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金属货币看中原与西域的历史联结
2022-03-31李臣
李臣
长安(西安),中华文明的重要发祥地之一,先后有秦、汉、隋、唐等13个王朝在此建都,作为中国政治、经济、文化中心长达千余年,作为丝绸之路的东方起点,具有不可替代的地位。自长安启程,一路西行,出河西走廊,进入西域。在这片沃土上,活跃着诸多城邦国家,相互攻讦……公元前60年,为维护西域地方的社会秩序,确保丝绸之路畅通无阻,汉王朝在此设立西域都护府,从而使新疆正式成为我国领土的一部分。
凿空西域前中原对西域货币文化的影响
早在新石器时代晚期,远在东方的华夏族便已将海贝用作装饰品,象征着财富,到了夏商之际,因其便于计数,又被赋予了货币职能,远居内陆的新疆就曾多次出土海贝(图1)甚至更具货币倾向的仿贝(图2),可见中原已经开始对西域货币文化产生影响。时间来到汉使张骞凿空西域之前,将传统的“天圆地方”化作“内方外圆”的中原货币(图3)以及流通于中亚一带的希腊式打制货币均已在此地出现,不过,以物换物的原始交易方式仍然在西域占据着主流地位……
两汉对西域货币文化的影响
在汉代,一条被称为“丝绸之路”的商贸干道上,满载货物的商队络绎不绝。作为丝绸之路的必经之地,来自东西方世界的商品及货币不断涌入西域,使本土势力深受多元文化影响,例如在和田一带曾出土圆饼形汉文、佉卢文二体钱,即著名的“和田马钱”(图4)。此后,随着天平不断向中原文化倾斜,作为西域强国之一的龟兹开始仿铸内方外圆的五铢钱,即“龟兹五铢”,目前可将其分为两种,其一正面以小篆字体铸有“五铢”二字,背面为龟兹文符号(图5);其二为小钱,通体无文(图6)。纵观东汉晚期所铸五铢钱与董卓无文小钱,其形制、字风竟可与两种“龟兹五铢”一一对应。经考证,这种始铸于东汉晚期的“龟兹五铢”曾持续铸造至南北朝时期,字风随中原改变而改变,并于初唐逐渐退出流通,与中原使用五铢钱的时间节点如出一辙,说明中原与西域的联系日益紧密,且具有一致性。
西域的汉文化符号——高昌国
值得一提的是,自两汉以来,迁入西域的中原汉人日益增多,于公元5世纪至公元7世纪在西域东部,即今吐鲁番一带建有汉人政权——高昌国,并于最后的麴氏高昌时期铸造有“高昌吉利”方孔圆钱(图7),正面大字隶书,背有四角纹或素背,如今尤为珍贵。高昌国最终被唐所灭,置于安西都护府的统一管理之下。
唐代对西域货币文化的影响
在唐代,“开元通宝”(图8)逐渐取代五铢钱,成为流通于西域最常见的中原货币。当然,这些开元通宝钱包括从丝绸之路流通而至,亦有西域自铸品,这一时期,突骑施作为唐北庭都护府管理下的边远部落,曾自铸突厥文方孔圆钱。公元8世纪后期,由于与吐蕃的战争,导致留守西域的唐朝官军与远在中原的朝廷事实上失去联系,其间只获取了两位继任唐帝的年号及表彰等有限信息,再无其他……为维持控制区内的商品流通,将士们依年号自铸了“大历元宝”(图9)、“建中通宝”(图10),此为我国铸造年号钱之始。此外,在新疆还发现有“元字钱”(图11)、“中字钱”(图12)等唐代货币,相信是前二者的简化版。由此不仅印证了这支唐朝官军的传奇经历,更凸显出他们作为军人对国家、对民族的忠诚与热忱。
中原间接对西域文化产生影响
公元9世紀初,唐安西四镇全部沦陷于吐蕃之手,自此,西域脱离中原王朝版图长达千余年……近两百年后,当北宋官员王延德出使回鹘高昌,再次踏入西域,为我们描绘了这样一个轮廓:此地为汉时的柳中屯田,唐时的西州,除回鹘人外,还可见到汉人、吐蕃人、粟特人、波斯人等;这里的佛教寺院都挂着前唐时赏赐的匾额,除佛教外,还活跃着摩尼教、伊斯兰教、聂斯托利派基督教等。作为丝绸之路的商贸重镇,市场上充斥着玻璃器、香料、象牙、玉器等各种商品;这里不仅藏有多部来自中原的著作,前唐时赐予的诏书更被视为至高的荣耀,甚至还出现了回鹘文版的《福音书》《伊索寓言》等。至辽亡之际,契丹皇族耶律大石西逃,灭回鹘高昌,在今新疆和中亚东部地区建立西辽,历三世三帝二后,享国88年,崇尚汉制,铸有汉文、回鹘文方孔圆钱。此时,中原王朝虽未直接管辖西域,但中原文化却依旧在影响西域的多元文化中脱颖而出。
此后,西域先后历经大蒙古国、察合台汗国、东察合台汗国、叶尔羌汗国、准格尔汗国的统治,其间主要使用源自西方的打制法造币,但以上政治势力所奉正朔多为中原各朝,足见中原依旧对西域文化产生间接影响。
清军剿灭叛乱后的西域货币
在清代,经过康熙、雍正、乾隆三朝对西域用兵,基本剿灭了天山南北的叛乱。乾隆二十五年,即1760年,清廷设立叶尔羌铸钱局,融准格尔普尔钱得净红铜改铸“乾隆通宝”钱(图13),背满维文“叶尔羌”,但因当时译文不准,错将左侧满文铸为“叶尔奇木”,次年给予纠正,此为新疆红钱之始,同时也标志着西域货币文化再次回归传统的方孔圆钱。乾隆帝命后世清帝在铸造新年号红钱的同时,还要铸造一定比例的“乾隆通宝”,以纪念其平定西域之功,又取“故土新归”之意开始称呼西域为新疆。
乾隆以来,西域经嘉庆、道光、咸丰、同治、光绪及宣统诸帝统治期间,清廷陆续在西域设立叶尔羌、阿克苏(一度迁往乌什,改称乌什局)、宝伊、库车、宝迪(后改称宝新局)等铸钱局铸造红钱。道光时,因和卓张格尔叛乱,导致银贱钱贵,出现虚值红钱,即阿克苏局铸造的“道光通宝”背“八年十”、背“八年五”(图14)。同治时,西域政局不稳,库车农民起义被宗教狂热分子热西丁所用,铸热西丁汗钱(图15),币文为察合台文,而形制却仍为方孔圆钱,属红钱支系,这倒也印证了中原文化对西域的影响深固……而光绪时期的新疆红钱最具特色,库车局铸“光绪通宝”背“九年十”(图16),有筹备新疆建省纪念之意;该局另铸“乾隆通宝”背维文“光绪”(图17)则诠释了乾隆平定西域的丰功伟绩。阿克苏局铸“乾隆通宝”背“九”(图18),为光绪九年,即1883年后铸品,此钱兼具以上两种纪念之意。“光绪丁未”背“新十”(图19)、“光绪戊申”背“新十”(图20)在内方外圆的形制基础上引入天干地支,堪称我国铸币史上之奇观,更是内地与新疆在文化领域相融相生的见证。宣统时期,全疆仅库车局还在铸造“宣统通宝”红钱(图21),数量较少,如今难得一见。
明清以来,银两在中原的流通得到普及,反观西域,域外流入和本地打制的金银币始终参与流通。道光时,曾在西域铸有重一钱的道光通宝银钱,仅流通一年。同光时期,西域遭浩罕国阿古柏入侵,流通有天罡银币,清廷击败阿古柏收复领土后,参照此前样式,打制“光绪天罡”银钱(图22)以供流通,此后,清廷还通过采用土法压制生产了“光绪银元”(图23)等。
内地政治牵动新疆机制币文化
自1884年新疆建省以来,西域的称呼逐渐被新疆所取代。受洋务运动影响,机制币在全国范围内逐渐取得统治地位,“新省”“新疆省造”“新疆通用”等政治区划名称登上新疆机制币舞台……1912年中华民国成立,新疆开始生产带有“中华民国”国号的机制币(图24),五色旗成为其主流图案(图25);1916年,袁世凯称帝,年号“洪宪”,新疆则开始出现“洪宪铜币”;1928年,国民政府形式上完成了对全国的统一,国民党党旗、国民党党徽以及青天白日满地红旗随即成为新疆铜元上的主流图案(图26),直至1949年春,国民党在新疆的统治已摇摇欲坠,新疆省政府在经济上断绝了同国民政府的联系,自铸民国卅八年新疆省造币厂铸壹元银币,简称新疆“四九”银币(图27)。新疆和平解放后,应中央人民政府要求,新版银币将原币文“民国卅八年”改为“一九四九年”,简称新疆“双四九”银币(图28),两版银币可在疆同时流通,1951年10月1日,象征着国家主权的人民币在全疆发行。
出于对丝绸之路文化的钟爱,笔者曾两赴新疆,分别游历了东疆的乌鲁木齐、吐鲁番与南疆的和田,了解了当地的历史与风土人情,感受到从“丝绸之路”到“一带一路”深厚的文化底蕴,包容的文化理念,新疆正以崭新的面貌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