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所属与生命回归
2022-03-29杨银波
建中,中国当代民族音乐学家。1941年出生于陕北榆林老城,在丝弦小曲、信天游的滋养下长大,17岁离开家乡求学工作,深耕国乐六十余载,亲身体验和目睹了建国以来中国传统音乐的沧桑历程,躬耕这片沃野数十年,发表学术性文论约四百余篇,出版学术著作十余部,主编、编著大型辞书、丛书、音像制品等四十余部,累计文字约千万,如此成就,可谓辉煌。
乔建中72岁受聘于母校西安音乐学院任教,76岁作为首席顾问参与家乡的“陕北民歌博物馆”建设,从博物馆动议策划、方案设计和过程实施,先生投入了巨大精力和心力。2021年,先生年逾八十岁时,将一生典藏无偿捐赠给“陕北民歌博物馆”,促成了“乔建中档案馆”的建立,他将生命行迹无意间划过的这个大圈称为“生命的回归”。
2021年10月16日“乔建中档案馆”启动仪式在榆林市榆阳区陕北民歌博物馆举行,来自中国艺术研究院、中国音乐学院、沈阳音乐学院、内蒙古师范大学、陕西师范大学、西安音乐学院、中国音网等全国各地的嘉宾、学者及榆林市、榆阳区党政领导共一百余人参加了这一具有历史意义的盛会。活动分为“乔建中档案馆”揭牌仪式与“乔建中档案馆”运营思路研讨会两部分。
揭牌仪式上,榆阳区宣传部部长张玲致辞感谢乔先生对故土的眷恋和对家乡人民的挚爱,感谢他为陕北民歌博物馆及陕北民歌保护与研究作出的巨大贡献。中国音乐学院副院长黄虎作为嘉宾代表发言表示,“乔建中档案馆”的建立是一件前所未有的大好事,也是一个富有开创性的学术话题,档案馆的未来建设需要各方共同努力。乔建中先生发言说,档案馆的建立使自己收藏几十年的资料有了最理想的归宿,希望档案馆能够成为传播知识文化的小平台,成为扩展“陕北民歌博物馆”内涵,提升其学术含量的助力之一。
“乔建中档案馆”是我国首个以个人名义依托相关机构建立的音乐人文档案馆,并没有现成范例可参考。档案馆建立的意义何在、如何运营、档案资料如何传播共享?围绕这些问题,与会学者展开了充分而深情地研讨,概而述之,研讨话题大致可分为四个方面。
一、 “乔建中档案馆”的显性价值
“现代档案之父”谢伦伯格(Thedore Roosevelt Schellenberg)对档案的定义是:“经鉴定值得永久保存以供查考和研究之用,业已藏入或者业已选出准备藏入某一档案机构的任何公司机构的文件。”①“乔建中档案馆”的资料在时间跨度上前后四十余年,这正是改革开放以后中国经济飞速发展的时期,也是文化生态发生巨变的四十年。乔建中先生作为其中的亲历者,他所典藏的每一份资料都是那个时代中国音乐学发展的缩影,映射出那个时代中国音乐学的话题论域、表述方式以及学术理念。
档案不仅记录学科发展史,也是反思学科史的起点,还是“再认识”和“续研究”的基础。内蒙古师范大学音乐学院院长杨玉成认为,围绕历史音响档案的再调查、再研究应该成为新的学科增长的起点。作为中国音乐学界的符号性人物,乔老师的资料收集非常开放,并不为某篇文章而进行,但学术的理论、方法都蕴含在资料之中。今天再看这些资料,会发现它已经将历史、当下乃至未来结合起来了。围绕这些资料,如何超越资料本身,将其还回到田野之中,把历史的音响档案和当下的田野结合起来,能够为当下的民族音乐学研究带来全新的视角。自1996年乔老师在内蒙古采录的资料已经过去25年了,沿着当时的路线进行“再调查”时发现,很多老艺人已经离去,很多东西也发生了变化。比较之下,哪些东西还在保留?哪些东西又消失了?这些历史资料对当下有什么样的影响?这些都是一些很有意思的研究项目。中国音网总编魏小石博士说,档案馆不是藏品保管员,档案馆的资料要让需要听到、看到它的人能够接触到,并在接触中通过想象时间的跨度去反思过去的理解和记录方式与当下有什么不同。
“乔建中档案馆”是“陕北民歌博物馆”中专注于学术资料收集、传播、交流、共享的二级馆,是对“陕北民歌博物馆”在学术层面的有益补充。榆阳区政协主席雷亚雄说,乔老师是一个名人,具有名人效应,他所捐赠的这些资料随着时间的推移都会升值,都会具有唯一性。“乔建中档案馆”放在“陕北民歌博物馆”可谓大馆套小馆,小馆镇大馆,互相映衬、互为补充。陕西师范大学音乐学院院长张君仁则认为,“陕北民歌博物馆”如果不带有研究性质,不出产研究成果,其文化价值就会相对有限。同时,“乔建中档案馆”的设立增加了“陕北民歌博物馆”的学术维度与理论意义,围绕档案馆所开展的学术活动、教学活动及产出的学术成果都是对“陕北民歌博物馆”文化意义的补充与完善。
二、“乔建中档案馆”的隐性价值
作为极具代表性和引领性的一代音乐学人,“乔建中档案馆”这个符号与一般的普通档案馆就有了区别。在这里,除了可以触摸、聆听乔建中先生一生典藏的实物资料外,还可以感悟、默会档案馆中那些看不见、摸不着、听不到却浓浓弥散在整个档案馆中的一位音乐理论家的学术精神和品质。翻阅那些纸张泛黄、字迹工整的笔记手稿,打开那些信息完整、编目清晰的磁帶碟片,你会明白乔建中何以成为乔建中;浏览书架上那横跨哲学、史学、文学、音乐学、人类学、地理学、语言学等诸多学科的数千藏书,你会明白乔建中何以能够写出那些贯通历史与田野,视野宏阔、学科交叉的经典文论;梳理那持续一生的走西口、下四川、闯关东、进草原,山南海北、关西塞外的田野足迹,你会明白乔建中何以能够奠定音乐地理学的学科基础;获知整个档案馆中三万余件极具学术价值、历史价值的珍贵资料出自乔建中的无偿捐赠时,你会明白乔先生何以受到众人的敬仰。历阅乔先生那些已经卓有成就的一代、二代、三代学术传人,你大概也就理解为什么“乔建中”已经超越了人名的范畴而成为一个具有代表性的“学术符号”。这些都是“乔建中档案馆”所独有的,也是每一个来“乔建中档案馆”的人在查阅显性的实物资料时顺带获得的无形的隐性附加值。显性的实物资料或许能够帮助解决某个学术问题,但潜移默化的隐性价值会更加持久而又深刻地影响到一个人的学术思想与观念。从某种意义上说,“乔建中档案馆”的隐性价值要大于显性价值。
作为“乔门弟子”自然有“近水楼台”之利,求学过程中的耳濡目染与言传身教让他们对这些精神学品早已心领神会。杨玉成说,作为资料学大师,乔老师对资料的重视影响了每一个学生。黄虎现在的记笔记、收藏笔记的习惯与乔老师如出一辙,自己在内蒙古所做的六千多个小时的庞大声像资源库建设也深受乔老师影响,是乔老师档案工作的延续。沈阳音乐学院副院长冯志莲说,乔老师常年泡在田野中,笔耕不辍,这些资料饱含着他的治学精神、学术品格与学术理念。这个馆的建成不仅为教学,也为育人提供了一个非常直观的平台。内蒙古师范大学音乐学院贺宇教授说,乔老师一生关注音乐与土地的关系,内蒙古师范大学所开设的内蒙古区域音乐研究方向正是在践行着乔老师音乐地理学的理念。
雷亚雄说,2017年起,乔先生作为首席顾问为“陕北民歌博物馆”的建设建呕心沥血,现在又将一生所藏无偿捐赠,这是一种善行,是一种大爱,是一种博大的胸怀,是值得在知识分子中提倡的一种行为。他回忆说,在民歌博物馆的建设过程中外出考察时,乔老师是考察团中年龄是最大、学识最高的,每次出行他总是背着双肩包安静地坐在大巴车的最后一排,每到一个考察点他总是团队中唯一拿笔不停记录的人,这种修养让人难忘。
三、“乔建中档案馆”的运营思路
学者、学术与资料构成了一个学科的基础。资料越丰富就越能给予学者丰富的养分,促其产出更多、更优质的成果,学者及成果的产出又促进资料的进一步累积,这是一种可持续的良性循环。“乔建中档案馆”所保存的丰富、全面的文献资料滋养出了乔建中这样具有典型意义和成就的音乐学家,也培养出了一代代学术传人,诸如萧梅、李幼平、张君仁、杨玉成、黄虎、李月红、冯志莲等等一大批音乐学人,其养分之丰富无可置疑。“乔建中档案馆”的建成意味着乔建中先生数十年的资料积累从惠及一个相对封闭的“师承圈”变成了一个具有开放性、能够惠及更多人的“共享圈”。如何让“乔建中档案馆”在滋养学人、孕育学术中良性持续,与会学者纷纷献策。
魏小石说,汇集资料的文化内涵与周边信息进行数字化呈现是当前音像档案管理的主流趋势。“乔建中档案馆”的建成要在推动音像档案的理解与共识、普及模拟介质和数字化知识方面有所作为。“乔建中档案馆”如同一个初生的婴儿,要让它通过四肢、呼吸触及到更多与它相关的内容逐渐长大。要与各类档案机构合作,广泛收集相关资料,建立交流共享机制。要围绕档案馆开展学术交流,举行档案馆读书会,普及非遗文化传承,实现知识反哺。张君仁说,乔老师的资料收集视野宽泛,学术含量高,各音乐院校应充分发挥其作为教学与研究基地的价值,鼓励硕博士生长期蹲点进行相关课题研究,也可顺带为档案馆的日常运营做一些基础性的工作。同时,在开放管理上,要注意资料保护,定时、定点,更要定人。杨玉成说,乔老师学术生命的延续,学术思想的延传需要制度保障。建议设立“乔建中基金”,成立学术委员会,形成例会制度,定期开展相关学术活动。黄虎说,将“乔建中档案馆”作为对象要强化“乔建中”这三个字,研究他的行为,他的思想。但只作为对象走不远,要把“乔建中档案馆”作为一个类似书院一样的平台,在新的时代探索新的书院制度,形成一种长效化的机制,靠机制吸引人来。在技术化年代,要善于对老一辈学者积累的经验与财富进行时代化翻译和现代化传承。
一百二十多年前建立的奥地利音响档案馆、德国柏林音响档案馆孕育出了当时以“异国音乐”为主要研究对象的早期比较音乐学。孔斯特说:“如果没有发明留声机,民族音乐学是绝不会发展为一门独立的学科的。”②事实上,音响档案工作的重要性不单是对民族音乐学而言,对整个音乐学科而言也是最基础、最重要的工作。乔建中先生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就致力于音响档案资料的收集,在他主政音研所工作期间将音研所的资料馆建成了一个几乎能浓缩中国音乐学发展历史的标志性学术馆。如今,“乔建中档案馆”的建成在中国音乐档案建设史上同样是具有开创性的事件,必将对我国的音乐学科发展产生重要意义。乔建中先生一生学术之路始终坚守人民立场,一以贯之地书写着中国老百姓在物质与精神上赖以存在的“土地与歌”。遍及全国的田野足迹是他坚持“守正创新”,将论文写在中国大地上的学术追求。倾其一生所藏无偿捐赠的行为更是展现出一个传统学人的高洁品性和安贫操守,在稍显浮躁的当前音乐学界显得尤为珍贵,也为后辈学人树立了一个学者的典范。
最后,我们以乔先生在80岁生日宴的即兴发言作为结尾:
漫漫六十三年之后,又回到生我育我的榆阳,无意间兜了一个大圈。这是我的宿命?还是某种主动选择?我不得而知。但我永远感谢这样生命的赐予和光阴的慈悲,让我完成了这一人生行迹。其间,曲折与业绩相伴,烦恼与荣誉、地位相随。但今天,这一切已经全部不重要了。我真心愿意擁有的个人身份和定位应该是:我是我一生善良、真诚待人的父母的儿子;我是十一个胞弟胞妹以及诸多表弟表妹的大哥;我是从小学、初中、高中、大学、研究生所有教过我的恩师们的学生;我是我曾经指导过的所有学生的助跑者;我还是近五十年来先后在全国二十余省市、十几个少数民族考察时结识下的上百位民间音乐家的忠实朋友。最后我还想说,在自己的专业领域,我只是一个乐此不疲的中国民间音乐的学习者、研究者。但从今往后,我将是一名“80后”家乡文化的建设者、奉献者。
① [美]T·R·谢伦伯格《现代档案-原则与技术》,黄坤芳等译,北京:档案出版社1983年版,第22页。
② 董维松、沈洽编《民族音乐学译文集》,北京:中央音乐学院出版社2014年版,第2页。
杨银波 陕西师范大学音乐学院在读博士
(责任编辑 刘晓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