嬷脸上的微笑
2022-03-26昳岚
昳岚
那场持续了八九天的大水虽然退去,但留下来的淤泥污染了艾勒,在片片块块的低洼处,呈现着薄厚不一的黑污。一些立在路边的蒿草,被淤泥包裹着,像一个个刚从泥塘里爬出来的动物,丑陋不堪。园子里的秧苗一片黑色,萎靡着塌腰驼背,绝了生命的吃食。艾勒里到处弥漫着泥水的湿气,人们的脸上弥漫着忧愁,园田的指望全成空无。
那场突发的水患不同往年,往年发水都被堵在了坝外,可这一年大坝变成了平川,一夜之间大水就从河床冲出来,漫过堤坝推进艾勒。当人们发现艾勒一片大水,灶坑里的灰都凝成块时,什么都来不及了,只能看着水继续一点点地涨高。
艾勒里到处漫漶着水,却没有干净水吃。井里的水浑浊不清,只好挑回来坐清。柴禾垛的底部也湿漉漉的,烧柴要从上边扒下来才能点着。
人们都在发愁,接济断粮的土豆,几乎每年都成为庄稼收获之前的口粮,可也都泡在了水里。在布满愁云的空气中,除了我们这些不知愁的孩子,嬷嬷也不愁,还有很多像嬷一样的女人也顾不上愁。她们知道,愁不来吃也愁不来用。索性主动挺出,极力寻找能够吃的东西,维持一家人饥饿的口腹。
当园子刚渗出水的时候,嬷就想到往年发水的情况,即使艾勒不进水,地势低洼的园子也都会渗出水来,泡烂蔬菜,便抢着抠出水中的土豆,直到实在走不进去。
嬷似乎有一种特殊的精神,越在艰难时期,越能激发她的潜能。在那些断粮的日子里,她变着法做仅有的土豆。先是土豆块、土豆片、土豆泥,然后就是土豆汤,都是离不开水的吃法,只是刚开始时,水少一点,到后来水就成为主打,只要有点盐味,就能哄过肚子。
在那些年月,每到园田里土豆、玉米、倭瓜吃青的季节,仓里就没了米粒,以上的果实就变为主食。而这些东西,开始吃上两顿还很新鲜,天天吃、顿顿见,便吃得人身心发飘,胃腹饱胀,却没有粮食的安慰之感,从里往外感到空虚。想吃粮食的欲望,让人的眼神充满了寻觅,却没有亮光。
由于爸爸身体不好不能劳动,挣不回来工分,也就分不回来多少粮食,嬷就天天行走在秋天的田野上捡拾粮食。春天,大地还没苏醒,嬷就在冻土里刨出头一年落下的土豆,回来烀熟了吃。冻过的土豆黑白分明,倒也亮眼,有面的有不面的,剥去皮挤出水分,变得非常实成。刚开始吃时,我们常被噎得上不来气,直着脖子。嬷被噎得次数较多,一旦噎住就到外面去呕,试图以力量呕出,但很少管用,只能噎着等待,让它慢慢下去,有时就出现几乎憋过去的危险,痛苦不堪。大家都担忧着,一到吃冻土豆时,害怕被噎,就习惯互相提醒慢慢吃,小口吃。如果像正常吃饭的速度,保准个个都得被噎过去。可我们仍然在顽强地吃,勇敢地吃,坚持着吃,谁也不挑不拣。我们知道,那都是嬷在冻土地里,像找金子一样刨出来的,那已经是秋天被很多人刨过找过,被落下来的珍珠般的东西,刨尋一天,也就能刨到小半土篮,那可是延续生命的天馐。
某年秋收队里派两个人,在我家院里卸下二百斤带棒的玉米。嬷坐在窗前,望着窗外卸下来的那小堆玉米棒子,脸色肃然,那点东西,连一个月都吃不上,剩下的十一个月吃什么?但是看不出嬷脸上的愁,嬷也没有说过什么抱怨的话,她只是在默默地做。一旦秋收结束,嬷便拿起绳子麻袋,走向田野,在已经收割的田地里,弯腰捡拾粮食,只要能打出颗粒,都一穗一颗一粒捡拾回来。大地已经上了白霜,寥落无人,嬷仍然在矮矮的黄豆茬上,撸下一两个豆荚,剥出六七粒金子般的豆粒,一天下来,能拾回七八斤豆粒,那真是金豆子。而那一天,嬷只有半个玉米面饼充饥,那半个还要给一直陪伴她的大灰狗虎叭。秋已经很深了,大地已染白霜,空旷的田野上,只有嬷不断弯腰起身的身影。她踩痛了土地,刺痛了月亮的眼睛。她被沉重的背负挤压的咳嗽声撒落了一路。有时会出现一条小河,嬷要把满满一麻袋玉米减半才能过去,回来再背倒出的半袋,再返回对岸帮姑娘背她的麻袋,毕竟姑娘才十二岁,平地背个小麻袋已属不易,负重过河万不能行。如此艰难地捡拾搬运惊动了清凉的月亮,月亮的脸色变得更白,星星看疼了眼睛都隐藏了起来。天空无忧,却跟着月亮一同关照着艰难的母女。
蹚过小河,经过漫长的挪步蹒跚,遥远的家出现了!嬷看见家的院落,一屋子晕黄的灯光,她那精疲力尽强支撑的身体,复生力量,到家了!满屋子的等待,眼巴巴的目光,就是她的希望,她的力量,她值得为之付出的所在。
那些一点点捡拾来的黄豆、玉米、谷穗,经过搓打簸扬的再次劳动,变成一粒粒黄黄的大豆、玉米、谷粒,装在口袋里、箱子里。嬷每天都以欣赏的目光去摸索它们看它们,那样子,就像站在“达日德”悠车前,欣赏摇篮里的幼儿,目光里充满了温馨柔软,充满了希望。捡拾中饥无食、渴无饮的辛苦,也便消解在黄泱泱的收获里了。
嬷是一个了不起的女人,她以柔弱的双肩扛起了一家人里里外外的生活负担。其实她的身体并不比爸好,是依赖着止痛片的镇痛作用,来抵抗疲劳和疼痛,重新支撑起超出体能的劳动的。如此从开始的两片,三片四片,到后来一天八片甚至更多,强迫身体去支付超负荷的运转。一家人都在张口待哺,她没有选择。
那一次,嬷是带病去捡拾的。队上拉土豆的车,从西路进村,一路掉了不少土豆,嬷发现后,便硬撑着不适的身体,去捡那些掉落的“珍珠”。她从自家门前的路顺着西去,捡了一个满筐,抬起头来望望,距离家很远了,便拉着筐梁,一路耢了回来。走到家里,双腿和两只鞋子血迹斑斑,她流产了。那时我怎么懂,不知道鞋里怎么会有那么多血,但没见嬷哼一声。回到屋里,她换下裤子泡在水里,上炕盖着被子躺了一会儿,又起来,洗裤子。而那一筐土豆,维持了一家人一个月的吃食。嬷一脸微笑。
她缝补一家人的衣服,做一家人的三餐,侍弄园子,栽烟,去林地耧柴捡草,所有的劳动都一个人承担。她辛苦,她累,她身体痛,但从不说苦抱怨贫穷,也不指望从不会劳动身体欠佳的丈夫,只有默默做,默默忍受。在她眼里,日子就是这个样子,生活就是劳动,劳动就是生活。不劳动的人家是不正常的人家。苦是什么?她跟艾勒的女人们一样,谁也不说生活的苦。可她喜欢书,喜欢阿卡(哥哥)给她念书。为了让我们读书,她什么都可以忍受,只要孩子们能成为读书的人,她甚至可以乞讨。
姐姐考上旗一中了,全艾勒也就考上一两名学生,应穿体面点的衣裳,嬷找出姥姥在世时的一件黑色长衫,裁裁剪剪,缝制成一件合身的大襟短衫,又把姥姥的旧裤子裁成一个短裤,姑娘要住宿舍了,不比在家,不穿短裤怎么行。而那旧裤子本来旧得少了力量,穿上去看着很好,可晚上姐姐的动作大了一些,“刺啦”一声裤子被扯开了,不巧那时班主任老师走进宿舍,姐姐一下藏进被子,把自己蒙得透不过气来,等到老师出去后,她捂出了一身热汗。冬天,东北的天气冷得吐沫出口成冰,姐姐的鞋后跟坏得露底,冻得脚跟发麻,远离家乡一点办法没有,只能捱着,最后脚跟的皮肉分离,硬是靠身体的再生力挺了过来。而虱子非常活跃,藏在破了洞的棉裤里找不出来,同宿舍的班长便把姐姐的裤子拿到外边去冻,第二天早晨姐姐再拿回来冷冰冰地穿上。这些窘相让姐姐自卑,总是贴边,但也不能跟嬷嬷说,她知道嬷嬷为了她一学期的十元学费想尽了办法也受尽了罪。
为了姐姐的学费,嬷去林子采山里红早出晚归,可那天不到中午就走进院子,左手托在胸前,走时头上包的白色毛巾盖在手上,肩上是瘪瘪的袋子,右臂上挎的筐也是空空的,不见什么红色的果。我奇怪地跑上前去,嬷手里拿着什么东西?
嬷微笑着向我动了一下盖有白毛巾的手。是好吃的东西吗,鼓鼓的?我非要看看。嬷走过来,我也上前两步,嬷便拿开毛巾。哎妈呀!我的身体一下缩紧,心都惧成一团。只见嬷的手黑紫黑紫,肿得老高,大拇指和食指血糊糊的一片……
吓得我不敢看了,可是嬷却微笑着说没事,不小心让镰刀割了手。嬷说得轻松,实际不知怎么疼呢,拇指食指的连接处,被镰刀几乎割断……但没有看出嬷疼痛的模样,嬷也没去卫生所,把止痛片碾成粉末撒上包好,托起来,继续用另一只手干活儿,低头弯腰,没见什么痛苦的表情。
那十元学费挣得费劲,嬷曾到北部山区亲戚家的林子里采榛子,到平原地区的亲戚家捡拾大豆拿到城里换钱。达斡尔人家有良好的风气,能够收养无亲无故的孤寡老人,能够寄宿亲戚求学的孩子,也能善待为生计而暂住几日,比如嬷嬷那样为孩子上学挣钱的亲戚。同样,嬷嬷也收留过好多求生活而无处可住的人。
嬷嬷很少为痛苦或疼痛有过呻吟,只有两次,我听见嬷被疼痛折磨得无法忍受的呻吟。
那晚嬷躺在炕头,盖着两层棉被,人和被子都在剧烈地抖动,嬷发出的呻吟被猛烈的抖动窜了音调……没有医,也没有药,嬷就那样呻吟着,抖了半个夜晚。我站在地上,不知如何是好,天生懦于说话,只在心里急着,怕着,什么病啊,让嬷嬷抖得那么厉害,呻吟变成哭腔。
第二天早晨,嬷坐起来了,高烧了一夜的脸,像一枚核桃,人变得干焦无力,可是她挺过来了,一夜的艰难熬度只有她自己知道,不知她吃没吃止痛片,吃了几片才抵挡过来?嬷太过坚忍,知道没有任何东西可依,只能靠自己战胜。很多很重的疾病,嬷都用那白色的小药片来抵挡,没有条件去卫生所看医生,止痛片是她最有力的医生。
冬天外面酷冷,母猪生崽是要弄到屋里来的。好在屋子不小,厨房有较大的空间容纳一头母猪和十几头猪崽。一个家庭能有头母猪一年下一窝猪崽,满月后卖出几个钱,那是女人会过日子的能事,勤劳的嬷不会忽视这种机会贴补生活。那年的母猪真够争气,足足下了十三头猪崽,一片白白胖胖的,一头噙住一个奶头,在母猪的两排奶头上,自然有序地分成上下两排,十几个圆嘴一起拱动吸吮。那圆圆的小嘴,细腻粉白光滑,非常可爱好看,忍不住的手总想上去摸摸,可是母猪的大嘴立刻就会过来。
产期的母猪何等厉害,只要有所接近,就要拼命,别说抓它孩子。那天上午,嬷跟往常一样,在腿肚上搓麻绳,因为去厨房取麻杆,没有放下挽上去的裤腿,结果,那母猪看到一段白花花的腿,就蹿上来一口咬住,只听嬷惨叫了一声,猪也放下了口,嬷赶紧回到炕上,捂着腿,只见她的脸色苍白,全身哆嗦着发出痛苦的呻吟,身体比声音哆嗦得还厉害。腿肚上的伤口碗大,被咬的肌肉翻开着,惨不忍睹……
就这,嬷也没有去卫生所,自己用盐水洗洗,撒上消炎粉包住,用止痛片顶着,度过了可能引起各种感染的危险期,甚至破伤风的可能。
人的生命很顽强,也很脆弱,病得皮削骨立,水米不进也能熬度过来,而摔个跟头,就断了呼吸的,也常见。嬷有时跟我讲她的身世,讲她的遭遇,我常常听得泪流满面,她却说得很平静。也许是岁月久了,早已心如止水,或有可盼的日子,儿女丈夫都在眼前,就弥盖了以前的创伤?岁月漫长又不等人,要做的事情,要想的事情挤满了日子,没了丝毫缝隙,悲伤也好,疼痛也好,已经没了地方容纳。人还是善于忘却的好,失恋的,要死要活的,都会被光阴冲殁。嬷第一次的婚姻,还算很好,嫁了个军官,婆家是个大户,但丈夫服役,一年难得见上一面,添了儿子,也很难团圆。几年后丈夫在军中殉职。孩子稍大了些时,婆婆解放了她,让她永回娘家,但是要留下孩子。嬷不能不从,放下孩子,在他还睡在被窝里的清晨,只身离开了那个宅院,一个人从老远的嫩江讷莫尔步行回到老家。于是我联想到某年我扔下十八个月的孩子去省城学习,一上车眼泪就线一样流了一路的情景。我和孩子尚有見面的日子可盼,而嬷嬷呢,离去就是永别的绝望。那可是身上的肉,有什么比这个还揪心?她从走出屋子就捂着嘴,一直到了没人的村外,才放开了从牙缝里往外冲的哭声……
如果有还能慰藉的,是嬷嬷也曾衣食暖足。婆婆虽然家道严律,一日三餐都得站在身旁侍候,但嬷回娘家时所穿戴的衣饰,一度被族人羡慕,那可是军官家属的服饰。
经过几年的孀居,嬷与第二个男人缘遇,他是个真正的劳动者。嬷说,他把什么都给你准备妥当,想做什么他都给你置办好,她只做厨物针线活儿就完事了,其他的什么都不用操心,日子过得安逸。可是六年后,他突然没了,撇下她和两个儿子。真实的日子又成了谎言。两个孩子一个四岁,一个两岁,同时染上天花,不到两个月,一前一后,悄声地消失。一年的时间里痛失三个亲人,炕上没了人,屋里没了声息,家散了,冷了锅碗瓢盆,灶坑都燃不起火了,嬷嬷天天去林子里走。那时的林子里什么都有,狐狸、野猪、狼、熊,伤害一个人是很容易的事。但嬷嬷什么也不怕了,一个劲儿地走走走,走得筋疲力尽,走不回家来,就被时时护佑着的姥爷找回来,送到家里。
嬷没有死也没有疯,瘦得两眼凹陷,瘦骨嶙峋。姥爷像一棵遮风的大树撑住了女儿肥皂泡一样的命。
在无法熬下去的情况下,姥爷和嬷嬷应下了一桩婚事,是远嫁外地的女友介绍的买卖人。于是在一个黑夜里,姥爷求人用大轱辘车把女儿送到外省的那个小镇,从此嬷就有了一个看得见摸得着的家。
日子苦辣酸甜地过。过来了,有了可触可摸的四个儿女,有了男人天天早出晚归的指望,这就是甜,其他一切细枝末节的苦辣都忽略了。
生活让你尝尽其中的各种滋味。你无法忍受的,忍气吞声的,你暗中落泪的,你咽不下的,什么都不在话下了,只要看着孩子们的笑,孩子们的衣服越来越大,鞋子一年比一年加大尺码,背上书包了,不饿肚子了,还要什么呢?
嬷嬷掂量得起孰轻孰重,她的心是幸福的。然而由于爸爸的一意孤行,嬷随他迁回了嬷嬷的老家,岁月还在那里等着她。她从帮助爸爸炒花生、炒瓜子、烀膀蹄(猪肘)送上摊床,到跟着爸爸打理柳编铺的生意,拐了一个弯儿又回到生她养她的故乡,操持起只有她一个人干活的日子。爸爸不会农务,只会拨算盘,写毛笔字,养花养鸟,还会炒菜,能把黄瓜、柿子、胡萝卜炒成菜,弄成汤,叫艾勒的女人们讲着说着,新鲜。
艾勒的女人都是嬷嬷旧日的姊妹,都觉得那个外省小镇来的人挺特别,更有意思的是,那男人竟会做饭,艾勒婚丧嫁娶的宴席,他都给包了。她们的男人谁做过饭?
说什么的都有。
说吧。话是由人说的,管他是谁。日子是自己过的,得由着自己。随了闲言碎语就乱了心,嬷心里有定盘星,高低她都能摆得平。姥爷欣赏姑爷,会写毛笔字,会打珠算,会做炒菜,会包饺子……
日子没有过到头,嬷还是落单了。在一个早晨,爸爸头痛欲裂,不能说话,挥挥手,走人了。一点预兆准备都没有,就急促地走掉了,时辰是不等人的。
晚年的嬷嬷落寞,不得不随着阿卡的工作搬迁,最后定居草原,虽然偶有族人,有河流还能垂钓,但老家就是难割难舍,那些处处留下脚印的路,熟悉的一草一木,河流林地,连日出日落都是跟别处不一样的,有老家的味道,天空的云彩颜色也有不同。草原的蚊子大得厉害,白天坐在河边也架不住叮,哪有老家的温柔。年轻时可以四海为家,走得越远越好,年老便不舍一步了,怀旧是人的原始情结。
嬷那么苦,那么累,那么缺衣少穿都没见过她脸上显愁苦,年老后我也不曾在她的脸上发现,只是嬷过世后,通过她那唯一的照片,我才发现,那一双眼睛,把岁月的苦水都盛满了,把忧伤全刻在了脸上……
她经受了怎样的心路历程,孩子们哪个懂得一生送走了三个丈夫和三个孩子的嬷嬷浸泡在苦水中的心灵?嬷嬷有养护子女的天德,子女却普遍忽略嬷嬷的恩情。
那一年园子里的蔬菜全部泡汤,只有事先抠出来的一点土豆应付了日子,将就到玉米掰下棒子,接上大地打回来的粮食。还有可以打牙祭的是,大水撤走后丢下的鱼类被捡回来,洗净,撒上点盐,晒干。就饭的时候,清水泡泡,干闷干煎,竟是很不错的佐餐,看着孩子们个个塞满了嘴,嬷又是一脸微笑……
超负荷的劳动,缺衣少食的日子从没看到嬷嬷脸上的愁,可到了晚年她的孩子各个有了指望,儿孙健壮,什么都不用她操心时,无奈却盘上了她的眉梢。人老就怕搬到外地陌生的环境,没有一个熟人,没有一寸可亲切的土地,更没有从小就游走的河流。她往返于阿卡搬迁的草原和老家艾勒之间,心无所主。老家已经没有家,住在姐家,是家不是家。草原是儿子搬去的家,是家也已不是原来的家,没了往昔的感觉支撑。家究竟在哪里?嬷嬷惆怅。过去吃的无尽苦,近于生死的饿,没有压垮她的精神,而老年失去故园,使她陡然没了背依。待不惯儿子的搬迁地,在姑娘家又想儿孙,怎么都不是,两头难过,心似无着落的空。谁能理解嬷嬷的苦?有了相似的沧桑经历,方深深感悟到路是代代重复着的,不过是时间和地域的不同。所谓轮转往复,无论光阴多久,重叠起来都是一样的时日一样的时空,放在宇宙大背景下,是尔。
沧海上漂泊的一只小船
难测随时掀起的狂风恶浪
不知抵達的岸更没有划船的桨
一个大浪吞翻了身
一阵暴风刮倒了帆
一身浊浪风雨
一腔坚忍刚强
太阳升起你还在搏击
日落海底你仍向星斗翘望
你的岸是喂饱饥渴的孩子
你的挣扎是为不漏的船
而你有限的两臂怎堪茫茫黑海巨浪
衣衫褴褛,遍体鳞伤,你两目幽光
长夜深暗苦海苍茫
漂泊没有尽头谁能为你引航
女儿来了
她长大了会游泳了
即使那只小船已经漏水
或许已经沉船
但那一双不灭的幽光
会相伴着共同游出沧海
抵达等待归来的对岸
责任编辑 丽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