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甜圈一样的云

宫佳

离小区不远的草场上来了一户养蜂人，搭了一个窝棚，养了几十箱蜜蜂。

听人说，她家的蜜好，用筷子蘸一下，黏黏的，筷子往高处抻一抻，也不断流，拉出一道丝线，晶莹剔透。我决定去蜂场看看。

还没走到蜂场，我就看到小蜜蜂在空中飞舞了！我不敢靠前，被蜇一下可不是好玩的事情。

这时，我看到几个孩子追着，喊着，手里拿着石块在打一只小橘猫。

我急了，跑过去制止：“别打了，不许打小猫！”

“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打！”他们并不把我的劝阻当回事儿。

小橘猫凄厉地叫着，转身逃窜。几个孩子猛追，我也在后面撵。

“都给我站住！”

一声断喝，一个小男孩拉着弹弓挡在前面！只见那皮筋绷得紧紧的，他的一只眼睛闭着，“Y”形弹弓一会儿瞄准这个孩子，一会儿瞄准那个孩子。

几个男孩被这阵势吓住了，果真停下了。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谁突然喊了一嗓子“跑”！

地上腾起一阵尘雾，一颗小石子飞了出去，贴着领头孩子的裤子。

“啊！”

没打中，他们却像被打中一样叫着，跑得更猛。

一句话硬邦邦地追着他们传过去：“再让我看到你们欺负小猫，我就直接打你们身上，有一个算一个。”

那男孩收了弹弓，把皮筋缠了几缠。我看见那弹弓是树枝做成的，褪了树皮，光滑白净。

我抱起小橘猫，它挣扎几下就老实了，身子还有一点儿抖，可能是吓坏了。

“你家的猫？”

我摇摇头说：“不是！”

“蜂场没有别的人家，看来是流浪猫。”

小橘猫的皮毛油亮亮的，干干净净。背上有一道道浅黄色的花纹，身子两侧还各有一个圆圈形斑纹，就好像两个甜甜圈。

“不对！”我再一次否认了，“它可不像流浪猫。”

我翻开小橘猫的爪子，粉红的小肉垫软软的。它“喵呜”一声，贴到我的胳膊上。

“真乖呀！”我赞叹道。

“喜欢就养着它，别叫它流浪了。”那小男孩目光悠悠地看着天边的云。

我扭头看他，黑黑瘦瘦的，细看，他的左眼瞳仁有一圈白色的东西。我下意识地指指他的眼睛。

“小时候淘气，跟人家打架，我用弹弓打破了人家的头，” 他把我的手挡住了，顿了顿，又说，“人家给了我一弹弓！喏，就打在这儿！”

他指了指自己的左眼。

我瞅瞅那弹弓，刚才还觉得它简直就是一件神器，可是现在……

我把头转向蜂场，一个女人戴着有面罩的帽子在忙碌着。

“那是我媽！你要不想收留这猫，我养也行。”

我琢磨，妈妈不喜欢猫狗，嫌它们掉毛，而且她也没时间伺候。可是，这只小橘猫太黏人了，躺在我的胳膊上眯着眼睛，好像船儿找到了停靠的港湾。

我犹豫着说：“我先养几天……咱们两个人一起养它，行不？”

“行啊！你觉得烦了，就送过来，不过，我只能在这呆一个月。现在，正是开槐花的季节，槐花落了，我们就要转场，到别处去找枣花蜜源。”

“一言为定！”

小橘猫一进我家就来了精神，东窜西窜，一会儿蹦上沙发，一会儿又钻进床底下，一会儿又爬到电视柜上，哪还有一点儿曾经被欺负的样子呢！

我给它取名叫甜甜圈，想想那两个圆圈圈，还有比这个再贴切的名字吗？

玩累了，我躺在沙发上想睡一会儿，甜甜圈也跳到沙发上，把头搁在我的胳膊肘上，闭上眼睛。

等我醒来的时候，甜甜圈正舔自己的皮毛，然后舔小爪子，又用爪子的小肉垫抹腮部，大概这是在梳妆打扮吧！最后，它朝尾部舔了过去。

我这才发现，它屁股那儿的毛湿了，还闻到一股臊味。我连忙蹦起来，四处察看，结果在卫生间门口发现了问题。

我掀开卷起的脚垫，天哪，是猫屎和尿！

我进卫生间，呕吐起来。不过，我很快清醒过来，得赶紧把猫屎处理掉，要是让妈妈看到了，非把甜甜圈送走不可。

好容易清洗完地面，我又拎起甜甜圈，给它冲了个热水澡，洗得浑身香喷喷的，再用吹风机把它的皮毛吹干。

坐到沙发上，我用手指戳着甜甜圈的小脑壳说：“下回再随地大小便，我就把你的屁股打烂！”

甜甜圈把头低到不能再低。

不行！哪还能再有下回呀？可是，怎么才能解决猫的大小便问题呢？

我想到了二楼奶奶。她养狗，又爱跳广场舞，见人就说话。都说喜欢小动物的人有爱心，去找她帮帮忙！

我鼓足勇气，敲响了二楼的门。

奶奶探出头来，说：“孩子，你有事吗？”

我急切地说：“奶奶，我养了一只猫，可是它随地大小便，我该怎么办？”

“哈哈！丫头，猫一般不会在家里随便大小便，应该是你没准备猫砂。”

“啊？”原来，这里面有这么多的学问啊，我算是问对人啦！

奶奶说：“我家里刚好有闲置的猫盆、猫砂，你拿回去应急吧！”

我不好意思地说：“这怎么行？”

“这些东西我用不着了，搁家里占地方，正想处理呢。我呀，有我家大妞陪着就挺好的。”她抱起了身边的泰迪狗。

我盯着猫砂，心想：这就解决问题啦？

奶奶看出我的心思，笑着说：“拿走吧，保证有用。”

果然，不用我指点，甜甜圈自己找到了猫砂。看到它把猫屎埋进猫砂里，我感觉就像发现了新大陆，甜甜圈真聪明！

让我意外的是，妈妈居然很喜欢甜甜圈，这都得益于甜甜圈的一个小动作。妈妈一进门，还没等到我说起事情的来龙去脉，甜甜圈就跑到她的脚边，扭起它的小屁股贴上去蹭啊蹭。它的皮毛软软的，蹭一下能把人融化了。

这还不算啥，妈妈坐到沙发上，甜甜圈立马蹦到妈妈的怀里，半眯缝着眼睛，乖乖地一动不动，好像很享受的样子。它已经完全无视我的存在，简直就是小马屁精，拎得清谁是这个家的一家之主！

这也挺好，妈妈默许了它的到来，让我准备好的一肚子说辞都省略了，甜甜圈也迅速融入了我们的生活。

快到期中考试了，妈妈嫌我动不动就逗甜甜圈玩，耽误学习，就督促我暂时把它送到蜂场，等考完试再接来。

两周以后，我去蜂场接甜甜圈时，那个叫小勇的蜂场男孩告诉我，甜甜圈跑丢了，他找了一天也没找到。

我的心沉了下去。在这荒郊野外的地方，它能跑到哪里？

小勇大概看出我很失落，就安慰说：“别担心，我们认识它的时候，它就是自己在野外跑的！它会抓蚂蚱，还会捕蜻蜓，饿不着！说不定，它就是性子野，出去玩几天，玩够了自己就回来了。”

我只知道狗记路，却不太清楚猫是否会记得回家的路。

“甜甜圈太可怜了，这么小就要自己面对风风雨雨。”

小勇没说话，默默地看着天上的云，半晌才说：“你看，甜甜圈在天上呢！”

我望向天空，那云朵……真的，像甜甜圈，甜甜圈的头，甜甜圈的四条腿，还有身上的花纹，可是，一会儿工夫，天上的甜甜圈就变成一朵啥也不像的云啦。

我担忧地说：“是不是要下雨了啊？”

“下雨也没关系啊！你看，甜甜圈不见了，一定是躲雨去了。它那么聪明，一定会好好的。”

我看着小勇的眼睛，他左眼上的那个白圈又长大了，没有光芒，只有右眼睛闪耀着活力。

“对不起……我撒谎了。”

我惊讶地看着小勇，为什么要道歉，他哪里撒谎了？

“我的眼睛不是被弹弓打的，而是生了白内障，得动手术，可是……我们拿不出钱，爸爸因为这离开了家。我妈跟亲戚借钱养了这些蜜蜂，可是我们没有经验，一直不赚钱。有人告诉我们怎么变着法儿多赚点，但是我妈不想骗人。现在家里没有闲钱，我只能继续等。”

这次，轮到我惊讶了：啊，原来是这样啊！这么说，他的眼睛还有救，只是差钱了！

几天后，小勇来了，我一眼看见他怀里的甜甜圈。

我把它接过来，搂得紧紧的。

小勇说：“它不知道从哪回来的，一进门就跑向猫碗找吃的。”

这小家伙可能是饿回来的吧！还好，全须全尾地回来啦！

“小勇，我把它带回家，行吗？”

小勇点点头。

我走进小区，边走边抚摸着甜甜圈。

“呀！这不是我家的美眉吗？我老远就看着像！”

二楼的奶奶一阵风似地走过来，眼珠子瞪得像灯泡。

我懵了，这是什么意思？

“那天，我家马桶堵了，我跟疏通管道的师傅说话的工夫，美眉从没关严的门跑掉了。我和大妞找了好几天也没找到，原来是跑你们家去了。你要想收养，就吱个声呀！”

“奶奶，你确定这是你家的美眉吗？”

“怎么不确定，它后腿上还有一撮白毛！”

我扒拉一下甜甜圈的后腿，一条后腿的内侧果然有一撮白毛。

怪不得奶奶家的猫盆闲置了，原来是猫丢啦！

我赶忙道歉：“奶奶，对不起，甜甜圈不是我捉走的。”

接着，我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奶奶说：“我家美眉呀，哦不，甜甜圈还真是有福气，遇到了你们两个小热心人！你可不知道，这些天呀，我一直担心着呢！”

原来，奶奶的女儿和儿子都在国外定居，奶奶也去过国外，可是语言不通，寂寞得很，就执意回到老家。平时她自己养养小猫小狗，还在公园附近照顾流浪的猫狗，没事扭扭秧歌，锻炼身体。

聽说了小勇的事情，奶奶沉吟了一下。

“这样吧，我找秧歌队的老姐妹们想想办法。那孩子多可怜，一只眼睛看不清东西，多难受呀！这事不能再等了！”

小勇的左眼做了手术，手术非常成功。

小勇出院那天，天特别蓝，天上的白云自在地飘啊飘啊！

“你看，云彩真美呀！”

小勇说：“我妈说了，对面的山上有很多枣花，这里的人好，蜜源也好，还有学校接收我们农民工的孩子。我们就在这住下，不走啦！”

“那可太好了，我们有空就一起去奶奶家看甜甜圈。”

其实，做手术的善款是奶奶一个人掏的，她不想让小勇和他妈妈有心里负担。我答应奶奶替她保密。

我看着白云，一簇簇地抱成团儿，洁白无瑕。

云一定知道所有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