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吴装”一词在绘画中的含义衍变

摘  要：在中国画专业术语中，“吴装”一词来源于唐代著名画家吴道子的绘画。最早在北宋郭若虚的《图画见闻志》中出现，从古至今有五种解释，这几种含义紧密相关。梳理相关古籍的记载来理清“吴装”在绘画中的含义衍变，能帮助后人正确理解“吴装”这一国画专业术语，尽而推动对中国画理论知识的深入学习。

关键词：吴装;吴道子;绘画;含义衍变

在中国画专有名词术语中，“吴装”一词很特别，源自“画圣”吴道子的绘画。“吴装”亦作“吴粧”“吴妆”。经整理，“吴装”有五个注解，最常用的是前两种。一是中国画的一种浅设色风格，对应吴道子所绘人物。二是形容色彩淡雅者，一般用于诗句中，以“吴”或“吴妆”出现较多。例如，南宋诗人洪适的《海棠花二绝句 其一》，首句用的是“吴”，有些记载亦作“吴妆”;明末清初词人陈潍崧的三首词都有“吴装”（《广陵送孙介夫之石城》、描绘雪景的《梁溪舟中对雪》、描绘夏景的《玉簟凉 夏景》）。三是第一种解释的引申含义，称“浅绛山水画”为“吴装”。从明代开始，“吴装”的含义有了变化，即第四层含义，特指苏州地区的古籍装帧。明代胡应麟的文学史料著作《少室山房笔丛》中《经籍会通四》中的“吴装”一词，意指书籍装帧。五特指苏裱。明代周嘉胄的书画装裱专著《装潢志》提到吴中的装裱技术为全国最好。

综上，前三种解释中的“吴”是指吴道子，而后两种解释中的“吴”指的是吴中，即古代苏州。“装”字有对书籍、字画加以修缮或修膳成的样式之意，后两种解释与此有关。本文重点关“吴装”在绘画上的含义，并进一步梳理“吴装”在绘画中的含义衍变。

一、辞典中“吴装”的解释

笔者搜集了以下辞典中关于“吴装”的释义：夏征农、陈至立主编的《大辞海 美术卷》、周积寅编的《中国画论大辞典》、邵洛羊主编的《中国美术大辞典》、夏征农主编的《辞海 艺术分册》、刘万朗主编的《中国书画辞典》、岑久发主编的《书画篆刻实用辞典》、尤汪洋主编的《中国画技法全书》这七本书提到了“吴家样’即‘吴装’”;或为“见‘吴家样条’”;或是“‘吴家样’亦称‘吴装’”;或为参见“吴家样”;或者直接解释成吴道子人物画风格。陶明君编的《中国画论辞典》中“吴家样”词条包括着色方面，并得出吴道子的作品有“吴装”称呼的结论。舒士俊编的《简明中国画辞典》也直接解释为吴道子人物画风格。严云受主编的《中华艺术文化辞典》有对“吴家样”进行简单解释。蒋义海编的《中国画知识大辞典》中解释很含蓄，仅套用了“轻拂丹青”一词，说其处在青绿山水和水墨之间。王崇人主编的《美术辞林 中国绘画卷（上卷）》、徐海荣主编的《中国社会生活文库 中国娱乐大典》、周笃文主编的《中外文化辞典》、王庆生主编的《文艺创作知识辞典》、中华书局编辑的《辞海试行本（第11分册艺术）》这五本关于“吴装”的解释说法均为中国画的淡着色风格。其中《辞海试行本（第11分册艺术）》解释虽说淡着色法为“吴装”，但有个疑惑点是在后半句称不施重色的彩塑为“吴装”。《美术辞林 中国绘画卷（上卷）》中清楚地把“吴装”和“吴家样”两者分开解释。而在笔者看来，《文艺创作知识辞典》是目前解释最清晰的：“吴装”是中国人物画的表现手法，通过着色浅淡来衬托线条作用。后人对其含义扩展，把山水画中淡着色的“浅绛”着色法也称作“吴装”。雕塑中也有“吴装”，指不用绚丽华美的色彩来装饰，而在雕塑上着清雅之色。至此，疑点之一就是“吴装”是否等同于“吴家样”，两者含义是否一致？

二、画论中“吴装”的记载

“吴装”最早出现在北宋绘画史论家郭若虚的著作中，《图画见闻志》卷一《论吴生设色》中说：“吴道子画，今古一人而已。……尝观所画墙壁卷轴，落笔雄劲，而傅彩简淡。或有墙壁间设色重处，多是后人装饰。至今画家有轻拂丹青者，谓之吴装。雕塑之像，亦有吴装。”[1]作者先是对吴道子画有“今古一人”的超高評价，再点明了什么是“吴装”，吴道子的设色手法为“吴装”，特点是“轻拂”，且这种方法能用在壁画、卷轴和雕塑上。

元代的三部画论著作中也提到了“吴装”。一是元初汤的《画鉴》谓之：“吴道子笔法超妙，为百代画圣。……其傅采于焦墨痕中，略施微染，自然超出缣素，世谓之吴装。”[2]汤是基于前朝画论而产生的独到见解。他给了吴道子很高的赞誉，并总结“吴装”是在焦墨痕中上颜色，稍微运用点或染的着色方法。“略施”二词用得很巧妙，强调了着色是薄施轻染的，“世谓吴装”说明“吴装”着色方法早已被画家们所知晓掌握，并且代代相传。二是“元四家”之一的黄公望在论著《写山水诀》中认为：“画石之妙，用藤黄水浸入墨笔，自然润色，不可用多，多则要滞笔，间用螺青入墨亦妙。吴妆容易入眼，使墨士气。”[3]“吴妆”就是“吴装”，黄公望谈画石的方法很细致，与汤的“其傅采于焦墨痕中，略施点染”相呼应。三是元末夏文彦的《图绘宝鉴》卷二也记录了汤《画鉴》这一段内容，而卷四评价画家马和之的绘画特点是“效吴装，笔法飘逸，务去华藻，自成一家”[4]。这些都被古人记录在古籍中，具有典型意义。清代张庚在著作《国朝画徵录》中评价陈洪绶时，表达了自己对“吴装”更详细的理解，“唐吴生设色极淡，而神气自然，精湛发越，其妙全在墨骨数笔……陈章侯才力雄大，设色多吴装，与仇、唐各擅其长。”[5]结合《图画见闻志》和《国朝画徵录》，笔者认为，《文艺创作知识辞典》中对“吴装”的解释说明最贴切，与画论中的意思相近。

三、“吴装”与“吴家样”的辨别

唐代张彦远在其著述《历代名画记》中曾多次提及吴道子。一是在卷三中记录了吴道子作的寺庙壁画。二是卷二《叙师资传授南北时代》：“靳智翼师于曹。（曹创佛事画，佛有曹家样、张家样及吴家样。）”[6]43意为曹仲达为佛画的始祖，佛像画法中有曹家样、张家样和吴家样。此处出现的“吴家样”尚属首次，其他古籍中都没有出现过这三个字。并且古籍中只有这一处出现了“曹家样”“张家样”及“吴家样”。三是卷五最后一段讲作佛画，描述更详细：“北齐曹仲达、梁朝张僧繇、唐朝吴道玄、周昉各有损益，创意各异。至今刻划之家列其模范，曰曹、曰张、曰吴、曰周，斯万古不易矣。”[6]160这里的意思是迄今为止，成为模范的画坛人物有：曹仲达、张僧繇、吴道玄、周昉，这是永久不变的事实。“样”有榜样的意思，等同于“模范”。由此可知，张彦远在《历代名画记》中从卷二到卷五提出了佛教美术绘画样式“四家样”。

以《历代名画记》对“吴家样”的定义和《图画见闻志》对“吴装”的定义来看，这两者区别明显。“吴家样”为佛教绘画风格样式，“吴装”则是设色方法。“吴家样”只在这本书中出现过，也就是缺少能论证“吴家样”即“吴装”的可靠依据。此外，清代著录《大观录》中出现两次“吴装法”，即为宋高宗书马和之的小雅图上称其“人物得道子吴装法”，《仇英空洞大士图》赞仇英“得道子吴装法”[7]480。“吴装”加了“法”字更能说明这是一种方法，而不是模样。因此，笔者以为“吴装”不等于“吴家样”。有些美术辞典中将这两者等同起来，认为“吴装”即“吴家样”[7]752，乃是一个错误。

四、“吴装”的引申义

《历代名画记》卷一《论画山水树石》提到吴道子经常在许多佛寺中画壁画，还写道他“又于蜀道，写貌山水。由是山水之变，始于吴，成于二李”[6]37。卷九《唐朝上》记载：“因写蜀道山水，始创山水之体，自为一家。”[6]237这两句都用了“始”字，是作者对吴道子的明确定论，足见吴道子在我国山水画发展史上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吴道子的山水画设色同他的人物画设色有相通之处，用了“吴装”。笔者经整理得以下清代古籍中出现“吴装”，在原有含义上引申为“浅绛山水画”。如：一是清戴在《习苦斋画絮》中摘录的“澄江烟翠，子久吴装”[8]。二是《湖海诗卷》中记录的“吾乡画手多吴装，高逸旧数倪与王，两公画山亦画竹”[9]。三是清代钱大昕在《王石谷仿惠崇江南春色图卷》上题诗“平生未见惠崇迹，耕烟临本已难得;吴装渲染剧清佳，貌出江南好春色”[10]。四是清代钱维城的一首题画诗“浓云如练远垂垂，横幅吴装画卷披。两点青螺看不定，半湖烟雨欲来时”[11]。五是清朱彝尊《王翚画三首 其三》云：“王翚老去画尤工，横幅吴装仿惠崇。”[12]

五、结语

总之，通过梳理“吴装”的含义衍变，从侧面透过其真正含义，了解古今独步的“画圣”吴道子，亦区分开了“吴装”与“吴家样”，并获得“吴装”的引申义。大家从前对普遍意义上的“吴装”了解比较清晰，但对于专业术语“吴装”却知之甚少，且各网站或辞典上的词语解释仅仅提供了一个大致的概念，如果想深入了解，还需要认真研读古代画论。本文通过资料整理及对同一词在不同辞典中的词义分析，使大家能更全面地了解“吴裝”的相关知识，也希望借此为大家在中国画理论学习上提供新的学习思路和研究视角，并对今后美术辞典的编写有所裨益。

参考文献：

[1]郭若虚.图画见闻志[M].北京：人民美术出版社，2016：18.

[2]汤.画鉴[M].北京：人民美术出版社，2016：7.

[3]黄公望.写山水诀[M].北京：人民美术出版社，2016：4.

[4]夏文彦.图绘宝鉴[M].北京：商务印书馆，1938：72.

[5]张庚.国朝画徵录鉴·卷中[M].清乾隆刻本：23.

[6]张彦远.历代名画记[M].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16.

[7]吴升.大观录[M].民国九年武进李氏圣译楼本.

[8]《续修四库全书》编纂委员会编.续修四库全书 子部·艺术类[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751.

[9]王昶.湖海诗传[M].北京：商务印书馆，1936：886.

[10]钱大昕.潜研堂集卷十三·卷二[M].清嘉庆十一年刻本：607.

[11]钱维城.钱敏公全集卷十三·卷四[M].清乾隆四十一年眉寿堂刻本：36.

[12]朱彝尊.曝书亭集·卷十三[M].四部业刊景清康熙本：137.

作者简介：王艺洁，华东师范大学中国画专业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