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分析理论下《新世纪福音战士》的人格再生与重构
2022-03-30邢瑞芬
摘 要:《新世纪福音战士》又称“EVA”,其叙事文本晦涩、神秘,无论人物关系还是故事内核都充斥着宗教神学和存在主义哲学的隐喻,以及导演庵野秀明在极端语境中在面对世界危机时对人类精神虚无和创建新世纪的自我诘问。《新世纪福音战士》的人格再生与重构研究将运用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学中的“三人格理论”和“俄狄浦斯情结”分析EVA中碇真嗣人格的建立,以明晰精神分析学对艺术创作的介入。
关键词:精神分析;俄狄浦斯情结;EVA;新世纪福音战士;人格再生与重构
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理论不仅是20世纪西方心理学界的第二大流派,现代心理学派的奠基石,更对社会学、哲学等其他人文学科有着深远的影响,同时也是电影理论研究由单一分析电影文本符号扩展到深层分析整个电影机制的直接理论来源,为现代电影理论研究开辟了崭新的道路。
《新世界福音战士》又称《EVA》,是日本动画大师庵野秀明的代表作品,从1995年开播伊始便吸引了无数的动画迷和非动画迷,被誉为动漫界难以超越的神作,开启了日本动画心理分析的先河。《EVA》的叙事文本晦涩、神秘,无论人物关系还是故事内核都充斥着宗教神学和存在主义哲学的隐喻以及导演庵野秀明在极端语境中面对世界危机时对人类精神虚无和创建新世纪的自我诘问。本文将运用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学中的“三人格理论”和“俄狄浦斯情结”分析EVA中碇真嗣人格的建立,简要探讨精神分析学对艺术创作的介入。
一、“EVA”中的精神分析学概念
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论重点在于研究人格的构成和人类表层行为与深层心理状态的矛盾冲突,认为人的无意识本能和性本能对人格的构成存在决定性因素,常常通过个体儿童时期的生活经历解释人格构成的内在影响和潜在心理状态,其主要理论有:(1)性本能理论;(2)精神层次理论;(3)三人格理论;(4)心理防御机制理论;(5)释梦理论。
《EVA》的故事背景取材于诺查丹玛斯对1999年世界末日的预言、圣经中的创世纪神话、本世纪初死海发现的神秘古卷,讲述了第二次冲击之后,人类在废墟中重新生活,14岁的少年碇真嗣驾驶人形机甲战士EVA初号机与使徒对战,拯救人类世界的故事。《EVA》中碇真嗣与父亲碇元渡之间存在着畸形的父子关系(如图1),真嗣从小便失去了母亲,后又惨遭父亲抛弃,他在潜意识深处极度渴望重新拥有父爱,而对父亲残酷专制的厌恶又使他不断与父亲处于对立的关系坐标内,他与父亲仅有的几次共享空间画面,却都置身于被分割的画框边缘,相互对峙,被割断情感世界的联结。而真嗣对母亲碇唯的爱与依恋,则分别表现在真嗣与片中其他女性角色的复杂关系中。美里成为真嗣名义上的监护人,实则是其社会层面上的“母亲”,她不仅为真嗣带来鲜有的安全感和家庭温暖,更帮助其重建自我的精神世界,承担起救世的责任。绫波丽则因具有母亲啶唯的灵魂,被视为真嗣潜意识中的爱慕对象和灵体层面的“母亲”,丽不仅屡次用生命保护真嗣,背叛最初的依赖者碇源渡,更是帮助真嗣完成“弑父娶母”神谕的关键所在。而真嗣在与使徒作战的过程中,屡次丧失自我存在的意义,回归本我逃避现实的脆弱堡垒中,更在被使徒进行精神污染的过程中进入梦的秘密世界,释放自我潜意识中最脆弱、最原始的欲望,最终在自我和本我的对峙冲突中实现超我的平衡状态,勇敢地承担起拯救人类的责任。也正是与父亲对“人类补完”计划的分歧,与同伴并肩作战的经历,与他者彼此拒绝又拥抱异己的自我重塑,以及在梦境深处战胜潜意识中懦弱、卑劣黑暗面的顽强抵抗,使得真嗣一次次在残破的心灵废墟中建构起自己对新世纪的超我认知,重塑自我与他者共存的意识形态。
二、自我、本我的矛盾和主体建立的缺失
弗洛伊德早期的“童年创伤论”认为,个人童年时所遭受的痛苦和创伤经历,将会被压抑为潜意识深处的心理障碍,在成长过程中片断、阶段性的影响甚至决定其人格的形成。正如前文所言,真嗣作为现实意义上无母失父的“孤儿”,童年时期被父亲丢弃的画面时常以闪回片段出现在激烈的战斗场面中,被遗弃的童年创伤和“孤儿”的社会身份又使得真嗣因害怕失去而索性放弃与他者的建立坚定社会关系的尝试,只能顾影自怜地自缚于胆小懦弱的个人世界中。《EVA》将这样被称为废物的弱者形象作为拯救世界的唯一主体,颠覆了过去传统社会价值体系中动画影片对权威者和全能救世主的烏托邦式塑造,在关注英雄如何战斗拯救世界之外,把镜头置深向懦弱的“逃避者”,聚焦于个体如何在梦境中与潜意识自我缠斗,如何在独立主体的相对缺陷与理性神权的绝对统摄间抉择,如何在人类的精神废墟中战胜客体关系的残缺、重建独立人格。
正如弗洛伊德所言:“精神分析的第一个令人不快的命题是:心理过程主要是潜意识的,至于意识的心理过程则仅仅是整个心灵的分离的部分和动作。”真嗣潜意识中拒绝将自己置于危险境地,抵触驾驶初号机,但当他看到伤痕累累却准备再次迎战的凌波丽时,便分离出自我善良和勇敢的意识状态,迎接自己与使徒的首次战斗。同样,真嗣渴望重获父爱,并认为只要服从父亲的命令,便能赢得父亲的赞赏。但首次交战后,父亲的冷漠态度,让原本真嗣愈加怀疑自我存在的意义。之后,碇真嗣为了进一步证明自己的能力和价值,违背美里的命令杀死第二使徒,却没有获得赞赏和认同,反而受到了美里的责骂和父亲的不屑。在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中,人格被分为“本我”“自我”和“超我”。“本我”只想追求快乐,而忽略现实;“自我”则关注现实,在“本我”和“超我”中寻求平衡;“超我”则追求道德和最终真理。真嗣的两次“勇敢”战斗,一次被冷漠对待,一次惨遭责备,他试图寻找自我价值却被父亲全盘否定,他渴望获得认同却屡次失败,于是真嗣便拒绝驾驶初号机,并以出逃的行为抵抗成人现实的残酷,渴望以“本我”的释放来寻求生活最初的平静,回到封闭内心的安全状态。
在父权的阴影和重压下,真嗣抗拒成长也无法自我成长、逃避责任更无力承担责任,他与使徒作战时所谓的勇敢和决心,也只是潜意识中渴望重获父爱所分离出的行动机制的内化部分,此时“勇敢”的意识因得不到外界承认便轻易移置回本体懦弱的潜意识状态,这种依旧由潜意识占据主导地位阶段的分离意识,并非成熟的个体人格所做出的理性选择,更谈不上高尚的“超我”人格。而真嗣首次“出走”也并非所谓男孩成长过程中的对残暴父权的抵抗,只是在“本我”驱使下逃避现实、寻求安全庇护所的幼稚行为。此时的真嗣认为人与人之间存在着心之壁,与他人交流只会伤害彼此,所以选择封闭自己的内心。真嗣在渴望被爱却又因为懦弱不敢主动去爱他人、害怕被他人伤害所以抗拒爱、因而更加得不到爱的漩涡中主动将自己抛弃在社会坐标之外,拒绝建立自我与他者的关系,更无法真正探寻出超我的存在,丧失了自己的独立人格。
三、“弑父娶母”和自我主体的建立
在《俄狄浦斯王》中,俄狄浦斯作为西方最伟大的悲剧英雄,命中注定必然会杀死自己的父亲,并娶自己的母亲为妻。弗洛伊德认为,在俄狄浦斯情结下,男孩会对同性别的父亲产生侵略性的反叛,并渴望拥有母亲,以此完成对父权的抗争,确立自己的人格,建立自我的主体地位。而真嗣自幼丧母遭父遗弃的童年经历,与父亲在“人类补完计划”中的分歧,与具有母亲灵魂、最初唯一依赖父亲的绫波丽之间的羁绊,也仿佛预示着他与俄狄浦斯“弑父娶母”命运的同质性。
相较碇唯在真嗣心中温柔、亲切的母亲形象,碇元渡则是冷漠、不苟言笑、残酷的父亲形象,他在真嗣心中的身份是模糊、零碎和灰暗的。当自己的朋友被选为第四适格者时,被欺骗的真嗣不愿与被使徒侵蚀的三号机对战,违背父亲要求他摧毁三号机的命令,但自己却在由父亲下令、被傀儡系统操控的初号机中眼睁睁地看着发狂般的EVA肢解了使徒(三号机),致使朋友身受重伤。真嗣无法接受父亲的残忍和被欺骗的现实,更无法容忍父亲冷酷的命令伤害自己的好友,拒绝走出初号机,并威胁要进攻NERV总部,最终选择放弃驾驶员的资格,离开NERV。真嗣的第二次违抗父令、拒绝驾驶初号机的行为是首次在超越了本我懦弱的潜意识前提下,用自我的善良和勇敢与碇元渡的直接对抗。相较于第一次“出走”时对不被认同感和害怕担责的潜意识逃避行为,真嗣的第二次“出走”则是对父亲的彻底失望、对父亲专制残权的直接反抗、对违抗绝对统治权后将面临再次抛弃命运的坦然接受。此时的出走是真嗣自我理性思考后的主动选择,也是真嗣精神层面上的第一次“弑父”行为。
碇真嗣第二次重新回到初号机,是为了拯救受伤的凌波丽和明日香,他驾驶初号机与使徒对战,并主动承担起了保护朋友、拯救人类的责任。此时碇真嗣性格中的“勇敢”不再是最初由潜意识中分离出的短暂意识,而是战胜了潜意识深处懦弱本能的“自我”人格。在被精神污染后,真嗣回到了最初吸吮母乳的记忆中:父亲说自己只会为真嗣带来危险,而母亲则说只要活着就会拥有幸福。正是母亲希望他活着的呼唤,将真嗣从精神污染中拯救了出来。不论是具有碇唯灵魂的初号机在暴走状态下对真嗣的保护,还是“恋母情结”记忆中碇唯对真嗣活着的呼唤,真嗣的母亲一直坚定的选择了真嗣,而非他的父亲。甚至被碇元渡创造的具有真嗣母亲DNA的凌波丽,也从唯一依赖、信任碇元渡,逐渐变为喜欢真嗣,并一次次用生命保护真嗣,最后彻底背叛了碇元渡的命令,献身于真嗣为主导的“人类补完计划”中。在《EVA:真心为你》中,碇元渡先后遭到了丽以“真嗣在呼唤着我”(如图2)为由的背叛,以及碇唯对他是否害怕真嗣的质问,并最终被真嗣所在的初号机杀死。至此,父亲的死亡,丽的献祭,母亲的保护将真嗣在父亲蛮横专制下被抛入世的漂浮身份置换为俄狄浦斯“弑父娶母”的主体命运。
四、结语
黑格爾解放了康德将宗教等同于道德的思想束缚,希望借由人的普遍直观、情感和意识来认识属世生活之后的精神状态,这种状态摆脱了物质世界的负担,将现实视为流变的幻相,仅关注上帝的荣耀与崇高。“上帝已死”,人类还能以哪种形态存活?碇真嗣作为反英雄式的“救世主”,在将他者的情感等同于自我负担的心理状态中重新找回了属于人类求同存异的精神状态,不断在自我对极端虚无世界和有限的物质情感世界的反复诘问中,摆脱了对神灵绝对理性的屈从,完成了从他者中确立自我存在价值的意识形态转变。与其说,末世中人类因能否借由自我普遍直观的脆弱情感抵达他者永远无法同化的精神世界而烦恼,不如说,正是这种永远无法完全归一的绝对领域才是人之所以独立为人的意义所在。消灭使徒,达到万物相融的虚无神学幻象,看似是上帝绝对荣耀下的流变光辉,却是人类完全丧失个体价值和自由意志的精神桎梏。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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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邢瑞芬,哈尔滨师范大学传媒学院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