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区三州”城镇化进程中的城市中心性
——藏东昌都市的案例研究
2022-03-24杨小柳
杨小柳
(中山大学 社会学与人类学学院,广东 广州 510275)
一、问题的提出
少数民族集中的“三区三州”,“三区”是指西藏自治区和青海、四川、甘肃、云南四省涉藏地区及新疆维吾尔自治区的和田地区、阿克苏地区、喀什地区、克孜勒苏柯尔克孜自治州四地区;“三州”是指四川凉山彝族自治州、云南怒江傈僳族自治州、甘肃临夏回族自治州。由于其外在客观条件和内在社会发展基础的制约,该地区长期处于深度贫困状态,在全面解决绝对贫困问题的基础上,面临着进一步发展的巨大困难和挑战。一直以来,党和国家高度重视“三区三州”少数民族的经济发展,“全面实现小康,一个民族都不能少”,在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这一庄严承诺下,该地区解决了绝对贫困问题,建成了小康社会。随着我国改革开放的不断深入和对口援助政策的持续推进,“三区三州”的城镇化步伐日益加快。加快推进“三区三州”的城镇化进程,是促进民族地区经济发展和社会稳定的必由之路,对西部大开发、缩小东西部差距、实现民族平等发展具有重要意义。因此,探索如何在自然条件恶劣、发展基础薄弱的“三区三州”建立有效的城市中心性集聚机制,对推动和促进“三区三州”在全面实现小康社会基础上的进一步现代化发展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一般来说,城市具有一种中心性,是一系列要素如人口、产业、组织等聚集的结果[1](9、37)[2](74~79)。工业革命以后,工业化推动人类社会进入了一个都市化高度发展的阶段,经济和市场成为现代城市发展的决定性要素。德国地理学家克里斯塔勒的中心地理论指出,城市之所以能成为中心地,是因为它能够提供中心商品和中心服务,其发展与中心商品和服务的消费紧密联系,而人口的分布、职业构成、社会结构及收入结构决定了消费的需求和类型。中心商品和服务范围的不同形成了不同层级的中心地,不同层级的中心地相互联系,形成中心地体系[3](34~100)。中心地理论是现代城市研究的基础理论,城市中心性聚集的规律也成为现代地理学、经济学、社会学等学科城市研究的一个基本问题,学者从不同尺度不断运用、拓展和修正了中心地理论。在区域层面,中心地理论是解释城市区位、规模和空间布局的基础理论,人类学者施坚雅运用中心地理论,在区域层面解释中心地与周边腹地市场的联系,构建了中华帝国晚期的地域城市体系,反驳了将政治性作为中国传统时代城市体系构建核心的一般认识[4](317~417)。在城市内部结构层面,它是城市人口和空间格局分析的有力框架,由此衍生出城市引力、城市规模分布等问题的讨论[5]。在微观社区层面,它又可作为解释城市邻里之间居民经济及社会联系的分析框架[6]。
“三区三州”由于自身城镇化条件的限制,其现代城市中心性的培育过程表现出一系列不同于一般地区城镇化发展的规律和特点,特别是人口和产业这两个现代城市中心性构建的核心要素在“三区三州”的聚集规律以及动力机制值得深入研究。鉴于“三区三州”地区在我国城镇化、现代化过程中的重要性和特殊性,本文从城市发展的基本问题,即城市中心性的构建出发,以人口和产业的聚集为研究线索,对其城市化发展的特点和规律进行分析和探讨,可以为“三区三州”城镇化的跨越式发展提供借鉴。
本文研究的案例昌都市地处青藏高原,与四川、青海、云南三省交界,是西藏的东大门和康区腹心,距离成都、拉萨、西宁和昆明等城市均在1 100 公里以上,陆上交通到达时间均在1 天半以上。2014年经国务院批准,昌都撤地设市。昌都市面积10.98万平方公里,平均海拔3 500米以上。2020年,全市辖10 县1 区,常住人口76.1 万人,居住着藏族、汉族、回族、纳西族等41 个民族,其中藏族占总人口的93.23%[8]。
昌都市生态环境恶劣,人口稀少且分布不均,加之交通设施落后,现代产业基础薄弱,其城镇化发展一直较为滞后,城镇长期以行政职能为主,对区域经济发展的带动有限。自1994 年至今,中央对口援藏工作开展了20 余年,中央部署、对口支援和社会力量形成三大援藏合力,为昌都市的城镇化发展奠定了坚实基础。随着2015 年昌都市旧城改造的完成,昌都市进入现代城镇跨越式发展的阶段,突出表现在:一是以“一核三副四轴四区八组”思路①一核是指昌都市域中心城市,三副是指芒康县、丁青县、江达县三大副中心,四轴是指G214、G317、G318、S303 四条交通轴,四区是指昌中片区、昌东片区、昌南片区、昌西片区,八组是指八个中心城镇组团。,积极构建区域城镇体系;二是按照西电东送接续能源基地、藏东有色金属基地、高原特色农牧业、旅游目的地的思路,培育了一系列点、线、面结合的现代产业;三是城镇化率逐年提高,2011 年昌都市城镇化率为11.07%[9](42),2016 年城镇化率为12.87%[10],2019 年城镇化率为23.40%[11];四是城镇的景观形态、城市基础设施和公共服务都发生了显著改善。
本文所用资料来自笔者2016年至2020年夏天在昌都市的田野调查。调查期间,课题组广泛走访了昌都市发展和改革、城市规划、教育、卫生、公安、城建、市场监管、统计、民航、邮政等相关部门,收集了有关昌都市城市建设与发展的各类文献和数据资料,同时深入昌都城区以及昌都经济开发区的工厂、企业、商铺及居民家中,了解城市发展对全市产业发展、人民群众生活的影响。
二、城镇人口的流动和聚集
人口的流动和聚集既是城市中心性的表现及评价依据,又是城市化重要的动力机制之一。人是开展生产活动不可缺少的要素,是其他生产要素如技术、信息、资金等生产要素的重要载体和中介,带动了其他生产要素的流动和集聚。城市化首先表现为农村人口向城镇的不断集聚,这个过程同时伴随着人口的大规模迁移流动。昌都市的外来人口主要包括两大类:一是来自四川、青海、云南等省份以汉族为主的流动人口;二是来自昌都各县(区)、各乡(镇)的藏族流动人口。两者在空间上的流动层次不同,前者是跨省的人口流动,后者则是区域内的城乡人口流动。这两种类型的人口流动在构成、时间、频率、动机等方面有不同的特点,对城市化进程和城市中心性构建的贡献也不尽相同。
汉族流动人口多是劳力型和经营型的人口迁移流动,即以务工、经商为主,旅游、探亲较少,主要工作去向有蔬菜大棚种植、建筑工地、工厂、餐饮、商贸等,以四川、云南、青海、重庆、湖南等地居多,主要集中在昌都城区。从季节来看,人口流动高峰出现在5~10 月,人数较多的月份为3~11月,春节期间即12月到次年2月人数最少。从年际变化来看,部分人口流动特别是经营性人口流动具有持续迁移性。通过调研昌都的一个大型集中屠宰场了解到,2015年11月至2016年2月,昌都城区每天屠宰20~30 头猪;2016 年夏季每天屠宰60~100 头猪;2019 年11 月至2020 年2 月,每天屠宰80~90头猪;2020年夏季,每天更是达到180头猪。由此可见,常住人口的季节性变动非常明显。外来流动人口呈现钟摆式的流动模式,例如,随着交通改善,他们每年12 月至次年2 月陆续回家过春节,到次年3 月之后再回到昌都。他们虽然往返于老家与昌都之间,但一年大部分时间都留在昌都工作。从汉族流动人口的迁移原因看,经济动机占首位,尤其是早期来西藏的外来流动人口。在城郊开办养猪场的李先生原是四川医生,后因儿子上重点初中的择校费昂贵,家庭经济压力大,从老乡口中得知昌都工资较内地高之后,就只身来到昌都打工赚钱①访谈个案8:男,43岁;访谈时间:2020年8月10日;访谈地点:企业商铺。。负责垃圾场建设的包工头认为工人的愿望是“有活干、有钱拿、有肉吃”,“要不是为了赚点钱,谁来这个地方”②访谈个案3:男,45岁;访谈时间:2016年7月8日;访谈地点:企业商铺。。通过访谈可以发现,多数汉族流动人口尤其是经商者都是在20 世纪90 年代随着改革开放政策在西藏地区逐步推进来到昌都的,年龄集中在40~55岁之间,大多数人一开始都是单身流动,后来他们大多带着妻子一起过来,举家迁移的情况较少。汉族流动人口鲜少在昌都当地买房,多住在单位周转房或当地的居民房。一位做五金机电生意的老板说:“自己一个人在这里没有必要买房,之前自己想买,但是妻子反对,觉得这边语言不通,生活条件不好,对身体有伤害。”一名在本地从事酒水饮料批发近5年的年轻人说:“自己刚刚成家,首套房虽然还没购买,但基本上会考虑在老家所在城市购买,毕竟在内地购买适用性更强一些。”③访谈个案5:男,26岁;访谈时间:2019年7月11日;访谈地点:居民家中。
较汉族流动人口而言,藏族流动人口的迁移动机较为多元。一是朝圣等宗教性行为,强巴林寺作为昌都市格鲁教的最大寺庙,每年要举办若干宗教活动,如迎请强巴佛法会、燃灯节和跳神送鬼仪式等,每逢节日,大量僧人、信徒从各县涌到强巴林寺。二是带有经济目的的外出活动,如务工、经商等,城市的发展带来了更多的就业机会;务工、经商的流动人口也有季节性的迁移,每年4~6 月回家挖虫草。三是通过读书在昌都就业工作、有依靠单位的情况。四是随着城市的发展,医疗、教育、娱乐等基础设施逐渐完善,各县(区)居民到城区走亲访友、娱乐、旅游、购物、送孩子接受教育、就医等,其中教育和医疗是吸引各县(区)藏族流动人口定居昌都城区的主要原因。在经济状况允许的情况下,从各县(区)到昌都城区的藏族流动人口会考虑在昌都买房,尤其在城市基础设施完善和就业机会增多之后。来自类乌齐县的拉巴,自18 岁被分配到中国人民银行昌都中心支行参加工作至今,在妻子工作的客运站附近买了房子①访谈个案16:男,28岁;访谈时间:2017年7月28日;访谈地点:居民家中。;从洛隆县到昌都城里卖土特产的藏族老板坐车一年回两三次家,妻子和孩子经常来城里,打算在昌都高新区买房子,以便妻子在城里找工作、孩子接受更好的教育②访谈个案13:男,36岁;访谈时间:2020年8月9日;访谈地点:企业商铺。。
人口流动与政府推动的各类建设项目紧密相关,尤其是汉族人口的流动。从昌都市公安局提供的全市人口数据看,2012 年旧城改造之前常住人口、暂住人口、户籍人口均增加缓慢,2013~2015 年人口增长速度明显加快,2016年旧城改造基本完成之后人口数量和增速开始回落,出现短暂回流趋势。但随着2017年川藏铁路、三江流域水电开发等大型基础设施建设项目前期工作和建设的实施,每年因工程建设进入昌都的工程人员平均达到万人以上,主要居住在城区周边和距离昌都城区25公里的昌都高新区、项目建设所在辖区周围。一批以生物医药、优质建材、农特产品深加工为代表的产业项目和围绕工程建设人员生产生活需要的社会服务业迅速发展,高新区的常住人口从2016年的不到2 000人迅速增加到2020年的1万余人,已经形成了一个极为热闹的城镇据点。
在不同阶段,汉族和藏族人口的流动和聚集对昌都的城镇化进程起着不同的作用。汉族人口的流动带来城市建设初期必需的生产资源和要素,推动城市公共资源、生产活动等不断集聚;而藏族人口的流动则主要发生在产业和服务完善之后,推动了城市集聚的进一步发展,但这种流动所促成的人口聚集是极不稳定的。一方面,汉族流动人口主观上并没有长久定居的意愿,他们经常提及长期处于高原缺氧的环境中对健康的损害;另一方面,昌都缺乏形成大规模人口和产业集聚的生态环境,特别是自身产业基础薄弱,非农产业尤其是第二产业发展相对滞后,城市人口的聚集与城市改造和国家大型基建项目的实施紧密相关,体现为一种在外力引导下的人口聚集。因此,我们可以看到,与常规的城镇化进程类似,人口的聚集是昌都城镇化发展的一个重要指征。人口的聚集带来了城市发展所需的资源和要素,促进了城市中心性的形成。同时,昌都市发展中的人口聚集又是一种以流动为主要特质的聚集,集中体现在城区人口聚集的季节性流动,以及随外力引导的聚集流动。
为了让计算机辅助审计工作更好的开展,我国根据实际情况出台了一系列的法律法规来规范审计行为,也就是说,审计机关有权利检查审计单位的信息系统,审计工作还没有完全发展起来,还需要不断地改进工作中出现的一系列问题。当前所制定的相关法律已经无法满足审计工作发展的需要,这就需要计算机辅助审计不断地引入新的法律法规 来规范审计工作的行为。有了可以依据的标准,计算机辅助审计工作就能加大创新和发展。
表1:2011~2017年昌都市域人口数据③常住人口是指在昌都居住半年及以上的人口,暂住人口是指流动人口中在当地办理了居住证的人口,外出人口是指外出半年以上的户籍人口。 单位:万人
三、城市的中心产业和服务
城镇化从表面上看是人口的聚集,实质上是产业和服务在城市中间的聚合与规模化形成之后的人口集中。基于前文对人口聚集和流动特点的分析,可观察到城市中心产业和中心服务的发展状况及特点。根据人口聚集和流动的特点、产业发展的规律以及对城市聚集的作用,本文将昌都市的主要产业分为分散性发展的产业、季节性和项目性的产业、具有城市中心性聚集能力的产业三类。
分散性发展的产业,指的是产业初具规模,但由于分散在城市不同地区、人口散而不聚,难以形成集聚效应。尚未产业化的农业及全市规模以上的工业企业,如采矿、水电,均是分散性发展的产业。尚未产业化的农业是从业人口最多的产业,但昌都市畜牧业刚刚从“惜杀惜售”向商品化转变,离市场化还有一定距离;农产品不能自给,肉类、蔬菜、粮食主要从四川、云南输入;虫草产量虽高,但没有在昌都市形成产业集聚,不少商贩直接从虫草采集点把虫草贩运到拉萨、西宁等大规模市场集聚点。昌都市有江达县的玉龙铜矿等采矿业和金沙江、澜沧江上游数个水能开发站,预计2030年左右才能全部建成投产,发挥显著带动作用仍需一段时间。
季节性和项目性的产业,尤其是与旧城改造项目、国家大型基建项目密切相关的产业,其与人口的季节性迁移关联性强,虽具有一定中心聚集能力,是近年昌都经济发展的主要推动力,但人口流而不聚,产业发展受阶段性项目的影响较大。这类产业的发展与昌都依赖性的产业体系构建有关,汉族流动人口大量参与其中,包括城市服务业、旅游业、交通运输业等行业。另外,旧城改造、基建项目的实施极大推动了当地建筑行业的发展。交通条件的改善则使昌都的物流行业得到迅速发展。根据昌都市交通运输部门测算,虽然受新冠肺炎疫情的影响,但2020年全年货运量达到272.48万吨,较2019年增长8%;周转量为131 513万吨公里,较2019年增长8%。现有约30家物流公司,发往内地以航空运输为主,发往涉藏地区以汽车运输为主。由于消费主力是外来人口,物流行业随外来人口在12 月至次年4 月进入淡季。以昌都邦达机场客运和货运情况为例,邦达机场的保障飞行次数和货邮吞吐量受季节影响明显,12月至次年4月货邮吞吐量基本低于120吨,在冬季飞行,保障次数远低于夏季。外来流动人口的生计方式与社会经济发展息息相关,旧城改造、重大工程的建设带动一大批人口的流动。这些人又带动生活性服务行业的发展,如饮食、旅馆。当项目陆续完工后,会对服务业、商贸业造成较大冲击。正如2016年夏天一位在昌都客运站附近开两家招待所的河北老板所说:“前两年旧城改造的时候,街上的人是肩膀挨着肩膀,背包客也多,招待所的生意很好,但生意如果都像今年这么亏就做不下去,如果再不好的话就回老家。”①访谈个案26:男,34岁;访谈时间:2016年8月3日;访谈地点:企业商铺。
近十年是昌都产业大发展的黄金时期。昌都市具有城市中心性聚集能力的产业主要有“四大双创基地”,即农创、文创、科创、医创,以及“八大产业”,即清洁能源、绿色矿业、优质建材、生物医药、农牧特产深加工、文化旅游、高端服务、房地产。“脱贫攻坚”开展以来,全市农特产品种养企业达800多家,农特产品深加工企业达100多家,市区周边聚集的深加工企业达60多家。目前,市区及周边各类实体企业达3 000 多家,规模以上企业8 家,年缴纳税收15 亿元左右。这些产业在政府的大力扶持下聚集成工业发展新区,产品多立足于昌都本地特色,致力于满足昌都市域内的需求,能吸引人们尤其是当地居民长期就业和居住。特别是昌都经济开发区从无到有、从弱到强,于2013 年4月挂牌成立,2018 年3 月获批为自治区级经济开发区,2020 年6 月4 日获批为自治区级高新技术产业开发区,税收贡献占昌都全市税收总额的60%以上。昌都经济开发区建立以来,累计引进企业近1 000 家,成为藏东经济发展的新引擎。一般而言,这些产业的发展有助于人口、生产要素和经济活动集聚,对发挥城市聚集效应具有关键意义。
在旧城改造的推动以及行政力量的培育下,昌都城区已经具备了一般城市的综合服务功能,形成了非常显著的中心性服务体系。根据服务对象、服务特点以及对城市聚集的作用,可将城市服务分为两类,分别是具有季节性、项目性的中心性服务和已经有效发挥城市聚集功能的中心性服务。市场和贸易服务、交通和物流服务,以及餐饮、住宿、百货等日常性城市服务等属于具有季节性和项目性的中心性服务,其服务对象主要是在当地工作的外来流动人口。具有季节性和项目性的产业,尤其是随着旧城改造和重大基建项目兴起的服务,由于与流动人口的季节性迁移和项目的推进紧密相关而波动较大。
已经有效发挥城市聚集功能的中心性服务包括医疗、教育、文化、行政等。医疗、教育资源由于受众广、需求大,因而成为最重要的中心性服务。昌都市的4 所高级中学、教学质量较好的初级中学、小学和幼儿园主要分布在城区,当地居民到城区务工或将孩子送到城区亲戚家中,以便孩子接受更好的教育。根据昌都市教育局统计,2016年在昌都市直属学校就读的学生有18 700名,来自除卡若区之外的各县学生共有11 854名,所占比例为63.39%;2019年在昌都市直属学校就读的学生共有23 724名,来自除卡若区之外的各县学生共有15 628名,所占比例为65.87%。
昌都市卫生事业随着城市建设逐步完善,城区有市人民医院、藏医院等公办医院以及近年来数量激增的民办医院、私人诊所。在城区开设两家诊所的周医生,2003年自四川来到昌都,并带上自己的朋友和亲戚作为助手,主要顾客是昌都市各县的藏族居民,平时营业时间为早上9:00到晚上9:00,往年七八月份藏族群众挖虫草下山的时候诊所生意很好,经常需要加班到凌晨一两点①访谈个案20:男,53岁;访谈时间:2019年7月31日;访谈地点:企业商铺。。由图1、图2可见②图1、图2数据来源:昌都市人民医院。,2013年至2015年各县到昌都市人民医院就诊人数快速增长,全年就诊人数波动较小,说明医疗资源已成为越来越多城乡居民稳定的需求。
图1:2015年各县到市人民医院就诊人数
各地公务员和事业单位人员由于公务需要到市里参加培训或会议是常见的情况,笔者在各机关单位调研时也常见各县居民到城里办事,比如盖章开证明等。截至目前,昌都城区仅有三家汽车驾校,各县藏族民众都需到城里参加驾校培训。强巴林寺是康区建寺最早、规模最大的格鲁派寺庙,于1444年建成。虽然强巴林寺与各县的格鲁派寺庙已经不存在母子寺的关系,但各县的僧人仍会到强巴林寺进修,各县信教群众平日里也会到此朝拜。强巴林寺每年要举办若干场宗教活动。藏历二月十五(阳历3 月或4 月)是强巴林寺迎请强巴佛的盛大宗教节日,千名僧人集体诵经,几万名信徒前来朝拜,场面盛大。对于藏族年轻人来说,城里品种多样的商品以及丰富的娱乐设施具有更大的吸引力。一位来自芒康县的藏族青年说:“挖完虫草,没事就到城里来耍,现在来的(次数)多,有时候帮家里在昌庆街买礼佛用品和藏饰,自己想买阿迪达斯,县里(却)没有,大的机械都得到城里买,县里朗玛厅(藏族的歌厅)也少,县里的生活不好玩,这里晚上都有人在广场跳锅庄——藏族的舞蹈,好热闹。”①访谈个案21:男,18岁;访谈时间:2019年7月11日;访谈地点:昌都市区茶马广场。
图2:2009年至2015年各县到市人民医院就诊人数
昌都市的中心性服务尽管还未完善,但已经有效发挥着城市聚集功能,公共资源、优质商品、现代化的生活方式对当地居民产生了稳定的内在吸引力。中心性服务的发展使得城乡之间的联系变得非常紧密,城乡之间的人口流动日渐频繁。中心性服务体系构建的水平和聚集效果大大高于中心产业体系,这集中体现了昌都市的中心性。
在昌都市中心性产业和服务体系构建过程中,政府主导的行政力量和市场自发的力量同时在起作用。因此,可按政府和市场的作用方式将昌都市中心性构建模式分为政府行为、市场行为和政府培育市场三种。已经有效发挥城市聚集功能的中心性服务(如医疗、教育、城市基础设施)、具有城市中心性聚集能力的产业(如啤酒厂、藏药厂、生物医药企业、水泥厂)、分散性发展但重要的产业(如农业及采矿、水电),这些关乎经济社会稳定的产业和服务的发展是政府自上而下规划和引导的结果。季节性和项目性的产业,包括城市服务业、旅游业、交通运输业、建筑业等,以及由此产生的具有季节性和项目性的中心性服务和大规模的人口流动,是在市场要素,如价格、需求等杠杆的作用下形成和发展的,然而此类产业和服务也受到政府规划和相关政策的深刻影响。政府培育市场模式则集中体现在昌都市投资有限公司的运作上。在政府的引导下,昌都市投资有限公司以市场为导向,通过投资、参股、联营、信用贷款等多种方式参与昌都市社会经济发展,包括承担市政基础设施建设、征地拆迁、房地产开发、部分采矿业、部分服务业等。
四、层级中心性体系的构建
昌都市在城市规划和建设过程中以构建层级中心性体系为目标,可从城市内部中心性和城市间中心性体系两个维度来分析。在昌都城市中心性体系构建的过程中,交通轴起了主导作用。城镇化进程使基础设施特别是交通、运输、通讯的集中建设,为层级中心性体系的构建提供了良好的外部条件,极大增强了昌都城市内部、城乡之间、区域之间的联系。连接昌都市的川藏(南、北)、青昌、滇昌等公路网已经形成,境内国道G317 经江达、卡若区(原昌都县)、类乌齐、丁青四县(区),国道G318 经过芒康、左贡、八宿三县横跨东西,国道G214 经类乌齐、卡若区(原昌都县)、左贡、芒康四县(区)纵贯南北,将11个县(区)政府驻地城镇有效地串联在一起,而且还东联成都,西通拉萨,南接大理、昆明,北通西宁。
从昌都市域内的层级中心性体系来看,昌都市制定了“一核三副四轴四区八组”的城镇空间发展规划,主要的城镇都位于交通轴线上,呈串珠状分布,各城镇内部的空间布局上,以交通线为轴,呈条状分布。通过构建城市中心,辐射带动区域发展。其中,昌都中心城市作为昌都全域发展的极核,以人口较多的芒康、丁青、江达为三个副中心,以四条交通干线为轴,紧密串联地区中心和副中心。各县的藏族商人大多将当地特产运到内地城市销售,例如,来自洛隆县的藏族老板在城区开了一家土特产店,在家乡收购虫草,然后通过邮政快递发往全国各地,其中发往对口支援城市重庆、天津的较多①访谈个案17:男,45岁;访谈时间:2019年7月27日;访谈地点:企业商铺。。但在中心性的层级关系上,各县的中心指向不一定以昌都城市为目标,而与交通轴的延伸辐射方向一致,指向其他地区和城市。以人和商品的流动为例,昌都市一般是游客的过境旅游城市而不是目的地,因为318国道必经的邦达镇到昌都城区还有160公里的距离,经318国道的自驾游客一般会从邦达镇直接去林芝市,除非318国道出现中断。例如,2015年和2016年夏天,因318国道交通中断,昌都城区出现了游客集中的现象。
从城市中心性体系来看,昌都市本身并未形成一个独立的城市中心性体系,其中心的构建与昌都以外的区域和城市联系紧密。因此,应当从区域的角度来整体地看待昌都城市中心性的构建。通过昌都客运站售票人员提供的从昌都至周边主要城市的里程、发车班次、路线,可以大致了解昌都市流动人口的数量、流出地以及流动频率(如表2)。昌都周边的城市包括西藏区内的拉萨、波密、察隅、那曲等地市或县,其中到拉萨的班次最为频繁,每天两班,这说明昌都市与西藏中心城市拉萨联系密切。西藏区外的城市如四川成都、青海玉树、云南德钦等地也与昌都有较多班次,其中发往成都的班车一天至少三班,由此可以看出四川流入昌都的人数众多,昌都与四川的联系相对紧密。
表2:2016年8月昌都客运站发出客运班车情况表②数据来源:班次和时间由客运站工作人员提供,提供时间为2016年8月12日。
来自四川、云南等地区的物资、服务和流动人口,对昌都中心产业的构建、中心服务的完善、城市基本生产生活需求的满足意义重大,特别是四川成都。昌都市所需的重要生产和生活资料主要依靠外界输入,正如一位四川商人所述:“(昌都)除了部分青菜、沙子、石头、空气、水是当地的,其余基本是运进来的”③访谈个案14:男,39岁;访谈时间:2019年7月20日;访谈地点:企业商铺。。在昌都,四川商人涉及各个领域,沟通昌都与内地城市,将内地的生产生活物资运到昌都。在昌都幸福小区做蔬菜和猪肉批发的受访者描述,其经营的大部分蔬菜来自云南,一部分来自成都,偶尔来自西宁,主要卖给当地的学校、工地、部队、饭馆或零售商,需要蔬菜的时候就打电话给这三个地方的生意伙伴,让他们送过来①访谈个案7:女,34岁;访谈时间:2017年7月12日;访谈地点:企业商铺。。昌都西路一家农用机械店向当地各县藏族群众销售农业机械,如拖拉机、收割机、脱粒机及其配件等,这些机械的运输路线有两条:一是山东—西安—西宁—类乌齐—昌都,二是山东—成都—昌都②访谈个案30:男,25岁;访谈时间:2017年8月9日;访谈地点:企业商铺。。大至农用机械,小至蔬菜水果,都沿着固定的方向和路径流动,这些不同的路径交织在一起就形成以区域、城市及乡镇为单位的层级中心体系。
五、结语
综上所述,昌都市的城镇化进程极具地方性特色,其城市中心性的构建有四个方面的特点:一是流动人口的聚集,人口高频率流动是这种流动性的主要表现,城市的中心性具有季节性和项目性的特点;二是中心服务优先于中心产业的发展,同时也高度关注中心产业的发展,城市首先表现为服务的中心,城市中心通过中心服务的完善发挥了有效的聚集功能;三是中心性在较短时间内的构建与外力尤其是行政力量的引导和培育紧密相关;四是当地中心性体系的发展与周边区域其他城市中心性体系紧密相关。不论是城市中心产业的构建、中心服务的完善,还是城市基本生产生活需求的满足,昌都城市中心性的构建都与昌都以外的区域和城市联系紧密。
昌都中心性构建的一系列特点与外源动力的主导紧密相关。一方面是国家援藏政策和力度不断加大,包括转移支付、对口援藏、特殊的财税政策等是城镇化的发动器;另一方面则是通过旧城改造等重大项目、固定资产投资、新区开发和招商引资等推动经济发展,自上而下有规划地开展城市中心性的构建。在城市中心性研究中,学者认为围绕市场而形成的一系列中心性要素,如中心产业和服务、土地价格、人口等不是地方内源成长的结果,而是来自政府的规划和培育。从这个角度来看,构建城市中心性的市场力量,其很大部分是一种外来的力量。但这种政府引导和外力推动的城市中心性构建对“三区三州”这样的地区来说具有很大的现实价值。在人口稀少且农牧业基础薄弱的区域,走“先城镇后农牧区、先服务后产业、产业和服务齐头并进”的道路,一方面是现实的必然选择,另一方面是有利于逐步在城镇积累现代化的力量、带动周边发展,对整个“三区三州”城镇化发展都有借鉴意义。
随着未来各重大基建项目的完成,现有拉动经济和城镇化发展的手段难以持续,如何寻求新的动力以延续集聚和流动机制是昌都城镇化进程中新的命题。笔者认为,在继续完善发展城市中心服务的同时,城市自身产业的培育和发展显得尤为必要和迫切。考虑到“三区三州”现代产业基础薄弱,因此政府引导下的各类外源性力量仍将是今后“三区三州”现代城市发展所必须依靠的重要力量。下一步,在大型基础设施建设靠国家投入的基础上,一是建议集中在交通要道、县市区打造一批发展的平台和载体,如经济开发区、高新区、农牧开发区、旅游小镇,以培养现代产业和特色产业。二是鉴于外地企业家对高原投资的积极性缺乏,建议整合援藏、乡村振兴、中央支持等方面的资金、项目,集中力量培养一批国有公司,走混合所有制发展之路,以利于更好地撬动区外的民营企业参与产业建设。三是加大培训引导,培养一批本土的技术人才和劳动力。通过平台载体和企业,逐步吸引农牧民向非农产业转移,实现本地居民向城镇的集聚。
昌都市的城镇化跨越式发展的案例表明,“三区三州”正在与全国基本同步进入城市社会转型阶段。这充分证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少数民族的经济发展实质上是一个以共同富裕为原则,实现共享发展的过程。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一体化发展是一种以市场和资本为手段,以人民为中心的市场经济形式,其发展的最终目标不在于实现利益的最大化,而在于“解放生产力,发展生产力,消灭剥削,消除两极分化,最终达到共同富裕”[12](373)。而对“三区三州”城镇化跨越式发展进程的研究,在理论上也将有助于分析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实现一体化发展的内在机制,为构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共同富裕的理论体系提供案例佐证。