思维习惯必定渗透着这个民族的文化心理。《橘子》也不例外。中日学者在分析日本人性格的相关研究中,提出过其中根深蒂固的耻文化与文化的暧昧性等。笔者在前辈们研究的基础之上,进行深度挖掘,力求从全新的角度,即日本人的“娇宠”文化心理角度分析《橘子》中出现前后对比鲜明的风景的根源,进而窥视日本人的性格,更深层次的解读日本人的行为习惯。

日本著名的精神病学者土居健郎对“娇宠”文化进行了定义与定位。他指出“娇宠”是一种类似婴幼儿对父母依赖、撒娇、希望得到父母宠爱的心理和行为。这一概念的提出对理解日本人的精神构造与日本的社会结构具有重要意义。“娇宠”是人的一种本能要求,是一种依赖他人、寻求对象并试图与对象一体化的要求。由此看来,“娇宠”具有“二重性”,它的一端是爱,另一端是恨。一旦天平的一端有所倾斜,“娇宠”就会演变为一种病态体现。在《橘子》中正是这种心理影响才出现了前后鲜明对比的人物印象描写和风景描写。

老舍说过:“描写人物最难的地方是使人物能立得起来。我们都知道利用职业,阶级,民族等特色,帮忙形成特有的人格;可是这些个东西并不一定能使此人物活跃。反之,有的时候反因详细的介绍,而使人物更加的死板。我们应记住,要描写一个人必须知道关于此人的一切,但不要作相面式的全写在一起;我们需随时用动作表现出他来。每一个动作中清楚的有力地表现出他一点来,他须越来越活泼,越实在。……这样,人物的感诉力才能深厚广大。”《橘子》中的动作描写尽管简单,占用了文章较少的篇幅,但是却生动地向我们传达了“我”心目中小姑娘的形象。

3.穿插叠映的情节铺叙

《橘子》这篇小说的故事的环境背景是冬天,穿插着环境描写、人物描写、心理描写,故事情节铺叙自然,最终形成一条主线:由于所观察的对象-小姑娘的所作所为引起的主人公态度的转变。情节主线清晰,穿插的情节之间紧密联系,形成了完整的框架。作品从带着疲劳感与倦怠感登上列车的“我”对车站的环境描写拉开序幕。阴沉的冬日黄昏茫然地等待发车的我发现昏暗的月台上只有一只关在狗笼中的小狗时时地悲哀地吠着。这样的环境中的“我”可以说是连拿出报纸的精神气也没有的。

就在此时,列车上上来一个乡下姑娘,阴郁的“我”对这位姑娘产生了极大的厌恶感,甚至她坐在我对面也增加了我的郁闷。所以,“点燃了卷烟的我,决定忘掉这姑娘的存在,于是将衣袋里的晚报取出,漫不经心地摊开在膝上看起来”。故事情节又转向了“我”看到的晚报内容方面,但是“我”也坦自己的忧郁仍然没有得到抚慰。

故事继续发展,随着小姑娘“折腾”打开车窗前后车上车下的情况描述,我的“心情”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看着小姑娘啪嗒啪嗒扔给弟弟们橘子的瞬间,“我”被小姑娘所感动,去帮佣路上的小姑娘把怀里的仅有的几只橘子投给了弟弟们,由此“我”被无以名状的明朗情绪所笼罩。

故事情节的描写中,周遭景物的颜色和状态的描写也凸显了我对小姑娘的感情的变化。最初的“我”对小姑娘是充满厌恶的,所以她围着的围巾的颜色、小姑娘皴裂的脸的颜色都让“我”感到沉闷,彷佛世间的一切都是死气沉沉的,但是最后小姑娘的行为打动了“我”之后,我感到周遭的一切都散发着温暖。

层层递进的情节展开,让读者能够更好的进行情境体验。由于故事并非发生在现在,如果平铺直叙的话就会让读者产生一种陌生感。但是环环相扣的情境描写,能够最大程度的吸引读者,让读者在阅读的过程中有身临其境的感觉,反复感觉当时的情景,想象故事发生的画面,感受其中的情感,同时也产生一种对温情、美好生活的向往。小说主要是通过故事情节来展现人物性格、表现中心的。故事来源于生活,但它通过整理、提炼和安排,就比现实生活中发生的真实实例更加集中,更加完整,更具有代表性。芥川龙之介就选取了极具代表性的一个小故事,集中突出了主人公的心理变化。

故事情节是叙事性文学作品内容构成的要素之一,它是指叙事作品中表现人物之间相互关系的一系列生活事件的发展过程。它是由一系列展示人物性格、表现人物与人物、人物与环境之间相互关系的具体事件构成。高尔基说,情节“即人物之间的联系、矛盾、同情、反感和一般的相互关系——某种性格、典型的成长和构成的历史”。因此,情节的构成离不开事件、人物和场景。尽管《橘子》这部作品表面上没有颠颠倒倒,过去、现在、未来交杂无序的情节叙述,但是在环境氛围、心理环境等方面穿插叠映展开情节,刻画人物,突出主题。

二.质朴感人的叙述语言

所谓小说的叙述语言,指的是除人物对话之外的文字。《橘子》通过平易质朴、细腻丰赡的语言描写,使人物形象跃然纸上,将她的质朴之美刻画得淋漓尽致。

“干燥的头发梳成银杏垂髻,布满皴裂的脸上有用手横着抹过的痕迹”、“满是污垢的嫩黄色毛线围巾懒懒地垂着的膝盖上,还搁着一个很大的包袱。那抱着包袱的长着冻疮的手里,郑重其事的紧攥着一张三等车厢的红车票”,仅有的几处肖像描写的语言恰到好处地与小姑娘的质朴气质相吻合,没有过多的修饰,但是人物形象清晰明了。

“我实在不能理解。不,在我看来,那姑娘简直是心血来潮。所以我心存恶意,几乎是在祈祷那事情永远不要成功似的,冷眼旁观着姑娘用长着冻疮的手想要扳开窗户,在跟窗户苦苦格斗”。质朴的,也可以称为平淡的语言,不加修饰而真切、明朗地表达了“我”对小姑娘的憎恶。

文章对环境的语言描写也非常简洁生动。“列车一阵摇晃,缓缓地开动了。那将人的视野划分成一格一格的月台柱子,似乎被忘记在那里的运水车,还有在向车里的什么人为小费而道谢的红帽脚夫—-那一切都在向车窗扑来的煤烟之中,恋恋不舍地向后退去”,质朴的语言、真实场景的带领我们到了有小红帽帮忙运送行李的熙熙攘攘的充满煤烟味的破旧的车站,车站就是让人体味各种悲欢离合的场所,“恋恋不舍地向后退去的车站”寥寥数字彷佛就将读者也置身其中,一种离别的苦闷与迎接下一站风景的期待之情油然而生。

委婉含蓄的语言表达也是质朴语言的体现之一。“顷刻间大约五六个颜色如暖阳一般令人心动的橘子,从那几个目送火车驶过的孩子们头顶啪嗒啪嗒落下”。泛着金色光芒的橘子就像暖阳一样抚慰作者的心灵,笔调轻盈,表达含蓄。

《橘子》中语言质朴的另外一个表现就是简洁、干净利落。在文章结尾“我”被小姑娘的行为所感动,这种心情的转变并没有用浓妆艳抹的词汇以及冗长的描写来表达,仅用精简的语句总结概括:“染着暮色的小镇边的道口,小鸟般呼叫着的三个孩子,和那纷纷落下的橘子的鲜艳的颜色--这一切在车窗外转瞬即逝。但那光景却在我心里烙下了印记,清晰得近乎戚切。而在那之后我感到一种无以名状的明朗情绪涌上心头”。最终小姑娘的质朴、真诚、善良,感化了“我”,改变了“我”的内心世界。

“言为心声”,不同思想、不同经历、不同地位、不同性格的人,其语言也是不同的。鲁迅曾说过:“如果删掉了不必要之点,只摘出各人的有特色的谈话来,我想,就可以使别人从谈话里推见每个说话的人物。”能够让读者从“各人有特色的谈话”中来“推见每个说话人”,这便是成功的语言描写。

《橘子》运用质朴的语言,将“我”对小姑娘从厌恶到感动的感情熔铸在娓娓动人的叙述之中,将小人物的真实与善良寓于素淡平实的描写之中。

《橘子》写于1919年4月,芥川龙之介二十七岁。在这二十七年的岁月里里,他已经有了不少创伤性的经历。母亲的发疯、对遗传精神病的恐惧、家道中落入籍舅舅家、个人感情坎坷,一系列的打击让芥川龙之介备受打击。1918年,芥川已经出现了神经衰弱的迹象。所以在作品《橘子》中多次出现“疲惫倦怠”“厌恶”“等字眼。纵观芥川龙之介的创作生涯,《橘子》是他受十月革命后无产阶级文学的影响下,将笔墨从历史小说转向现实主义作品的临界点。《橘子》全文短小精悍,情节真实可信,通过小事展现深刻的道理,是对以小见大的写作手法的成功运用。小说语言并不华丽,语言风格也丝毫没有冷峻嘲讽,反而是属于那种朴素无华的风格,叙述也是以淡淡的语气,甚至有点儿轻描淡写的感觉,但是这并不影响作者变化情感的抒发。

文学评论家吉田精一曾经这样评论芥川龙之介的《橘子》:“在这篇作品中,龙之介让人们看到了他从悲观厌世和奇谈怪论中解放出来的那种健康向上的表情。虽然小说中的背景中隐藏苦难以摆脱的忧郁不安,但是弥漫在作品中的感动的实质是绝非不健康的。”这也是笔者剖析《橘子》叙事特征的初衷与目标。即使社会黑暗,世态炎凉,作者也要摒弃庸碌无聊的人生,要像小姑娘一样即使貧困也要对人生充满希望。这种积极乐观的人生态度值得我们学习和借鉴。

参考文献

[1]芥川龙之介.芥川龙之介读本[M].人民文学出版社.2011年.

[2]刘海洋,解析芥川龙之介《橘子》 ——论质朴之美.文学评析.2011,(11).

[3]胡亚敏:《叙事学》,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

[4]加藤周一.日本文学史序说[M].叶渭渠.唐月梅译.北京:外语教育与研究出版社.2011.

[5]雷晓敏.橘子与一件小事之比较研究[J].太原大学学报.2007.

[6]韦平和.芥川龙之介对鲁迅作品的影响—以《罗生门》和《阿Q正传》的比较为中心[J].日语学习与研究.2007,(02)

本文系2016年度天津市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项目:日本近现代文学中天津研究(项目编号:TJWW16-025)的研究成果。

(作者单位:天津职业技术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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