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中国选择马克思主义的文化因素
2022-03-24周涛
周 涛
(扬州工业职业技术学院,江苏 扬州 225127)
五四时期,马克思主义在众多传入中国的社会思潮中脱颖而出,为中国人民广泛接受并成为中国的主流意识形态和政治信仰,除了其能解决中国的现实问题之外,更有着深层次的文化因素。马克思主义本身所具有的科学性与价值性,不仅有效满足了中国的现实革命实践需要,而且与中国传统文化有着共同的“文化基因”,内在地相通相合,从而有效激发了中华民族的情感与价值共鸣,使马克思主义在中国获得了文化与心理上的认同。
一、实现中华民族的崛起与伟大复兴:中国选择马克思主义的文化基点
近代中国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现实,是中国人选择马克思主义的现实历史因素,由这一现实所决定,实现中华民族的崛起与复兴成为中国人选择马克思主义的文化基点,这是马克思主义在中国所承载的时代与历史使命,也是中国人选择马克思主义的初心和根本夙愿,是中国人选择马克思主义的内在价值准则和文化动力。
(一)救国救民:中国选择马克思主义的文化动力
中国是有着五千年悠久历史的文明大国,有着辉煌灿烂的中华文明。在现代科学技术登场之前,中华文明曾在漫长的历史时期走在世界文明前列,在繁盛时期可以说是“四方来仪”、“万国来朝”。文明的长期领先和国家的强大,使得众多中国人认为,中国就是世界的中心,是“天朝上国”,其它国家是不能和中国相提并论的。这就使得在中华民族的意识深处,自然而然的形成了一种大国情结和民族自豪感。这种中央王国意识在以儒家为代表的传统文化的滋养下,已经随着中国历史的久远而深植于中华儿女的心灵深处,形成了一种强烈的凝聚力和家国情怀。
然而近代以来,长期固步自封的中华民族开始落伍了,并最终陷入被列强宰割的历史厄运。鸦片战争之后,中国开始步入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不仅丧失了大国地位,主权、领土被列强肆意践踏,国家陷入四分五裂、近乎崩溃的状态,而且人民在继续遭受本国封建势力残酷压迫的同时,更受到了外国资本势力的残暴压迫。悠久灿烂的中华文明开始落后了,曾经的“天朝上国”变成了“东亚病夫”,这使得中国人内心深处的民族自尊心、自豪感深受伤害,使得中国人的心里笼罩上一层亡国灭种的阴影,也使得藏在中华民族的大国情结被深度激活,使得每一个有志气的中华儿女奋起反抗,探寻救国救民的道路。挽救民族危亡,使中华民族重新以大国形象自立于民族之林,成为近代中国人民斗争的出发点。这是中国人民选择马克思主义的时代文化背景,是蕴藏在中华民族内心深处的内在动力。一批批先进的中国人,面对日益败坏的时局,开始睁眼看世界,不断探求救国救民的真理,以期顺应历史发展潮流,推翻压在中国人民头上的“三座大山”,建立一个独立自主的现代化民族国家,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这是近代中华民族的共同愿望和理想追求,也是中华民族传统家国意识的激活展现。诚如习近平总书记所指出的那样:“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就是中华民族近代以来最伟大的梦想。这个梦想,凝聚了几代中国人的夙愿,体现了中华民族和中国人民的整体利益,是每一个中华儿女的共同期盼。”[1](P3)
(二)双重超越:中国选择马克思主义的文化心理
为了救民于水火,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中国人民尝试了多种方案,与外国侵略者和本国封建势力进行了长期斗争,但都以失败而告终。尤其是辛亥革命的失败,促使一些寻求救国真理的先进中国人对学习西方资本主义建国方案进行深刻反思,探求新的救国救民的出路。找到一条能克服资本主义弊端、超越当前军阀割据、真正实现民族独立自由、人民幸福的道路,成为这一时期部分知识分子的自觉价值追求。
而以什么“主义”和“方案”作为指导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行动指南,则主要取决于该“主义”和“方案”本身所具有的精神力量是否能承担起肩负的使命。近代中国的先进知识分子,围绕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问题,对传入中国的各种主义能否完成承载的历史使命进行了比较研究。一战所暴露的资本主义的严重弊端,不仅打破了中国人心目中资本主义“现代性神话”的全部幻象,而且也使资本主义社会的合理性与合法性受到质疑。特别是巴黎和会中国权益的被任意践踏和政府的寡廉鲜耻,使中国的先进分子从实际教训中看到了帝国主义列强联合压迫中国人民的实质,打碎了对西方资本主义抱有的希望和幻想。“帝国主义的侵略打破了中国人学西方的迷梦。国家的情况一天天变坏,环境迫使人们活不下去。怀疑产生、增长了、发展了。”[2](P1470)先进的中国知识分子认识到,资本主义、西方文明并不是他们所憧憬的大同乐土,找到一条既能避免资本主义弊端又能实现物质文明快速发展的新的文明发展道路,成为他们的心理期待和实践追求。正当中国人民在苦闷和迷茫中苦苦探索、在黑暗中砥砺前行的时候,1917年俄国十月革命一声炮响,给中国送来了马克思主义从理论到实践的成功案例。而十月革命发出的反对帝国主义的号召,也使得饱受列强欺凌的中国人民感到格外有意义,使先进的知识分子感到,社会主义是比资本主义先进的文明,正好契合了中国先进知识分子超越西方、扬弃传统文化的迫切心理。
马克思主义与以往其他主义不同,它是以超越和扬弃资本主义文明的形式出现的,而且具有指导中国革命和改造中国社会的可行性,正好契合了中国先进知识分子寻求超越本国封建主义和资本主义文明的救国渴望。十月革命的胜利和苏俄政府对华宣布废弃一切特权,在彰显马克思主义的科学性和改造社会巨大威力的同时,也使饱受列强欺凌的中国人民倍感亲切,使中国人看到,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除了资本主义的民主共和道路外,还有更先进和更适合中国国情的“庶民的胜利”的道路。中国先进的知识分子,经过自己的深思熟虑和反复比较,认为社会主义既然能够解决俄国的问题,就一定也能够解决历史文化背景与俄国十分相近的中国的问题,从而最终选择了马克思主义。走俄国人的路,用十月革命的方法和理论来解决中国的现实问题,成为当时先进知识分子的自觉追求。
(三)理论与现实相恰接:马克思主义的先进性契合了中国革命的理论需要
“理论在一个国家实现的程度,总是决定于理论满足这个国家的需要的程度。”[3](P11)马克思主义的先进性,在于其既能“科学地解释世界”,又能“能动地改造世界”,为人们提供科学的世界观和方法论。能为中国人民指出一个光明前途,解决近代中国所面临的问题,是中国人民选择马克思主义的根本原因和内在动力。
为了救亡图存,一批批仁人志士先后尝试了各种方案,前赴后继奋斗了半个多世纪,在经历了洋务运动、太平天国、戊戌变化、义和团运动、辛亥革命的失败后,迫切需要找到新的指导中国革命的理论和方案。而这些斗争之所以会失败,除了国家一盘散沙、没有一个坚持有力的组织领导力量之外,还有一个根本性的因素,就是没有一个先进科学的思想理论作指导,不能科学的掌握历史发展规律,找不到中华民族蒙辱、蒙难、蒙尘的真正原因,认不清革命的对象和动力,找不到正确的革命道路和方法。而马克思主义的传入和十月革命的胜利,正好有效地解决了这些问题,使得先进的中国人认识到,要取得革命成功,必须改变之前的老办法,向俄国学习,发动和依靠人民群众,进行阶级斗争。
一是在革命方向上,马克思主义为中国指明了新前景。马克思用阶级分析的方法,透过现象看本质,对资本主义社会的剥削、压迫本质进行揭露和强烈批判,不仅契合了一战后中国人对资本主义文明的理性反思和超越心理,而且为中国知识分子提供了社会主义这一革命前途,提供了共产主义这一伟大社会理想。马克思主义对人类社会、人类思维发展规律的揭示、关于无产阶级革命的理论、关于人类社会发展的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给苦苦探求中的中国人民以破旧出新的无穷革命力量,使中国人民看到推翻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旧社会、在一个落后的东方大国建立一个独立的社会主义国家的希望和前景。
二是在革命方式上,马克思主义为中国找到了新方法。长期的封建统治,使得中国的封建制度异常的成熟缜密,加上封建统治阶级与帝国主义相互勾结,使得中国的反动保守势力异常强大,历史惰性异常严重,这就使得任何一个没有坚强领导核心的温和的、局部的、不彻底的革命或改良都很容易被强大的内外保守势力联合扼杀。这就要求采用暴力的革命手段,以武装的革命反对武装的反革命,进行广泛而深刻的社会动员,才能战胜强大的敌人,从根本上改变中国的命运。马克思主义关于阶级斗争的理论和对暴力革命的重视,正好契合了中国这一特殊文化背景和国情,更能满足中国的现实需要,为中国革命提供了一剂良药,使先进的中国知识分子找到了阶级斗争的钥匙。
三是在革命力量上,马克思主义为中国找到了新动力。发动广大受剥削、受压迫的无产阶级进行革命,是马克思主义的重要思想。近代中国资产阶段维新派和革命派失败的根本原因之一,正是因为不具备彻底的人民性,不能充分发动广大人民进行革命斗争。而马克思主义则不同,不仅革命“为了人民”,而且要“依靠人民”。在革命的动力问题上,马克思主义在关注工人阶级的时候,也非常重视将农民、手工业者等充分吸收进来壮大革命队伍,为以农民占大多数的中国革命走农村包围城市、建立工农联盟、进行土地革命提供了理论指导,为革命成功提供了力量源泉。
四是在领导力量上,马克思主义为中国找到新依靠。近代以来,中国反抗外来侵略屡遭失败,一个重要因素就是没有先进组织的领导,不能形成强大的凝聚力,不能广泛地发动群众,从而无法形成有组织的、持久的群众运动。马克思主义的党建理论,为建立新型的无产阶级革命党提供了理论依据。有了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除了人民利益、民族利益,没有自己任何特殊利益的中国共产党的坚强领导,中国革命就有了主心骨,中国人民就有了革命和建设必胜的信心和力量。
二、“龙种”入“龙地”:马克思主义与中国传统文化的文化渊源
马克思主义是普遍真理,是解放全人类的理论。理论上,马克思主义的“龙种”可以在一切需要马克思主义指导的国家扎根、发芽、开化、结果,但事实并非如此。这说明马克思主义能否在一定国家取得胜利,除了现实的实践需要外,还要与这个国家的历史文化环境相适应。
(一)相融相通:马克思主义与中国传统文化你中有我
中国早期知识分子接受马克国主义,是从接受唯物论和辩证法开始的。十月革命前后,马克思主义的唯物辩证法开始在中国传播,影响逐渐扩大,并在“九一八”事变及抗战期间盛行一时。不仅当时的哲学界许多学者倾心和推崇唯物辩证法,而且当时的很多热血有志青年也都受到唯物辩证法的影响,纷纷选择和接受马克思主义。而先进的中国人之所以会毫无困难地选择和接受唯物辩证法和历史唯物主义,与中国传统文化内在蕴含的辩证法思想是分不开的。
中国传统文化富有辩证法思想,而且源远流长,虽然与唯物辩证法思想不尽相同,却具有内在的相通之处。对于传统文化的博大精深和富含的辩证法思想,就连一些西方学者也不得不认同。如英国学者李约瑟经过多方考证后认为,马克思主义不仅与中国传统文化具有内在相通之处,而且由于中国哲学产生较早和广泛传播,使得马克思主义在产生过程中,实际上己经间接吸收了中国哲学的精华。他认为,新儒学家(二程、朱熹)的思想体系和辩证唯物主义在思想上是密切联系的,与唯物辩证法在思维上具有相通性,新儒学家的思想本身就是唯物主义的,只不过是一种有机的自然主义,而不是机械唯物主义,这种相通性使得深受儒学影响的中国人在20世纪毫无困难地接受了马克思主义。他写道:“中国的知识分子之所以更愿意接受辩证唯物主义,是因为,从某种意义上说,这种哲学思想正是他们自己所产生的。”[4](P67)
马克思主义与儒学思想的内在相通,使得两种不同文化具备了共同的“文化基因”,这是早期中国知识分子选择和接受马克思主义的思想文化基础。孙叔平、张岱年、匡亚明等中国早期马克思主义学者曾表示:正是之前所受的儒家学说的教育,使得当年在马克思主义传入中国后,促使他们义无反顾地选择和接受了马克思主义。越南前国防部长武元甲也曾公开表示过:正是在他早年所接受的儒家思想影响下,他才信仰了马克思主义,走上了革命道路。
(二)汉源语境:马克思主义传入中国的传统文化纽带
任何一种文化传入另一种文化,都有一个文化转换的问题。文化转换得好,就容易被接受,反之,则不利于传播。马克思主义虽然是一种外来文化,但却在文化转换过程中沾了中国传统文化的光,较好地克服了核心概念和术语在转换中的文化障碍。这一点不得不归功于早期的日本学者,但本质上还是源于汉文化的高品势。
早在十月革命之前,马克思主义就已开始在中国传播。但中国在十月革命之前最先接识的马克思主义,既非来自俄国和欧洲,也非来自马克思主义的故土,而是来自近邻日本。也就是说,中国早期知识分子一开始所接触到的马克思主义,是经过同属于儒家文化圈的日本学者先期翻译了的马克思主义。而日语是深受汉文字影响的语言,至今仍保留近两千个汉字,在词源上具有相通性。早期从事西学东传,进行马克思主义学说翻译和传播的日本学者,不仅具有较高的语言学功底,而且具有较深厚的中国国学基础和中国文化修养,对汉字词源的掌握和理解程度也很高,这就使得他们能够依靠和借助高品势汉语单词的意义,熟练的完成马克思主义的西方原意向日文的转化。而且,这些早期日本学者在翻译马克思主义原著时,尽量避免用音译直接搬移西学范畴,而是尽量采用意译和中国古代经典中的现成术语。这就使得中国早期的知识分子可以直接把日本学者翻译的马克思主义术语拿来就用,而且由于中日书面语言本身具有某种贯通性,也能很好地理解这些日译马克思主义。
早期马克思主义的核心词汇、术语、概念或范畴虽然由日本学者首译,但由于日本文字(包括片假名)是属于汉字文化圈的,是基于汉语词源翻译的,最早都源于汉字词根,几乎都能从中国古典文献中找到出处,这就为马克思主义传入中国提供了一个先在的语言文字学上的文化背景,使中国人一看就懂,而且对中国读者有一种语言文化上的内在相通性,使中国人能用本就属于本民族的汉语词汇进行马克思主义思维,从而有利于中国人能在较短的时期内理解和接受马克思主义的基本原理。北洋军阀统治时期,由陈独秀、李大钊、胡适、鲁迅等发起的新文化运动,高举民主和科学的大旗,对马克思主义进行了系统的介绍与传播,在与非马克思主义思潮的论争中,这些早期翻译来的马克思主义概念、术语不仅发挥了巨大作用,而且随着新文化运动的不断发展,这些具有汉源语境的马克思主义核心概念、术语和词汇如社会主义、阶级斗争、人民、阶级、资本、资本主义、革命、变革等,迅速成为整个社会的流行话语,有力推动了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广泛传播。
(三)同基同理:马克思主义与中国传统文化相通相合的文化必然性
中国传统文化虽然与马克思主义产生的时代性、地域性及其根植的经济基础等有着巨大的不同,但两种不同质的文化却又有着内在相通性。而这种相通性,从更宽广的视域看,却有着文化发展的必然性。
一是从产生的基础看,二者具有共同性。人类的思想是社会存在的反映。欧洲和中国的古代哲学都经历了原始社会、奴隶社会和封建社会的发展,两种文化都有着类似的社会根基,都是对以自然农业经济为基础的社会的反映,这就使得“东圣西圣,同此基础,同此心,同此理”。[5](P219)
二是从关切的问题看,二者具有共通性。人类的生存方式的类似性决定了人类关切问题的相似性。由于人类面临的生存与发展问题具有相似性,因此人类思想可以在类似的情况下超越民族、地域和时代的局限,具有关切问题的共同性。马克思主义哲学虽然与中国传统哲学所产生的地域、时代不同,但二者都是对人类生存与发展问题的关注,都是对宇宙与人生根本性问题的回答,因而两者之间不可避免地具有相通或相容的方面。
三是从文化的性质看,二者具有相似性。马克思主义产生于资本主义社会,以揭示和批判资本主义为已任,是后资本主义文化的代表,是对前资本主义文化的否定之否定的螺旋式上升,与前近代文化具有相通相似性,而中国传统文化产生于资本主义之前,显然是属于前近代文化,这是二者存在相似性的又一个因素。
三、相融与契合:马克思主义与中国传统文化的结合与生长点
中国传统文化源远流长,博大精深,与马克思主义在很多方面具有相通相似性。这些深嵌于“文化基因”上的契合与相通,是马克思主义与中国传统文化的结合与生长点,是马克思主义容易被中国人接受、在中国生根的文化根源。
(一)传统大同社会理想与共产主义社会构想相契合
中国传统文化素有大同社会理想,传统儒家经典《礼记》对理想社会的描述,所寄托的百姓安居乐业、人人受到关爱、社会公平公正、人们各尽所能、和谐相处的大同社会理想,已成为中国文化乌托邦精神的支柱。从陶渊明的《桃花源记》到太平天国的理想天国,从康有为“手定大同之制,名曰人类公理”,[6](P13)到孙中山要求“国民之权利义务,无有贵贱之差,贫富之别,轻重厚薄,无稍不均”,[7](P317)手书“天下为公”自勉,无不反映了中国人对大同理想社会的向往与追求。
中国传统文化的大同社会理想,虽然与马克思主义所构想的共产主义社会理想不在一个层次,且在当时也不可能找到一条通往大同的正确道路,但这种憧憬社会共同占有社会资产、人人尽职尽责、共同接受教育和参加劳动、互爱互助、公平公正的良好社会制度和风尚的社会理想,与共产主义主张建立没有剥削、没有压迫、公平公正、人人各尽所能、各取所需、人人得到自由而全面发展的共产主义社会又有很多相通相似之处,这就在文化基础上拉近了中国人与马克思主义之间的距离,使马克思主义在短期内得到广泛传播与认同。如孙中山就认为,俄国十月革命所奉行的主张其实就是大同主义,而这种社会主义精神我国早就有之,中国传统的大同理想与社会主义基本就是一回事,并认为三民主义中的民生主义就是社会主义:“民生主义就是社会主义,又名共产主义,即大同主义……就是孔子所希望的大同世界。”[8](P802)中国早期的共产党人,也基本都是在长期的传统文化教育与影响下成长起来的,大同社会理想已成为他们挥之不去的情结。
(二)传统人学思想与马克思主义人学理论相契合
马克思主义人学理论是科学的、革命的爱民、重民学说,以实现人的解放和自由全面发展为目的,认为社会和个人要和谐发展,要在社会的基础上实现人的社会价值与自我价值相统一,而要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则必须实行无产阶级的集体主义原则。
在中国传统文化中,一直都富有爱民、重民的人学思想。从西周时期的敬天保民到孟子的“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从荀子主张民为邦本到后来的封建统治者将民与君的关系形象地比喻为水与舟的关系,都表明传统的民本思想已深植于国人心中,形成深厚的文化心理。尽管传统人学思想中的民本思想主要是为维护封建统治,与马克思主义人学思想以实现和维护最大多数人民群众的根本利益有所不同,但也有相通相合的部分,而且都看了人民群众的重要作用,很容易产生思想共鸣。尤其是近代中国广大民众深受压迫和剥削,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革命运动的风起云涌,又进一步的使这些相通之处被放大,引起人们的情感共鸣,从而激起人们自觉的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去为改变人民的生存和发展而奋斗。以李大钊、陈独秀、毛泽东为代表的早期中国共产党人,接受和传播马克思主义,主张无产阶级专政,根本上都是为了实现和维护广大人民的根本利益,实现重民、爱民、恤民的目标。
在伦理价值观上,儒家思想将“仁”作为人存在的本质和价值根源,认为作为人,就要具备“仁”的精神,就要承担“爱人”的责任,在认识和实现自己价值的同时,也要认识和考虑到其他人的价值,要“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要“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作为一种伦理型文化,儒家特别强调血亲伦理关系,而传统社会以家族为本位和基本单元的社会构成,又使得个人既是作为个体而存在,同时又处在一定的社会关系之中,与家族成员和社会密切联系,这就使得个人要先考虑所承担的责任和义务,然后才是自己的利益,即通常所说的“人道亲亲”。孔子倡导“克已复礼”,其实质就是要个人从国家、家族的整体利益出发,个人利益服从集体利益。传统文化的这种伦理价值本位,虽然与马克思主义的人的本质是“社会关系的总和”有一定的差距,但与马克思主义的集体主义道德观在形式上非常相似,从而为中国人接受马克思主义的集体主义观念提供了文化心理上的认同基础。
(三)经世致用、勇于斗争的传统与马克思主义的实践性和阶级斗争学说相契合
中国是以儒家思想占主导地位的国家,历来强调和倡导积极入世、求真务实的人生观,主张经世致用,关注和改造社会现实,关心国家大事和人民的现实生活,强调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个人要以“究天人之际”为出发点,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落脚点,承载起家庭、社会的责任与使命。而经世救国,总是与不怕牺牲、敢于斗争的精神和行动密切联系在一起的。中华民族屹立几千年而不倒,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在我们的民族文化中,始终充满着不畏困难、不怕强暴、敢于斗争的民族精神。从神话故事女娲补天、精卫填海、后羿射日到钻木取火、大禹治水等早期人类与大自然的斗争,从陈胜、吴广起义到辛亥革命、五四运动,无不充满着中国人民不畏艰难、敢于斗争、不怕牺牲的文化传统。经过长期的历史积淀,经世致用、报国救民、为理想和道义献身已成为人们崇尚和追求的理想人格和普遍的社会心理。中国的知识分子,饱受儒学熏陶,已经将这种精神作为自己的重要责任,在战乱纷呈的年代,自觉的担负起针砭时弊、救国救民的使命。
对于马克思主义而言,革命性与实践性是其重要特性。马克思主义对社会发展规律的揭示和对资本主义的批判,目的就是要唤醒工人阶级,团结起来,丢掉幻想,为实现和维护自身利益而斗争,而不要相信和接受宗教所宣称的命运的安排,不要相信虚无飘渺的彼岸世界和不可知的神秘力量。马克思主义的这种使广大人民群众关注现实社会和现实利益,通过阶级斗争、暴力革命来夺取政权,通过现实斗争和实践去实现和维护最广大群众的根本利益,去建立更美好的理想社会,正与中国传统文化中经世致用、勇于斗争、为国家和民族利益而不懈奋斗的精神相契合。面对亡国灭种的民族危机,广大深受儒家思想影响、胸怀经世抱负的知识分子,在接触到马克思主义后,很快就被马克思主义的斗争与实践精神所感染,投入到轰轰烈烈的革命洪流中。
(四)唯物主义思想传统与马克思主义唯物观相契合
马克思主义认为,世界是物质构成的,意识是物质存在的属性和形式的表现,世界统一于物质,物质是运动的,物质世界的统一是多样性的统一,世界上的一切运动、变化、发展和过程都是物质运动的具体展现。马克思主义关于世界的物质统一性原理,贯穿于马克思主义哲学各个构成部分,是整个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基石。中华文化同样具有悠久的唯物主义传统,朴素唯物主义思想可谓源远流长,成为与马克思主义相通相融的重要契合点。
早在殷周时期,中国就有了朴素唯物主义思想,认为世界万物都是由金、木、水、火、土五种元素构成的。老子“道”论的提出和阐述,进一步引发了人们对于宇宙本源的思考,将人的思想从宗教和神学的笼罩和束缚下解放出来。之后,《管子》《易传》《韩非子》等均吸纳和发挥了老子的“道”论思想,并将其进一步发展和改造为唯物论思想。如荀子认为:“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荀子天论》)主张“天人相分”,认为人只要掌握了自然规律,就可以“制天命而用之”,达到人与天地万物的和谐相处和统一。到了汉代,王充将“气”作为世界的本源,认为万事万物都统一于物质性的“气”,物质世界的多样性和无限变化过程,正是“气”的永恒运动与变化呈现,建立了较为完整的“气一元论”唯物主义哲学体系。之后,魏晋时期的杨泉、宋代张载、明清之际的顾炎武和王夫之等,又在王充的基础上,对“气一元论”进行了新的发展和完善,从而使这一理论体系更加丰富。
“气一元论”作为一种朴素的唯物主义物质观,已经直观的窥测到世界的物质统一性,虽然与马克思主义的世界物质统一性原理有一定的差别,但在世界的物质性本源和物质世界的绝对运动上是相通的。另外,中国传统文化中蕴含的“仓廩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管子牧民》)的物质基础论、“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周易系辞下》)的社会发展思想等,与马克思主义的历史唯物主义也有一定的相通相似,这些都是马克思主义容易被中国人选择和接受的文化因素。
(五)辩证统一的文化思维方式与马克思主义辩证法相契合
我国古代的辩证法思想源远流长,极其丰富。早在殷周之际,《易经》就已经用相互对立的范畴,来对现实世界的矛盾对立现象进行描述。成书于春秋时期的《易传》,进一步将《易经》中的对立思想系统化,并以阴阳范畴来描述宇宙间万物普遍存在的矛盾对立现象。我国古代思想家不仅注意到了事物之间的普遍联系、相互依存,矛盾普遍存在,而且认识到事物是不断变化发展的,事物变化发展的原因来自于事物的内部矛盾,矛盾双方可以在一定条件下彼此向对方转化。另外,我国古代思想家还非常重视将这种辩证方法运用到实践中。如我国古代军事家孙武,就非常注重战争中矛盾双方的相互转化,指出要“投之亡地然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孙子兵法九地篇》)。在我国道家思想代表作《老子》中,更是富含矛盾对立和相互转化的辩证思想,认为事物发展变化有一个从量变到质变的过程,矛盾双方相互依存,并在一定的条件下向对立面转化,当量变积累发展到一定程度时,就会发生质的变化。如“曲则全,枉则直,洼则盈,敝则新,少则得,多则惑”(《老子德经第二十二章》),“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老子德经第五十八章》)。随着历史的发展,辩证法的思想也在不断向发展,从张载的“一物两体”的提出到王安石的“万物莫不有耦”,“耦中又自有耦”的命题,从程颐的“物极必反”到王夫之的“新故相除”,都充分说明了我国辩证法思想的深刻与丰富。
虽然我国传统辩证法思想与马克思主义辩证法思想不完全具备闭合式的同构关系,但二者都以辩证的思维方式来认识世界,都把事物内部的矛盾和矛盾关系看作核心和事物运动变化的动力,都把着眼点放在矛盾双方的相互关系上,这种思维方法上的相通性,很容易产生思想上的契合,这也是中国人接受马克思主义的深层文化背景。
(六)知行统一的文化实践取向与马克思主义认识论相契合
知行关系问题不仅是不同文化和思想流派的一个重要论域,而且也是不同文化和思想区分的重要方面。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很早就有关于知行关系问题的论述。至春秋战国时期,社会的整合与动荡不断,各家学说纷纷在阐释和宣传自己主张的同时,也促进了对知行相关问题的争论。之后,关于知行关系的言论和思想不断出现,成为中国传统哲学思想中的一个重要范畴。
对知行问题认知产生重要影响的思想家首推孔子。孔子认为,知与行应相互统一,考察一个人,不仅要听其言,还要观其行,看其言行是否一致,认为学习对一个人具有重要作用和影响,君子要“讷于言”而“敏于行”,要以说了而做不到为耻。之后,墨子提出“言有三表”法,以“有本”“有原”“有用”作为检验认识是否正确的三个标准。荀子对先秦各家学说进行了批判总结,正面论述了知与行相结合的思想,认为知与行不可分离,行是知的目的,主张知行并重。南宋理学家朱熹将知与行的关系发展到一个新阶段,建构了较为完整的知行关系认识论,认为知先行后,知与行相互联系、相互促进。明清之际的王夫之,将知与行的关系进行总结,认为知与行既相互区别,又相互资用,是“并进而有功”的,提出了“行先知后”的命题。民主革命时期,孙中山对知行关系进行了新的阐释,将知行关系的辨析、解说置于现实需要的基点之上,并从民主革命运动的实际出发,提出“知难行易”、“行先知后”的命题与口号,把知与行的内容扩展到更广阔的社会领域,将古老的知行观赋予鲜明的唯物主义色彩。
从先秦、两汉、宋明直到近代对知行关系的相关论述来看,中国传统哲学对知行关系的认知虽然没有达到马克思主义认识论的水平,但其所传递的“知行统一”、“以行验知,以行证知”的优秀传统,与马克思主义认识论中实践是认识的来源和基础、认识的目的在于实践、实践是检验认识是否具有真理性的“唯一标准”等又十分的相近,具有内在的契合与相通性,减少了马克思主义在中国传播的阻力,为中国人接受马克思主义提供了良好的文化底蕴和人文环境。
总之,在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共同夙愿下,早期先进的中国人在众多的社会思潮中最终选择马克思主义作为自己的指导思想,除了是源于中国独特的历史命运、独特的基本国情因素外,还源于中国独特的文化传统因素。正是马克思主义的中国文化背景和与中国传统文化的相通相合,才使得马克思主义很容易在中国文化中找到结合与生长点,使马克思主义在中国广泛传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