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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身体触摸到数字算法:中国物候文化传播的四种形态

2022-03-24张殿宫张殿元

新闻爱好者 2022年10期
关键词:物候人类算法

□张殿宫 张殿元

亚里士多德说:“求知是人的本性。我们乐于使用我们的感觉就是一个说明;即使并无实用,人们总爱好感觉。”[1]正是这种自觉,牵引着人类把对自然物候的直接体验,不断转化为族群内部成员共享的“间接现实”,而这些“间接现实”经过长期实践检验,又不断上升为群体经验、群体共识和群体智慧(或信仰),在族群内部和族群间持续传播传承,于是,有了最初、最朴素的物候文化。这里所说的物候文化是指人类在与自然相生相伴的过程中,将所发现和体验的物候现象、规律及其相关知识内化为群体经验、群体记忆、群体智慧,从而成为群体联系的一种群体认知活动。近年来,以二十四节气为代表的物候文化被提升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对外表达的重点。从“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国际倡议,到“碳达峰、碳中和”的发展承诺;从“二十四节气”申遗成功,到2022年北京冬奥会上传统物候文化展示,中华传统物候文化在全球化、数字化和媒介化发展的今天,表现出一定的生命张力和发展活力。

一、身体触摸:直接物候文化时代

直接物候也可以称为动物性物候,是指人类直接暴露在大自然之中,成为马克思所说的“直接的自然存在物”,为满足最低的果腹、生存需要,不断总结与归纳直接感知到的物候规律与变迁,以谋求个体生存和种族延续的物候文化发展阶段。按照生物进化论的观点,“人类知识的最初阶段一定是全部都只涉及外部世界的。因为就一切直接需求和实践利益而言,人都是依赖于他的自然环境的”。“走向人的理性和文化生活的那些最初步骤,可以说是一些包含着对直接环境进行某种心理适应的行为。”[2]在这一时期,人类以采集狩猎为生,因自身认知和能力范围有限,对自然和物候影响不大,总体上实现了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这是一个相信直觉,简单透明,跟着感觉(特别是饥饿感)走的物候文化认知时代。

“人是自然界的一分子,人的生命,与自然界的动植物的生命是异质同构的。”[3]直接物候文化阶段体现出更多的是人作为“受动的”“自然存在物”一面。早期物候文化书写传播靠每个智人族群和每个智人个体的直接体验,除了木棒、石器等简单的工具以外,每个人只有遵循自己的胃,靠对动植物目光所及的外形辨别、声音所及的方向指引、嗅觉所及的气味差异来识别认知动植物,因此,每个人都有自己关于物候文化的最直接而独特的感觉、知觉、记忆和思维,并与族群内部的其他伙伴使用声音、语言等最简单的传播方式交流、分享,人人都是物候文化的直接体验者、记录者和书写者。受族群活动范围和认知能力局限,直接物候文化的结构层级里,还只限于思想层面和实践层面。即相信直觉背后的物候拟人化人格的存在,信奉“物有所长”“物有所灵”,因此,应尊重每一个生命和每一个物种,信泛灵、淡生死;同时,忠于直接感官感受,相信看到的、听到的、触摸到的和咀嚼到的直接物候现实,听从胃,敏于行。

直接物候文化时代的物候思想主要体现在物候观、生死观、健康观和食物观四个方面。认为万物有灵、万物平等,植物的光合作用、能量转换和动物的无中生有、繁衍生息是“造物主”的恩赐,持万物有灵的“泛灵”观;相信人与其他物种可以心意相通,可以相互倾听彼此内心,并取得一致,持万物一体、周期守望、和谐与共的物候实践观。“远古的采集者普遍信奉泛灵论。认为人类和其他的灵之间并没有障碍,可以直接通过言语、歌曲、舞蹈和仪式来沟通。”[4]汉字的“医”,最初作“毉”,上古时期或本源于巫。《吕氏春秋·先识览·知接》载齐桓公说:“常之巫审于死生,能去苛病。”《山海经·海内西经·开明东有诸巫疗窫窳(yàyǔ)》中记有“开明东有巫彭、巫抵、巫阳、巫履、巫凡、巫相,夹窫窳之尸,皆操不死之药以距之”。《本草纲目》中,李时珍对上古时期传承下来的药方进行大规模的验证和修订,剔除了其中一些以人的组织入药太过血腥的方子,但即便如此,修订后《本草纲目》里还是留下了一些以人的头盖骨、人的火化土之类入药的方子。这也说明上古时期医、巫同一的传统由来已久、影响至深。

直接物候文化阶段的人类个体对物候知识的掌握和记忆是经过日常生死考验后的刻骨记忆,既深刻又持久。“为了生存,智人需要对所在地了如指掌。需要知道季节的变化,以及雷雨或干旱之前的预警信号。他们会细查附近的每条河流、每棵核桃树、每个睡了熊的洞穴。随着季节变化、动物每年的迁移、植物的生长周期,人类也不断追逐着食物,从一地前往另一地。”[5]长期的“强迫记忆”,使“人类的大脑经过演化,只习惯储存和处理特定类型的信息。为了生存,远古的狩猎采集者必须能够记住数千种动植物的形状、特性和行为模式。演化压力让人类的大脑善于储存大量关于动植物、地形和社会的信息”[6]。“演化心理学认为,现在人类的各种社会和心理特征从农业时代之前就已经开始形塑。即使到了现在,我们的大脑和心灵都还是以狩猎和采集的生活方式在思维。”[7]直到今天,大部分人还存在“难以抵挡美食和一次把食物全吃掉”的基因记忆与冲动。

二、隔窗观望:间接物候文化时代

间接物候也可称为植物性物候,是指人类基于稳定安全的住所和食物来源(以植物性食物为主)保障,从与大自然浑然一体的“暴露”状态转入到熟悉固定的领地和逼仄的房间里,人为与大自然切割开来,把与其他生物物种之间的直接关系、直接经验转化为自我中心、趋利避害的间接关系和间接经验的物候文化阶段。人类告别旷野采集和狩猎生活,固定居所,固守农耕,这种生活最早出现在大约12000年前的中东地区,1万年前的上山文化标志着中国也进入了农耕时代。在大约公元前9世纪,古罗马人和古希腊人决定再度出走,深度离开“自然”和动物、植物世界,建立小小的“反叛性的乡野”——城市。这“是一个崭新的、独特的空间,人在其中摆脱了与植物和动物共生的状态,将动植物排除在外,另行创建了一个纯粹属于人类的区域。这就是城市空间”[8]。“城市人”苏格拉底说“我和长在旷野中的树木毫不相干,我只和住在城市里的市民有所关联”。他对自己的学生斐德若说:“因为我是一个好学的人,而田园草木不能让我学得什么,能让我学得一些东西的是居住在这个城市里的人民。”[9]无论是最初选择集体在乡村“隔离”,还是后来更为彻底的城邦“蜗居”,人类都在做与自然、动物、植物和其他物种的切割、分离工作。区别仅在于其中一部分把身体安放在新筑起的“乡野”,“心智”留给了自然物候;另一部分则是决绝地把两者都搬进了包裹得更加严密的城邦。到工业革命前夜,人类已经习惯了这种“间接”的物候文化接触方式,且越走越深,无法回头。

距离的好处是产生了理性观察。植物能源是农耕社会最重要的能量来源。“所有能量转换只能靠人类和动物的身体,当时几乎所有人类活动靠的就是肌肉的力量。而所有能用来供应这些‘有机肌肉机器’的能量来源只有一种:植物。至于植物的能量,则是来自太阳。正因如此,人类历史在过去一直是由两大周期来主导:植物的生长周期,以及太阳能的变化周期(白天和黑夜,夏季和冬季)。”[10]这也促使与直接物候文化阶段相比,间接物候文化结构多了一个层级——物候科学,其成果表现之一就是世界多个地区、多个民族都有属于自己的物候历。在华夏大地,最典型的代表就是“二十四节气”。《魏书·太祖记》载,天兴元年(398年)十一月:太史令晁崇造浑仪,考天象;贾思勰的《齐民要术》、郦道元的《水经注》都出在这个中国古代少数民族政权统治期间。他们利用物候知识开展农牧业、食品加工贮藏、野生植物开发以及果树嫁接技术等。有意识、主动并长期持续的物候观测与物候研究使直接物候文化时代,凭直觉感知的原始物候哲学和靠饥饿提醒的原始物候实践之间多了一个“经验”知识层级,从而,也使原始物候哲学与物候实践之间的巨大落差有了一个过渡和连接,形成间接物候文化时代物候文化结构更加稳定的三角。间接物候文化时代也是一个按人类需求,生物物种全球化的时代。植物随着掌握它生长规律知识的族群不断寻找新的试验地和栖息地,从而完成了自己的全球旅行,一些植物在人类贪欲的驱使下,得以在更广阔的地域扩张生长。1450年欧洲探险时代以来,与人类贪欲血腥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物候文明常以温和面目出现。今天类似意大利西红柿面的“异国”饮食(ethnic food)食材几乎“没有一项的原产地在这些国家。西红柿、辣椒和可可的原产地都在墨西哥,马铃薯直到400年前才传到波兰和爱尔兰。在1492年,阿根廷完全没有牛排,只有羊驼排。好莱坞电影里骑马的印第安人不是什么纯正古老的传统形象,17、18世纪,欧洲马传到了北美”[11]。这一时期,物候文化成为那一时期农耕文化的核心部分,在纯粹的文化生活领域亦是如此。目前能够找到的人类最早的文字记载实物是大约公元前3200年前,刻在泥板上的农业库存信息。在这块被英尼斯划分为偏时间性的媒介载体上,至今仍然清晰地记录着署名为库辛的人,写下的“37个月”,(存储下)“29086单位”“大麦”的信息。而对农业诚实劳动的认可也使最普遍的农作物大麦成为最早的制度性货币。“史上最早的金钱制度——苏美尔人的‘麦元’制度(出现在大约公元前3000年前),(即)将固定量的大麦谷粒作为通用单位,用来衡量和交换其他各种货物和服务。”[12]

与自然和其他动植物的空间分隔造成了人与其他物种之间的“分离心”。“农业革命最初的宗教意义,就是让动物从与人类平等的生物,变成了人类的所有物。”[13]继而,信仰方面泛灵论也让位于多神论,“在人类不再认为可以和动植物直接沟通之后,就开始出现掌管生育、掌管气候、掌管医药的各种神灵概念,好替人类和这些沉默的动植物沟通协商”[14]。而且,在人类完成向直接物候文化方式的集体告别,并自以为是地确立了人类“万物灵长”的集体物种地位后,人类内部也出现了难以愈合的“差别心”。在“城邦人”眼中,还留在乡野中的农耕人成了“植物人”。“务农之人仍然是一个植物人。他的存在,他的所思、所想和所欲,都具有昏睡的、无意识的植物状态的特征。从这个意义上说,亚洲和非洲的伟大文明都可以算是人类形态的巨大植物。”[15]这也造成人类物候文化实践的进一步分化和复杂化。留在乡野的农民出于自利考虑,按照自己的方式,肆意改变地貌结构和地表形态,焚火烧荒,培育野生植物,驯化野生动物,符合人类消化功能的谷物、豆类、果类等植物,在人类干预和帮助下,得以大面积扩张;野生动植物的栖息地被强占,许多动物物种惨遭灭绝,容易驯化的野生动物被人类幸运选中,数量扩张,但“生不如死”,圈养、饲料、母子分离、恶劣的生长环境以及等待被屠宰的命运。乡野里的农民用冷酷、残忍的态度对待采集时代这些曾经休戚与共、平等对待、尊重敬仰(泛灵论)的其他物种,代之以完全自私自利的间接物候观来维持与自然和其他物种的联系。而隔绝更为彻底的少数欧洲城邦和封建政治经济权力中心城市的居民与自然物候实践最后的联系则是通过他们眼中的“植物人”——乡野里的农民完成的:城市人—农民—物候。但有关物候神的解释、物候政策的制定、物候经济的掌控、物候文化实施的掌控者,正是这些与直接物候切割最为彻底的人。

人类无视其他物种,甚至无视自己的同类(屠杀原住民、陪葬、祭司、血腥的奴隶贸易),利用所掌握的物候文化知识,肆意欺凌其他动物、植物,这些欺凌和“犯罪”并未给人类带来真正福音。“人类以为自己驯化了植物,但其实是植物驯化了智人。”“农民的工作要比采集者更辛苦,而且到头来的饮食还要更糟。”[16]农耕时代的人类要遵守农业规律,平整土地、去除虫害、确保水源、注意施肥等,无休止的劳作和定居下来后人口增长、食物单一带来了严重的瘟疫、粮食安全、战争危机和腰突、关节炎和疝气等病痛与生存质量下降等精神和生理健康问题。这种绝大多数人的不良感受需要有人出来“讲故事”,回答世界是什么,世界怎么了,为什么?公元前500年左右的“轴心时代”正是由此而来,在思维认知上,西方与自然物候决裂转而关注人的理性认知,开启了理性自由时代;东方则继续探讨与自然物候和谐相处之道,相信直觉感悟。

三、显微镜下:测量物候文化时代

测量物候也可称为科学物候,是指人类按照自利原则,把动物植物物种的胚胎(或种子)搬进实验室,营造模仿自然旷野下的气候、温度、湿度、日照、土壤等环境状态,借助生物学、化学、物理学等学科知识以及电子显微镜等科学仪器设备,使用现代科学研究方法,对动植物的物种属性、基因排列、遗传、生长规律进行测量和改造,以提高其生存生长效率,满足人的物质物欲需求的物候文化发展阶段。如前所述,现代科学技术酝酿于古希腊、古罗马的自由理性思想,与把“心”留在荒野物候的东方智慧相比,那些千年前出走的“城市人”完成了一次物理学、数学、微积分等科学理性的训练,这是一次人类认知向内的检索升级,然后,再用以解释处理宇宙万象的认知革命。物理、化学、数学、生物学的科学理性取代了直接感性,两者的差别好比是直接感性思维下的人“要通过观察石头来了解物质结构,一个人本来是用放大镜来观察,你给他一台显微镜,而他拿起自己信赖已久的放大镜,开始仔细观察这台显微镜是由什么物质组成的”[17]一样。

测量物候文化时代,人类除了主动把自己“囚禁”在房屋,还把万物搬进实验室,“解构”“拆卸”“整合”“组装”是测量物候文化研究的主要形式。“自然科学却通过工业日益在实践上进入人的生活,改造人的生活,并为人的解放做准备,尽管它不得不直接地完成非人化。工业是自然界同人之间,因而也是自然科学同人之间的现实的历史关系。”[18]与间接物候文化阶段相比,测量物候文化阶段的结构又多了一个层级——未来规划。对无限增长的“错觉”让人类不再满足只安排和控制短期的、单纯的食物供给,还完全出于交换、货币和全球市场的思维,安排未来更加长远的物候文化研究、转化和获利问题。至于此间遇到的问题和矛盾,也都轻易被列为“发展中的矛盾”,有神奇力量的资本和对未来无限增长的美好预期,一切矛盾和问题都可以在发展中解决。

工业革命以来人类科技发展及其带来的变化让人类自己都“目瞪口呆”。就测量物候文化而言,科学领域带来最直接的冲击就是生物学、化学以及生物化学的影响和改造。生物进化论给出了人类从哪里来的答案,而且证据确凿,“上帝造人说”轰然倒塌,尼采就此宣告“上帝死了”(西方哲学理性和宗教神权双重的“绝对虚无”)。人类在经历了“上帝死了”之后短暂的恐慌和“众神狂欢”的混乱后,在核能、转基因、纳米、大数据和AI等新技术的加持下,“代行”上帝空缺,研究出转基因动物、转基因植物和人自身基因组的排列等前所未闻的事物。有机物与无机物之间的界限被频频打破,完全由人(科学家)来对生物物种(包括自身)自由拆卸、解构、改造,自己完全忘记了祖先在上古时期信奉的“泛灵论”,农耕时代信奉的“一神论”,工业时代的“资本论”,日益膨胀,干脆自己做起了万物的“神”。

科学在精神权利与世俗权力瓜分世界的铁板中,硬生生地挤出自己的世界,而且,正野心勃勃地扩张这种权利,一方面掀翻宗教,紧接着,又使“技术成为最大政治”,表现出无往不胜的惊人力量。在物候文化实践层面,人摒弃了一直秉持的万物平等的“自在之物”(康德语)认知,拾起一切为我所用的“为我之物”(康德语)信条。大规模虐杀动物比间接物候阶段更加被视为理所当然。更多的动物成为工业生产线上的原料,不是按头或只计算,而是按产肉量、产奶量、产蛋量需要消耗的饲料成本计算。植物的命运被更加随意安排,抗病毒、抗虫害、抗洪涝、产量更高的转基因种子被大量设计出来。科学研究不会去支持验证“食用焦虑动物食品会不会也造成食用者的焦虑”这样的假设?因为这既不能创造利润,又可能引起既得利益者的愤怒。

四、“0和1”:算法物候文化时代

算法物候也可称为数字物候,是基于人工智能技术研究进路,借助物候文化大数据积累和算法模型的不断优化,致力于机器学习和社会预测能力突破,有效整合基因、纳米、材料、数据链以及量子通信、元宇宙等新技术,力求以“算法”为核心,“改良”人类自身有机生物属性,试图超越物候规律限制,获得完全自由的全新物候文化阶段。算法物候文化的结构四维已经发生颠覆式变化:在物候哲学、宗教层面,人们已经不屑于浪费时间在“多神”“一神”甚至是意义、价值问题的思考与争论上面,一切依赖“算法”,一切求助“算法”。依靠个体聪明才智和勤奋钻研的传统自然科学和人文社会科学研究传统遭受技术精英的集体藐视。“无用阶级”这个概念是人文社科领域率先发觉并提出的,但很快这顶“重冠”就连人文社科学者自己都觉得戴在自己头上最为合适。因为,人文学者很快发现,自己的研究也上了数据和算法的大船,而且,效率更高。在算法物候日常实践方面,无论你是“靠天吃饭”的偏远地区农民,还是中关村实验室里的科学家、技术工作者,或是华尔街金融大厦里的投资家,都会方便地享用到最近10分钟、最远半个月内的气象信息(出行指数、穿衣指数等),以及来自物候预测方面的农业、航海和个人保健方面的服务指引。算法物候下的产业领域的界限也十分模糊,产业行业高度融合,气象、农业、牧业、渔业、林业等与物候联系紧密的产业部门与工业、医药、服装、康养、家居、饮食、文旅等产业已经很难拆分。同时,数字化、网络化和全球化又使其与政治、金融、股票、宣传、舆论、外交、军事等密切相关,如近两年西方挑起的新疆棉花事件即是如此。

算法物候源自科学理性的自然科学。17世纪形成的数学思维和19世纪形成的生物进化思维是推进算法物候文化发展的最强动力,前者给予算法物候以工具手段,后者指明了算法物候发展的方向路径。20世纪60年代,申农、维纳和贝塔朗菲的“信息三论”奠定了算法物候朝向未来预测物候研究的理论基础。信息理论和信息哲学(邬焜语)将有关物候科学研究的各个学科连接起来。传统思维在数字和算法面前莫衷一是,这让数字算法撑起的物候文化研究更像一场交易,这场交易如同我们日常下载操作软件,一堆让你望不到尽头的约定就是要折磨你的心智,让你急忙跳到协议的最后一条,在“我同意”选项下打勾。“但事实上,这份契约简单到不可思议,只要一句话就能总结——人类同意放弃意义、换取力量。现代生活就是在一个没有意义的宇宙里不断追求更多力量。”[19]

算法物候文化对价值、意义和终极关怀的回答是:人类心理状态是由神经、神经元、突触和各种生化物质决定,通过控制血清素、多巴胺和催产素,可以找到快感,进而快乐,就这么简单。“在过去几十年中,在神经科学和行为经济科学等领域的研究,让科学家能够‘破解’人类,更清楚地了解人类究竟是如何做出决定的。事实证明,我们从选择食物到选择伴侣,都不是出于什么神秘难解的自由意志,而是数十亿神经元在瞬间计算各种可能性的结果。过去大受赞誉的‘人类直觉’,其实只是‘辨识模式’罢了。”[20]“有三种方式可能让智能设计取代自然选择:生物工程(biological engineering)、仿生工程(cyborg engineering)和无机生命(inorganic life)工程。”[21]加之测量物候文化时代以来,人类对万物进行“解构”“拆卸”成瘾,驾轻就熟地就将这一套用在人类自己身上。纳米机器人进入血管、意识控制假肢、脑机对接、“基因编辑婴儿”……

迄今为止,算法物候文化还仅是一个开始,但未来已来。算法时代,如何重新认识中国传统物候文化,如何传播传承中国传统物候文化,如何更好地实现中国优秀传统物候文化的转化与创新是个新问题。这需要从物候文化内涵、物候文化结构层级、物候文化历史形态三个角度,借助机器学习、算法和社会预测等技术理论手段,进行跨国家、跨文化、跨学科、跨维度的新思考。

五、结语

物候伴随有机生命的始终。人类因物候变化而出现,未来亦可能因物候变化而终结(这种情况或许已经和正在发生),人类的历史一定意义上就是人类认识物候,传播承袭物候文化知识,实现种群繁衍发展的历史。人类大体经历了直接物候文化、间接物候文化、测量物候文化和算法物候文化四种物候文化历史形态。与之相对应的是,不同形态下的物候文化结构层级都表现出属于那个时代的独特属性。当人类觉悟,做出从自然出走决定的那一刻起,自然也同时启动了放逐人类的进程。这期间,有机生命的“人”从游荡荒野的“动物人”(采集时代的自由时刻),到遵循植物生长规律的“植物人”(农耕时代的周期轮回);从遵循机器大生产规律的“机械人”(工业时代机器链条上的节点),到遵循算法和基因工程的“超人”(尼采、海德格尔语,算法和生物技术共同作用下的半人半机械),人类自我进化经历了去兽性(驯化动物为家畜,与采集狩猎时代平等相处的其他动物切割)、去植物性(转基因技术、温室大棚、化肥农药在农作物生产中普遍使用,与农耕时代的植物规律切割)、去人性(生物再生、纳米材料和人工智能对有机生命的改造,与最后的人性切割)。算法物候文化的主体——半人半机械的“超人”主导下的物候文化思维、应用场景、服务对象和发展未来难以预测。但是,算法物候文化的真正开始,或许就是从击毁有机人类最后的倔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未来预测开始吧。

注 释:

①出自《汉书·郦食其传》中,班固“王者以民为天,而民以食为天”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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