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流失红军幸存者
——新中国成立初期一件鲜为人知的史实
2022-03-31罗宗福
罗宗福
左为作者,中为徐厚诚报务员,右为高春生机要员
1951年,在内江市沱江中学上完高一,我便离开家乡内江,前往设于成都的川西邮电管理局学习报务工作,3年后奉调进入川西北麦洼地区(今红原县),在那里工作28 年,留下许多刻骨铭心的记忆。
1996 年8 月2 日,《四川日报》第5 版“天府周末”特刊刊登的《草原上的流失红军罗尔伍》一文,把我带回一段难忘的回忆中。
罗尔伍,20世纪90年代红原县唯一健在的流失红军,在其流失20 年后的1955 年,我所在的麦洼民族工作队将其找到。
1932 年,罗尔伍参加红军时只有13 岁,在贺龙元帅率领的红二方面军中任司号员;1935 年,在长征经过大草原时与部队失散。找到他时,他在一户藏族牧民家放牛。那以后,我担任他所在的瓦切乡党支部副书记,对他和其他流失红军情况都有所了解。
一
1954 年春,党中央和国务院决定在红军经过的广大地区开展寻找流失红军工作,我有幸参与其中。
当时,阿坝县人民政府在上级的组织安排下,向红军长征经过的川西北麦洼地区派出民族工作队,在麦洼境内的日休、茸它玛、阿坤、多尔基罗尔威等八大部落中,寻找长征时流失的红军幸存者。
这是一项十分艰巨的任务。交通不便、语言不通,在茫茫草原上,在当时还不了解新中国民族政策的藏族人民中,寻找流失近20年的红军幸存者,工作难度可想而知。
要确保这一工作顺利进行,通讯联络是关键。经上级研究决定,当时只有20 岁的我,作为电台报务员,携带MP—15型无线电台,由川西邮电管理局派往麦洼民族工作队,担任通讯联络工作。
麦洼地处雪山草地腹心地带,地域辽阔、交通闭塞、人烟稀少,居住的藏族民众只有8000余人,经济文化十分落后。中国工农红军长征经过这里时,由于张国焘错误路线干扰,加上国民党军队围追堵截,大量红军战士在此牺牲,一些战士因伤残、饥饿、迷路而与部队离散,成了流失红军。
当地牧民老人说,路过的红军成千上万,不论哪条羊肠小道都留下红军的足迹和血迹。当地藏族人民还证实,红军主力离开后,流失在草原上的许多红军,有的不久就牺牲,活着的几乎都成了放牛娃、喂马仔……
二
万事开头难。我们民族工作队共31名队员,上级派来的董部长担任队长。任务重,困难多,当地情况复杂,他向我们反复传达上级有关指示精神,多次组织我们学习党的民族宗教政策,并对寻找工作提出严格要求。全队分为两个小分队,以医疗组名义前往各部落开展寻找工作。
在重重困难面前,董部长深情地向队员们说:新中国的成立来之不易,是红军流血牺牲换来的。革命胜利了,我们绝不能忘记他们!我们要克服一切困难,设法联系群众,开展寻找工作。董部长还从工作方法上帮助队员。虽然阻力大,但我们的信心很足。在我们的努力下,工作开始有了转机。
1956年6月,作者于红原县龙日坝留影
一次,一位藏族百姓在卖药材贝母时找通司翻译,无意间问其姓名,竟是我们寻找了很久的“安江”!小赵向董部长报告后,领导找到安江谈话,但安江没有反应。他准备牵马走时,突然问通司:“找我的人是不是‘朱毛’的兵?”得到肯定回答后,他承认他是安江,是在色地坝森林边负的伤,倒在一棵大树下,被放牧的藏族牧民老人捡到,才保住性命。他还说,有一个叫“罗尔伍”的红军战士,是在白河边被藏族百姓发现。罗尔伍是一个小号兵,背有一把刀,前年放牛时他还曾碰到。队领导听了非常高兴,立即叫通司拿一袋内江产的“八一面粉”给安江,并叫安江第三天再来。不久便证实,安江和罗尔伍都是流失红军。安江是红一方面军战士,原籍江西;另还有一个名叫“索郎”的流失红军,也是红一方面军战士。罗尔伍是红二方面军战士。
这些极为重要的线索,坚定了我们寻找流失红军的信心。工作队考虑到这批流失红军战士大部分都在部落首领、土官、牧主家当下人,决定拿20 个银圆给塔洼土官,让他去通知其他部落的土官、老民、主人一起来工作队开座谈会。
董部长在会上反复宣传党和国家民族宗教政策后,特别指出:“现在的人民解放军,就是当年红军的根根(后代)。你们过去为红军做过有益的事,人民是不会忘记的……”
在召开各种形式的座谈会并进行深入细致的谈心活动后,工作队用大约半年多时间初步了解到健在的流失红军有原籍江西兴国、遂川,有原籍湖南大庸,也有原籍川北通(江)南(江)巴(中),共计12人。其中有一对流失红军夫妇,原籍江西,都来自红一方面军;男的以拉胡琴为生,女的便是替主人熬茶的“甲妈”。
由于时间太长,受所处环境影响,他们的生活方式都与当地草原藏族人民差不多。长征时,他们年龄小,没有文化,以至连姓名、原籍、部队番号都弄不清楚,所以查证其原籍
左为作者,中为曾在胡耀邦同志麾下工作的机要员周悦,右为文中提及的工作组长张文中
三
找到12 位流失红军,尽管人数很少,我们还是激动不已,并想尽一切办法,与他们原籍的民政部门和亲人取得联系。
那时没有公路,从麦洼到阿坝县城骑马需3天时间。为争取时间,我们开通电台,但当时的电台系军政机密台,无地名,只好使用代号,这类电报只能发往州府(当时机关驻地在刷金寺)中转。这样,查询工作开展得十分艰难。
1955 年藏历年前夕,有两名流失红军说:“老家的梨子很多。”还说:“知道有徐向前这么个大首长。”我们马上分析,知道徐向前元帅,一定来自红四方面军。川北苍溪就产梨子,那正是红四方面军驻扎过的根据地。随后,我们发了一份电报中转到苍溪县。半月后收到复电说:“查有此人,家里亲人盼归。”当我们把这一喜讯告诉两位老红军时,他们高兴得说不出话来,泪水止不住往下流,很久才说:“卡祝,卡祝!”(藏语谢谢之意)我们也激动地拥抱他们,为他们高兴。张文中组长和廖崇佑、杨明德两位同志指着我告诉他们:“是他这个电报匠帮你们找到老家的。”
由于党的民族宗教政策深入人心,我们工作队在麦洼威信提高。一段时间,偷牛盗马、买卖枪支、袭扰工作队、造谣生事的行为得到遏制,大草原上出现相对稳定祥和气氛。在此情况下,经上级批准,工作队召开“民族宗教”“青年妇女”“流失红军”三个方面工作座谈会,以便进一步开展各项工作。
为开好流失红军座谈会,上级派骑兵班星夜兼程送来毛主席、朱总司令的挂像和五星红旗。到会的7 名流失红军一见到毛主席、朱总司令那熟悉的面容和五星红旗,先是一愣,后立刻起立,行注目礼,眼泪夺眶而出,泣不成声。他们终于相信我们是“朱毛”的兵,于是纷纷向我们述说自己的经历。
在做好主人和本人工作后,工作队决定派专人护送红四方面军的两位老红军回苍溪原籍。他们放牛的主人家还专门为他俩各做了一套老羊皮袄。那天,我们全体队员列队欢送,董部长亲自把他俩扶上马。他俩骑上马后又跳下来,拉着队领导的手痛哭不已。队领导好不容易才再次把他们扶上马。他俩骑在马上依依不舍,好长时间才转身慢慢抖缰,不时回头向我们挥手、致谢,直到消失在茫茫草原深处……
四
麦洼民族工作队光荣完成上级交给的寻找流失红军任务,我为自己有幸参加这一工作感到自豪。这次经历也成为我终生难忘的往事。
我在大草原的麦洼地区工作了28年,亲身经历麦洼大草原的民主改革、参加那里的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几十年来,我深深地感到,我们的党、我们的共和国、我们的人民没有忘记曾在雪山草地浴血奋战过的红军战士和这块红色的土地。1956 年,在红军长征胜利20 周年时,中央慰问团专程到草地慰问当地人民;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10 周年时,周恩来总理亲自命名,把“麦洼”更名为“红原”,意即红军经过的草原。四川人民广播电台在国庆节当天就播出了这条消息。从此,这片红军浴血奋战过的草原,成为人们向往的革命圣地。
在藏地工作28年后,带着两鬓的丝丝银发,带着妻儿,带着献出我一生最美好的青春时光留下的刻骨铭心的回忆,我回到了我在雪山草地上无数次梦绕魂牵的故乡——内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