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劳动要素全球价值链地位的测算及国际比较
2022-03-29乔平平
乔平平
(1.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北京 102488;2.河南工业职业技术学院,河南 南阳 473000)
一、引言
全球价值链(GVC)分工将生产过程片段化、生产活动非地方化,促使劳动要素在分配结构中的位置出现偏移[1]。在这一过程中,受制于分工层次较低、“低端锁定”等问题,中国“世界工厂”地位受到威胁,甚至面临国内要素分配结构扭曲的风险[2]。对此,中国在“十四五”规划中做出重要部署,强调要保持制造业比重基本稳定、完善要素分配政策制度。2021年全国两会提出,应在“人本产权”要素配置改革上取得新突破,引导劳动力要素合理顺畅流动。因此,客观认识中国劳动要素在全球价值链中流动规律,有助于为中国弹性用工、激发社会创造力和市场活力提供决策依据。
当前,学术界已就中国劳动要素全球价值链地位展开诸多探讨,成果颇丰[3-13]。总结而言,既有文献仍存在以下几点不足:第一,学者多以服务业、制造业等单一产业为研究对象,在研究过程中较少综合分析中国整体行业劳动要素全球价值链地位的变化情况。第二,针对劳动要素全球价值链地位的综合测算及分行业测算基本属于空白。第三,国内研究主要以中国为样本,鲜少对劳动要素全球价值链国际地位差异进行探讨。综上所述,中国劳动要素全球价值链地位的相关学术研究仍有待深化。鉴于此,文章基于多国贸易增加值分解框架,采用全球价值链地位指数测算中国劳动要素全球价值链地位;以劳动报酬份额、劳动嵌入深度为创新视角,综合分析中国与国际主要经济体劳动要素全球价值链地位时空演变差异。
二、研究方法及数据来源
1.多国贸易增加值的分解
文章借鉴陈定江等(2016)[14]的研究,构建多国投入产出模型。首先,建立世界投入产出表(见表1)。该表能够对最终产品在全球生产网络体系之下的价值增值过程与生产环节进行分解。
表1 世界投入产出简化例表
其中,对角线子矩阵Zmm反映m国各产业部门生产产品在本国的中间投入与使用,Fmm反映m国各产业部门生产产品在本国的中间投入与最终使用;非对角线子矩阵如Zm1则反映一国各产业部门生产产品在他国的中间投入与使用,Fm1反映一国各产业部门生产产品在他国的中间投入与最终使用;Vm、Xm分别为m国中间投入附加值、总投入。
其次,对表1进行分析,得到多国投入产出之间的平衡关系:
最后,对公式(1)进行转化,可以得到多国投入产出模型:
式(2)中,X=(X1,X2,…Xm)T,Xm为1×n矩阵,表示国家m的总产出向量;F=(F1,F2,…Fm)T,Fm亦为1×n矩阵,表示国家m的最终需求向量;是mn×mn矩阵,Abt表示国家t对国家b的直接消耗系数矩阵。
2.指标说明
(1)全球价值链地位指数
基于多国贸易增加值分解框架,以Koopman等(2010)[15]的研究为依据,提出全球价值链地位指数,用以测算中国劳动要素在全球价值链上的地位。其公式如下:
其中,GVC_positionir为全球价值链地位指数;IVnm表示m国n产业部门直接出口至其他国家,被其国内最终需求吸收的隐藏国内增加值为间接附加值;FVnm表示m国n产业部门出口产品中包含的国外附加值;Knm表示m国n产业部门出口产品的总附加值;IV/K、FV/K分别代表全球价值链前向与后向参与度。全球价值链地位指数越高意味着被测算内容在全球价值链上的地位越高。
(2)劳动报酬份额与劳动嵌入深度
考虑到全球价值链地位指数仅能反映某一时间某一产业劳动要素地位的综合特征,难以细致描述劳动要素国际地位的演变规律。故文章借鉴刘维林(2021)[16]的研究,对贸易增加值测算模型进行拓展,定义劳动报酬份额(LVAR)为全球价值链上游劳动要素地位测算指标,劳动嵌入深度(LVAD)为全球价值链下游劳动要素地位测算指标。依据Johnson&Noguera(2012)[17]提出的贸易增加值测算模型:
其中,VTs为s国向全世界提供的总出口附加值,即s国向全世界提供的总劳动要素量化值;Vs、Ysg与Asg分别为1×n、n×1、n×n阶向量,代表s国直接附加值在总产出中的比重、g国提供给r国的最终品、s国向g国的中间投入占g国总投入之比。
首先,将贸易附加值测算模型衍生与变形为:
其中,VLs为s国各产业部门劳动报酬在出口劳动附加值中的占比。
其次,就上游视角,假定s国出口额为Es,得到国内LVAR计算公式:
考虑到国内附加值主要由劳动要素与资本要素共同驱动,将国内资本报酬份额(CVAR)定义为:
最后,就下游视角,假定s国出口额为Es,得到LVAD:
其中,u为1×n阶单位向量,VLsT表示VLs的转置向量。
同理可得,国内资本嵌入深度(CVAD):
其中,VCsT表示s国各产业部门资本报酬在出口劳动附加值中占比的转置向量。
将国内劳动嵌入深度与资本嵌入深度相加,可得总体嵌入深度(VAD):
3.数据来源
文章所采用的劳动要素相关数据主要来自ADB-MRIO数据库、OECK-TiVA数据库、世界银行数据库以及WIOD数据库,部分数据来自CCER金融经济数据库、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数据库以及CEIC数据库,时间跨度为2000—2019年。缺失数据采用EM算法进行补足。为精简计算与分析流程,文章对上述数据库中数据进行筛选与整合。在行业方面,延用OECD-TiVA数据库的行业分类标准,对中国主要行业进行筛选并划分为18大类。在国家方面,借鉴张春光、满海峰(2018)[18]的研究,以经济水平与资源禀赋为划分依据,将世界主要国家简单合并为六大经济体,分别为中国、欧盟、日韩、美加澳、新兴经济体与其他国家。
三、中国劳动要素全球价值链地位的测算
1.综合测算
中国整体劳动要素全球价值链地位指数测算结果如表2所示。从IV和FV来看,2000—2019年中国出口产品IV始终大于FV数值,且2019年中国劳动要素IV和FV分别为11657.744亿美元和9682.3951亿美元,是2000年的14.0036倍和975.9591倍。初步分析可知,2000—2019年间中国出口产品中劳动要素IV上升速度高于FV。进一步展开分析,既有研究表明,如果一个国家劳动要素处于全球价值链高端地位,会生产中间投入品给其他国家,此时该国出口产品间接附加值大于国外附加值,即IV大于FV。根据该结论,测算IV和FV的结果反映出中国劳动要素始终处于向国际输出状态,在全球价值链中位于“上游”。从全球价值链地位指数来看,中国劳动要素全球价值链地位指数变化较为复杂,整体呈现先下降后上升而后小幅度下降最后持续上升的趋势。具体而言,2007年金融危机以前,中国劳动要素全球价值链地位指数均为负数。这表明2000—2006年中国劳动要素地位始终处于全球价值链末端。在该时期内,中国劳动要素全球价值链地位指数呈现先下降后上升的趋势,谷值为-0.0901。2007年后,中国劳动要素全球价值链地位指数转为正值,在2010—2012年间有一段短暂的低谷期,而后又进入持续上升期,在2019年达到最大值0.1408。综合分析全球价值链地位指数可知,中国劳动要素在全球价值链中的地位整体呈持续上升态势。从全球价值链前向与后向参与度占比来看,2000—2019年中国劳动要素全球价值链前向参与度占比从0.4603%上涨至0.5463%,全球价值链后向参与度占比从0.5397%下降至0.4537%。该数据从另一角度证明中国劳动要素地位在全球价值链上处于持续攀升状态。
表2 中国整体劳动要素全球价值链地位指数测算结果
2.分行业测算
文章对中国18类细分行业进行全球价值链地位指数测算,并依据数值大小进行排序,结果见表3。通过对排序结果进行分析可知,这18类行业能够划分为三个梯度。全球价值链地位指数较高的行业为第一梯度,包含C45、C40-41、C70-74、C75-95、C60-64、C15-16、C36-37、C50-55、C17-19、C65-67、C01-05。该梯度全球价值链地位指数均值约为0.2790,建筑业(C45)排名第一,全球价值链地位指数为0.3969。第 二 梯 度 为C27-28、C29、C34-35、C10-14、C23-26、C20-22。这一梯度的全球价值链地位指数均值在0.0804左右。第三梯度只有C30-33,全球价值链地位指数仅为-0.1812,是18个行业类别中的最低值。总体而言,在建筑业、电、气、水供应等领域,中国劳动要素地位较高,而在机械设备、运输设备以及电子电器等制造业,中国劳动要素全球价值链地位指数较低。这说明中国制造业中间品出口始终低于最终品出口,对国外进口具有依赖性。
表3 中国细分行业劳动要素全球价值链地位指数测算结果
四、中国劳动要素全球价值链地位的国际比较
1.基于上游视角的劳动要素国际地位比较
考虑到劳动要素地位转移随时间变化的动态趋势,文章以2007年金融危机为分界点,将2000—2019年划分为2000—2007年、2008—2019年两个细分时段。为简化分析,选取2000年、2007年、2019年3个时间节点,运用公式(6)、(7)对各经济体LVAR、CVAR值进行测算,并将二者相加计算国内附加值出口占总出口的比重(DVAR),具体结果如图1所示。宏观分析图1数据可知,2000—2019年期间各国DVAR从73%下降到67%,总体呈下降趋势。这表明全球价值链分工不断深化。从DVAR的内部构成来看,LVAR同样呈现下降趋势,全球均值从39%下降到36%,同期CVAR的降幅相对较小,降幅约2%。这表明劳动要素在全球价值链中的地位呈下降趋势。就中国而言,2000—2007年中国DVAR和LVAR不论按照何种指标(如要素收入占比、出口总值)进行识别,都显示出较大幅度的下降,变动与全球趋势一致。2008—2019年中国DVAR和LVAR迅速回升,与其他国家具有明显差异。2019年,中国DVAR、LVAR两项指标亦出现一定幅度回升,分别为81%和41%。这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表明中国劳动要素地位在全球价值链中已处于稳定上升阶段。
图1 世界主要经济体DVAR、LVAR与CVAR的变动情况
为进一步比较世界各个国家和地区的劳动报酬份额变迁情况,文章绘制了世界主要经济体LVAR和DVAR矩阵,用以反映世界主要经济体在2000年、2007年和2019年国内附加值和劳动附加值占比情况(如图2)。该矩阵横纵轴分别代表DVAR与LVAR值,圆点大小表征某一国家出口份额在全球中的相对地位,圆点越大相对地位越高。对图2展开分析可以知悉,2000年,新兴经济体处于第一象限,其LVAR值虽高于平均值但处于矩阵对角线下方,DVAR水平明显优于他国。这说明在该时期新兴经济体属于资源出口型国家;相对于资本要素而言,劳动要素处于劣势地位。同理可得其他经济体在该时期的劳动要素地位,即日韩与美加澳处于领先地位。2000—2019年间,新兴经济体DVAR经历了先下降后上升的过程,LVAR亦然。而美加澳、日韩两大经济体长期处于LVAR和DVAR矩阵上方。这说明在2000—2019年间上述经济体LVAR及DVAR都在国际范畴内逐渐占据了较高地位。就中国而言,2000—2019年,中国DVAR长期处于中等水平,相较于国际领先地位仍存在一定距离;LVAR呈先下降后上升的趋势,在2007年一度远离对角线,2019年这一状况得到明显改善。这说明2007年中国国内劳动要素受到进口中间品和资本“双重挤压”的程度最为严重,2019年有所缓解。
图2 世界主要经济体LVAR和DVAR矩阵
2.基于下游视角的劳动要素国际地位比较
为简化分析,文章选取2000年、2007年、2019年3个时间节点,运用公式(8)、(9)、(10)对各经济体LVAR、CAVD与VAD值进行测算并绘制图像,得到图3。就VAD数值波动情况而言,文章分析的经济体VAD值在2007年以前均呈上升趋势,在此节点之后出现分化。具体而言,2007年后新兴经济体、日韩VAD值呈下降趋势,而欧盟、美加澳以及中国则相反。这说明以2007年金融为分界线,此后新兴经济体、日韩资源要素在全球价值链中的主导作用有所减弱,而中国与欧盟、美加澳则日渐增强。就LVAR和CAVD数值波动情况而言,2007年以前各经济体LVAR和CAVD变化趋势相反,前者普遍均呈上升趋势。这说明相较而言,在2007年以前大部分国家资本要素的全球价值链地位不断强化,而劳动要素地位受到忽视甚至一度恶化。以新兴经济体为例,此类经济体劳动要素地位在2007年以前长期在全球价值链低位徘徊,偶有下降,呈“低端锁定”特征。2007年后,仅有美加澳与中国CAVD数值、中国和欧盟LVAR呈上升趋势,其他国家LVAR和CAVD均呈下降趋势。这一方面说明中国在2007年后资本要素地位与劳动要素地位均有所强化,出口中间品被其他国家再次加工使用的比重越来越高;另一方面说明中国劳动要素对全球价值链中间品的贡献越来越多,地位得到巩固。
图3 世界主要经济体劳动嵌入深度变动情况
根据图3,从横向比较看,美加澳长期保持领先地位。就2019年而言,将各经济体按照VAD高低进行排列,依次为美加澳、欧盟、日韩、中国、新兴经济体。进一步分析LVAD分布可以看出,发达国家主要位于全球价值链上游,发展中国家主要位于中间位置,而相对落后国家则位于下游。可见,发达国家劳动要素牢牢占据着全球价值链的高端环节,而发展中国家或者经济水平相对落后的国家劳动要素则积聚于全球价值链中、末端。这可能是因为发达国家经济发达水平较高,劳动要素集聚产业如服务业、高技术制造业较为发达,在全球价值链分工合作过程中更具话语权。
五、研究结论及政策建议
基于以上分析,研究得出如下结论:第一,就中国劳动要素全球价值链地位的测算而言,综合视角与分行业视角下中国劳动要素测算结果具有异质性。从综合角度来看,2000—2019年间中国劳动要素全球价值链地位变化相对较为复杂,整体呈现波动上升的态势。从细分行业角度来看,农、牧、林、渔业、建筑业等行业的劳动要素全球价值链地位极高,尤以建筑业为最;电子、电器、光学设备以及运输设备等行业的劳动要素全球价值链地位最低,尤其是电子、电器和光学设备业。第二,在国际比较中,不同国家劳动要素地位时空演变存在异质性。从劳动报酬份额来看,2000—2019年间世界各国劳动报酬份额总体呈下降趋势。但中国劳动报酬份额以2007年金融危机为分界,呈先降后升的变化趋势。这反映出金融危机后,相较于其他国家,中国劳动要素在全球价值链中的影响力日益增强,地位呈攀升态势。从劳动嵌入深度来看,中国和世界各国总体嵌入深度在2007年以前都呈现上升趋势,2007年以后出现分化。如新兴经济体、日韩呈下降趋势,欧盟、美加澳以及中国仍保留原趋势。这意味着金融危机后,新兴经济体与日韩劳动要素在全球价值链中的地位有所降低,而中国以及欧盟、美加澳劳动要素在全球价值链中的主导作用则进一步增强,地位趋于稳固。
为引导劳动力要素自主有序流动,提出以下建议:第一,全力打造国内外“双循环”链接枢纽,提升中国企业全球价值链地位。一方面,中国应充分发挥政府的宏观调控职能,积极整合“内循环”“外循环”供求系统,实现产业进口与出口的有机衔接。另一方面,中国应积极推动技术密集型产业与劳动密集型产业深度融合,在“中国制造”的基础上为进出口企业设计“双循环”规则、模式与方案。第二,激发人的创造潜能和创新活力,推动发展方式由资源投入转向人力投入。在教育方面,中国应根据劳动要素全球价值链地位演变趋势以及实体经济发展需要,进行教育知识体系和培养方案的重新定位与设计,推动中国摒弃低成本竞争转而进行创新竞争。在制度方面,中国应以技术、知识等创新要素的价值为导向,打造人才激励机制,驱动人才充分挖掘科技成果潜能、释放成果转化活力。第三,在全球经济治理中争取更多主动权,推进全球价值链协同治理。金融危机后,中国劳动要素在全球价值链中的地位虽已逐渐摆脱“低端锁定”,但仍与链条上游国家存在较大差距。对此,中国应加强与全球价值链上游国家在国际反垄断事务上的沟通交流,积极协商国际规则修订的合理、合规、合法路径,为劳动要素在国际范围内稳定流转提供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