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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作家杜波依斯的中国想象

2022-04-01杨春芳

文学教育 2022年3期

内容摘要:杜波依斯运用复合想象方法塑造的中国形象在海外中国形象谱系中独具特质。杜波依斯在世界历史进程中诠释中国文明和中国文化,宣传中国的进步和发展,其中国想象有明确的意向性和目的性,表征了他对中国的真挚情感和高度认同。杜波依斯对中国形象的积极建构,折射出强大、富饶、和谐、民主的中国形象。

关键词:杜波依斯 中国想象 想象方法

杜波依斯是20世纪极具影响力的美国社会学家、历史学家、左翼作家、民权运动领袖、泛非主义倡导者,先后获得斯平加恩奖章、列宁和平奖。杜波依斯的多重身份及其对中国的友好态度,使其中国书写独具特质。

杜波依斯的中国言说、书写具有历史性和连续性。其中国想象似吉光片羽,分散在丰富而多样的文本之中,或见于极具传奇性的自传,或见于书写非洲历史的著述,或见于倡导民族解放运动、反对种族歧视、宣扬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的论著和演讲,或见于反映真实、描述真切的散文,或见于情感洋溢的诗歌。

讨论其中国想象,需细读其多部文本,从中撷取萃集。其中国想象的表征,既有客观真实的形象描述,也有事理服人的夹叙夹议,还有极具号召性、感召力的政治抒情。总体来看,他塑造的中国形象是理性、情性、诗性相交织的向善、向美的华章。

一.有色种族认同与新中国认同

杜波依斯想象中国的起点是从肤色开始的。在种族政治场域,肤色与阶级压迫、种族偏见紧密关联。杜波伊斯曾断言,“二十世纪的问题是肤色界线问题”[1]3。他表明,中国人是有色种族成员[2]69,中国是“有色人种的国家”[3]36。他将中国与有色种族共同体的命运密切联结。有色种族的身份、有色种族命运共同体的任务目标成为杜波依斯想象中国的情感之根、动力之源。他感情真挚地称呼中国为“我的深肤色的兄弟”、“我的知己”、“我的亲骨肉”[4]22。“兄弟”、“知己”、“骨肉”等蕴涵深厚情感的能指符号有力地震撼读者的心灵,在海外想象主体建构的中国形象谱系中增添了一抹令人难忘的温暖亮色。

纵观海外想象中国的历史,想象主体对中国的称谓繁多,如“契丹”、“日出之地”、“塞里斯国”、“支那”、“东亚病夫”等。诸多称谓或从地理学维度凸显中国位于东方的事实,或从文化学维度突出中国盛产丝绸和瓷器的物质文明,或从政治学维度通过蔑视中国来张扬想象主体的自我中心意識,鲜少看到从情感维度聚集强大的情感能量指称中国。

在对待中国的态度上,杜波依斯是独特的。他在诗歌中向中国倾诉、直抒胸臆:“太阳把我的祖先烧成黑檀,∕太阳也把你的四肢染得金黄,∕太阳使我们活得长寿,象星星的姊妹一样”[4]22。这些诗行运用隐喻、转喻、明喻等修辞手法,生动地再现了诗人的情感投射,同时赋予诗歌鲜明的政治色彩。诗人巧妙地将抒情性和政治性融为一体,在抒发深情的同时,释放出隐含的政治能量。

这种政治能量的奔涌加剧了以肤色为引擎的移情效果,构建了有色种族共同体,同时颠覆了在欧美根深蒂固、经久不衰的白人种族优越论。杜波依斯没有直接反击种族优劣论的荒谬,也未借用人类学或生物学知识解释深色种族形成之因,而是巧妙地将黑、黄肤色的形成归因于太阳的偏爱,种族自豪感油然而生,产生四两拨千斤之效。

世界范围内的种族歧视问题,归根结蒂是社会问题、民族问题和阶级问题。基于有色种族认同而产生的移情性想象,多为有色种族人性层面的本能反应,但是,一旦想象主体从初始型认同进入到高一级的政治层面的认同时,其想象的情感倾向和价值取向就向更高一级的社会层面即阶级层面、政治层面发生了明显的跃升。

杜波依斯高度认同新中国,“喜爱新中国的一切”[5]136,深信中国在有色种族共同体和人类解放运动中的领导作用。他坚信中国会带领“所有的弟兄们”、“一切有色人种”、“全人类”,“走向全知全能”[4]23。饱含深情的话语彰显的是中国在世界革命中的重要性,以及诗人对世界革命必胜的信念。

杜波依斯对中国的了解与认识始于对有色种族的认同,终于对中国社会主义制度、道路、成就的高度肯定与推崇。究其高度认同、广泛共识的深层心理原因,主要有二:其一,中国革命、中国模式、中国成就对其具有欢欣鼓舞的吸引力和毋庸置疑的信服力;其二,杜波依斯所倡导的种族理论、民族理论、泛非主义和国际主义对他想象中国的跨文化实践具有一定的结合力、推动力和升华力。

二.历史的想象与想象的历史

作为一位历史学家,杜波依斯擅长把认知客体放在一定的历史范围内,按照历史唯物主义和辩证唯物主义的方法来客观准确地把握。他注重在特定时空环境里观看对象、认识对象的真正本质与动态趋向。

在其想象中国的跨文化实践中,杜波依斯没有止步于有色种族的世界,而是采用历史主义的方法,把中国放到世界之林中进行审视,在情性与理性并作的基础上做出判断。这是他区别于其他想象主体的一个显著特征。

杜波依斯关注中国史和世界史,在世界历史进程中诠释中国文明和中国文化,宣传中国的进步和发展,这不仅是因为中国是一个历史悠久的国家,更大程度上,是因为他已领悟到要真正读懂中国、书写中国,需要树立正确的历史观、历史的整体观与局部观,需要熟悉中国的历史与现状,还需要实实在在地看到中国的实际影响力及其在全球的重要意义。基于其丰厚阅历、尊重事实而展开的中国想象本身就是历史的想象。

杜波依斯严厉批判历史上西方殖民主义者对中国的掠夺[6][316],谴责美国对中国的野心和侵略,譬如,派遣传教士到中国、进行罪恶的鸦片贸易、强迫清政府签订不平等条约、支持蒋介石进行内战[7]314。他严正指出,上述行为是“不可原谅的”[7]313。杜波依斯赞美中国人民的“生命力和顽强的生存意志”[3]34,肯定地指出,拥有世界上现存“最古老文明”的中国[7]234,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创造了“成功的奇迹”[8]51,“成为世界的领头人”[3]42。他强调,只有“把中国放在一个特别突出的地位上”,方能解释世界[9]68。

“想象的历史”,是指杜波依斯想象活动的累积与想象产品的递增综合。具体而言,一是指杜波依斯对中国的想象不是表现在某一个瞬间或某一个时点做一次集中式的释放,而是散见于不同时段、不同类型的诸多文本,其想象画面总是有着想象客体的丰富的历史信息,想象内容之质量演进的本身构成了一个由表及里、由浅及深、由形及神的梯级进程,并与想象客体的客观发展进程相吻合;二是指想象主体在想象“他者”的那一幅幅的想象画面里也潜在地勾勒出了自我的心灵游移与认识深化明晰的心路历程。换言之,就是在想象画面中既有被想象者的客观因素又有想象者的主观因素,即有着想象客体“他者”的演绎发展史和想象主体“自我”的心灵升华史的双重叠影。简言之,“想象的历史”至少有三个要素:其一,凭借想象反映出客体的一个较长历史时段内的社会状况,包括反映重大转折性的历史事变、历史事件的重要历史节点与历史过程;其二,对客体想象的本身经历了一段积淀考量并和客体互动的时间过程;其三,在想象客体的过程中,客观地留下了一段认识客体的自我心灵史。

并非所有主体对客体的想象必然形成想象的历史。主体对客体的想象在一个大的时间跨度内外化成一些哪怕是零碎的、间断的、不相邻的画面或文字时,就已具备显示想象的历史节点性和历史过程性的潜质。如果呈现为顺序型的、或系列型的、或跟踪型的,其想象的历史性不需受体做类聚连缀、整合分析的额外加工就能心领神会。想象的主体、客体、受体,也能多方顺畅地进行历史对话。

杜波依斯对中国的想象不是一次集中式的爆发,也不是连环性的组接,而是按照他的理论观点、情感意念表达的需要,或以评述、或以阐发、或以说明、或以描述的方式呈碎片型、段落型,散见于不同历史时段、不同类型的文本之中。

三.复合想象方法与中国形象的积极建构

杜波依斯的中国想象多为有意想象,有明确的意向性和目的性。从意向角度看,他的中国想象是富含情感的积极想象。就其想象中国的方法而言,具有复合性和多样性。他综合运用正反同框同镜式想象、类比式想象等多种想象方法,在想象方法整合产生的思维张力中,不断深化对中国的认识,完成对中国形象的积极建构。

杜波依斯应用社会比较思维,为了凸显新中国的优越和美好,把中国与美国进行横向比较。在进行横向比较的过程中,他惯常采用正反同框同镜式想象。具体而言,就是在想象某个事物时不但不回避与之相对立的事物,反而把那种相对立的事物与之一并想象,在真假、优劣、美丑、善恶的对比行文中,彰显想象主体的想象立场。

有比较才有鉴别,有选择还需凸显。杜波依斯应用比较思维的特点很明显,即通过聚焦中美之间的差异点,更深刻地认识中国和美国。他擅长在虚实同镜中,透视虚实,以正反性想象中的对比衬托来凸显新中国朝气蓬勃、充满无限希望的形象。

他从多个层面对中美两国予以对比,客观指出,在物质层面,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的中国没有纽约的高级商店,汽车拥有量不及美国[3]41。但是,在精神层面,中国要远远超越美国。美国人“害怕失业、害怕生病、害怕出事故”,因为其“萦绕于怀的巨大恐惧”而需要“携带防身武器”[3]41。与之相反,中国人民“栖身于恐惧之上,尽情地欢笑”[3]41。中国人的就业保障与美国人对失业的恐惧形成鲜明的对照。中国人老有所养,老有所医,不惧怕灾害,“甚至不怕战争”[3]41。在战场层面,朝鲜战场上的中国军队,所向披靡。“麦克阿瑟拼命要使这场战争变成征服中国的战争”,中国人“把美军打退了三百英里,并几乎把他们推入黄海”[10]279。

杜波依斯认同中国人人平等的社会风貌。有别于美国根深蒂固的种族歧视和种族压迫,中国没有种族偏见,“没有等级或阶级”[3]41。他回忆在中国的经历时写道,“在我所到之处,我从来没有感受到侮辱”,感受到的是“普遍的友好和爱心”[3]39。中国政府和人民相互信任,劳动人民“挺胸而行”、“充满希望”[3]40。

杜波依斯认为,中国社会主义是“最成功的政府形式”[7]306。他运用类比式想象赞美中国。他将中国比为“神圣的天国”、“黄金的国土”[4]22、“将拯救世界”的“救世主”[4]30。“天国”这个能指符号具有幸福、美好、乐园等象征意蕴。“黄金的国土”则具有富裕等所指蕴涵。“救世主”具有无所不能的强大力量。杜波依斯运用隐喻性类比,通过将“天国”、“黄金”、“救世主”等“源域”的概念蕴涵映射到“目标域”中国之上,将中国建构成一个令人向往之乐土,彰显了中国对于引领人们改变世界的重要性。

“天国”等具有高度普适性和共通性的符号,可以引发来自不同文化背景的受众之共鸣,加深受众对中国的认知和理解,加强想象的效应。杜波依斯通过类比式想象将上述符号所具有的积极性形态特征及褒义蕴涵映射到中国之上,形塑了强大、富饶、和谐、民主的中国形象。

杜波依斯对中国形象的建构虽有理想化和浪漫化的成分,但其所依据的现实主义元素不容否认。杜波依斯为新中国的迅速发展所震撼,为中国人民投身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的热情所感动,为中国之巨大及其所创造的奇迹而欢呼。他知华、親华的心理反应,都是中国进步的现实对其感召、感染、感动的结果。

杜波依斯之中国想象的语境涉及的时间范围主要在二十世纪上半叶,当时,中美关系尚未实现正常化,美国公众对中国的了解微乎其微,加之美国一些主流媒体对中国穷其所能地造谣诽谤、混淆是非、干扰视听,为美国公众了解中国、正确认知中国设置了障碍。在这种历史语境中,杜波依斯对中国形象的海外传播特别是在美国的传播,犹如一束穿破雾障的强烈耀眼的阳光,为中国形象的积极建构提供了正能量,对于今天从世界的角度看中国、从中国的角度看中国、从中国的角度去看世界都有着一定的历史的和现实的借镜意义。

参考文献

[1]W. E. B. Du Bois. The Souls of Black Folk[M].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7.

[2]W. E. B. Du Bois.A Chronicle of Race Relations[J].Phylon (1940-1956),Vol.5,No.1,1944,pp.68-89.

[3]杜波依斯.威·愛·伯·杜波依斯自传:九旬老人回首往事的自述[M].邹德真等译.北京: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 19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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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W. E. Burghardt Du Bois.Colonies and Moral Responsibility[J].The Journal of Negro Education,Vol.15,No.3,1946,pp.311-3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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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William Edward Burghardt Du Bois. An Address to the Black Academic Community[J]. The Journal of Negro History,Vol.60,No.1,1975,pp.45-52.

[9]威·艾·柏·杜波依斯.有色人种的世界(黑色火焰第三部)[M].主万译.上海:作家出版社,1966.

[10]威·爱·伯·杜波依斯.非洲:非洲大陆及其居民的历史概述[M].秦文允译.北京:世界知识出版社,1964.

基金项目:本文系湖北省教育厅哲学社会科学研究项目“非裔美国文学的中国想象研究”(项目编号:19Y031)的阶段性成果。

(作者介绍:杨春芳,博士,三峡大学外国语学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