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魂
2022-03-28曾权
曾权
老区溪南村,有一条通向207国道的路。别看这条只有3公里多长宽8米的路,那是溪南村人努力奋斗了3年才修通第一条水泥铺设硬底的村路。
村路的尽头荒坡上有一座引人注目的坟墓。这座坟墓的特别之处不在于墓碑的高大,而在于墓碑正面铭刻“路魂”的两个大字,漆红漆红的。大字下面还有几行楷体小字,是几句简要的记录。它告诉人们:这里安葬的是因积劳成疾、累死在抗洪抢险保桥护路中的老村长禄叔的骨灰……
墓碑上“路魂”这两个大字的骨架就像禄叔生前那样苍劲刚健。老村长禄叔鲜为人知的故事,就从他的墓碑传开了。
溪南村偏远闭塞,很少有人到这里光顾,但在革命斗争年代,这里就已成为解放战争游击根据地。10多年前,“革命堡垒户”后代禄叔当选为这条村的村长后,因为溪南村坡地多而且一片一片地连在一起,家家户户把种香茅改为种植菠萝,一望无垠,素有“菠萝海”之称。又因为溪南村菠萝肉脆汁甜,只要你尝上一口,吐出来的涎水也是香甜香甜的,所以溪南村渐渐广为人知。溪南村原来通往207国道的路是一条弯弯曲曲、非常狭窄的红土泥路。路的中段有一条宽6米的小溪隔开,村民搭建的石板桥不能通大汽车。村民每年收获的菠萝不能批量运出,销往市场,有时成堆成堆地烂掉,苦了村民,更加苦了禄叔。
路通财通,要致富先修路。禄叔早就盘算要把村路取直修宽拓平,架一座坚固的桥。也许由于各方面条件制约,一直未能实现,便成为禄叔一块心病。
一个雨后的上午,禄叔正在村前菠萝地里摘菠萝,突然一辆轿车“嘎”的一声,四只轮子陷入离禄叔不远的泥坑里,轿车既进不了又退不出。车门打开,一位衣着光鲜、30多岁的女人探出头来,她描眉画眼,脸上涂上淡淡的胭脂,嘴唇均匀的口红泛着油光。禄叔毕恭毕敬地站在她的面前,问:“小姐,你来这里……”女人说她是从深圳来这里考察,准备收购这里的菠萝加工菠萝果汁的。后来她只“唉”地叹了一声,看了看地上的烂泥巴,瞧了瞧混浊的红泥水,犯愁地皱起眉心,一下子把头缩回车子里去了。
听说那女人是来收购菠萝的,禄叔心里高兴极了。于是他马上叫来几个身强力壮的后生把女人的轿车给推上来了。由于前面的路更加坑坑洼洼,轿车再也无法驶进村里去了。禄叔无奈只好赶来一辆牛车,想让那女人坐在牛车上进入村里,女人却摇着头,觉得坐牛车不雅观,况且牛车上满是红泥巴,坐在牛车里成何体系啊!禄叔急得直跺脚。稍顷,那女人又探出头来,脸带微笑,用眼神示意她面前的几个后生,谁能够背着她进村呢?可是谁都红着脸,推推拉拉的,很不好意思过去背她。禄叔见状,立即丢下挑菠萝的扁担,扑打干净衣服上的灰尘,弓着腰蹲在女人面前。其实那女人是闹着玩的,想不到已50多岁的禄叔有这个勇气,无奈她欲扑向禄叔厚厚实实的背上时,禄叔老婆吃醋地冲过来挡驾开了,并说:“一个老男人背一个年轻的女人像个啥样的。”女人收回脸上的微笑,瞪了禄叔老婆一眼。她心里说,乡下的女人就是俗气。于是她无声无响地钻进车子里,“笛笛”地把轿车往回的路上开走了。
女人走后,禄叔十分遗憾,他心里嗔怪那几个后生不去背那女人,也嗔怪自己老婆不让他去背。后来,禄叔把嘴唇咬得殷红,暗暗下决心,不管多大困难也要把村路修通,铺设水泥硬底,建成全县一流的村路。
天道酬勤。溪南村在村长禄叔带领下,通过到省和市争取老区建设项目资金,并发动村民集资。不久村路終于修通了,笔直宽坦,石板桥也改为钢筋混泥土结构的桥梁。这回完全可以通大货车了,菠萝再也不愁运不出去了,村民无不欢呼雀跃……
路修通,桥建固后,给溪南村带来荫福不浅。几年前准备进村考察收购菠萝的那个女人闻讯赶来了,她成为溪南村的常客,村民把她捧为财神,村里的菠萝大多由她收购。一堆堆黄澄澄的菠萝,仿佛一堆堆金子,禄叔看在眼里,喜在心上。他情不自禁地用“路通财旺”四字嵌头,作了一首雷歌:
路梦已圆酬夙愿,
通住北南接天边。
财神驾到声欢笑,
旺地溪南铺金银。
近两年来,在乡村振兴战略实施,打造溪南村宜居工程建设中,禄叔由于操劳过度,肺部感染,发高烧一直不退。一天,他只好到镇卫生院打了几瓶点滴,当夜才在卫生院里安安稳稳地睡了一觉。他在沉睡中梦见溪南村一幢幢拔地而起的小洋楼……甜甜地在梦中笑了几回。第二天早晨,他甜甜地在梦中醒来时,天正下着一场大暴雨,铺天盖地倾泻。禄叔仿佛意识到什么,心里惊叫一声:不好了。高烧尚未完全退去的禄叔逼着医生放行,立即披着雨衣,踩着自行车踉踉跄跄地赶回到桥头,村民已自觉地在那里抗洪抢险了。这时溪坝被洪水冲决了,路面被溢没了,决坝的洪水像一只猛兽“呜呜”地咆哮,直向桥墩奔撞过来,溅起几丈高的飞浪,岌岌可危。禄叔站在桥头高处,支撑着弱不禁风的身子,双手叉腰,就像指挥部队血战敌军的司令官,调兵谴将,组织村民装沙包扛沙包堵截溪坝被洪水冲跨的决口,又另开劈渠道把洪水引往开阔的地里排去……经过5个多小时奋战,暴雨渐渐平息下来,洪水再也不那么汹涌了。
禄叔终于松了一口气,但他双腿微微颤抖,眼睛里涌出两行泪,泪水伴着雨水往他苍白的脸上流淌。他肩头仍然扛着沙包大声说:“今天在这里抗洪抢险的都是路魂,魂在桥在,桥在路就在,路在富裕幸福生活就在!”
禄叔几句简短有力的话音刚落,他双眼发黑,身子一歪,整个人跌倒了。尽管村民们蜂拥而至,扶着他句句带泪、声声凄厉的哭喊,禄叔再也不能站起来了。
桥保住了,路保住了,禄叔却永远走了。他走得匆促,走得悲壮。这条曾经令禄叔魂牵梦绕的村路,现在变得更长更宽了。它一头连着一个在乡村振兴中崛起的崭新村庄,另一头不断拓展延伸。昔日“离村闷沉沉,在外低头行”的溪南人昂头阔步地沿着这条村路,满载着欢声笑语,走得更远更扎实了。
(本刊记者邱雁冰 插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