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型工作鄙视链
2022-04-01肖遥
肖遥
在跨年的亲戚聚会上,大家聊起近期的喜剧综艺里的一个故事,讲的是戏剧学院毕业的学生,在密室逃脱里扮鬼,他的老师来玩,认出了他就是自己最有才华的学生,老师没有嘲笑他,而是职业病發作,指导学生该怎样演出来一个别具一格的鬼,一个鬼世界里最出类拔萃的鬼,学生一边应付着老师,一边尴尬得恨不得用脚趾抠出个两室一厅。
我表哥点评说,如今的工作,已经不仅仅是“研究导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行业差异了,即便在同一领域,也会分头部和腰部,头部得到的巨大资源、关注和流量,那是腰部努力勤勉一辈子也不能够抵达的。
表哥在一个行政事业单位,因前一段听我妈抱怨过我外甥女宁宁考公的事,所以顺口问“宁宁在哪上班?”我妈自豪地说宁宁在某药品研究所工作,表哥脱口而出“那不就是我们机关下属的一个部门吗?”
听说自己那个博士毕业的外孙女竟然跟表哥一个单位,我妈的表情就像被猛抽了一耳光,毫不掩饰她的震惊,搞得表哥哭笑不得:“大姑你好歹装一下哈!”
我妈一直对研究所和大学这样的专业机构情有独钟——同事都是受过良好教育的,有良好的品位、足够的修养……相形之下,我妈没少用地图炮轰我表哥:“事业单位的人都没有事业心,工作单调、重复、繁琐、一眼看到退休,成天就是斗心眼子琢磨人。”
我妈好奇地打听我表姐过节干啥,表姐是一家文娱公司老板,平时只能通过“霸道总裁爱上我”的玛丽苏小说和肥皂剧来揣测她的生活。这些年她忙于创业,解散了家庭,退出了亲戚群,朋友也大多割席了。表哥说姐姐最近也给自己放假,准备去辟谷,已经报了一个网络课程……
我妈大惊失色,感慨说幸亏没让宁宁去跟我表姐干,虽然她有成就有声望,可为了成功摒弃了一切阻碍她的东西,佛挡杀佛魔挡杀魔,得不偿失呀。可不敢让宁宁跟她学“活得一点都不接地气,过节都要去辟谷,这是要不食人间烟火了呀!”
就像“清教徒”对于神圣戒律的践行,在我爷爷那一辈,努力勤奋是想当然的工作伦理和道德标准;在我的父母辈,更加注重专业性,最好“有一门手艺”;而我们这一代,不约而同地会视工作带来的物质回报作为必要标准;而在新新人类宁宁眼里,“实现财务自由”也已经不是工作的终极追求了。
她眼里最高级的工作模板,是她那个从事游戏设计师的男朋友,也只有他敢说自己不是工作的奴隶,对他而言,完全抹去了工作和兴趣、爱好、娱乐之间的界限,工作本身就是令人愉悦的娱乐,他一头扎进工作,享受其提供的强烈感官享受和令人兴奋的体验。连她对他的吐槽都听上去那么凡尔赛:“别说996,简直就是7×24小时地专注于各种挑战……”
在消费时代,正如齐格蒙特·鲍曼所言,消费美学取代了工作伦理的统治地位。评判世间万物的标准是激发人们的感受和体验能力——唤起欲望的能力。
就连工作的价值也取决于产生愉悦体验的能力。在工作层级的新型鄙视链中,上班能够摸鱼划水已经不再时尚,以最小化工作时间以腾出更多的休闲时间也没什么值得骄傲的,比起所有那些为了生计获取报酬的职业,年轻人眼里的理想工作,是那些引人入胜的、有着其精致的美学内涵和艺术体验的、有趣的工作。
套用新裤子乐队的那句歌词“没有理想的人不伤心”,新型的工作鄙视链可以一言蔽之“不开心的工作没有价值”。
摘自《中国新闻周刊》2022年第1期
勾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