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余华与莫言创作中的悲剧意识
2022-03-24常保青陈海燕
◇ 常保青,陈海燕◇
悲剧是余华和莫言创作的重要底色,他们的作品大多凝聚着对苦难的思考和对生命的关怀。学界对余华悲剧意识的研究多集中于转型之后的作品,对其悲剧意识的历时性研究缺乏整体观照;对莫言的研究多集中于民间立场和乡土构建,对其作品的悲剧研究和悲剧意识研究相对薄弱。在余华与莫言的比较研究方面,对两位作家悲剧意识的对比研究不足,仍有挖掘的空间。
余华和莫言密切关注现实,书写普通百姓的苦难生活,但在阐释苦难时,两者有着迥异的表现形式。余华多强调命运的必然性与不可选择性,透露出宿命思想,荒诞书写呈现出静默基调;莫言重在表现命运的偶然性与可选择性,以民间立场关注普通百姓的苦难生活,描写底层人物的生存悲剧,同时也强调人物的自我救赎,狂欢化的写作呈现出喧闹色彩。对比两者悲剧书写的表现手法、呈现方式、衍变与升华,探寻两者悲剧书写的不同点,挖掘悲剧意识的独特价值,有助于加深对二者作品中悲剧叙事的深层次理解。
一、悲剧的表现手法
在莫言和余华创作的悲剧世界中,贫困和饥饿是人们生活的常态。不过,两人的表现手法不同。
(一)余华以“轻”击重,消解苦难的悲剧感
余华对贫困和饥饿的描写主要集中在转型后的作品中,与莫言作品中的厚重感相比,余华通过对贫困和饥饿的“轻”处理来消解由此带来的苦难。《活着》中,余华试图通过宿命观来消解苦难,表达出一种“坚信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的思想,福贵虽无“福”无“贵”,但正是这种贫困使他在历史洪流的冲击下幸运地“活着”。福贵赌博输光了家产,虽家道中落穷困潦倒,但却因此保全了自己的性命,龙二在赌博场上诱导福贵深陷赌债最终家产散尽,前者虽获得了片刻的富贵,转而却因此被枪决。余华以乐观的态度对贫困“轻”处理,贫困成全了福贵,让他不幸地遭遇苦难,又使他幸运地保全了性命。其后的被抓入伍、唱皮影戏、嫁女儿等情节描写,都有类似的这种“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倚”的论调,这种刻意的“福祸无常”的情节设计,表现出对命运无常的一种逆来顺受的姿态,消解了对于苦难的悲剧感受。
同样,余华在对饥饿描写时也从轻处理。《许三观卖血记》中,许三观用嘴“炒菜”的场面使人印象深刻,红烧肉、清蒸鲫鱼、爆炒猪肝如呈眼前,家人们也用耳朵“吃菜”,全家吃了一桌精神大餐。余华用欢快的场面和轻逸的语言,以幽默的方式化解苦难,从轻处理饥饿带来的苦难;《兄弟》中,在食物匮乏的年代,李光头通过“提供林红屁股的信息”来换取一碗有鱼有虾的三鲜面,“李光头耳朵还在嗡嗡响着的半年里,吃了五十六碗三鲜面,从十四岁吃到了十五岁,把面黄肌瘦的李光头吃成了红光满面的李光头”①余华:《兄弟》,北京:作家出版社,2012年,第19页。。在这里,“食色交换”消减了贫困年代的匮乏感,并且“色”也并非是李光头自己的,他甚至能从这种交换中获得物质与精神的双重快感,这就更加削减了饥饿造成的苦难感。
(二)莫言以“重”击重,凸显苦难的质感
与余华对贫困和饥饿的轻处理不同,莫言更加注重写作的密度,使苦难呈现沉重的质感。莫言以天马行空的想象加以沉重的笔调描写饥饿场面,展现了一幅幅食物支配下人们的生存画面,展现饥饿的痛苦,展现食物匮乏给人的压迫感,展现吃的热情与沉重。在小说《蛙》中,煤炭在食物匮乏的年代成为美味的食物,肉成为奢侈品,人们为了吃肉甚至可以豁出去性命。同样是描写饥饿场面,《丰乳肥臀》中的“食色交换”相较于余华的《兄弟》更为残酷:“她像偷食的狗一样,即便屁股上受到沉重的打击也要强忍着痛苦把食物吞下去,并尽量地多吞几口。何况,也许,那痛苦与吞食馒头的娱悦相比显得那么微不足道”②莫言:《丰乳肥臀》,北京:作家出版社,2012年,第437页。。这种鲜明的对比,给人以强烈的压抑、沉闷、悲愤之感。这种描写,很难不让人思考造成这种悲剧现实的深层次原因,激起人们对于这种时代悲剧的反思,增加了文本的“沉重之感”,符合莫言一贯“以重击重”的叙事手法。
二、悲剧的呈现方式
余华用简约的方式呈现苦难,有意简化小说的历史背景和时代环境,并且弱化小说的故事情节和人物塑造,荒诞书写呈现出静默基调;相对于余华的创作,莫言小说用狂欢化的叙述方式展现历史和现实的真实,塑造的人物众多而且故事情节相对复杂,呈现出喧闹色彩。
(一)余华的简约
“余华的方式,直观地看,就是一种不介入的方式……让苦难以苦难的方式而不是以经过种种解释包装过的形态,不加节制地呈现出来”①郜元宝:《余华创作中的苦难意识》,《文学评论》1994年第3期。。余华呈现苦难的方式简约,小说中的人物更加单一、凝练,有意弱化小说的故事情节和历史背景,并且在语言运用上也更为简洁。
1.简化人物形象:纯粹的悲剧承受者
先锋时期的余华书写悲剧时,减去了人物的复杂性,人物成为符号化的存在,抽空了作为人的自主意识和独立价值。比如,《世事如烟》中的人物直接用数字2、3、4、6、7 来代替,符号化的名字不带有任何附加意义。转型后的余华,重视人物的功能性,注重人物在故事情节中的作用,让人物去完成各自的使命,去演绎苦难下的坚韧与挣扎,充满了悲剧的力量。申丹认为“功能性”人物观是:“将人物视为从属于情节或行动的‘行动者’或‘行动素’。情节是首要的,人物是次要的,人物的作用仅仅在于推动情节的发展”②申丹:《叙述学与小说文体学研究》,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年,第55页。。《活着》中的有庆、家珍、凤霞、二喜、苦根都是悲剧的承受者,他们深陷苦难的泥沼,卑微的小人物难以逃脱死亡的囚笼,似乎是为突显“死亡”这一主题而设定;《文城》人物性格都很固定,缺少发展历程,余华避开人物性格的复杂之处,将张一斧的“恶”和林祥福的“义”推向极致:带有英雄色彩的苦难反抗者则天生就携带“真、善、美”的基因,他们不遗余力地对抗施暴者,为受难者消解苦难,是正义的化身,“林祥福等人的善似乎‘从来如此’,如铜墙铁壁般严丝合缝,这反倒遮蔽了人性的褶皱和纹理,削减了人物的丰富性”③李彦姝:《〈文城〉的纯粹与简薄》,《文艺理论与批评》2021年第6期。。
2.弱化故事情节:重复叙事突显悲剧意蕴
余华通过人物行为语言重复的“加法”来达到真正的故事情节的“减法”与“简单”,“刻意单调的‘重复’是另一种形式的‘简化’,这大约是一种最能掩人耳目的辩证法了——它戏剧性地将重复和简化混于一谈”④张清华:《文学的减法:论余华》,《南方文坛》2002年第4期。。他以话语重复和情节重复的叙事策略,刻画悲剧人物的重复生活状态,试图通过悲苦人生来探寻生存和死亡的哲学意味,简化的叙事却带来复杂的悲剧意蕴。《许三观卖血记》中许三观三次卖血的事件重复,以及每次卖血前大量喝水和卖血后只能买一盘炒猪肝、二两黄酒的情景重复,徐玉兰一次次大声叫喊的行为重复,这些重复都在无意之中简化了故事的情节,构成了生命的音乐曲调旋律,是在苦难中坚韧生存的时代缩影,呈现出一种透明、纯粹的悲剧真实。
余华通过重复叙事弱化故事情节,用极为简洁的语言和简明的重复形式展现苦难,展示文本复杂深刻的内涵。正如热拉尔·热奈特所提出:“重复事实上是思想的构筑,它去除每次的特点,保留它与同类别其他次出现的共同点,一系列相类似的事件可以被称为‘相同事件’,或同一事件的复现”⑤〔法〕热拉尔·热奈特:《叙事话语·新叙事话语》,王文融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0年,第73页。。通过不断地重复叙事,强调叙述对象,加深读者印象,每一次苦难叙述的重复都将带来新的体悟,并且都将被叠加到下一个结构序列中,苦难意蕴随着重复叙事而一次次加深,突显了作者真正想表达的核心思想。《活着》反复地展示七次死亡,死亡接连发生成为常态,揭示生死循环的自然规律,给被死亡包裹的苦难生活聊以慰藉、带来生的希望;《许三观卖血记》中垂涎欲滴的三乐听着许三观用嘴炒菜,削减了苦难带来的悲剧效果,突显了底层人物凭借民间温情求生、抗争世间悲剧,极简的叙述却有着强大的力量。
3.淡化历史背景:悲剧的沉醉式表达
余华在叙述悲剧时有意淡化历史背景,个人命运与历史发展的内在关联不甚紧密,这种历史的“让位”使读者更加关注悲剧本身及小人物惨烈痛苦的求生之路,使悲剧的表达更为纯粹。从前期的作品可以很清晰地看到余华对历史背景的刻意回避,虽然他在转型后的作品中常提到历史,但余华对此表示:“中国的一些历史事件作为背景在我的小说中出现,是因为福贵或者许三观这样的人经历了这些事件,而不是我想表现中国的现代历史”①叶立文,余华:《访谈:叙述的力量:余华访谈录》,《小说评论》2002年第4期。。正是余华习惯了淡化历史背景,在面对《兄弟》中庞大的现实背景时,就显得力不从心了,对人性的挖掘也较为浅显。知识分子宋凡平在面对苦难困境时精神萎靡、犬儒式屈服,主体意识和历史意识是缺席的,对苦难历史的深度反思和批判,也随着他的早早退场而被悬置在一边。《文城》含糊地处理了历史背景,交代的背景“清末民初”更像是人物活动的时间域,将故事从小说的历史背景中抽离出来或许也能够成立。余华没有过多涉及庞大繁杂的乱世,而是一如既往地呈现人生苦难,既有雪灾、龙卷风等天灾,也有匪患等人祸,更多地是聚焦于讲述对抗苦难的传奇民间故事,以及苦难外衣下的纯粹情义。
(二)莫言的繁芜
莫言立足于民间,以真实历史为背景展开叙述,通过纷繁多变的叙事视角和带有狂欢化色彩的语言,尽情展现被历史潮流裹挟着的底层民众的生命苦难,使悲剧的表达具有真实感和厚重的历史感,呈现“极繁”的特点和喧闹色彩。
1.叙事视角纷繁:全方位展现苦难
《红高粱家族》在全知视角和限知视角之间来回转换,“《红高粱》一开头就是‘我奶奶’、‘我爷爷’既是第一人称的限知视角又是第三人称的全知视角,写到‘我’的时候是第一人称,一写到‘我奶奶’就站到了‘我奶奶’的角度,他的所有的内心世界都可以直接地表达出来”②莫言:《我为什么要写〈红高粱家族〉》,《新读写》2015年第7期。,“我”对历史的反思重塑与真实的历史形成距离感,依照历史再现苦难;《檀香刑》中眉娘浪语、赵甲狂言、小甲傻话、钱丁恨声、孙丙说戏、知县绝唱等达到了巴赫金所说的多音齐鸣的效果,用戏剧化的人物语言表达苦难;《生死疲劳》叙述主体有蓝解放、蓝千岁和“莫言”,多重视角呈现中国农村的发展变迁,几代农民在时代困境中反抗挣扎、生死疲劳。灵活多变的叙事视角、狂欢化的语言,配之以离奇魔幻的民间故事,体现出小说悲剧书写的繁芜,呈现喧闹色彩。作者以纷繁的叙事视角展示诸多苦难图景,以期能够全方位透视悲剧、展现悲剧的深度和广度。小说中的人物自述亲身经历,有着可靠的发言权,讲述各种社会时代浪潮农民命运的演变,使呈现的悲剧与困顿更为真实。
2.厚重的历史感:苦难下的历史之思
莫言以历史事件为背景,在历史语境中描摹苦难下的人生百态,展现诸多生命个体的人生悲剧,并对悲剧的历史性制导因素进行深刻剖析,这使他的作品具有厚重的历史感,并且更有深度。《红高粱家族》以抗日战争为背景,展现了中华儿女的原始生命力和遭受的苦难;《檀香刑》以义和团运动的失败为背景,尖锐地批评中国古代的刑罚制度给百姓带来的苦难以及看客们的精神麻木;《丰乳肥臀》情节的展开都与中国20 世纪的历史事件有关,展现出一幅幅波澜壮阔的历史画卷。莫言的创作与历史紧密相连,他在宏大的历史背景中演绎着人生的苦难,以灵活的叙述视角和狂欢化的语言挖掘历史悲剧的根源。
三、悲剧书写的衍变与升华
余华和莫言的悲剧书写都有前后期之分,虽发生了变化,但对悲剧的整体态度并没有改变。余华对苦难的描写更为冷静和客观,他以不介入的方式和鉴赏者的姿态对待苦难,审视苦难带来的不幸。莫言则是站在受难者的立场上体味苦难,歌颂人们摆脱苦难的勇气,表现对受难者的关怀。
(一)余华苦难叙事的升华:从冷酷到温情
余华前期在叙述苦难时冷静客观。他的童年时期在医院生活,生生死死早已见多,这使得他能够以超乎寻常的冷静态度看待死亡,以敌对的态度对待现实,鉴赏悲剧带给人的不幸。
20 世纪90 年代的消费社会语境让先锋小说举步维艰,雷同的“枯燥形式”和“破碎叙事”难以为继,长期沉迷于反叛的“形式帝国”中的余华也出现了写作困境。在各种社会诱因和自我创作突破的催动下,余华开始了转型。再加上人到中年对社会、人生有了更成熟、深刻的理解,美满的家庭生活也使他对悲剧的态度有所转变,他在悲剧中注入了温情,开始以温情的眼光对待现实。余华曾经表示:“我和现实的关系紧张,说得严重一点,我一直以敌对的态度看待现实。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内心的愤怒渐渐平息……对善和恶一视同仁,用同情的目光看待世界”①余华:《活着》,北京:作家出版社,2014年,第3页。。《活着》传达了豁达的人生态度,温情和乐观逐渐化解了人生的种种悲苦,《许三观卖血记》中的许三观七次卖血为救非亲生的儿子一乐,“情敌”何小勇病倒劝一乐叫魂……正是余华悲悯情怀的熔铸使得许三观这个形象虽历经苦难却始终闪现人性善的光泽。此外,许三观用嘴“炒菜”也使得苦难变得轻松,使日子在苦难中能够继续。余华的幽默表达使底层人在悲苦人生中用达观的态度、诙谐的方式寻求到些许安慰,但他仍然没有指明苦难的出路。余华对苦难的书写态度由冷酷转变为温情,体现了人道主义悲悯情怀及哲学沉思,使苦难的表达更为厚实、更有内涵,拓宽了小说的表现领域。
(二)莫言苦难叙事的衍变:从直面到回避
莫言前期从受难者的角度体验苦难,歌颂人们直面苦难的血性。短篇《拇指铐》中的阿义被拇指铐锁住失去了自由,为重获自由不惜咬掉自己的手指,他以自残的方式直面苦难、寻求解脱。《红高粱》中的余占鳌敢爱敢恨、率性而为,在民族危难之际,自发带领队伍反抗日军的侵袭,体现了中华民族蓬勃的原始生命力。《檀香刑》中的孙丙敢于和县太爷斗须,在痛失妻儿后,选择正面对抗德军,扯起义和团运动的大旗带领群众破坏德军修的铁路。
新世纪以来,随着农业现代化的进程加快,中国乡村出现社会转型,乡土文化也正在随着乡土社会的转型而转变,“中国乡土小说创作所面临的最大困惑,就是急遽转型中的乡土中国逸出了乡土作家们既有的‘乡土经验’模式,曾经熟悉的乡村逐渐变得陌生起来”②丁帆等:《中国乡土小说的世纪转型研究》,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3年,第1页。。面对中国乡土世界复杂而深刻的变化,莫言重回故乡高密南山体验乡村新变,与时代并进。他放下一贯渲染书写的历史悲剧,敏锐地观察当下发生剧烈变化的乡土世界。相对于前期奇诡、魔幻的传奇性叙事,后期小说叙事变得平和、内敛、节制,从历史传奇转向关注当下现实,回避历史错误带来的深重悲剧。“他不再直接书写受苦者的苦难感受,而是在迂回中远观苦难,在叙述中表达‘施虐者’的忏悔和受害者对苦难的遗忘与超越”③王爱侠:《从沉重到轻逸:论莫言作品中苦难叙事的变化》,《齐鲁学刊》2019年第5期。。
《地主的眼神》中老地主的葬礼更像是一个对历史的告别仪式,“其实没人去关心这件事的政治意味,大家只是感到热闹,很荒诞,很好玩”,“孙来雨认为自己的父亲很糊涂,花这么多钱办一场类似戏说历史的葬礼,就像对着仇人的坟墓挥舞拳头一样,其实毫无意义”①莫言:《晚熟的人》,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20年,第172页。。由历史错误带来的苦难得到了消解,人们选择“遗忘”过去,以新的姿态面对现实生活。同时,小说也展现了农业机械化下的乡村图景,“收割机轰轰地前进着,绞刀在前面飞快旋转,将麦穗吞进肚腹,麦草从机器后吐出,褐色的麦粒哗哗地流进麦仓里”②莫言:《晚熟的人》,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20年,第165页。,生产力低下造成的苦难在当下农村已不复存在了。《左镰》有意避开田奎被剁手的场面,又刻意安排他为左撇子以便灵活劳动,最后又安排他娶了媳妇,更是消解了失去右手带来的苦难。同时,莫言增加了自己的忏悔,不管是《地主的眼神》中“我”的一篇作文强加给老地主莫须有的罪名,害得他被迫害,还是《左镰》中“我”将责任推给弱者田奎,间接导致其失去右手,都能在文章中看到“我”内心的自责和忏悔。也正是作者的自我审视,才使得小说不再是一个悲剧深重的故事,更像是自我忏悔的文章,这就使得小说主人公经历过的苦难又得到进一步消解。
短篇小说集《晚熟的人》以知识分子还乡视角,描绘被现代化裹挟的农村社会变迁,去表现悲剧下生命的韧性,为当代作家关注乡村新变提供了实践经验。同时,他希望人们放下对过去苦难的怨念,以新的姿态面对现实生活,悲剧意识明显淡化。尽管莫言后期开始回避苦难,但他依然是站在受难者的立场上去体验苦难,并对自我进行审视忏悔。不管是前期还是后期,莫言都直指社会的不公和存在的问题,揭示出人类面临苦难的共同本质。
结语
余华和莫言都是我国当代文坛上具有世界影响力的作家,二者都将对悲剧的体会和认知诉诸笔端。余华冷静客观地审视悲剧带来的不幸,以游戏调侃的方式消解贫困和饥饿带来的苦难,看似荒诞的书写中呈现静默基调;而莫言以民间立场关注普通百姓的悲剧生活,描写底层人物生存悲剧的同时也塑造民间英雄,狂欢化的写作中呈现喧闹色彩。尽管两者对悲剧的书写不尽相同,但他们在直面人生、体味苦难上是同质的,都具有极强的社会责任感。不管是余华的静默简约,还是莫言的狂欢喧闹,都只是一种表象,他们想传递给人们的是对历史和现实的思考,以及找寻乡村苦难的救赎之路。余华与莫言始终关注现实生活中的苦难,描摹苦难深重的民间大地上挣扎、隐忍、坚强的生存图景,以及由个人生存困境导致的生命悲剧,在苦难镜像中体现出对生命的观照。他们正视苦难,挖掘民间大地上生生不息的生命活力和世俗生存精神,对绝望的生存状态给与期冀,作品呈现反抗苦难的乐观、隐忍的生活态度和力量,让生命在对死亡和苦难的不断超越中得到升华和救赎。但两位作家也面临一定的创作困境,作品中无力拯救他人也无力自救的可怜人,面对苦难不是委曲求全就是鱼死网破,没有另外一条更有效的出路,留下救赎无路后的哀伤,似乎陷入了“五四”问题小说只提出问题而不解决问题的困境,这也是当代作家进行创作时应该深思的一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