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墨线绘色,以文字写生
2022-03-28张建
张建
张爱玲是名门之后,出身显赫,却拥有不幸的原生家庭。她幼年时期与生母分离,青春期因跟继母发生矛盾,遭遇父亲毒打。她天资聪颖,深受中国古典文化熏陶,并接受了良好的西式教育,钢琴、绘画、写作、设计信手拈来,拥有独特的审美情趣、视角细腻而广阔。我分明看到,她冷静地观察世界,坚持从灰度中提炼出明亮动人的色彩,探寻人性的幽微和真实。张爱玲以苍凉的姿态,生成独特调性,像一朵孤傲的冰凌花暗自绽放。
当读者热切的目光停留下来,那些生动的文字立刻被晕染成挥之不去的彩色图画,印在脑海深处。她的调性几乎可以唤起每一个少男少女的好感,就算你已成年,读她的文字,依然可以回到梦幻瑰丽的青春时代。少年成名的张爱玲用墨线绘色,以文字写生,让我们一起欣赏她笔下的美学世界吧。
擅长比拟,形容景物和人物
她在小说《第一炉香》里描写杜鹃花,“花朵儿是粉红里略带些黄,是鲜亮的虾子红”。对于分不清花朵名字、品种、颜色的读者,她用鲜亮的虾子红把杜鹃花的颜色瞬间形象地展示出来,迅速强植入读者脑海,令人过目不忘。
描写女人,“湘粤一带深目瘦削的美人是糖醋排骨,上海女人是粉蒸肉”,竟以两种菜肴形容美人。湘粤地区山多,紫外线强烈,天然的地理环境和日照条件使得当地女人肤色难免偏深。而上海地处江南,环境湿润,气候宜人,女人的皮肤自然白皙细腻。将湘粤、上海两处的女人比作糖醋排骨、粉蒸肉,一深一浅,鲜明深刻。仔细思忖,这两个地域的美人特征被如此形容,确实令人拍案叫绝。作家习惯并擅长采用比拟手法,描写景物和人物,俏皮形象、趣味盎然。
视野广阔,近景远景切换自如
在《第一炉香》中,“梁家那白房子黏黏地融化在白雾里,只看见绿玻璃窗里晃动着灯光,绿幽幽地,一方一方,像薄荷酒里的冰块”。对房子的描写,她举重若轻,将镜头推过去,远处的白房、白雾及绿窗,仿佛一杯带着冰块的薄荷酒,干净优雅,清凉凛冽,把空间氛围渲染得淋漓尽致。
描写神情,“她那棕黄色的脸,因为是长圆形的,很像大人样,可是这时候显得很稚气。大眼睛望着笼中鸟,眼睁睁的,眼白发蓝,仿佛是望到极深的蓝天里去”。因对自由的渴望,眼睛在作家的笔下“眼白发蓝”,可以穿越天际,望到极深的蓝天里去,将读者的思绪从咫尺带向远方,辽阔深远的镜头感,令人神往。
“她静静地靠在百叶门上,那阳台如果是个乌漆小茶托,她就是茶托上镶嵌的螺钿的花。”此处用“乌漆茶托”形容阳台,女人就是茶托上的螺钿花。文中偌大奢华的环境与靠着百叶门的女人,一个广大一个娇小,一硬一柔,形成对比,大空间的寂寥视角,落在乌漆托盘细微处的一朵螺钿花,女人的微不足道和柔弱令人怜惜。
作家视野广阔,在远景和近景之间,游刃有余地精巧切换,皆为奇景,皆入人心。
巧用颜色,凸显人物性格特质
在小说《心经》里,“苹果绿水钻盘花短旗袍,手里携着玉色软缎钱袋,上面绣了一只紫罗兰,”短短的三句话,描写了小寒父亲男扮女装的服饰特点。苹果绿、玉色、紫罗兰三种颜色,绿和紫的搭配高贵冷艳,色彩分量很重,用颜色的激烈刻画人物的复杂性格,将人物的痛苦挣扎展现出来,并用心拿玉色来调和这种紧张压抑的色彩关系,提亮色调,给窒息的人物命运,释放一丝可以喘息的缝隙。
描写季节,张爱玲同样很会用色。“因为是夏天,主要的色调是清冷的柠檬黄和珠灰。”我们仿佛看到了黄和灰之间激烈角逐,明明不和谐的颜色,却出现在同一个视觉画框中,以不可调和的氛围,为人物的矛盾渲染足够的情境。
倾注感情色彩,塑造不同角色
她笔触犀利,对主要角色倾注情感,不吝惜运用美好词语,对次要角色却狠狠地忽略和漫不经心地敷衍。她描写人物,“一个戴着金丝脚的眼镜,紫棠色脸,嘴唇染成橘黄色的是一位南洋小姐”。她用紫和橘两种浓烈的艳色,形容一个女子的不明媚。这种暗调子下的女人,可见没有什么吸引力。被描写的这位名叫彩珠的小姐,成为妥妥的“绿叶”,陪衬效果一流。
对故事中的女二号“绫卿”的描写,家穷、人美,姑嫂、母女關系紧张,这样令人关注的角色,看看她的出场,“一个颀长洁白,穿一件樱桃红鸭皮旗袍的是段绫卿”。最高雅的颜色、最动人的字眼,放在绫卿身上,就连名字都取得好。“绫”,是指一种光滑柔软的丝织品,名如其人,令人浮想联翩,不自觉地去揣度人物的风情。
再看女三号“芬兰”的人物描写,“她因为骑脚踏车,穿了一条茶青褶绸裙,每一个褶子里衬着石榴红里子,静静立着的时候看不见,现在,跟着急急风的音乐,人飞也似的旋转着,将裙子抖成一朵奇丽的大花”。这样夸张的视觉效果,从读者的脑海一闪而过,读者要的从来不在喧闹上,只有那位颀长身材的绫卿,入了读者的眼和心,清冷的、洁白的、樱桃红、鸭皮色,对女人至高的褒扬,让读者只记住了她。
张爱玲轻握一支素笔,以墨线描绘人物悲喜的颜色,用文字勾勒众生爱恨的姿态、文字清冷而绚丽,充满古典而洋气的美学格调。哪怕看她描写家门上的一扇玻璃窗,都很特别,“幸喜每一家门上也有糊着油绿描金花纸的,也有罩着粉荷色绉褶纱幕,微微透出灯光,照出脚下仿云母石的砖地,”油绿、描金、粉荷,摇曳着上海浓郁的摩登风情,仿佛溢出纸面,穿越半个世纪,依然在读者的眼前,晃着那抹清新的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