闽商信仰中的泰山信仰元素

2022-03-28王东峰

闽商文化研究 2022年1期

王东峰

主宰万物的超自然力量——神的至上权威，对民众来讲，简单体现在是否保佑，“有求必应”是最佳效应。因此，信仰带有强烈的功利性，反映在民间上，集中表现在各种神灵的职能分工与百姓的日常生产生活均有着密切的关系。同时，神灵的职能很少是单一和固定不变的，一般来讲，每位神灵都有一种主要职能，同时兼掌其他职能，这样才能满足信徒的各种需求。神阶越高，职能越多，由此分化出了大量的职能属官。就泰山信仰来讲，由于其能够施展较多的职能，早已深深融入了福建，甚至成为福建相关商界的保护神；其中，闽江流域入海口区域的福州地区的木行信俗较为典型。

一、木行所供奉的东岳太子

泰山神有子，始见于《魏书》，后渐有五子、七子之说。《日知录》考证：

又考泰山不惟有女，亦又有儿。《魏书·段承根传》：“父晖，师事欧阳汤。有一童子与晖同志，后二年，辞归，从晖请马，晖戏作木马与之。童子甚悦，谢晖曰：‘吾泰山府君子，奉敕游学。今将归，烦子厚赠，无以报德，子后位至常伯，封侯。’言讫，乘马腾空而去。”《集异记》言：“贞元初，平卢帅李纳病笃，遣押衙王祐，祷于岱岳，遥见山上有四五人，衣碧汗衫半臂。路人止下车，言此三郎子、七郎子也。”①［明］顾炎武：《日知录》，北方妇女儿童出版社，2001年，第195 页。

福建泰山信仰中，东岳大帝共有四位亲太子、一位谊太子，民间称为“五爵主”。

大太子信仰主要在福州市鼓楼区温泉东汤一带，至今仍有庙供奉，其护驾将军为曹元帅（由乐神田元帅演变），全称东宫振武军督兵曹大元帅（图1）。

图1 福州市鼓楼区温泉东汤小区泰山庙的大太子与护驾曹元帅

相比较来说，三太子的信仰是最盛的。《旧五代史·唐书·明宗纪》记载：“后唐长兴（930—934）中，明宗皇帝不豫，泰山僧进药，小康，应僧之请，封泰山三郎为威雄将军。”②［北宋］薛居正：《旧五代史》第2 册，中华书局，1976年，第605—606 页。北宋高承《事物纪原》记载宋大中祥符七年（1014）十月十五诏封三太子为炳灵公。据清代福建侯官人陈梦雷《古今图书集成·神异典》记载，炳灵公为东岳大帝第三子，有统御三山（茅山、龙虎山、阁皂山）的职权。在道经中，炳灵公也是雷火之神，称“雷火都元帅炳灵仁惠帝君”。

唐代以前，三太子为恶人形象，鲁人畏敬三太子超过了东岳大帝。唐代戴孚《广异记·赵州参军妻》记叙了泰山三郎强抢人妻、被警告后将人妻放还的故事：

赵州卢参军，新婚之任，其妻甚美。数年，罢官还都。五月五日，妻欲之市求续命物，上于舅姑。车已临门，忽暴心痛，食顷而卒。卢生号哭毕，往见正谏大夫明崇俨，扣门甚急，崇俨惊曰：“此端竿日，款关而厉，是必有急。”遂趋而出。卢生再拜，具告其事。明云：“此泰山三郎所为。”遂书三符以授卢，“还家可速烧第一符，如人行十里，不活，更烧其次。若又不活，更烧第三符，横死必当复生，不来真死矣。”卢还，如言累烧三符，其妻遂活，顷之能言。初云：“被车载至泰山顶，别有宫室，见一年少，云是三郎。令侍婢十余人拥入别室，侍妆梳。三郎在堂前，与他少年双陆，候妆梳毕，方拟宴会。婢等令速妆，己缘眷恋故人，尚且悲泪。有顷，闻人款门云：“是上利功曹。适奉都使处分，令问三郎，何以取卢家妇，宜即遣还。”三郎怒云：“自取他人之妻，预都使何事！”呵功曹令去。相与往复，其辞甚恶。须臾，又闻款门云：“是值符使者。都使令取卢家妇人。”对局劝之，不听。对局曰：“非独累君，当祸及我。”又不听。寻有疾风，吹黑云从崖顶来。二使唱言：“太一直符，今且至矣。”三郎有惧色。风忽卷宅，高百余丈放之，人物糜碎，唯卢氏获存。三使送还，至堂上，见身卧床上，意甚凄恨。被推入形，遂活。①钱仲联等主编：《中国文学大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1997年，第403 页。

在《封神演义·第九十九回·姜子牙归国封神》中，黄飞虎被封为东岳大帝，黄飞虎的第三子黄天化被封为炳灵公：

子牙命柏鉴引黄天化上台听封。不一时只见清福神引黄天化至台下，跪听宣读敕命。子牙曰：“今奉太上元始敕命，尔黄天化，以青年尽忠报国，下山首建大功，救父尤为孝养；未享荣封，捐躯马革，情堪痛焉！爰功定赏，当从其厚。特敕封尔为管理三山正神炳灵公之职，尔其钦哉！”黄天化在台下叩首谢恩，出坛而去。②［明］许仲琳：《封神演义》，中华书局，2009年，第703 页。

在福州市仓山区先农村（原称吴厝顶），吴氏村民逐水经商，特别信奉炳灵公，并取吴氏宗族字辈表中“敏”“政”二字称其为“东岱岳宗敏政公”，将其作为宗族保护神（图2）。

图2 福州市仓山区先农村东岱岳宗敏政公庙

福建过去有许多帮会，如木行，俗称柴帮、柴商，兼有帮会和商会的性质。福州市光明花园居民、柴商后代欧木财老先生介绍说，柴商分两大宗枝，分别信奉二太子和四太子。二太子主管生育，护驾将军为雷将军，名已不传，四太子主管武艺，护驾将军为振威李将军，名李秋，俗称李振威。柴商沿水运输木材，走遍福建各地乃至外省，居无定所，为供奉方便，只在船上设立两位太子的简易牌位。随着时代变迁，他们上岸定居后，两位太子的信仰也随之落地生根。

民国年间，欧老先生的祖父在台江区路通桥附近建岳宗二太子宫，欧老先生少时常在宫中玩耍，惜二太子宫今已不存。在鼓楼区龙山巷原有二太子庙，后因旧城改建被拆，1996年，德国籍华人陈新宇医生在仓山区胪雷村择址重建，称“龙山太子庙”（图3）。该庙碑志称：“二太子，东岳天齐仁圣大帝次子也，母淑明皇后，妻和惠夫人。神于唐太宗贞观元年加封为惠灵候，掌民间科举禄位、世人富贵贫贱之职权。”传说二太子非常英俊，被玉皇收为谊子，被观音收为门生。

图3 福州市仓山区胪雷村龙山太子庙的二太子

和三太子不同的是，四太子通常以善人的形象出现，如《冥报记·唐兖州人》记叙了四太子与凡人交友、助其妻子还阳的故事。四太子信仰范围在台江区复池路一带，欧老先生的叔公一枝即信仰四太子，后来这一枝衰败，便将四太子信仰也归到欧老先生祖父一枝的“柴商聚兰堂”。笔者调查中发现，福州第十中学内的东岳淑明皇后殿仍有清同治丁卯（1867）聚兰堂所献石柱（图4），这一发现让欧老先生很是感慨激动。

图4 福州十中内东岳淑明皇后殿的聚兰堂所献石柱

历史上，木行商会、四太子行宫、毓麟宫与复初庵连体而建，巷子称“四太子弄”，今只有复初庵独存。2015年3月，岳宗四太子行宫碑在距离遗址约50 米的地方被发现，可能是荒废时被人搬做他用。此碑暂时保存在复初庵，迅速被庵中老太以五千元价格卖掉，四太子弄也于同年拆迁，只剩民国十年（1921）所立的福州木行碑孤零零地见证着这一切（图5）。

图5 民国十年所立福州木行碑

二、闽商供奉的东岳司官、杂役

福建各地的泰山庙所设司也各有不同，共同的特点是实用，如记录许愿的良愿司、记录过错的过犯司、掌管财富的金库司银库司等。各司神灵来源杂而多端，如速报司神岳飞、催行司神崇祯皇帝，此外还有道教神仙和民间传说中的人物，如黄病司神许真君、毒药司神牛郎。明代李昌祺《剪灯余话·泰山御史传》中讲到：

惟是泰山一府，所统七十二司，三十六狱，台、省、部、院、监、局、署、曹，与夫庙、社、坛、鬼、神，大而冢宰，则用忠臣、烈士、孝子、顺孙，其次则善人、循吏，其至小者，虽社公、土地，必择忠厚有阴德之民为之。①乔力主编：《文言小说精华》，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96年，第709 页。

罗源县西兰乡盛产茶，当地七个境的乡民为了祈求茶场生意兴旺，集资建庙供奉“七殿泰山王”，称为“七境堂”。在漳州，做农产品生意者会在每年正月初四求签问卜求“指导”，这也有其理论依据，道教《灵宝领教济度金书·卷二百五十九·禳蝗设醮仪》中东岳属下有掌苗稻稼仙官、掌蝗虫案仙官、田家祀典众圣、地水二司。如漳浦县绥东村东岳庙中，2019年农产品商人所求得的签（图6）：县签“昭君禁冷宫”（下下）、社裡“丁山射雁”（下下）、五谷“姜尚卖面粉”（大吉）、雨水“李世民下海滩”（中平）、水果“甘罗十三岁为相”（下下）、早季“张良德放鱼栽”（上上）、晚季“李世民游地府”（上上）、黄豆“孙华住瓦窑”（中平）、花生“井边会”（上上）。

图6 漳浦县绥东村东岳庙的农产品丰歉签

在福州市鼓楼区津泰路财神庙，本供奉武财神赵公明，东岳大帝却也高坐堂上，和财神一起接受香火，被信众们尊称为“泰山老爷”（图7）。有霞浦县在福州经商者来此祈祷，询问之下得知，泰山府有金库司、银库司，同样可以招财进宝。

图7 霞浦县商人在福州津泰路财神庙献的匾额

在福州市台江区金斗山（现洋中）一带，经商氛围浓厚，许多民众信仰岳宗银库司杨司官。后金斗山一带房屋拆迁，民众四散，台江区如意显心堂郑悝先生从拆迁到异地的朋友处获得一幅岳宗银库司画像，珍藏在家（图8）。

图8 郑悝先生收藏的岳宗银库司画像

在古代，宫廷里配备大量宦官、宫女处理宫中杂务，个别宦官因受皇帝赏识而成为近臣。衙门则配备书吏、衙役等，衙役分皂、壮、快三班，因此有三班衙役的俗称，皂为黑色染料，皂班因身着黑靴黑衣而得名，或分为内班、外班，形象则是手持板子、枷锁，腰挂表明身份的腰牌。受此影响，庙宇也常配备各类杂役，如清代采蘅子《虫鸣漫录·周锡纯》中，周锡纯入冥为东岳书吏。在福州市九案泰山府，鼓架上有一位双手托鼓的人的塑像，据洋柄同心堂堂主曾森霖先生介绍，此人名叫曾长发，洋柄村人，是他的曾叔祖。曾长发连续三年举办游神活动，耗尽了家产，一天吃过“”（音时，糯米制食品）

后腹痛难忍，便在鼓架上缠绳自缢了。大家对他的死因感到诧异，更不理解身材较高的他能在低矮的鼓架上寻短见，纷纷传言是被温康二都统（东岳大帝属下十太保中的两位）召去做鼓神了。在东岳四太子信仰中，也有一位自尽的凡人——柴客（图9）。福州柴帮奉东岳四太子为保护神，出资修建四太子行宫、复初庵等庙宇，需要大量的木料。四太子化身凡人沿闽江而上，找到一位贩卖杉木的商人，谈好了价格，将杉木捆扎沿江而下运到福州。商人回家打开钱袋，发现钱全变成了纸钱，一时想不开投水自尽了。四太子一方面感激他建庙有功，同时对他的遭遇心怀愧疚，就收他为部下。①福州市台江区政协：《台江宗教》，2014年，第151—152 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