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市场与书店

李晓

人间大地，有两个地方袅袅沸腾着世间鲜活气息。一个地方是书店，它传递着人类心流漫漫的温度;一个是菜市场，它散发着烟火滚滚里食物的味道。

作家汪曾祺以写美食聞名于文坛，他也是一个地道的吃货，也是一个接地气的烹饪好手。他在逛菜场时这样写道：到了一个新地方，有人爱逛百货公司，有人爱逛书店，我宁可去逛逛菜市，看看生鸡活鸭、新鲜水灵的瓜菜、通红的辣椒，热热闹闹，挨挨挤挤，让人感到一种生之乐趣。

菜市场里，装着一座城市的众生轨迹，撩拨口舌之欲之间，不动声色展露着人间气色，市井烟火才是生活的打底。那里有新鲜碧绿的蔬菜、香气扑鼻的瓜果、活蹦乱跳的鲜鱼和丰满肥硕的鸡鸭，而菜市场的角角落落里那些诱人的小吃摊，店名普普通通，甚至连一块招牌也没有，热气腾腾之间，只因为爽口好吃，肠胃里的眷眷贪恋，它们长久立足在一方饮食江湖。在成都，有一条路叫做春熙路，菜市场里掩映着许多小吃摊铺，龙抄手、钟水饺、赖汤圆、夫妻肺片、担担面、甜水面、双流兔头、牛肉锅盔、钵钵鸡等，空气中咝咝咝窜动着的美食香味，让人欲罢不能。

一座城市的菜市场，打开一座城市记忆的味蕾。那些风尘仆仆归家的人，在一豆灯火下相聚，舌尖肠胃里享受着菜市场里食材的炖煮蒸炒。食物的气味里也浸润着亲人的体温。而书香漫漫的书店，打开的是一座城市的精神内核，赋予漂泊的心灵一个安妥家园。

那年我去杭州，在波光潋滟的西湖畔遇见一家书店，这家书店以丝绸书籍为主题，装修古典清雅，宛如烟雨西湖边徐徐打开的一幅水墨画。我流连于这家书店，看见一幅“读书就是回家”的广告语，纸墨清香中，我伸开手，如大鸟的翅膀扑向书墙，感觉书香瞬间贯穿了我的肺腑，让我双目炯炯。在杭州城里，还有这样的书店，在网络时代的冲击之下，它们如大树遒劲的根须，牢牢扎在这座城市的土壤里。离开杭州后，它的书香，成为我思念的一部分。

在浙江余姚一家菜市场，有一个叫陈慧的女菜贩，她在那里卖了17年菜，她喜欢这个连接大地雨露预报人间冷暖的地方。在这家到处都是熟人的菜市场，陈慧被人唤作“阿三”，“阿三”的菜铺里，除了瓜果蔬菜，也卖生活角落里需要的小东西：砂锅夹、做衣服的顶针、打肉的锤子、镰刀、暖瓶塞、指甲剪刀……菜市场里的人生百态，真实粗砺的生活，让陈慧用文字书写出了两本书，一本是《渡你的人再久也会来》，一本是《世间的小儿女》。在烟火滚滚的卖菜生活之余，陈慧租住房屋的窗户可见青山隐隐，涓涓溪水声流进了小屋，也流到了她的心房，上百篇菜市场的故事从她的心房里潺潺流出。她用五味杂陈的生活输入，用不加修饰的文字输出，记录一丝一缕的柔情，以弥补旧路上的遗憾，记录一点一滴的感动，以供自己与如她一样的众生在前路取暖。她用凝练素净的文字记录下无名之辈的生命尊严，这些灵魂里的文字熨平着琐碎辛苦日子里翘起的鸡毛。在菜市场里，“阿三”一块钱一块钱地挣着，在灵魂匍匐的书写里，她一个字一个字地书写着，构成了一个女菜贩丰沛阳光的生活。有一次，“阿三”被出版社拉到书店签名售书，读者们望着这个卖菜女子，手指上是厚厚的茧巴。一个在菜市场里谋生的人，在书店里也有着自己写下的书，万千人生都有着闪闪发光的地方。

菜市场，是城市的粗布棉袄，蒸腾着人间的冷暖气息;书店，是城市的锦绣丝绸，铺展开人类精神世界的充沛丰盈。两件衣裳披在城市身上，一半烟火，一半书香，散发着最宜人的温度。

摘自《合肥日报》2022年2月13日  童玲/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