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长夏永不落

高云

时光回溯到1924年一个薄雾弥漫的春日清晨，美国作曲家乔治·格什温正在通往波士顿的列车上头痛不已——那位叱咤曼哈顿的爵士交响乐团团长保罗·惠特曼想要开启自己的“现代音乐实验”，正心心念念地期待着格什温可以为同名音乐会创作一部爵士协奏曲。格什温原本对这一邀约心向往之，奈何惠特曼催促太紧，搅乱了他的创作节奏。正当他萌生退意之时，計上心来的惠特曼已然提前公布了格什温将亲自为音乐会作曲并担当钢琴独奏的消息，这可让格什温骑虎难下了。

无奈之下，感念惠特曼赏识和信赖的格什温只得伴着列车上“轰轰隆隆”的声响，硬着头皮投入创作。所幸正在此时，嘈杂的声响和机械节奏奇迹般地与格什温的思绪产生共鸣，他似乎从浓重的工业气息中嗅到了音乐的甜香。美妙的乐曲在节奏布鲁斯和窗外晴空的共舞下顷刻间化作音符跃然纸上，由此蜚声国际的《蓝色狂想曲》就此诞生，并在美国纽约风神音乐厅大获成功。

时光荏苒，当年那股“蓝色的悸动”如今依然环绕在美国纽约风神音乐厅的每一个角落。对于音乐家来说，遍布于世界各地的音乐厅就是一座座浸润心灵的梦幻岛。那些启迪格什温绽放灵感的声音正在那里化为抚触心灵的柔波，萦绕在指挥棒旁，见证感动的发生。在这里，“西方音乐之父”巴赫用世俗器乐奏响了人类的精神史诗；在这里，维也纳古典乐派奠基人海顿于《创世记》中完成了人类向造物主发出的心灵叩问；在这里，“音乐神童”莫扎特于惊叹声中颔首致意，奏响了《费加罗的婚礼序曲》；在这里，贝多芬用宏伟的气魄将古典音乐推向高峰；在这里，肖邦用诗性语言弹奏出淡泊岁月背后的沉思……陶醉在这片世外仙乡吧，竖起耳朵一起用心聆听李斯特和柴可夫斯基魔法般的音乐吧——听，微凉夜色里，蔷薇架阴影下的夜莺正在欢快地啼鸣，小亚细亚的民谣也在弦乐合奏下化为《如歌的行板》，以震彻人心的力量触及苦难人民的灵魂深处，大文豪列夫·托尔斯泰亦为之垂泪。

作为音乐家灵魂的栖息地，音乐厅便是隐匿于现代都市中的世外桃源，是烹制音乐盛宴的神圣殿堂。协奏曲、交响曲、奏鸣曲、圆舞曲、小夜曲……丰富的曲调在这里恣意生长，与心灵共鸣。这里不仅配有专业的乐器和音乐设备，而且装潢典雅、构架精巧，于高贵中尽显音乐之庄严。

其实自诞生之初，音乐厅便被镀上了肃穆的辉光。1742 年，英国的霍利韦尔街有了世界上第一家真正意义上的音乐厅。这个不太大的空间里只能容纳百人左右，一架黑色钢琴静谧地安放于场地中心，似一位沉默的绅士。钢琴师傅聪曾在这里用流泻的音符讲述过海顿的故事。当他的指尖抚触着古老的琴键，或许会与海顿发出共同的感叹：“坐在那架破旧古钢琴旁边的时候，我对最幸福的国王也不羡慕！”此后，陆续出现了鞋盒式、葡萄园式和马蹄形音乐厅。它们以不同的空间结构规划着音符的奔涌路线，铺设出直抵观众心灵深处的精神廊桥。

音乐虽然如叔本华所说，是任何处所都可以理解的真正广泛的语言，然而并非任何处所都能如音乐厅般具备如此完备的声乐功能。能够容纳成百上千名音乐家进行团体表演的公共空间对建筑功能性的要求是极为严苛的，各项声学指标、混响时间、吸音材料和结构、声音接收距离、光线和色彩、降噪措施、座椅、通道以及与现代电子技术的融合等，都是设计之初需要仔细考量的要素。

除此之外，很多音乐厅更是内外兼修，不仅内部结构完善，建筑外观也极具特色，且与周边景观相契合，甚至成为所在城市的文化地标。奥地利维也纳音乐厅、荷兰阿姆斯特丹音乐厅、美国波士顿交响音乐厅、美国纽约卡内基音乐厅等世界知名音乐厅不仅是全球音乐爱好者向往的圣地，而且带动普通大众了解交响乐、醉心于交响乐，使人们在心灵的涤荡中“沉醉不知归路”。

以奥地利维也纳音乐协会金色大厅为例，这里每年举办新年音乐会的时候，技艺精湛的世界顶级乐团与金碧辉煌的建筑装饰、惊艳超绝的音响效果相得益彰，共同打造一场场光华璀璨的视听盛宴。乐音在狭长的鞋盒式厅堂顺畅流淌，再以温柔的姿态轻吻观众的双耳，告诉人们生活的苦难不足为惧，动人的音乐将治愈一切。将视线从西方拉回，中国同样拥有许多传统性和现代性兼具的音乐殿堂。从中国国家大剧院、北京音乐厅到上海东方艺术中心、深圳音乐厅，它们都具有完备的视听功能，为民乐团提供了更为神圣的乐土，缔造了别具一格的东方遐思和烙印于民族血液中的感动。

音乐好似救赎心灵的浮木。成人也好，孩童也罢，在音乐厅接受美的陶冶并实现心灵的洗礼是一件再幸运不过的事情了。莎士比亚曾在他的十四行诗中感慨道：“没有芳艳不终于凋残或销毁，但是你的长夏永远不会凋落。”音乐厅便是这样一座遗世独立的王国。这里不仅有永不消逝的长夏，还有春的明媚、秋的丰饶，可以帮助人们冲破精神枷锁，像最纯真的孩子一样感受生命原始的悸动，坠入令人迷醉的仲夏夜之梦。

哲学家尼采说：“言语尽头，音乐响起。”当指挥棒划破沉寂的空气，灵魂最纯粹的时刻即将开启，那乐声或激昂如江河入海，或悠扬如流风回雪，或悲壮如风号雨泣，或轻快如清泉叮咚。观众的情绪随着音乐节奏起承转合，仿佛沐浴于月光之下，可以从清冷中嗅出热烈，又仿佛被骄阳照耀着双眼，感受着光华临照前额。山或海、星或月、鸟啼或虫鸣，一切自然中的美好于此刻共融于同一片空间，而落座于这处梦幻花园的你我闭上双眼，仿佛顷刻间换了人间……

音乐是感性的艺术，培养音乐美感离不开环境空间的烘托。如果说音乐是治愈心灵的良药，那么音乐厅便是配置出一剂剂良药的魔法教室。在这里，无数爱乐者以虔诚的姿态向古典致敬、向音乐致敬，在这永不消逝的长夏扬起嘴角，感受心灵的馈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